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我駕駛著唐心虹家中的那一輛愛快羅密歐,載著她,緩緩駛上街道。
上海四月的天,宛若孩子一般,忽然就給你一些顏色看看。
只不過短短兩、三個小時,不速造訪的九號颱風就夾著滂沱的大雨,已經淋濕了整個都市。
林蔭大道上的法國梧桐,在風雨中搖曳著枝葉。色彩斑斕的雨衣、雨傘在風雨中款款栘動,點綴著濕漉漉的街道。
一輛輛汽車駛過,一串串水沫飛濺。
「死丫頭,你給我站住!」
一聲粗曠的吼聲劃破橫風邪雨,遠遠只見一個身穿紅色上衣的女孩兒,蓬頭垢面,從路邊的巷口衝出來。她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打雨傘,渾身上下都淋濕了。
中年漢子在女孩子身後拚命追趕,一路叫著喊著:「你又偷錢買白粉,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女孩子失魂落魄的橫穿過馬路。我趕忙掹踩剎車,她從我和唐玉虹的車頭前,險險地擦過,但正在這個時候,一輛計程車從我們的車後疾駛而來。
那女孩兒驚慌失措,腳下打滑,奔跑的慣性使得她的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朝那輛計程車的車頭撞去。
坐在我身旁的唐心虹「啊」的一聲驚叫,把頭埋到我的胸前,不忍觀看即將到來的車禍慘劇。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道旁,一個打著白色自動折疊雨傘的年輕女子,驀地,扔下手中的雨傘,衝前兩步,拚命將那女孩兒推出了車道。
「吱」一聲尖銳剌耳的緊急剎車聲傳來,雨天路滑,計程車在慣性的作用下,又衝出好幾米遠的一段距離白色雨傘猝然高高飄起後,緩緩落地。救人的年輕女人已經倒在了雨地裡!
我和唐心虹趕忙從停下來的車裡面,跳出來,奔到馬路上面。只見:血,殷紅的鮮血,從那個女人的身下流出,不但染紅了地面上的雨水,還汩汨地向四處蔓延流淌開來……
此時,那個計程車司機也已經跳下車來,見到眼前的慘像,也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被嚇杲了。
闖禍的女孩兒則臉色慘白,呆若木雞。
「這麼大的雨,你瘋跑什麼!」
清醒過來的司機惱怒地衝她大吼道。
街道兩旁的人們也紛紛圍聚過來,發出一片驚歎。
「撞人了!」
「哎呀,還是個孕婦呢。」
「真慘哪,大小兩條人命啊!」
隨後緊跑過來的中年漢子,衝進人群,日睹慘禍,也是驚恐萬分,忽然,他咬牙切齒地「啪」的一聲揮起一掌,重重摑在那女孩子的臉上,嘴裡面咆哮道:「死丫頭,這下子你可闖大禍了,我的天啊!」
那女孩子早已經被嚇傻了,只知道捂著被打的半邊臉,渾身像發瘧疾一般,顫抖成一團。
那大漢還要繼續揮手打去,唐心虹眼明手快,一把抓了他的大手,疾言厲色地說道:「你現在打她還有什麼用,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把人送到醫院裡面搶救!」
旁邊圍觀的眾人,也都說道:「是啊,趕快用車子把人送到醫院裡面去吧,說不定還有救!」
「這兒不是現成地有兩輛車子嗎?趕快把人抬上去!」
那計程車司機哭喪著伸出一雙痙攣不已的大手,向我和唐心虹可憐地說道:「您看我這樣子,還怎麼把人送到醫院去,麻煩兩位做做好事兒,用你們的車子把人送到醫院吧!」
我看了一下唐心虹,唐心虹點了點頭。
我對計程車司機說:「事不宜遲,先把人抬上來吧。不過,為了分清責任,你還有這位姑娘,要和我們同車一起走。至於出事的現場、還有你的這輛出租汽車,要保護好,我們一面打110報警,一面也請這位大哥……」
我遲疑地指了一下那個氣咻咻的中年大漢,女孩子抽抽噎噎的插嘴道:「他是我表哥!」
「那就請您帶幾個人,在這裡幫我們照管好,同時,也記錄在場的願意充當目擊證人的朋友的姓名、家庭地址、電話號碼、身份證號碼之類的東西。當然了,大家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緊要的事情,最好還是留在這裡,等警察來了,瞭解了事情經過再走,大家說好不好呢?心虹,你最好也留下來。」
我最後一句話,熱切地看著唐心虹的眼睛,對她說道。
「好!」
唐心虹堅定地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好!」
眾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現場不再混亂,大家幫著我和那位司機將流血不止的女人,抬上唐心虹的愛車羅密歐,隨後,我、計程車司機、那個女孩江小慧,還有兩名熱心的路人,將車子塞得滿滿當當地、發動引擎,疾馳而去……
我們默默地站在急救室門外。
一個小時以後,當接到噩耗的電話通知的葉明、葉曉漩兄妹攙扶著葉母,腳步踉蹌地衝進急救室的時候,醫生正用雪白的被單將那個年輕女人從頭到腳地罩住。在被汽車撞倒的那一剎那,實際上,王玫就已經死去了。
王玫死了,同時帶走了腹中已經六個月大的胎兒。她是個好老師,還是個好妻子,好媳婦兒。她的死讓太多的人感懷悲傷,更令葉家母子痛不欲生。
醫院大樓外陰霾的天空裡,陰冷的雨霧紛紛飄灑著,透露著瑟瑟的寒意,仿若老天也在為人間的旦夕禍福而悲傷流淚。
三天後,王玫安臥在鮮花叢中,悲愴的哀樂在灰色的殯儀館大廳裡迴盪、盤旋。
我和唐心虹也被邀請參加了這次的葬禮。
才不過短短幾天時間,葉母就像脫水一般,整個人萎縮了一圈,好像乍然蒼老了十歲。她掙開女兒的攙扶,瘦弱的身軀向前一傾,撲向鮮花叢中的兒媳婦,嘶啞著哭號道:「王玫,你別走……媽求你了,求你……下要帶走我的孫子……」
悲傷的情景,令唐心虹也不由自主熱淚盈眶,她緊緊摟住我的手臂不住地微微顫抖。我輕輕歎了一口氣,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低聲對她說道:「是啊,老人盼孫子盼得白了頭髮,而今兒媳帶著那個已經六個月大的孩子永遠離開了人世間,這叫那活著的白髮人情何以堪呢?」
過度的悲哀使得王玫的丈夫葉明,看上去也是一片呆滯麻木,身邊的親朋好友都在唏噓飲泣,唯獨他沒有哭。
但是我理解,此時,他的心一定在落淚。畢竟,凝視苦眼前仍然好似生人的已經結婚十載的愛妻,從今往後,卻只能人間地下、陰陽兩隔:水無相見之日!
這一腔怨憤,又該向誰發洩呢,這該詛咒的命運啊!
忽然,我感覺到大廳門口有一種不和諧的騷動,循聲望去,只見那個肇事的年輕女孩兒在中年漢子的陪同下,戰戰兢兢走進了大廳,站在王玫的遺體前深深鞠躬。
我在神思恍惚的葉明肩頭上面拍了一下,指了一指剛剛進來的那對兄妹。
「王老師,是我家小慧害了你啊,」
中年大漢哽咽著開口說道:「這個丫頭染上了毒癮,那天她又偷家裡的錢去買白扮。我若不是去追她,你也不會這樣子走掉啊……可憐你的肚子裡面還懷著孩子啊……」
葉明心頭一緊,打了一個寒顫,終於搞清楚那中年大漢身邊的女孩,就是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我和葉明走到靈前,唐心虹也緊緊跟隨在後面。只見那女孩兒在王玫的遺體前曲膝跪下,哭著道:「大姐,是我害了你……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啊,我希望死的是我……」
「你這個害人精!」
葉母蒼白著臉衝到女孩兒面前:「你害死我的兒媳婦和孫兒,你還有臉到這兒來!」
「伯母,我求您原諒我,」
江小慧淚流滿面:「我願意今生今世服侍您,替王大姐盡孝……」
「啪」她的臉上挨了葉曉漩一個巴掌:「你這個不要臉的吸毒女,你有什麼資格代替我嫂子?」
「我保證不再吸毒了,我一定戒掉……」
「你的保證有什麼用?你能換回我的兒媳婦和孫子的命嗎?」
「伯母,求您原諒我,」
江小慧苦苦哀求:「我不足自甘墮落,我也不是成心要吸毒,我也是受害者……」
「你走,你給我走!」
葉母用力推搡著她:「我不想見到你。」
中年漢子「撲通」一聲跪倒身軀,抓住葉明的兩腿,嚎啕大哭起來:「葉兄弟,你打我吧,是我沒有帶好小慧,才給你們帶來了這麼大的不幸!……」
一旁的江小慧忽然面色淒惶地爬起來,不言不語,帶著滿面淚痕,獨自一個人恍恍惚惚向外退去。
唐心虹擔心地望著她的背影,扯了一下我的手,我立刻會意,同她兩個人,悄悄離開靈堂,遠遠跟著江小慧向外走去。
江小慧瘦削的身影,在蒼黃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孤獨寂寞基料,她踉踉蹌蹌踟躕前行,走不多遠,突然,兩腿發軟,眼前一黑,虛脫般癱軟下去……
唐心虹見狀,拉著我的手,跑到江小慧身前,抱起她的上身,搖晃著喊道:「江小姐,江小姐,你怎麼了……」
江小慧勉力睜開眼睛,看了我和唐心虹一眼,又慢慢合上眼睛。
我摟抱著她的身體,感覺此時的她,身體單薄的像一層白紙,另外我也發現這女孩子雖然憔悴蒼白,但五官卻異常精緻,瓜子臉上嵌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蘊含著憂傷和愁鬱,眼角旁晶瑩的淚珠更襯托得她整個人楚楚可憐。
我伸手在她的額頭上面撫摸了一下,感覺人手灼熱滾燙,於是,我趕忙將再次猝然昏倒的江小慧打橫抱了起來,對唐心虹喊道:「快,叫救護車!」
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思瀅的那座有著獨立花園的「愛的小巢」(註解:這裡指的不是思瀅在茂名路上的那一室一廳的房子)因為琴書家裡面不放心,所以這幾天琴書不得不回自己家中居住,只有趁著每天中午午休的時候,從辦公室「偷溜一過來,和我這個情哥哥」樓台相會「,想來也是苦了她。
現在,這屋裡面只有我和思瀅。
白亮的燈光下,思瀅儀態萬方。
今天晚上的她,是中式復古打扮,上身一件無袖唐裝,灰色底子,上有淺灰色網狀花紋;下身是一條線條極為流暢的深灰色長裙,長及腳踝。在此之前,我沒有看見過一個女人能把灰色穿得這麼高貴。
她的髮型也是中式復古的,濃密的長髮從中間分開,兩邊各自梳成辮子,然後一圈一圈盤起,髮髻上罩著珍珠發網,很有點兒像舊時代大戶人家的丫鬟,但她的神情氣度,卻絕對是書香門第的閨閣千金,或許是一個丈夫出遠門或婚姻不順心的落落寡歡的侯門少婦。她的艷美姿容真是可以顛倒人的魂魄。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名師設計的服裝穿在思瀅的身上,不僅僅是普通意義上的讓女人擁有自信,更重要的是,使思瀅的美貌不會被流行時尚左右,卻可以左右流行。這是萬千青春女孩子夢寐以求的願望,而思瀅只是用一件衣裳,就簡簡單單地將這個美麗的夢想,呈現在我的眼前。
我盡可能地讓目光變軟變甜變黏,發射出足以銷蝕掉一切的獨到魅力這是我作為男人的一道小小的秘密武器,對於女人它一向威力無匹。
隨後,我真情流露,把手輕輕撫上了她圓潤的肩頭,用夢幻一般溫存的語調對她說:「真希望你不要這樣時尚。」
思瀅甜甜地笑了起來,看到我這副樣子,就像受到催眠一樣,迅速凝固成一尊性感的雕像。
我內心得意,感慨她到底還是天真可人。
我再一次地懇求她,手上的動作也更加狂野了起來。
終於,思瀅「噗哧」笑了起來,用一種故作純潔無辜和柔美動人的語調對我說:「今天我不就是為你而裝點打扮的嗎?」
她如水的眼波讓我的心變得濕潤無比。那一瞬間,我們是那樣的心領神會、息息相通……
我相思瀅激情過後,思瀅起身到浴室裡沖洗全身。
我剛剛在她的床上躺下,門鈴聲突然爆然響起。我急忙跳起來,要去開門,這才想起自己是赤身裸體,立刻拿起衣服,正看見恩瀅赤裸著胴體從浴室裡衝出來,兩隻玉兔也似的乳房動盪跳動,格外引人魂魄,我不由壞笑著伸出乎來在敏感的乳頭上面屈指輕彈兩下,思瀅「啊」的驚叫苦,用小拳頭捶打著我、嬌瞠下依:「你壞死了,快放手,有人來了……」
我手忙腳亂地從壁櫥裡拿出我和思瀅的衣服,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著,一邊嘴裡不滿地嘮叨著:「誰這麼敗興,真該死!」
我先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你是琴清?」
兩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在他倆的背後,有兩個高大的黑衣勁裝保鏢,戴著墨鏡,壯碩的身體斜斜靠著一輛寬大的黑色轎車。那架勢使我想起動作片裡的場景可惜這不是電影。
「你們是什麼人?」
剛剛穿好衣服的思瀅從我身後衝上去,怒目而視。
「你是琴清?」
中年人不理睬她,依然緊盯著我。
「是。」
我平靜地回答道。
「你知道連駿聲連老先生現在在什麼地方?」
其中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傢伙大聲喝問道。
「你們是誰?找連老先生要幹什麼?你們最好走開,否則我要報警了!」
思瀅又硬插了進來。
另一個沒有鬍子的中年人和氣地說:「小姐,我勸你還是閉嘴,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不過是找琴清先生打聽連老先生的去向而已。」
「我不知道連老先生在哪兒。」
這是實話,可即便知道,眼前幾個人的架勢來者不善,也很難讓我放心地開口告訴他們連老頭兒的行蹤。畢竟,我不久前才從日本殺手的手中救過他一次,所以還是不要大意的為妤。
「可我們有證據證明你知道。」
「你們到底是誰?」
思瀅向那中年人繼續追問道,被一名保鏢把扯開,推到一邊。
「她不知道什麼連老先生,你們最好別碰她。其實我也不知道連駿聲連老先生到底是誰。大約一個星期以前的早晨,我送他住進一家醫院,現在他在什麼地方,我怎麼會知道?」
我內心怒火焚燒,但是,沒有搞清楚來人身份之前,最好還是保持靜,輕易不要惹動是非、訴諸武力解決,我心裡為自己開解著。
「小子,別貧嘴、哪家醫院?」
「上海慈愛醫院,」
兩個中年男子交換了一下眼光:「小子,你別想唬弄我們,我們就是從那裡過來的。看來不給你一些教訓,你不會說實話的。」
我一聽他們的話,就知道:今夜不拿出些本事來,恐怕事情難以善了,不過,看他們對思瀅態度友善,又不像是打家劫舍的黑社會,所以,倒也不必要施展出重手,點到為止,給他們些厲害也就足夠了。
思瀅見勢不妙,就要挺身阻攔、勸解,我微笑著伸出手來阻攔住她,讓她站在後面旁觀,思瀅雖然有些擔憂和不樂意,但是,因為上一回見識過我的本領,所以,心裡面也就不太驚慌,見我主意已定,只好默默站到我的身後。
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人向身後揮了一下手,於是,汽車旁邊依傍的那兩名黑衣大漢,齊齊跨步而出,右面一個梢瘦的大漢冷哼一聲,粗厲地道:「小子,看來你還會兩下子,不過,我想你最好老實點兒,乖乖回答我們的問題,這樣省得麻煩,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樣?」
我滿不在乎地撩撥著他。
左邊身軀肥壯的大漢性子暴躁,搶到前面來,不耐煩地吼道:「小子,你別不識抬舉,我看你也狂得差不多了,既然你會些功夫,我看現在該是你收起嘴上功夫,露露手下把式的時候了。」
我微微撇一下嘴角,徐徐將外罩解下,遞到思瀅手裡,口中道:「兩位是準備單打獨鬥,還足一起上來?」
剛才說話的肥眫大漢,眼皮微翻,厲聲道:「你這小子,說你胖你還就真喘上了,老子我一個人伺候你就夠了!」
我微微一笑,也不和他爭辯,哂笑道:「客氣,我就像你這位老哥所言,才一百來斤,並不怎麼胖,要喘的話,還喘不好,瞎喘。所以,還請你這位經驗老到的」眫「大哥多關照。不過,我們也別說那麼多廢話,來吧!我倒要試試你這滿身肥肉裡面藏的是功夫,還是一堆草包,你憑著什麼令人側目的手段賺到這滿身肥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