天外邪犽 第二章 何去何從

  「娘,我們出來了!你再也不用在那陰森的鬼地方受……」

  穿過滿是硫煙與火雲的地洞,一回到冥府,邪犽便高聲喊道。

  話沒說完,邪犽忽覺懷中一輕,低頭一看,驚見兩隻手腕上只剩一條黑裘,望雲氏早已身形消散,化成一縷白碧幽魂,點點閃爍。

  (在修羅地獄,無形魂魄需重新構成肉身,才能受苦痛折磨,如今我們離開地獄,娘的肉體自然也隨之消散了……正思索時,邪犽忽然背後一涼,一陣寒意湧上心頭,他不及細思,一口將母親的魂魄吞入腹中,同時披上金剛烏裘。

  就在他將望雲氏的魂魄納入體內的瞬間,無數鮮明影像、糾結的苦痛情慾,都源源不絕在腦中浮現。

  (這是……娘生前的記憶?怎麼……竟和我所知道的差這麼多?轟然一聲巨響,一道紫電冰風擊中了邪犽,打斷了他的思緒,幸好已及時穿上烏裘,雖然被轟得在空中翻了七、八個觔斗,卻是毫髮無傷。

  翻騰之中,邪犽只覺四周都充塞著九千院幾近失控的狂暴妖力,放眼望去,糾無處宣洩的雷電風暴形成一道又一道五色龍卷,將冥府大地削得滿目瘡痍,只能以怨念形容的恨意熨熱了地底的冰冷寒風,同時又無情地對一切活物強索生氣,若非他是妖星化身,又有金剛烏裘護體,恐怕現在已經被吸成乾屍了。

  又一陣如雷怒吼響起,針扎般貫入邪犽的耳膜,他一翻身,轉而朝向風暴的中心。

  (平時處變不驚的九千院,氣息竟紊亂至斯,看來計謀已成,她果真自毀其尾,如今她雙腳都已踏上魔道,接下來只是時間的問題了……「九千院,住手!是我啊!」

  邪犽心中竊喜,嘴裡放聲大喊,避過接連不斷的雷風暴電,欺到九千院的鼻吻之前。

  就在眼前五十丈遠,由九千院元神化身的金毛妖狐展開九千九百九十九條尾巴,它銀眸裡閃著血絲,神情無比猙獰,強大妖氣纏繞在那閃閃發光的金色皮毛上,就近望去,簡直就像是數十顆怒吼的烈日,就算身擁妖星之力,邪犽仍不禁感到一陣畏懼。

  (今日若非有這金剛毛裘,僅憑妖星之力要抵擋九千院全神貫注的一擊,恐怕也是難上加難,事情能如此順利進展,還真該感謝那隻老鼠呢……「你……是你?」

  如渦如旋的怨念先是一陣僵直,接著霎然退縮,身長百丈的九千院似是回過神來,咧嘴問道,飽含怒氣的嗓音雖驚天動地,聽來卻是茫然若失,「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見邪犽的聲音,九千院心頭一顫,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受憤恨所趨,不知不覺之間竟已將冥府破壞大半,想堂堂尾玄國主竟失態至此,九千院羞愧難堪,連忙收束心神,強行將橫亂的氣息壓下。

  (本宮乃天下第一大妖,不過是失去了一條尾巴,怎會如此怒狂?甚至還被這妖星看在眼裡,真是丟臉極了……「我依照你的吩咐,下修羅地獄救出了我娘親,怎麼下吩咐的人反倒忘了?」

  雖被九千院的目光瞪視得難受至極,邪犽仍正色道:「話說回來,九千院,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如此憤怒,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要你多事!」

  九千院眼中血絲漸退,光聲壓便把邪犽震得渾身骨頭「嘎嘎」作響,「既然找到你娘,還不速速帶著她從本宮面前消失!」

  「唔……」

  邪犽故作沉吟,「你若這麼說,我自然樂意遵從,但是我們已立下約定,要洗去霧凌體內的惡業不是嗎?若是我和我娘就這麼走了,豈非違約?」

  (啊!本宮……竟怒得連霧凌的事都忘了……竟然還得讓這妖星提醒……

  九千院心中羞窘更甚,但臉上不動聲色,仍以金狐之姿喝道:「還用你說?如此大事,本宮怎會忘記?你速回長夏城內,靜待本宮歸返,之後的事,待本宮回去再說!」

  「那我就先上去等你了。」

  邪犽滿意地點點頭,一轉身,便欲離去。

  此時,九千院銀眸一瞥,見到邪犽背後那件烏黑毛裘,一眼認出那是喪黑女昔日所呈之物,心頭不禁大震。

  (方才喪黑女裸著身子,身上一絲不掛,這件黑裘該不會……「站住!」

  九千院怒吼,「你身上那件毛裘是哪來的?」

  「在來冥府的途中撿到的,我見這件烏裘飄忽在熱風烈焰之間卻絲毫不受損傷,甚是奇異,拾來一看,才發現這件烏裘乃是一金剛法寶,其毛皮能抵禦世間一切念力,保護裘中人免於諸般噩難。」

  邪犽回答。

  「撿到的?你胡說!」

  九千院難掩驚愕,「那是喪黑女織成的裘子,本宮不會看錯!」

  「喪黑女?就是你在找的仇家嗎?」

  邪犽佯作不知,順勢將話題轉到九千院身上,「這麼說來,你現在心緒如此狂亂,也是因為那喪黑女的關係了?」

  「你……」

  堂堂天下第一大妖受了喪黑女所欺,自毀其尾,這是九千院心中無比在意之事,卻被邪犽輕易點出,她頓時羞怒交加,咬牙切齒,齒縫中烈焰滾滾,心中無數念頭交錯湧現,一時間竟無法整理,難以言語。

  自下冥府之後,短短不過兩個時辰,九千院先是與喪黑女見面,怒致心狂,接著又自毀其尾,身受重創,更在狂怒之下一擊鑿穿冥府與地獄之界,間接助邪犽將望雲氏從修羅地獄中劫出,犯下滔天大罪,諸般事件接踵而來,令九千院心情紊亂至極,失去了與邪犽周旋的餘裕,更失去了昔日的從容冷靜。

  (只是一條尾巴……只是一條尾巴而已……靜下心來……這傢伙可是妖星……

  千萬不能在他面前失了方寸……否則會著了他的道……(但……沒了那條尾巴……本宮身上的傷勢……可還有痊癒的一天?為了不傷及無辜,本宮此後豈不得永遠過著離群寡居的日子……九千院越想越是心寒,她不知喪黑女究竟是如何咬斷其尾,只知要讓自己的真身復原,非得尋回那條尾巴才行,但如今斷尾已被自己親手擊毀,恢復萬全之身的希望似乎也隨著那條尾巴消逝在滾滾烈焰之中了。

  (而且……本宮心中這揮之不去的惶恐又是什麼?本宮失去的似乎遠遠超過一條尾巴……冥冥之中,九千院心有所感,方纔她一擊之下所摧毀的東西,恐怕不是一條尾巴就能換得回來的。

  「九千院,這只是我私心推斷,說錯勿怪。」

  邪犽感知九千院心慌意亂,怎會放過這大好機會,立刻追擊,問道:「那個叫喪黑女的……該不會用了什麼邪門法術,讓你著了道吧?」

  邪犽這句話就像是把利刃,刺進了九千院心裡。

  九千院咬緊牙關,烈焰卻從牙縫中噴了出來,心神一震,冥府的空氣都為之搖撼,任誰都看得出九千院被邪犽說中了心事。

  「果然如此。」

  邪犽皺起眉頭,裝出一副擔憂關切之貌,「要是讓我跟你一道過去,現在事情必不會如此。」

  「哼!」

  九千院冷冷回答,嗓音卻難掩顫抖,「你……你在胡說什麼?少往臉上貼金,本宮乃堂堂尾玄國主,絕不需你這妖星出手相助。」

  「論妖力高低,想來俗界是無人能與你媲美。」

  邪犽回答,「但論奸邪詭計,天下第一大妖可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了,否則,你現在怎麼會是這副模樣呢?」

  「不識好歹的東西!再敢貧嘴……」

  九千院怒眼圓睜,低聲嚎叫起來,「本宮這就令你命喪此地!」

  姑「九千院,你似乎還不明白。」

  邪犽見狀,話鋒一轉,「我可不是在與你消遣閒說,這可是會影響到你日後登天成星的重大問題。」

  邪犽此話一出,九千院百丈身軀也不得不隨之動搖,只覺心頭像是被人以鋼釘鑿入,渾身都失了血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九千院顫聲問道。

  「身為妖星化身,我對天界諸神偽善寡德的模樣嫻熟於胸。」

  邪犽回答,「你受喪黑女的邪術所傷,真身元神不斷強索四周生氣,以你深厚修為,俗界生靈莫之能御,就算是天上星宿,恐怕也得避你三分。」

  九千院沒有回應,但心底已隱隱贊同邪犽所說,畢竟這萬年以來,就她所知,俗界人間從未受過天界眾神任何微善小惠,天上星宿只會對她這妖界盟主發號施令,予取予求,從未給過她什麼。

  「是故,以群星眾神獨善其身的個性,他們必千方百計阻你升天成星。」

  見九千院沒有回話,邪犽續道:「就算你依照白虎碎牙所言,將我擊殺於地,毀我魂魄元神,天上眾神也不會將我在天上的位置轉委予你。」

  九千院聞言,有如晴天霹靂,心情激動之下,竟解除了元神變化,百丈金狐轉眼恢復人形。

  「你……別胡說!」

  震驚之下,九千院腳步虛浮,嗓音顫抖,「白虎天尊已經和本宮立下盟約,只要能代其除去妖星,百年之內,必援引本宮升天成星!」

  九千院沒有注意到,她已經不再懷疑邪犽話語背後的含意了。

  「是嗎?那你何不問問那藏在你袖口裡的石頭,看看天上諸神如今是否還像之前那般慷慨?」

  邪犽淡淡笑道,眼神中充滿自信,令九千院更加動搖了。

  「白虎碎牙的承諾若依舊不變,待我倆約定期滿,你大可信手將我擊殺,我就在長夏城裡引頸以盼。」

  邪犽拋下這麼一句話,隨即轉身離去。

  九千院目送身著黑裘的邪犽化成紅光,隱沒在天頂的送死河水之中,心慌意亂之餘,竟無法出手阻止。

  「這是真的嗎?石頭?」

  九千院衣袖一抖,取出白虎碎牙。站不過半個巴掌大的銀白鐵石綻放七彩神光,在九千院手中緩緩滾動,以金鐵交鳴之聲冷冷回答,「……短短幾個時辰,你已經完全落入妖星圈套之中,老子真是看錯你了。」

  「回答本宮!」

  九千院聲聲催逼,「究竟是否如那妖星所說?」

  「哼!天律無語,只可體察,你不也心知肚明?」

  白虎碎牙回答,「五體不全之人,根本沒有登天成星的資格!」

  「五體不全?」

  九千院乍聽之下,還不知白虎碎牙此語是何用意,過了一會,才猛然醒悟,它所說正是指著自己。

  「你……你是說本宮身體殘缺,所以不能成星?」

  九千院簡直不敢相信會從白虎碎牙口中聽見此等話語,「只要修得正果,任誰都能登天成星,這不是你們天界諸神一再反覆的教誨嗎?本宮只是少了一條尾巴,為何不能成星?」

  「天上星宿雖多如海砂,但數量仍為有限,是以無形天律早已規定,只有修為、德行、體態均達俗界顛峰之人,才得以升天化星,你如今僅剩修為一項,早就失去了成星的資格。」

  白虎碎牙理直氣壯,高聲道:「這就是你為了個人私情、婦人之仁的後果!若是你早點聽老子的話,別管那個丫頭,直接讓我殺了妖星,現在你只需要坐等登天即可!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婦人之仁……咎由自取?」

  九千院聞言,只覺渾身有如墮入冰窖之中,手腳冰涼麻木,胸中一點力氣也不剩。

  (本宮萬年以來,服膺天界號令,為眾神鏟奸除惡,累善積德,如今爾等竟只因一條尾巴,便奪去本宮登天成星的資格……但一轉眼,前所未有的激烈怒火溫暖了九千院的身軀,她怒極反笑,紫黑髮絲昂揚飄散,手掌緊握白虎碎牙,「哈哈哈!看來妖星說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星宿真的只在乎一己之私,我等地上眾生在你們眼裡連沙礫都不如就是了?」

  「九千院,你想幹什麼?區區俗界凡妖,難道想違逆我等天神?」

  白虎碎牙感到九千院逐漸加重掌中的妖力,立刻以神氣反抗,兩股大力相撞,迸出無數淒厲暴風,連九千院以元神變化出的衣裳也為之受損。

  「天神?你若是天神?為何現在卻被本宮玩弄於指掌之間?」

  九千院冷冷說道。心中再無一絲猶豫,妖力加倍催動,轉眼竟壓過了白虎碎牙的神力。

  「住手!九千院,你瘋了不成?你想和白虎天尊還有天界眾神為敵嗎?」

  白虎碎牙慌忙喊道:「只有老子才能毀壞妖星元神啊!」

  「是嗎?那你應該不會連本宮這五體不全之人的微薄妖力也敵不過吧?」

  九千院冷笑,美艷的臉孔在白虎碎牙散發的神氣照映下,潔淨得幾乎令人有股毛骨悚然之感。

  「住手!快住手!」

  白虎碎牙感到金屬牙體正逐漸崩潰,大驚失色。

  就質而言,白虎碎牙的神氣本強於九千院的妖氣,但因距離白虎天尊本體太過遙遠,神氣的提引無以為繼,在九千院豐沛不絕的妖氣衝擊下,白虎碎牙體內所含的神氣很快消耗殆盡,轉眼便只剩一個空殼。

  「喀啦——」

  九千院的指尖陷入白虎碎牙閃耀著金屬光澤的殼內,輕易地將用盡神氣的牙體揉成了碎片。

  「九千院!」

  白虎碎牙最後的怒吼聲很快地淹沒在自身散發的熾熱白光之中。

  一旦失去了統整的元神意念,構成白虎碎牙本體的天韻金石立刻轉化成奔騰的火龍,朝著天界筆直飛去。

  令人目盲的熾熱白光衝破冥府穹頂,鑿穿鏡泉國厚重的岩床,將覆蓋大地的瘴氣蒸發殆盡,一時之間,方圓百里之內宛如白晝。

  身處在這一切變化的中心,九千院仗著深不可測的妖力,絲毫不受天韻金石釋放出的熾熱影響,雪白光龍也只能避開她的四周繞行。

  然而,就算身擁足以媲美鬼神的強大妖力,九千院的心中卻充滿了惶恐和虛無。

  「本宮……從此之後……該何去何從?」

  仰望著光龍消失在天際的末梢,九千院茫然地望著又逐漸被瘴氣封閉的星空。

  俯瞰著幾已化為赤膏泥池的冥府大地,九千院緩緩往上空飛昇,曾被無數詩人騷客以日月媲美的雙眸,如今已黯淡無光。

  遭無盡天諸神背叛捨棄的憤恨,就像是曇花一現的煙火,在擊毀了白虎碎牙後,迅速冷卻萎縮,取而代之的是寂寒的無助和茫然,以及深不見底的絕望。

  九千院感到自己的四肢有些不聽使喚,游翔天際的身法也顯得有些濁滯。

  驅之不去的疲勞、揮之不卻的倦怠,這些本來不可能發生在九千院元神化身上的感覺,現在就像是要把過去千年所累積的舊帳一筆勾消似的,排山倒海地擠壓進九千院心中。

  彈開迎面奔落的送死河水,九千院緩緩穿過黃泉洞,回到鏡泉國的地底大穹洞。

  在那兒恭迎九千院重返人世的,仍是一片冰寒寂寥的荒涼景象。

  白虎碎牙所綻放的天韻神氣,將穹洞頂端的巖殼震垮了一半,厚達五里的巖殼碎裂成無數巨石奇巖,就像是小兒無理取鬧一般,將穹洞胡亂掩埋。

  失去半數版圖的巖殼開了一道綿延數里的深邃洞口,犬牙交錯的險峻縱谷散佈其中。

  有如赤黑熱油的滾滾瘴氣沿著縱谷上爬,在天頂匯聚如海,將夜空完全遮掩,看起來就像是整鍋倒轉過來的沸湯。

  若是往常,九千院早已出手將巖殼裂罅填補,以免瘴氣繼續流出,危害眾生,但對現在的她而言,不論是瘴氣也好,眾生也罷,都已是無關痛癢的東西。

  (哼……本宮一世辛苦,累積了萬年善業,卻僅因一條小小尾巴而無法登天成星,甚至遭白虎碎牙譏為殘缺不全,還要行善積德何用?鏡泉國眾生要怨,就怨他們喪心病狂的明持王吧!九千院心中冷冷啐道,將胸中滿腔怨毒稍稍傾向鏡泉國眾生,說也奇怪,就在這麼一想之後,她的心情竟有了些許好轉,身子也輕了一些。九千院於是再不理會天頂的滾滾瘴氣,逕自往長夏城飛去。

  靈獸永蜷長達百丈的屍首仍倒臥原地,半頹的長夏城歪歪斜斜地矗立其上,穹洞內只有這處地方沒有遭到巨岩掩埋,在四周奇石參差交錯下,甚顯突兀。

  (吞油婆料無此等妖力維護長夏城免受巨石侵襲,想是那妖人所為……長夏城的簷角上,九千院俯瞰眼底的祭壇,祭壇上有一隱約的綠色結界,形成一半球狀,結界中躺著一人,手腳蜷縮,不停發抖。

  祭壇下方,一人赤髮磷輝閃耀,身披烏裘,週身散發瘴氣,正是妖星化身的邪犽。

  「九千院,你可回來了。」

  見到九千院歸返,邪犽喜出望外,笑道:「我萬萬也沒料到你竟會親手替我除去白虎碎牙這心腹大患,為了報答你的不殺之恩,日後若有我能略盡微薄之事,儘管吩咐便是!」

  「誰會為了你這妖人與無盡天諸神反目為敵?」

  九千院冷冷道:「白虎碎牙背信於本宮,本宮自當嚴懲,與你無關!」

  「吞油婆!」

  不待邪犽回應,九千院令道:「解除結界!」

  從斷垣殘壁陰影處中滾出一顆黑亮甲球,瞬即翻身成一身形佝僂的老嫗。

  「小姐,老太婆等您好久了,這兒風寒,老太婆真受不了啊,嘻嘻嘻……」

  吞油婆嘴角抽笑,邊將結界解除。

  結界隱退,祭壇上只見一狐女雙手抱膝蜷臥,通體毛色銀白似雪,只有臀上三條尾巴漆黑如墨,在這天光不至的地底,竟烏亮更甚其他。

  (霧凌……我可憐的孩兒……見到霧凌發寒受凍的模樣,九千院又是憐惜又是心疼,在母愛的擰絞之下,冰冷的胸口也熱了起來。

  「吞油婆,這兒沒你的事了,到別處去!」

  九千院預料之後的情景不宜有外人在場,隨即喝命。

  吞油婆應聲,旋即縮成甲球,沿著斷壁滾入奇石之間,消失蹤影。

  「你還在等什麼?只要讓霧凌多受一刻的痛苦,本宮必將連沐帶利還給你!」

  九千院轉向邪犽,厲聲喝道。

  「這是自然,你助我救出家母,又替我除去白虎碎牙,於我有恩,我必當湧泉以報。」

  邪犽收起臉上笑容,恭敬回答。

  「本宮不需你湧什麼泉。」

  九千院的語氣冰冷無情,「只要你速速將霧凌體內的惡業除去即可。話先說在前頭,為生邪胎,男女之親固不可少,但期間你要是敢對霧凌做出什麼瑜越常道之舉,就算當著霧凌的面,本宮也必將你擊殺!」

  在九千院蘊含強大妖力的注視下,邪犽只要稍有妄動,九千院不需出手,光以視線便足以將他擊殺。

  邪犽聞言,躬身答應,這才往祭壇上走去,來到霧凌身旁,蹲坐下去。

  在妖力的催動下,邪犽身上的烏裘活靈活現地往兩側開展,構成類似布囊的形狀,邪犽隨即將霧凌摟入裘內,兩人只有臉蛋露在外頭,身子悉數被烏裘掩蓋。

  「妖人,你想做什麼?把那烏裘撤下!」

  九千院發覺自己的眼力無法穿透烏裘的金剛皮毛,立刻喝命。

  「這可不行,九千院,並非我要忤逆你,只是情濃意酣,忘我之際,心中只有極盡歡愛之念,哪還有什麼常道可言?是以我只好以這金剛烏裘裹身,免得銷魂之餘,卻被你從背後擊殺。

  「若你真要我把這烏裘脫下,那得請你發誓,不論待會我和霧凌交合姿態在外人眼中是何等不堪入目,你都不能出手傷人才行。」

  邪犽反而要求道。

  「你膽敢要脅本宮?」

  九千院大怒,心念所至,一股無形巨力便朝邪犽身上擊去,意欲將他與霧凌分離。

  只聞轟然一聲,九千院運使的妖力被金剛烏裘給彈了開來,打在遠處巨岩之上,巨石頓時灰飛煙滅。

  「什麼?」

  九千院見狀,難掩驚訝。

  (喪黑女的烏裘不但能阻隔本宮的法眼,竟還能彈去本宮的妖力?那妖人曾雲此裘乃金剛法寶,莫非是真的?「啊……哥哥?是你嗎?」

  就在九千院與邪犽爭執之際,霧凌感應到那熟悉的熱氣,悠悠醒轉過來,顫聲道。

  「是我,霧凌,我回來了。」

  邪犽亦將目光挪回霧凌身上,把她緊緊摟著,「九千院已經來了,我們接著把之前沒做完的事做完吧。」

  邪犽在霧凌耳邊輕聲呢喃,「讓九千院瞧瞧我倆恩愛的模樣。」

  「啊……真的……是娘娘……」

  霧凌轉頭,滾動著瘴氣的矇矓雙眼望向簷角上憑風而立的九千院,浪聲笑道:「哥哥……快讓娘娘看……讓她看吧……」

  邪犽與霧凌的一言一語,自然都逃不過九千院的耳朵,聽聞霧凌那顯已失去理智的淫妄嗓音,九千院不禁心緒糾結,又憤又悲。

  邪犽不理會九千院的反應,一低頭,與霧凌擁吻。

  帶著歡喜的音色,霧凌甜蜜的喘息蕩進九千院耳中,兩人四唇交纏,舌尖深探,互吸互吮,「滋滋」作響。

  霧凌的頸子酥軟地枕在邪犽的臂彎之中,眼中只有半日不見的邪犽,銀白雙眸裡春潮欲滴,浪蕩之意溢於言表,將狐媚一族喜淫好色的本性顯露無遺,往昔的清純可愛早已不復存在。九千院見狀,雖深感痛心,但仍壓下想要別過頭去的衝動,繼續凝視兩人。

  (我狐媚一族雖以淫術見長,也只在床笫之間才會顯露天生淫性,但霧凌如今受妖星所污,失去理智,淫性居了上風,是以才會淪落至此等地步……能拯救她的竟只有那玷污她的妖星,真是令人悲歎……烏裘底下,邪犽似乎做了什麼動作,霧凌的雙手也跟著回應,但九千院卻無法觀見。

  「把烏裘取下!」

  礙於霧凌已醒,九千院不願輕率動手,只以千里傳音之術在邪犽耳邊斥令。

  邪犽斜眼瞥向九千院,一邊吮著霧凌口中香涎,一邊淫笑起來,顯然不當一回事。

  九千院正欲發作,忽見霧凌嬌軀一顫,整個人沉進烏裘布囊之內,邪犽隨即也把頭一縮,烏裘外生出一條黑鞭,將布囊口袋自動捆起,完全與外界隔絕。

  祭壇上只剩一口大小足以容納兩人的黝黑布囊緩緩蠢動,被足以隔絕一切妖力入侵的烏裘阻擋,九千院只能從布囊裡偶爾浮現的輪廓來推斷兩人在其中的動作。

  (這天殺的妖人……又想糟蹋霧凌了?不成,本宮非得想個辦法才是……

  身為天下第一大妖,九千院眉也不動一下,立刻想出一個能夠穿透烏裘防禦的法子。

  (喪黑女的毛皮或許能阻斷一切妖力法術,但霧凌乃本宮直系血親,血緣一脈相連,縱天律亦不能斷,只要本宮以元神沿自身血脈順流而下,必能穿透這令人厭惡的骯髒黑裘!九千院閉上雙眼,將全副心神運往遠在朱雀巖下的自身本體,沿著自己萬年來開展成無數子孫的繁複血脈,一路往下追探,果不其然,追到了族譜最下位的霧凌身上。

  一瞬之間,九千院元神的一部分與霧凌的魂魄重疊,霧凌的五感遂源源不絕地流入九千院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