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傳 第二十五回

  明璇見他神色有些恍惚,便輕輕問道:「你在想什麼?」

  雲炫怔怔的望著她,脫口答道:「我在想我娘當年,是不是就像姊姊這般模樣?」

  明璇沒料到他如此回答,臉上掠過一絲忸怩羞澀。雲炫自從見到明璇以來,一直被她不染凡塵的氣質所迫,只覺得她聖潔高貴異常,自己連呼吸的鼻息都不敢太重,生怕對她有半分褻瀆。

  此刻的靦腆雖稍縱即逝,卻讓雲炫心頭劇震——這副樣子正如觀音媚態,偶得見之,足令人神馳不已。

  明璇並不知道雲炫心中所思,輕笑道:「那我可比不上她。」

  雲炫忙道:」

  璇姊姊太過自謙了。」

  他本來想找些言辭表達心中對明璇讚美之情,又覺得不太合適,正躊躇間,便聽明璇說道:「並非我自謙,這是老祖宗說的。她說我和明璫的姿色都遜阿涵姑姑一籌。當年蓮族子弟,不知多少人曾被阿涵姑姑傾倒得茶飯不思。」

  「那她怎麼會嫁給我爹的?」

  雲炫聲音有些發澀,他情知母親越是眾人矚目,就越是難與父親攜手。

  明璇歎了口氣,說道:「情之一字,有些時候並無道理可言。阿涵姑姑當年青春年少,心有七竅,最是聰穎機敏,雖然平易近人,但看人的眼光卻是極高的。而你父親孤傲飄忽,對人常做青白眼,忽冷忽熱。我還記得半闕題他的詞:笑邀乞兒對飲,醉命王公解靴。暮擁芙蓉歌塞曲,曉折楊柳響胡茄。性情最是放誕不羈。誰也沒料到這兩人竟會暗生情愫。當時我爺爺已沿襲魔君之位,諸事繁多,等到他發現不對頭的時候,阿涵姑姑已深陷情網,不能自拔,寧可浪跡天涯,也要和你父親廝守。」

  「爺爺大怒之下,將姑姑看得死死的,禁止她和你父親再通消息。並下了諭令,除非你父親揮劍斷情,否則不許他踏上月華峰一步。誰知道不下這道諭令還好,一下這道諭令,反將你父親狂傲性子激得發作起來。」

  「數日之後,他居然按足了媒妁之禮,大張旗鼓的遣媒婆拿著紅貼上門提親,還沒等媒婆被打出大門,第二撥人就敲鑼打鼓的把頭節禮送到。我爺爺正氣得渾身打顫,又一大撥人吹吹打打,送來六十四扛彩禮和一封婚書。那婚書言辭懇切,態度謙恭,滿紙皆是對阿涵姑姑的傾慕之情,請爺爺捐棄前嫌,勿做無情棍棒,玉成美事。信末一轉,則說次日即是吉日,他將親自上門迎娶,請婆家做好準備,彷彿這事天經地義,已板上釘釘一般。」

  雲炫聽得不住搖頭,如此做法簡直比破口大罵更令外公生氣!他突然想到,假如自己是父親撫養長大,恐怕耳濡目染,也要沾染不少他的怪誕脾氣。明璇道:「爺爺雖然將你父親的婚書撕得粉碎,卻也知道他在外遊歷多年,頗多奇遇,修為必定愈加精深,並不能小覷。於是便將就近的魔尊、妖將、護法長老緊急召回,等著你父親上門。」

  雲炫捏了一把汗,問道:「後來如何?」

  明璇道:「當年那一場大戰,我都是聽逄師傅說的,她那時便在當場。」

  雲炫問道:「逄師傅是誰?」

  明璇微笑道:「是你和明琅的師傅。稍晚些時候,我帶你去拜見她。」

  雲炫哦了一聲,道:「表姊,你繼續說。」

  明璇點點頭:「逄師傅說,次日你父親果然穿著一身新郎紅袍,領著八抬大轎便來迎娶。當時爺爺和阿涵姑姑遠遠坐著,你父親孤身一人站在對面,夾道兩側俱是蓮曇二族的高手。爺爺拉著阿涵姑姑對你父親說,若是他能走過來,便可以將阿涵姑姑帶走。」

  雲炫吃驚道:「他能打得過那麼多高手?」

  明璇望著雲炫的面龐,心中回想著逄絳縈所說的情景:那時候月華巔上龍虎雲集,妖煞沖天,殺氣幾乎將人壓得連氣都喘不上。可那人臉上卻是歡歡喜喜的樣子,一雙眼睛只望著阿涵,彷彿一眾劍拔弩張的老妖厲魔都是前來賀新道喜的賓客一般。

  逄絳縈偷偷瞧了一眼阿涵,見她雖未鳳冠霞帔,卻也特意穿著一件大紅衣衫,銀髮精心梳理得一絲不亂。自從見到那人的身影,目光便一刻也不肯從他身上移開。逄絳縈身為女子,看到阿涵溫柔又帶著堅定的眼神,心中雪亮——今日不管是死是活,她都要嫁做此人新婦。

  明璇道:「那一天,他們兩人目光一碰,便再也不肯分開。阿涵姑姑看著你父親問,你來了?他嗯了一句,笑著說,來娶你啦!阿涵姑姑也笑著說,我很開心。可是這麼多人,你打得過麼?你父親撓了撓頭,說道,就這件事最是棘手,恐怕要勞你等上一會。阿涵姑姑臉色有些發白,嘴唇邊卻掛著笑意,對他說道,你別著急,小心應付,我一直等你。他們兩人一問一答,臉上的表情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二人在竊竊私語,週遭眾多高手,俱是泡影。」

  明璇說道此處,停口不言,回想到逄絳縈的話:「他們這段情緣,當時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開始都以為那人仗著功力高強,要強娶阿涵為妻,個個義憤填膺。然而聽到他們的對答,才知道是你儂我儂。雖然依據族規,即便是兩情相悅,也不能讓他如願。但不少人心底裡卻暗暗覺得,他兩人確是一對璧人。」

  明璇當時聽到這裡,有些疑惑,問逄絳縈道:「那人比阿涵姑姑大那麼多,怎麼會登對?」

  逄絳縈道:「他自小即是美男子,只是道法高強,修行上的名聲蓋過了相貌上的美譽。當時他雖已是中年,又在江湖上闖蕩許久,但身形挺拔,神情姿容宛如少年,又比少年多了睿智滄桑,恰似秋桐歷經風霜,獨留英挺疏朗,不見蕭瑟頹唐。」

  明璇聽得心嚮往之,嗟歎不已。

  她望向雲炫,見他沉思不語,顯然也在腦中描摹當年兩人遙遙相望的情景。

  明璇看著雲炫,試圖在他的五官輪廓中搜尋當年那個驕傲求婚者的痕跡。兩人心有所思,一時相對無言。

  良久,雲炫才輕輕出了一口氣,問道:「他……就這樣殺到我母親面前麼?」

  明璇道:「是。他後來便一路浴血,一直殺到阿涵姑姑面前,連爺爺都被他打倒,眼睜睜看著他行完翁婿之禮,拖了阿涵姑姑的手,蹣跚而去。」

  雲炫知道表姊這幾句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一股血腥慘烈之氣,仍撲面而來。他微微吃驚,問道:「他竟如此厲害,一人就打敗了蓮曇二族這許多高手?」

  明璇面色平靜,說道:「逄師傅對我說,他能取勝,原因有二。一是因為不少人動了隱惻之心,出手時手下留情,只想將他趕走也就算了;二是大家都低估了他的實力,沒料到他妖力上的修為竟如此深厚,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妖靈雙修。」

  雲炫駭道:「妖靈雙修?靈魔一體?他怎麼能夠妖力靈力並存?」

  明璇苦笑著搖搖頭,表明自己也不知道。

  原來妖力靈力各有勝場,妖魔道和正教歷來不乏才智卓絕之士,試圖將靈、妖二力熔融為一體,以達陰陽際會之大境界。靈魔一體的想法早已有之,並不新奇。

  可是天地既分,妖力靈力便不能相容。若是妖魔強行開啟靈竅,或是正教蠻橫修煉地氣,二力交匯的結果,竟如天地復歸混沌,消弭得茫然不知所蹤,白白費去畢生道行。

  雲炫之所以能修煉靈力,全憑妖力從小便被人封印。即便如此,他的靈力進展亦緩慢。就算君輿沒有奇遇,雲炫仍然要落後師兄一大截。反之他雖身為蓮族子弟,也需等到靈力被封之後,妖力才能復甦。故而妖靈雙修雖然誘人,卻始終是一塊凶險無比的禁域。

  那日雲炫之父妖煞之強,令一眾高手變色,紛紛運功抵禦,恐怕被他霸道妖力所傷。誰知他渾身妖氣肆意翻騰,出手時竟是以純淨無比的靈力進攻。而妖力靈氣的抵禦方法不同,待發現透體而入的並非妖力而是靈力時,為時已晚。故一開始最強的幾個高手被他搶先突襲,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一打倒,眾妖駭然之色,不下於此時的雲炫。

  待到有人發出警報,叫破了他妖靈雙修的秘密之後,餘者這才恍然大悟。雖然不知道他如何練成這種傳說中的功法,但總算不至於繼續上當,毫無防備的被他輕易擊敗。

  縱然如此,妖靈雙修威力之大,仍是超出了想像。雲炫之父運用嫻熟,已經到了如手使指的境界,往往一招發出,妖勢滔天,待要招架時,又變得靈氣逼人,讓人措不及防。更有甚者,一股勁力之中,妖力靈力絞纏,二者相生相化,變幻無常,中者幾乎無法抵抗。

  妖魔道也不乏強手,雖然倉促間對上一門全新境界的功法,不知如何防禦,但高明之士紛紛搶佔先機,以攻代守,迫敵自保,這才展開一場大戰。

  雲炫收回悠悠思緒,輕輕問道:「那後來呢?外公有沒有派人去捉拿他們?」

  明璇頷首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足足花了三年才找到他們的蹤跡。」

  這件事被蓮宗視為奇恥大辱,刻意掩藏,隨後大肆搜尋二人蹤跡。眾路人馬如篦子般將地皮刮了數遍,雖捕風捉影得到不少線索,但始終半個人影也沒瞧見。反倒因偵騎過頻,屢屢與正教摩擦。

  是時,正教因一直臥薪嘗膽,又得崑崙秘法襄助,已漸漸分庭抗禮。雙方碰撞之下,連番幹了多場惡仗硬仗,互有損傷。雖然正教仍處下風,卻不再一敗塗地,反而士氣振奮,戰意愈發旺盛。天下形勢頓時風起雲湧,金戈隱現。

  雲炫關心自己父母安危,問道:「他們是不是住在無憂境裡?」

  明璇點頭道:「此處位於上古洪荒,不在五行之內,所以才能避過偵緝。」

  雲炫道:「那後來外公怎麼找到他們的?」

  明璇說道:「無憂境雖好,但吃穿用度,終究要外出採購。本來他二人均是神通廣大,縱是購置花石假山這般粗重物事也是來去如風,不留痕跡。只是後來阿涵姑姑有了身孕,你父親每次和她出來,都小心翼翼的備著車馬,又不敢驅馳,這才露了行藏。」

  雲炫見她望過來,情知母親所孕之人必是自己,不由更加惴惴。

  明璇說道:「爺爺知道靈妖雙修的厲害,上次就是因為準備倉促,才被你父親戰而勝之。所以這一次並不急著動手,而是耐心籌劃。雖然那時候和正教相鬥正酣,已成犬牙,但為了擒你父親,我道高手全被抽調回來設伏,在你父母出沒的路徑上又精心排下極厲害的陣法,這才突然發難。」

  她說到這,看到雲炫雙眼圓睜,面露焦灼,連忙續道:「即便如此,也只是將你父親打得重傷遁走,只把阿涵姑姑搶了回來。」

  雲炫不能釋懷,歎道:「外公未免也太絕情了些。」

  明璇淡淡笑道:「咱們做後輩的置身事外,這才可以評說當年。若換到你身上,恩恩怨怨的只怕也不能放下。」

  雲炫若有所思,輕輕歎了一聲,問道:「那我父親後來呢?」

  明璇道:「他後來的所作所為,牽涉到一樁懸案,至今尚沒有定論。」

  雲炫奇道:「是什麼懸案?」

  明璇淺眸低垂,合上雙眼:「此事過後數月,便是月華之亂。這場使我蓮族菁英盡沒,如覆頂之災一般的巨變,或許正是你父親一手促成的。只是他可能也沒想到,阿涵姑姑……會因這場浩劫而逝。」

  雲炫雖然隱約感覺與母親已難相見,但乍聞噩耗,仍不由身子一震,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璇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我們蓮族妖力天成,可說是上蒼的眷顧,但其中卻隱藏著一個致命的弱點。雲炫,你可知道?每當月蝕發生,便是我蓮族最虛弱無力的時候。」

  雲炫茫然搖頭:「竟有此事?怎生虛弱法?」

  明璇有些苦澀的一笑,道:「會虛弱得很厲害,法力百不存一。月蝕之時,一個蓮族高手恐怕連一個正教年輕弟子都難以匹敵。」

  雲炫不知蓮族竟有如此大的一個危險命門,問道:「那曇族也會如此麼?」

  明璇道:「曇族妖力的根本,在於後天修煉,因此不受天文影響。」

  雲炫暗暗心驚道:「若是這個秘密落入敵人手中,豈不是危險得很?」

  明璇道:「這件事是我族中的機密,絕少有人知曉。我蓮族代代傳承,除了在妖力修煉上屢有開拓之外,於天文一學的鑽研,更可以稱得上是舉世無雙。族中專門有智慧長老,夜夜觀察天象變化,輔以星盤演推,可將每一次月蝕的時刻精確測算出來,以利早做準備。因此每次月蝕將要發生時,蓮族大部都聚集在月華巔上,以忠誠曇族精銳把守險關要隘。敵人就算探聽到了消息,也不能在一夜之內攻破曇族的層層拱衛。而一旦月亮生光復原,我蓮族妖力便會重新恢復。」

  雲炫道:「幸好有曇族守護,不然當真令人心憂。」

  明璇道:「是。蓮族多智者強者,平時對曇族也多有蔭庇。蓮曇二族如花之並蒂,不可相缺。一旦分離,便釀就十八年前的月華之亂。」

  明璇說到此處,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那一年我才三歲,並不能明事。但當時氣氛之倉皇驚怖,足令幼童止啼,銘記一生。就算現在回憶起來,我彷彿還能看到雪亮刀光,聽到淒厲慘呼,甚至可以聞到山風中那種血腥的味道。」

  她身子輕輕顫抖,面上的神色極力保持平靜,需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她淺眸之中隱有淚光。

  雲炫被她描述的場景所懾,不敢貿然開口,屏息等了一會,明璇繼續說道:「那一年的月蝕之夜和往常一樣,蓮族眾人聚於月華峰,山上雖地方寬敞,但我族人丁興旺,連山頂廣場都人頭攢動。月蝕將至時,眾人不約而同的緘默,在心中祈禱月華早早重放,賜還我蓮族無上法力。山上除去曇族巡更之聲,一片寂靜,蟲鳴梟啼皆可聞。」

  「誰也不曾知曉,這寂靜中竟伏著重重殺機。月方初虧,突然響起火箭淒厲破空之聲,山下喊殺之聲由遠及近,來勢極快,竟不知有多少敵人衝了上來。山上眾人不明所以,一片驚惶失措,正不解敵人何以輕易突破曇族防禦,便見到一個守衛峰頂的曇族衛士渾身浴血奔回,大呼正教人馬已殺到峰上。爺爺大驚,慌忙叫他來問,才知山下曇族不知何故,竟悄然撤圍,正教無人攔阻,一路奔馳而至。」

  「此時正教前鋒已衝殺近前。大家無暇再問,紛紛抵禦,奈何妖力虛弱,敵人又是養精蓄銳,有備而來。除去少數曇族護衛尚能一戰之外,蓮族眾人幾乎是用血肉去抵擋兵刃,有狡猾多智者甚至假意投降,只望能多拖一段時間,挨到月蝕結束。」

  「可是敵人首腦既然挑這個時機進攻,必然是知曉了我蓮族的秘密。管你降與不降,出手毫不容情,根本就沒有留活口的打算。殺戮之狠,前所未聞。」

  那一晚月華峰上月暗星亮,流血漂櫓,處處是滾滾頭顱,垂死慘叫劃破蒼穹,慘狀甚過修羅屠場。不知多少叱吒風雲的蓮族英雄豪傑,就此濺血飲恨。明璇縱然年幼,卻也銘記於心。

  「爺爺雖遣人緊急求援,又燃起烽火,但當時的局勢已是覆巢難免。眾人心中雖知難免一死,仍是竭力苦戰,掩護著女眷躲避。但敵人已存了滅族的決心,即使婦孺也不肯放過。」

  「奶奶拉著我,帶著眾多女眷躲在月華殿裡,爺爺他們憑著陣法機關,在外邊死守大門。但廝殺之聲越來越響,顯然是敵人更加勢大,隨時便能突進。那時阿涵姑姑已近臨盆,時時腹痛,見大難轉眼及至,便勉力站起,結出法印,憑空打開了無憂境的通道,讓眾人速速躲避。只是她妖力同樣虛弱,為了強行打開通道,不得已咬破舌尖,逆運元神。」

  「奶奶見她面如金紙,渾身顫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便知道她已耗到了燈盡油枯的地步,命懸一線之間,便一邊為她哀哭流淚,一邊號令女眷速速進入通道。誰知恰在此時,忽然聽到嬰兒呱呱大啼,你竟在這個時候出世了。」

  雲炫啊的叫了一聲,以當時局勢之險惡,自己的出世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此刻明璇說的雖是往事,但母與子那種天然的情感紐帶,依然使他感同身受,痛如切膚,一顆心為母親緊緊揪起,喉頭梗咽難言。

  當時阿涵產後出血不止,鮮血浸透素白裙襦,如紅蓮綻放,淒艷得使人不忍目睹。她臉色白如透明,四肢冰涼,卻一邊竭力維持通道,一邊將剛剛誕生的嬰兒抱起。

  「奶奶說,阿涵姑姑用牙齒咬斷臍帶,雖然聲若游絲,卻笑著對她說道,是個男孩,是我蓮族血脈。奶奶又喜又悲,才把你接過來,大殿之門突然破碎,飛掠進一個人來,大叫:阿涵,快跟我走!奶奶見正是你父親,頓時怒不可遏,厲聲喝斥他不該出賣我蓮族秘密,引正教上山。」

  雲炫大驚道:「是他引來的正教?」

  明璇緩緩道:「這便是我說的懸案了。

  蓮族月蝕的秘密,就算尋常曇族,也不能知曉。你父親曾為魔君義子,自然知道。

  他與正教來往甚密,又因阿涵姑姑與我族滋生怨尤,故而正教一上山,就有不少人疑心他就是罪魁禍首。奶奶見到他現身,更加堅信不疑。雖知命懸其手,但憤怒之下,仍然厲聲喝叱。」

  雲炫追問道:「那他可曾分辯?」

  明璇搖搖頭,道:「他根本不理會奶奶,大步搶上,從她懷中將你奪走,又去扶阿涵姑姑。阿涵姑姑因生你失血,已是彌留之際,見他來了,只說了一句話,便猝然長逝了。」

  雲炫鼻中酸楚,眼淚流下,顫聲道:「母親說了什麼話?」

  「阿涵姑姑說道:孩子你帶走,多救些我的親人。」

  雲炫聞言,不禁渾身顫抖,說道:「只有母親……至死也不疑心是他麼?」

  明璇黯然不答,停了一會,接著說道:「你父親見她死去,頓時呆如泥塑,雙目圓睜,眼淚不停湧出,片刻之後,才將她的屍身緊緊抱在懷裡,仰天痛哭。其餘的人紛紛落淚,你父親突然站了起來,怒喝道:世人皆可殺!奶奶本以為難逃一死,誰知你父親將眾人一一提起,擲入無憂境內,然後將通道關閉。」

  雲炫大出意料之外,不禁又是啊了一聲,問道:「後來呢?」

  明璇道:「當時我們初至無憂境,不明出入之法。等找到阿涵姑姑所留的卷宗,才知道無憂境有其特定出口,憑口訣可以由之進出。如果要象阿涵姑姑那般強行在異地開啟通道的話,所耗精元極劇,於施法者有莫大損傷。大家這才明白阿涵姑姑當時見情勢危急,已經存了捨身的念頭。」

  雲炫默默無語,半晌才問道:「我父親呢?」

  明璇道「等我們學會通道開啟的方法後,已過去了十數日。月華峰一戰,早已塵埃落定。蓮族十有八九,全數覆沒。你父親也不知所蹤。正教後來假稱將蓮族首腦圍困在月華殿,誘使曇族回援,並在各道各路上設伏狙擊,等曇族殘軍趕到月華殿時,才發現此處才是最大的埋伏,無奈苦戰之下,元氣大傷。本來我妖魔道縱橫天下,雖損失慘重,仍有休整再戰的機會,但此時曇族內部又起紛爭。」

  雲炫怒道:「為何大敵當前,曇族反而內訌?」

  明璇道:「蓮族月蝕虛弱,向來就是機密,每次在月華峰暫避,皆是打著別的名頭。護衛月華峰的曇族,也是秘密抽調。一場大戰之後,蓮族盡毀,竟無人知道當時擅自撤防的是曇族何部。所以餘者互相指責,心有猜忌。又因蓮族覆滅,曇族欲另立魔君。結果為了誰當魔君,族內又是數場火並。此消彼長之下,終於被正教漸漸掃蕩到極北苦寒之地去了。」

  雲炫道:「難道除了姊姊你們,就沒有別的蓮族剩餘了麼?」

  明璇道:「當初月華峰上並未聚集全部蓮族。但我族人大多髮色銀白,極好辨認。正教大肆撲殺,大有『不許人間見白頭』之勢,因此除了少數依附於曇族而苟活之外,餘者幾近滅絕。明琅是出生在無憂境的遺腹子。至此我蓮族妖魔道至尊之位一去不返,連新任魔君也是出身於曇族。」

  雲炫問道:「那新任魔君可知無憂境中尚有蓮族嫡傳?」

  明璇搖搖頭道:」

  當年月華之亂,並非正教憑一己之力取勝,曇族中必有內應。此事在曇族內亦是定論,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誰是奸細而已。我們不但不敢與曇族聯絡,連與他們混居的蓮族,也不敢互通消息。倒是有些忠貞之士,唯以蓮族為尊,不肯奉新任魔君號令,寧可做個無主野妖,散落於江湖之間。這十幾年來,無憂境也秘密接進了一些當年足為心腹的曇族。因俱是蓮曇混居,故而我們將自己稱之為蓮宗,將他們稱之為曇宗。」

  這一段秘辛講完,雲炫低頭沉思,良久之後,才問道:「我爹爹……他叫什麼名字?」

  明璇道:「他本是妖奴之子,大家都以賤名喚之。後來他遊歷在外,自己取了姓氏為方,名曰駒息。」

  雲炫聞言一震:「什麼?他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