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誘 第二卷 第七章 心蘭的故事—無慾之冬

  我深受感動和鼓舞,心中的激奮輻射開來。

  我將她緊緊擁攬在懷抱裡面。她的手臂纏繞著我的脖子,瞼貼在我的胸膛上,閉著眼睛,安靜得像個睡著了的嬰兒。

  強壯和柔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於是想到她不僅需要我,更需要的是一種青籐攀附在老松上面的安全感。

  可是,我和她同為「天涯淪落人」正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我和她在情慾的世界裡面,都是那樣的「惶惶不可終日」我所能給予她的恐怕也就只能有這麼多與她那滔天般的情火巨浪相比,這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為此,我不禁有些羞愧。當然,我也許更應當感到自豪。是的,為什麼不呢?我想。

  過了好一陣子,唐心虹才從我懷裡抬起頭來對我說:「我想讓你聽一個故事!」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有可能使事情的發展複雜化了,所以趕忙坐直身體,端正了一下心神後,「正襟危坐」地說道:「什麼故事呢?」

  唐心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態度的微妙改變,用幽幽的聲音,緩緩講述道:心蘭很喜歡冬天,喜歡冬天在屋裡生一盆炭火的感覺。小城市的小房間,這個時代仍與暖氣無緣。心蘭樂得可以守住冬天的炭火。雖然說丈夫做生意有了積蓄,鬧嚷嚷著要買空調,她還是堅決不同意。她覺得什麼也無法取代一盆炭火給家裡面營造的那種暖融融的感覺。她不得不苦口婆心的勸導丈夫:當你從冰天雪地回家的時候,就沒有被暖洋洋的炭火酥骨融心的感覺?丈夫說從來沒有,要有,我也只是想一腳踢翻你那寶貝火盆,那玩藝兒,又髒又擋路,土透了,心蘭每每聽了丈夫這番話,心裡面便不由自主的一陣陣傷心不過,沒法子,男人都粗枝大葉,體會不到女人的溫馨細緻。

  雖然如此說,丈夫也並沒有真地踢翻過她的火盆,這令心蘭多少還是有些感動。這日又逢下雪,外面雪花紛揚,寒風凜冽,心蘭做熱飯菜,旺旺地生了火,坐在火盆邊上悠閒地織著毛衣,等候丈夫、女兒回來。十幾年來心蘭天天這麼溫溫婉婉地等候著丈夫和女兒。她是秉性文靜的人,心又癡,丈夫和女兒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有一份好的工作,市立圖書館的一般工作人員,清閒得很。這些年沒有什麼經費進新的書,這樣一來,她反而更清閒,只要每天去工作地點晃一下,簽個到,而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轉遍大街小巷,為一家人的飲食、衣服尋覓不已,每次回家的時候,總是大包小包的,活像一個運輸隊長。

  進門換上拖鞋,然後步入廚房,已是習慣動作,閒暇的時候,就織毛衣,花樣翻新地為丈夫、女兒織毛衣。

  今年,她正為丈夫織厚毛褲時候,丈夫打開門站在了她的面前。心蘭一如既往那樣驚喜地站起身來,當她習慣地上前替丈夫接大衣的時候,她發現丈夫身後的一個陌生女人搶先接了過去。嚴格地說,那不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女孩子,最多不過二十歲,那女孩兒生的一副好容顏,喜洋洋的神氣,濕漉漉的眼睛,照耀得心蘭傻了眼。那女孩子帶的神氣勁兒,是回到家的人才有的神氣啊。

  心蘭白了臉,鼻子一酸想哭出來。丈夫招手讓她裡屋說話去,她慌忙跟著進去。

  「文生,她是誰?」

  被她換作文生的人用右腳尖鑽著地說:「她是我的秘書。」

  心蘭嚷起來:「呀,你才做了幾天經理就有秘書?」

  文生紅了臉,斥道:「吵什麼!做經理,就得有秘書,要談生意、要與外商洽談,沒秘書,怎麼工作!」

  心蘭哭了:「做不成生意,就別做,我不允許你有秘書。」

  文生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許不許我不管,反正我已經有了,大度點兒,這日子過下去。小心眼兒的話,日子就別過。」

  心蘭聽他這麼一說,一下子急火攻心,上去就抓了文生瞼一把,文生白嫩的臉上,當時就出了幾道血痕。

  文生也不遮擋,只是點點頭,說道:「好!事情是你做下的,咱明兒個就離!」

  文生說完話,摔門出去、拉了秘書就走。

  心蘭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的腳步已經在樓道上消失了。

  這很像一個荒唐的夢。

  心蘭走近火邊,安靜地坐下來,拾起毛衣繼續織了幾針,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覺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一個噩夢,不多久就會從夢中醒來,原本的一切還會依然照舊。

  女兒放學回來,見她癡癡呆呆的,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兒,她不肯說,女兒才十七歲,依照心蘭的想法,十七歲的高中生心靈還很脆弱,她根本不能傷害女兒。

  但女兒競說:「我知道,你肯定是為了爸爸有了秘書在生氣。」

  心蘭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女兒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我怎麼會不知道,爸爸用摩托車載著她、滿世界地瘋來瘋去,我怎麼不知道?」

  心蘭剎那間覺得,內心的整個防線一下子垮了下來,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女兒不解地問道:「好好的你哭什麼?」

  她抽噎著回答道:「女兒啊,你爸爸又了秘書,我該怎麼辦啊。」

  女兒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你仍舊上你的班、做你的飯唄!他有秘書關你什麼事兒?」

  這句話彷彿重錘一樣,敲在了心蘭的心上。

  心蘭平日裡面,雖然不愛看書、不愛看報、也不愛看電視,但是,她聽過不少的社會傳聞秘書傍大款的種種故事,她並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是,她只是怎麼也想下到會有秘書傍上她的文生。她這麼樣用心用意、知寒知暖地呵護了大半生的文生,難道也抵擋不住「秘書風潮」嗎?

  人的心,真的是好脆弱!

  她的心也脆弱半輩子沒有紅過臉、伴嘴打架的夫妻,上去就抓了那麼狠狠地一把,太過分了。萬一文生認了真,不回頭怎麼辦。

  然而,即便他回了頭,她又該如何?

  難道就這樣容忍他的秘書的存在嗎?

  這問題沒容心蘭多傷腦筋。

  文生第二天就作出了決斷:離婚!

  簽字那天下午,心蘭反而心平氣和。

  心蘭平心靜氣地間文生:「文生。」

  她緩緩說道:「文生啊,我這樣任勞任怨地伺候你十八年,就沒有換下你一點情份嗎?」

  文生抬頭冷冶地看她一眼,硬硬地說道:「廢話,現在還說這些廢話幹什麼?」

  心蘭堅持要文生說。

  文生就說:「我感覺不到什麼情分,你其實一直把自己當作保姆。」

  心蘭低頭想了一下,才慢慢回答道:原來足這樣。我不要你的經濟補償,家裡的東西,除電視機以外,你通通搬走好了!「這時候,女兒跑了過來,衝著心蘭直直嚷道:「媽,你為什麼趕走爸爸。不就多了一個阿姨嗎,你何必這麼小題大作的、大費周章的!」

  心蘭愕然地望著眼前的女兒:「你弄錯了,是你爸爸不要媽媽的。」

  女兒蠻橫地說道:「我不管,是你趕走爸爸的,我要跟爸爸過。」

  文生不耐煩地說道:「別任性!你得跟你媽,你還要唸書!」

  女兒執拗地說道:「我不要繼續念這個破書了,我跟你和阿姨到廣州去創大事業。」

  心蘭精疲力竭地無奈說:「行,你跟你爸爸走。」

  順順當當簽了字,文生滿意地請她在小飯館吃了一頓餃子,一場十八年的婚姻就散了。

  家沒有了,女兒沒有了……

  心蘭孑然一身走在大街上,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輕鬆。起碼,現在她不再用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去做飯。

  她晃晃悠悠逛過幾個商店,什麼也不用操心去買,那種感覺真好!

  回家去,下午走時生的火,依然紅通通的暖人心腑。

  心蘭坐在火邊烤著手。

  她的手第一次這麼空閒,心也第一次這麼悠閒自在。

  人啊,傷了心,也就放了心。

  自己以往那麼樣子地心裡心外放不下的文生,分手的時候,竟然記不起自己的半點兒情分;而自己那麼心碎片片、一把屎一把尿養育大的女兒,在母親遭到父親遺棄的時候,居然不肯用一點兒心思來理解母親的難堪、悲涼處境!

  人活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呢?

  心蘭一下子彷彿大徹大悟,覺得丈夫、女兒絕情於她,全怪她過去包辦了他們全部的生活難處,使得他們在暖融融的感覺裡面,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地忽略了她的存在。她認為自己的悲劇在於用情過重。

  「以後得好好為自己活幾天!」

  心蘭這麼想著:心裡面暗暗發誓。用火鉗架空了火,添上幾節木炭,找出個舊歌本兒,照著上面的旋律、咿咿呀呀、哼哼唧唧地唱了起來。

  老實說,她不會什麼流行歌曲,怎麼哼都對不上,但是,好些舊歌曲還唱得蠻奸。像什麼蘭一套車)、(山丹丹花開)等等、什麼、什麼的,她唱得都很地道,很有滋味,唱得連自己都很感動,竟至於眼眶發潮。

  她自己嘲笑自己道:完了、完了!自己這個傻女人這輩子算是完了,一定是打娘胎起就患了情毒、癡症,連唱個歌都這般得癡。「想歸想,離了婚的日子雖然寂寞卻實實在在、透著股的輕鬆沒有了日常那些家常裡短的婆婆媽媽的瑣碎事兒,心蘭可以開始盡情地留心自己。

  她發現經歷了一次婚姻失敗後,自己仍能快活得起來。她覺得平凡的自己最大的優點,是擁有一顆平常的心。

  她很少計較、怨天尤人,容易忘卻。

  即使是失去丈夫、失去女兒這等大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她不再傷心,因為沒什麼值得傷心的。

  心蘭有了活潑潑的笑容,有了歡快的歌聲,在工作崗位待的時間也多了起來,與同事們相處的時間也多了起來。正因為無牽無掛,所以她就真心快活,而快活使女人可愛,可愛使女人討人歡喜。反過來,又滋潤了女人。心蘭覺得這種女學生一般的單純實在是很好。

  單純快活的心蘭有一天在街上遇見了一隻可愛的貓咪。那貓純潔無瑕,只有脊樑接臀處有一塊黑三角,又有半個黑色的半圓擁著黑三角,像台灣的日月潭那樣,簡直妙不可言。

  心蘭一直想養一隻貓,過去忙著侍候丈夫、侍候女兒,根本有心無力、顧不上,現在有了閒心,正可一了夙願,更何況又是這麼好的一隻貓。

  她喜形於色、讚不絕口,彷彿是等了一生的一種串福。這樣,賣貓的人瞧著她非買不可的神氣,獅子口大開,一百元決下殺價:心蘭雖然薪水只有三百元,依然咬牙買下了貓咪。

  順手又買了貓的佳餚,餵養小貓:小魚兒和豬肝臟。

  鄰居王嫂看見了,搖著頭,勸解道:「心蘭啊,貓兒可慣不得啊,你開始要餵它吃飯,偶爾給點兒魚呀肉的什麼就好了,開始就喂得這麼好,以後很難侍候的。」

  心蘭不說什麼,卻不以為然,心裡想:「不,我的貓咪一定要吃魚吃肉!」

  吃魚吃肉的貓咪油光水亮討人歡喜!

  實在地說,小白貓也確實討人愛憐。它總是那麼柔柔地咪咪叫著,嬰嬰繞膝嬉戲,小兒一般。

  心蘭每每下班回來,它一竄就到了心蘭的懷抱裡面;上班的時候,它又依偎、蜷伏在她腳前,依依不去。吃飯的時候,如果心蘭先吃,它也不鬧,它靜靜地臥在她的腳前,仰臉看著主人吃心蘭吃一口,它就用舌頭舔一下嘴,心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憐的寶貝,我就先餵你妤了!

  不幾日,小白貓就成了心蘭的生活中心。

  心蘭是屬於獻身型的女子,總要為了什麼忙著,彷彿只有這樣精神上才有了寄托。

  現在她為她的貓而忙碌著,先是查字典、翻資料,為小貓咪鄭鄭重重地取了名字,後又滿街地去尋找一個可意的方框為貓咪做窩。

  名字汗牛充棟地翻箱倒櫃了半天,最後也只找了個最俗的:小貝!

  窩倒是令心蘭滿意,西川街的老篾匠是心蘭的娘家舅舅,求他照她的意思好好地編了一個,當然是百分之百的滿意。

  貓咪在心蘭精心餵養下長成一支體態華貴的貓。心蘭欣賞她,如欣賞曾經有過的女兒,心裡心外地透著喜愛,還把它介紹給每一個同事知道,並且逐個說:「貓比人有情有義!」

  的確,貓比人有情有義。

  以後發生的事情的的確確證明了心蘭的說法。

  那時要買房,心蘭因為湊不齊兩千五百元而急得寢食不安、輾轉反側。有天晚上,就在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而哀聲歎息的時候,朦朧中,忽然覺得有雙暖暖的手摟住她的頭,心蘭清醒過來,發現是那隻貓咪。

  她的小貝正用前爪搭著她的鬢角,用臉貼著她的臉。那一剎那,心蘭哭了,四十年的生命裡面從來沒有誰這樣貼心貼肉的疼過她。她喃喃著道:「小貝,為了你的窩,我再怎麼難也要買下這房子。」

  心蘭想了一夜,感動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決定回娘家借錢去雖然她最怕向娘家人借錢,她還是去了。不過,結果卻是預料中的。千難萬難地開了口,回答她的只有滿屋子的一派歎息,令她恨不得把自己家裡僅有的一千元反過來借給他們。她回到家來,對著心愛的貓咪哀哀連聲,說道:「寶貝小貝,看來」萬事求人難「,求人不如求己,只有靠我們自己了。為了省錢,我們以後都吃素吧!」

  誰知道寵壞了的小貝不肯吃素,更加不肯妥協,一連兩天都粒米不吃。無論心蘭怎麼講道理、哀哀求告,它都不吃。

  心蘭生了氣,又一次覺得自己這麼一輩子究竟犯著什麼了,全心全意地愛丈夫、愛女兒,末了,丈夫、女兒都不體諒她。這麼一隻貓,一頭小畜生罷了,竟也學會用了她的愛而拿捏她了!

  她決心要把這個事兒做到底,決不中途心軟妥協不吃你就只管餓著,只要你不怕被餓死!她對貓咪「惡狠狠」地宣佈道。

  貓瞇鐵了心腸,不怕任何威脅,它堅持了六天,仍舊也沒有任何絲毫的妥協的意思。

  心蘭硬不下心了,她給貓咪兒買來小魚,看著小貓狼吞虎嚥地撕扯著昂貴的魚肉,歎息著道:「好你個小貝,你真是一條好畜生,竟然也治下我了!」

  遂傷心傷情,覺得自己此生也實實在在的窩囊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足自己首先妥協的。上次沒有妥協,結果失掉丈夫、失掉女兒。這次再不妥協,最終就有可能失去心愛的貓咪。

  心蘭倒也提得起、放得下。妥協就妥協罷,世上總有她這種軟和性子的人,才包容得了像丈夫文生和女兒這種任性、陽奉陰違的人。否則,大家硬碰硬都該成了個什麼樣子。

  小貝絕食勝利之後,十分的快活,它吃著魚,滿世界地瘋跑,歡天喜地地茁壯成長,熱熱烈烈的追求著愛情,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大肚子的媽媽貓咪。心蘭著實得有些不悅,她不喜歡貓咪懷孕後笨笨的樣子,她只能靠著下斷懷想,初次遇到小白貓的時候,她那惹人憐愛的模樣,來打發寂寞的日子,可惜現在發了春的小貓咪只顧行色匆匆的做著媽媽,斷了心蘭的幻夢。

  懷胎三月,貓咪要生產了,卻是難產!

  那難受的樣子,令心蘭肝腸寸斷。小貝十分地善解人意,這樣子也一點兒也不吵鬧。心蘭曾經抱著貓咪去過獸醫院,人家都搖著頭說:「馬牛羊的難產解決過很多,唯獨貓咪難產是」大姑娘坐花轎破天荒、頭一回「!」

  心蘭無奈,眼睜睜地陪著貓瞇難受了八天九夜。第九天,她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那種肝陽寸斷的折磨,一狠心,撇下貓咪,自個兒去了趟金堂寺。她平生第一次虔誠地買了香表,虔誠地跪拜了慈悲濟世的佛祖和菩薩,禱告平安。然而,待她回家,小貝已經死了!

  心蘭失聲痛哭。

  她奇怪自己在失去丈夫女兒的時候,都沒有這種疼痛深深、萬刀鑽心的感覺。

  也許是,這貓咪已經陪伴她度過了初失家園的艱難時光,也許是這貓咪善解人意地用毛茸茸的前爪和頭顱呵護過孤苦無依的她,也許是她曾經那麼狠心地餓過它六天,又在它危難的時候棄它而去,也許是……

  總之,心蘭是痛徹肺腑,以至於號啕哭聲驚動了四鄰,大家不解,但是仍舊頻頻來勸,她才勉強控制住情緒。

  以後她又獨自一人靜靜地守了貓咪屍身一天一夜。親手紮了一個小花圈,縫製了金絲絨的紅衣,深夜悄悄出屋,選擇圖書館花壇裡面的雪松下葬了它……

  如果不是她第二天在花壇小墳前戀戀不去,貓咪本可以在雪松下面安息、長眠。她偏偏控制不住情緒,又不會撒謊,老站在雪松下面流淚,就被老館長發現了。

  五十多歲的老館長,依然時髦的留分頭、穿牛仔褲,儼然一派青年模樣,那脾氣也果然「年輕氣盛」或者確切地說,「老而彌辣」他憤怒地斥責心蘭,彷彿她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你這是什麼糊塗行為嘛!一隻貓兒死了,哭幾天,扔到漢江裡也就罷了,你竟然把它埋在我們的院子裡面!發出臭味兒,怎麼辦?傳染疫情,怎麼辦?再說了,那麼大的一隻死貓,死掉了,埋在這裡,多噁心。你趁早,趁它還沒有腐爛,你趕緊挖出來扔到遠處去!免得招人噁心。」

  心蘭嚇壞了,苦苦哀求道:「再怎麼說,這貓咪也是一條命啊!既然已經埋了,你讓我怎麼下得手去把它再挖出來?」

  老館長堅守原則、絲毫也不退讓,決絕地說道:「你不要囉嗦!你快挖,這件事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

  心蘭也來了氣,少有地紅了瞼,執拗爭取:「你為什麼這麼狠心!你當初不是也……」

  「我當初怎麼著?」

  館長見心蘭「頑固不化」、「執迷不悟」也翻了臉,一字一頓、惡狠狠說道:「限你一小時內把那只該死的死貓挖出來,否則,後果自負!」

  館長這麼一吼,全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都出來瞧看熱鬧,男女老少十幾口,全捂著鼻子,好像已經聞到了貓咪屍體的腐爛臭氣,口齒不清地為老館長吶喊助威,嚷嚷著、迫著心蘭。那群情激昂、那憤怒、那激動……好似心蘭突然間在陽光底下做下了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

  心蘭被打懵了,愣愣地透過模糊的淚眼,看著這些在眼前晃動的面孔,呆傻成了一座木木的雕像這麼多年如此知冷知熱的同事們,還有自己十八年來一直視為知己、父母的老館長,怎麼一轉臉,全這樣少情寡義,一絲人情味兒也沒有?

  不知怎麼的,心蘭心裡忽然冶淒淒地,單薄的身子,宛若秋風中的枝樹梢上面偶剩的孤葉,瑟瑟地直發抖。

  她也不回家去拿工具,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兩隻手生生地挖掘,手破、指甲斷了,也一點兒也不知道,只一會兒工夫就刨出了,那早已經安葬好了的,在自己親手繡制的紅金絲絨小衾子裡面嚴密裹著的貓咪……

  她抱著死去的貓咪,呆杲地站在那裡,任大腦中的意識一片灰白。

  這個冬天的早晨,陽光很暖很亮。這也是丈夫文生、女兒洋洋去後的第個冬天。

  心蘭想,這個冬天,貓咪也去了,我又無事了!

  她摟著死去的貓咪,在陽光下,曬得暖暖的,又迷迷糊糊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只好像聽到同事們竊竊的嬉笑聲:「這人有病!你看居然還裹著紅被單呢,好多情的一個老」林妹妹「哦!」

  「什麼」林妹妹「?一個二手貨罷了!男人、閨女跑了,也沒有見她這樣傷心,如喪考紕!」

  一個帶了眼鏡的女同事,頗為得意地在「如喪考紕」四個字上面揣摩、興奮了一陣。

  館長雖然不參與這些是是非非的議論,他大著嗓門立馬逼心蘭快去扔貓!

  心蘭忽然大徹大悟,心裡面空蕩蕩地就把死貓按照館長的指示,扔到了漢江裡面。在揮手的時候:心蘭又一次想到「無事之冬」這個靈光一現般的概念。

  這個冬天很怪!冬天總喜歡把她變成無牽無掛的人。

  心蘭回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的時分了。

  她認認真真地生了一盆炭火,坐下來把整個身子撲上去全心全意地烤著,悠閒自在的搓著兩隻空閒著的手。現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裡面,只有自己和這一盆熊熊燃燒的溫暖的火盆,既不用織毛衣毛褲、又不用牽掛著聽丈夫、女兒踏著急匆匆的腳步,來到門前,「蓬蓬」的敲門聲,也不用惦記著貓咪寶貝的食物……

  實際上,無事的冬天,其實也很好。

  很好……

  現在自己甚至根本用不著東借西湊地弄錢買房子了。

  心蘭心裡前所未有的乾淨輕鬆。

  第二天,她在院子裡面見到那個依然瀟灑著「老夫聊作少年狂」的精神質鑠的老館長,仍然站在那棵高大的雪松下,閉目沉思。

  雪松在冬日陽光裡面青中泛著金光,很像青春永遠不老的老館長。

  心蘭石破天驚地說道:「館長,我申請停薪留職!一館長詫異了片刻,問道:」

  為什麼?「心蘭平靜地說道:「不為什麼,就是為了申請停薪留職!」

  館長愣愣地轉過神兒,苦口婆心的勸道:「房子怎麼辦?」

  心蘭開朗地一笑,輕鬆地說道:「房子我不買了,我也買不起!」

  館長摸不透心蘭的心思,繼續說道:「心蘭啊,你年紀不小了。下海經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如今只有那些年輕人才玩這個!你最好還是在想想清楚,再來找我!」

  心蘭在冬日的陽光裡面,揚了一下頭,堅定而悲壯地說道:「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館長有些感慨地說道:「為了那只死貓,你就這麼恨我?」

  心蘭淡然地笑了一下,緩緩地尖刻說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也配我恨?」

  說完這番話,恭恭敬敬地遞上一頁早已經寫好的申請書。

  館長聽聞此言,頓時老臉通紅,急速拔出口袋中的鋼筆,用力地在申請表領導批示一欄,龍飛鳳舞地畫了一個大大的「同意」是啊,這年頭,批准這種事也就頭兒的一句話。

  心蘭離開了工作了整整二十年的圖書館,頭都沒有回一下,也沒有跟那些相處了幾十年的同事們告一聲別,她去了外縣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偏遠的小火車站,在那裡孤零零地搭起了一個賣涼皮、稀飯的粥棚,生意不好也不壞。有人的時候,就作著生意;沒有人的時候,就依山傍水的曬著暖暖的太陽,心情不好也下壞。

  閒暇的時候,看一看佛學方面的書。

  佛家的經典告訴她:「對鏡無心便是佛」她這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是個佛!

  唐心虹的聲音,輕柔舒緩,使得我根本無法逃脫她營造出來的神秘氛圍。

  現在,世界彷彿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或者說世界變小了,小到只有我和她。

  「無慾之冬」我不確切地知道唐心虹講述這樣冗長的一個故事給我是為了什麼,但是,我卻感慨良多,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況味,我好像霎時間瞭解了一個女人敏感、脆弱心靈的我想,這個世界上,大概每個女人都有她自己獨特的過程吧!這個過程叫人想到生命的奧秘和個體的神秘莫測。

  我隱約之間已經熟悉了唐心虹內心全部隱藏的願望!

  唐心虹嬌柔的聲音再度響起,呢喃地吐出一首帶著芬芳的詩:「無論是你面容的的親切光彩如一個節日;無論是你身體的恩寵仍然神秘而緘默,一派稚氣;還走你生命的延續,留在詞語或寧靜裡;都比不上如此神松的一個賜予。像注視你的睡夢,攏在、我懷抱的守夜之中。奇跡一般,又一次童貞;憑著睡夢那赦免的功效沉靜而輝煌:如記憶所恢復的幸福;你將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濱交給我,你自己並不擁有。投身入靜寂,我將認清你的存在那最後的海灘:並且第一次把你看見。

  也許就像上帝必將把你看見,被摧毀了的、時間的虛構,沒有愛沒有我。

  我歎息著,輕輕重複著最後的一句話「沒有愛,沒有我。」

  是啊,「沒有愛,沒有我」我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