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之內,是一頭面目猙獰的異獸。粗看上去有點像一隻丈餘高的蜘蛛,鏡面難以映其全貌。仔細一看,才發現鏡中之物比起蜘蛛、蠍子來,更加的醜惡暴戾。那異獸全身上下覆蓋油亮黝黑的堅甲,甲片結合處不斷滲出透明的粘液,六隻利爪如戟森然,腿脛上儘是倒刺。
一顆斗大的頭顱生在身體中央,上面胡亂長著數十隻赤紅的眼睛。那許多只紅眼滴溜溜一陣亂轉之後,望向鏡面,俱盯在雲炫臉上,將他看得心中發毛,異獸突然咧齒獰笑,露出好幾層森森利牙,纏繞其上的涎水不斷滴落,舌頭伸出,就要向前撲舔。
雲炫心驚肉跳,又是啊呀一聲,後退一步。只聽明璇斥道:「小吉!鬧夠了沒有,趕快過來!」他這才發現,原來小吉不知何時竟跑到自己和照妖鏡之間,正搖頭晃腦照得不亦樂乎,一條粉紅小舌歡快的舔著鏡面,彷彿正與鏡子中的異獸抵舌相舐。
雲炫看著鏡子中小吉的本相,回想起早上它舔舐自己的情形,心中大惡,幾欲作嘔。小吉被明璇一喝,雖然戀戀不捨,但終於還是幾個躥跳,撲回明璇懷中。
明璇雪白的手掌溫柔撫摸著它頂上的皮毛,雲炫臉色發青,不再去看小吉,扭頭望向鏡子。
他又一次呆若木雞——鏡子之內,分明是一個眉目軒朗,身材健碩的英武少年。只是身無寸縷,竟是完全赤裸的。雲炫嚇了一大跳,慌忙扭頭去望表姊,只見她抱著小吉既站在死角處,又刻意轉過了臉,當是看不到鏡內自己的裸體。
雲炫嚥了一口唾沫,這才稍稍安心。那鏡子異常晶瑩,將人汗孔毛髮都照得清清楚楚,但鏡中只照出雲炫一人,他身上的衣物,背後的傢俱擺設通通不見蹤影。雲炫仔細檢視,鏡中之人從五官輪廓到胯下發育極好的巨棒,均與自己毫無差別。他又轉過身子,屁股上也沒見著長有尾巴。
「難道我的本相還是人!」雲炫一陣狂喜,隨之便湧上疑團:既然自己是人,莫非他們認錯了親戚?
不知怎的,他想到自己與明璇明璫可能並無瓜葛,心中竟無比失落。然而另一個疑問又冒了出來:「假如我是人,何來的妖力?」只聽明璇說道:「雲炫弟弟,不必驚疑。先將鏡子遮好吧。」見到雲炫重新用黑布遮蔽鏡子之後,她緩緩從牆角走出,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張桌子旁邊,嫣然一笑,道:「請坐,這個故事可有點長,不知道午飯前能不能說完。」雲炫心中七上八下,依言坐在明璇身邊,他猶豫了一會,開口說道:「璇姊姊,你可知道,我的本相是人。」明璇絲毫不以為奇,說道:「咱們蓮族本來就是人呀,我怕說出來你不相信,才叫你先去照一照鏡子。」雲炫微微發怔,問道:「既然如此,怎麼會墮入妖魔道?」明璇銀眉輕佻,笑道:「墮入?月華之亂以前,妖魔道可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呢。」雲炫不解:「月華之亂?」明璇望了他一眼,說道:「就是正道所謂的平妖之役。便是這一場動亂,使我蓮族失卻大勢,家毀人亡,不得已與曇族分道揚鑣,分立蓮曇二宗。」平妖之役中正教先輩的各種英勇故事,雲炫是極愛聽的,然而此刻自己身處妖魔道蓮宗,再去回憶那些斬妖除魔的事跡,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怪異感覺。但他終究想不明白,便致歉道:「璇姊姊,我並無冒犯之意,只是我們既然是人,怎麼和妖魔拉上關係的?」明璇想了一會,說道:「我這有個比方,從前有兩個國家,相互齟齬。有一天,甲國的士兵抓住了乙國的百姓就要殺害,那乙國的百姓面對刀刃懇求道:『饒人一命,亦勝造七級浮屠。』甲國士兵毫不容情,喝道:『既然是人,為何偏偏要做乙國人?』你說,乙國的百姓要如何回答呢?」雲炫道:「生而如此!哪裡由得他選?」明璇點頭道:「正是!生而如此。咱們蓮族之人,出生就有妖力,卻也由不得我們去選。」雲炫聞所未聞,不由瞠目結舌:「怎麼會如此?」明璇說道:「混沌初辟之時,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地氣一分為三,萬物各受一氣而生。樸氣而生者,山石樹木是也。動氣而生者,飛禽走獸是也。精氣而生者,人是也。」明璇背誦此段,正教中的《開天經》也有類似記載,雲炫亦是熟悉,便插口說道:「精氣上取天清,下取地濁,中間和合而成,故萬物之中,人最為貴。」明璇道:「這是正教的說法。其實精氣實則為地化三氣之一,地濁則有,天清卻是要靠後天修煉的。」雲炫見她所說和自己所學不同,不由說道:「可是我所看的典籍上都說天地之精合而生人,萬物則各受一氣而生。」明璇笑道:「倘若天清生而有之,正教的人就不必那麼窮首皓經的苦苦修煉了。」她見雲炫依舊迷惑,便解釋道:「精氣雖是地氣三脈中最貴的一支,但人先天中並無多少天之清氣,蓋因天清在鴻蒙初辟時早已上升,四海八荒之內餘者寥寥。正教修煉靈力,便是富集萬物中依稀殘存的天清為己用。倘若真有誰出生時就蘊含天地之精,那不用修煉便是大羅金仙啦。」雲炫見她笑語盈盈,就算是說著這一番枯燥的理論,但耳中聽得清音嚦嚦,鼻中嗅著體香如蘭,實在叫人心曠神怡。雖然明璇所說的與他所學大相逕庭,但他心情愉悅之下,竟聽得津津有味:「照璇姐姐這麼說,正教修行其實就是修煉天清之氣?這一下真讓我茅塞頓開!那妖力又是什麼呢?」明璇想道:你能推此及彼,也能算得上思路敏捷了。她微微笑道:「當初正教祖師面朝枯樹,背臨深谷,趺跏十載,五識神遊海內,與山川間殘留的天之清氣互相感應,終於被他悟出煉氣之法。這祖師欣喜異常,破關而出,授徒課業。
以此為淵藪,日後開枝散葉,成就今日天下正教之格局。」她又點評道:「這位祖師也能算得上絕頂智慧的人物,這才能窺到了飛昇秘徑,只可惜他雙眼望天,全然忘了腳下踏著的大地。」雲炫知道表姊所提的正是一手開創正教的青田祖師,但聽她評語中似乎彈多於贊,便問道:「璇姊姊說祖師忘了腳下的大地又是何意?」明璇道:「他一味去追求修煉天之清氣,明明是青萍之末,卻偏偏要將它攢積成大風。豈不知地之三氣,若能得其二者,便可有初級妖力,足為精怪。若是得其三者,即使山石禽獸,也能修煉出人形,成為高級妖魔了。論起翻雲覆雨,移山造海,妖力和靈力俱是法力,並無多少差別。但地氣生茲產茲,何其旺盛,修煉起來要容易得多,所以就算頑石朽木,假以時日,也能成精。青田祖師棄豐沛而逐微末,豈不是有點捨近求遠嗎?」雲炫聞言,有些不敢苟同,辨道:「我之前曾聽父親言道,正教修煉的靈力,雖然進展較慢,但至醇至厚,即使不能飛昇成仙,亦可延年益壽。妖怪修煉的是妖力,雖然進展快,可天生帶有暴戾之氣,終究將會被世人所唾棄。」明璇知道他說的「父親」正是他的養父,她也不去糾正,等雲炫說完之後,她才開口說道:「無論妖力靈力,不過是生靈萬物奪天地之氣為己用。靈力固然有其清逸之秀,妖力取之於地,或有濁拙之處,但怎能歸之於暴戾?」雲炫道:「假如不暴戾,為何妖魔鬼怪殘害生靈,為禍人間?」明璇微笑,說道:「炫弟弟,你想想看,這世間自從有人以來,哪一天不在掘山取石,斫木伐枝?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燒林為田,攔河成壩,至於狩漁采牧,更是不計其數。
若論起禍害,恐怕是咱們更禍害萬物生靈吧?」雲炫面紅耳赤,急道:「人乃天地之靈,取萬物而用之,怎麼能說得上是禍害呢?」明璇說道:「弟弟言下之意,莫非以強者為尊?那好,既然如此,山石禽獸若貫通三氣,煉成精怪,豈不是更加靈上之靈?世間萬物豈不是更應該予取予求?為何你又說他們是禍害呢?」雲炫張口結舌,期艾道:「我,我說不過你,總之,害人即是不對!」明璇見他焦急,不禁失笑,魅眼彎如新月,唇角翹起,說道:「是。無端殺戮,一味暴虐終究不對。奈何妖魔初成之時,野性尚在,靈識昏昧,得道之前又或多或少曾被人驅趕用役,難免心懷怨恨,所以常有嗜血報復的慘事。所以,必須有人對妖魔加以管束。」「管束妖魔?」雲炫又是首次聽聞,妖魔陰險狡詐,殘暴多變,正教平妖俱是誅滅,極少能夠降服為己用,故而他不禁追問道:「何人能管束妖魔?」明璇小巧的下巴微微揚起,言語中帶著些許驕傲:「便是我們蓮族!」「也包括我麼?」雲炫終究有些不太自信。
明璇望著他,目光溫柔,雲炫被她絕世容顏所傾倒,一時竟囁嚅難語。只聽表姊說道:「炫弟弟,你當然是。我蓮族之人,出生便貫通三氣,妖力從先天而來,自從上神造人以降,又分為明、倫、卓、越等數個枝系,始終統領著整個妖魔道,我明家更是其中的翹楚,歷來是妖中之王,魔中之君!」她說到這裡,雙目中不禁放出熠熠光彩:「當年我蓮族管束天下妖魔,節制湖海山嶽的各路精怪,正教望風而遁,莫敢試纓。」雲炫雖然知道自己已不容於正教,但聽到明璇如此說,心中不免仍然有些芥蒂,忍不住輕輕插了一句:「果然好威風!」明璇猛地一愣,見他似有嘲諷之意,想到近百年來蓮族漸漸驕奢,以致大廈朽頹,不禁有些難過。
她低頭想了一會,說道:「雲炫弟弟,月華之亂前,妖魔道確實對正教和百姓有所魚肉,但情況並不如你所聽說的那般糟糕。明家世襲魔君,雖然並非每一代皆是賢主,但大體上都把體恤生靈萬民為己任。雖然和正道在修煉的道義上相去甚遠,由隔閡而生仇隙,以致後來廝殺殘酷。但妖魔道在最鼎盛之時,也未對正教趕盡殺絕,反而准他們開壇立派,使靈力之學得以傳世,這全是因為我們蓮族約束妖魔道之故。」雲炫心內一竦,妖魔道得勢時並未滅絕正教,如今正教掌控大局,弟子入門第一件事就是立誓平妖,竟是恨不得將妖魔誅盡而後快,兩相對比之下,他隱隱覺得正教在胸襟上略輸了一籌。
明璇見他沉思,輕歎道:「弟弟莫非不相信我說的話?」雲炫見她臉上似有哀楚之意,忽然生出骨肉相憐之情來,他連忙說道:「璇姊姊,我相信你!我在想,如今正教得勢,對付妖魔道的手段是不是有些太過苛厲了。」明璇見他如此說,暗道:「天可憐見,幸好這顆種子並不是個冥頑不化的石頭!」她心中歡喜,容顏頓時煥發,娥眉一顰一展間風華絕代,頓時將雲炫看得癡住。
明璇見他愕然出神,便輕輕咳嗽一聲,雲炫登時醒悟,面紅耳赤,慌忙說道:「璇姊姊,你還沒告訴我親身父母的事情呢。」明璇聞言說道:「之前我提起過,妖魔道有蓮、曇之分,你可知道是如何區分的麼?」雲炫搖搖頭,說:「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今日聽姊姊解說,方知我屬蓮族,卻不知曇族是什麼來歷。」明璇笑道:「簡單得很,蓮族以外的妖魔,都稱為曇族。因為他們的妖力都是後天苦修而來,隨身死而消逝,並不能傳承給子孫後代,所以蓮族的先人為他們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有曇花轉瞬即斂的寓意。」雲炫聽得有趣,便問道:「蓮族的小孩兒,個個生下來都有妖力麼?」明璇道:「是呀,雖然品階各有不同,但確是個個都有妖力。」雲炫又問道:「若是蓮族和曇族婚配,生下來的小孩兒又會如何?」明璇望著他,微笑道:「你便是這樣的小孩兒啊!」雲炫記得時先生說過他母親出身蓮宗,不由說道:「原來我父親是曇族的。他是個什麼妖怪?」明璇道:「他其實也不是妖怪……」雲炫見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他心道,莫非他竟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見明璇猶在不知如何措辭,雲炫胸中一團熱血湧上,說道:「璇姐姐,他是妖也好,是魔也罷,終究是我的父親,你還怕我不能接受麼?」明璇稍一沉吟,終究決定據實相告,便道:「他是妖奴之子。」雲炫知道妖魔中的貴族頭目們常常蓄有妖奴,以供驅使。妖奴主要來源有三,其一是犯錯被罷黜法力的妖怪,其二是破落賣身的窮苦百姓,其三是被俘獲的正教子弟。當初他和藍倩雪被玄狼所擒,就曾憂心被充作妖奴。雲炫心想:原來他出生低賤,表姊才這般不好啟齒。
見明璇處處顧及著自己,雲炫心中不免對這位溫柔的表姊更加喜歡,便問道:「璇姊姊,他是妖奴之子,怎麼又會成了我的父親呢?」明璇見他毫不以父親的身份為恥,大有男子漢大丈夫的磊落,也不禁稱奇。
原來妖奴在妖魔道中地位極低,尚不如妖獸尊貴。其男者往往多被處以腐刑,不能人事;其女子若有幾分姿色,則必淪為眾妖姦淫的玩物。
妖魔道如日中天時,貴族們還興起蓄美奴之風,明璇的一個曾曾祖父就曾廣納美奴上千,還特別有一個相公別院,專收美貌清秀的男寵。
每到和風麗日,草長鶯飛之時,妖魔道權貴們常常外以錦幔圍野,內開無遮大宴。幕天席地,男女淫合亂交皆不限,奢靡之甚,無以復加。至於互相之間贈送美貌奴婢,更是令人會心莞爾的風流雅事。故而妖奴所生兒女,往往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謂「妖奴之子」,更成為妖魔道裡最惡毒的罵人話之一。
只是雲炫哪裡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所以並無更深感觸。明璇說道:「其實,你父親雖然出身貧賤,卻也是一個傳奇人物。」她這幾個字雖然平平無奇,卻是字斟句酌了半天才下的按語。若是換成老祖宗來說,恐怕上來就先是一頓穢罵,直到雲炫羞愧有父如此不肖為止。
雲炫聽到傳奇二字,不由來了興致,問道:「他如何傳奇了?璇姊姊,你快說給我聽聽。」明璇想了一會,道:「他傳奇的地方挺多的,我撿幾樣給你說說罷。」雲炫撫掌難耐,笑道:「姊姊快說!」明璇微笑道:「他雖出身妖奴,卻被我的太爺爺,也就是當時的魔君垂青,收為螟蛉義子,這是頭一件傳奇處。」她心中輕歎一聲,暗道:只可惜你父親卻根本不把這份情誼看在眼裡,依然桀驁不馴,我行我素。
然而雲炫卻咦了一聲,問道:「那豈不是和姊姊的爺爺同輩?你稱我娘為姑姑,他們倆豈不是差了一個輩分?」明璇道:「是,他倆正是差了一個輩分。」她心道:這兩人雖然傾心愛慕,可之間簡直隔著萬丈天塹,老天爺連年齡都不肯為他們匹配。
雲炫哦了一聲,說道:「姊姊說過,這無憂境是我娘造的。可見她絕頂聰明,她又身為魔君後裔,身份尊貴,如此還肯嫁給我爹,那他也一定有極了不起的本領!」明璇點頭道:「你父親雖然並無天生妖力,但筋骨之佳,當真是世間難覓。
他十歲被魔君收為義子之後,便年年參加蓮族子弟的妖力考評。初時還籍籍無聞,但十五歲之後,竟次次折桂,引眾人側目。因為蓮族妖力天成,曇族若要達到蓮族的一分妖力,少則要付出十倍百倍的艱辛。而他居然能在短短幾年內,力壓蓮族同齡子弟,轟動當時。」雲炫聽得雙眼發直,心道:我父母皆是如此天縱之才,為何我資質如此駑鈍?
若說師兄是他們的孩子,恐怕更加像些。
明璇心中則歎道,你父親出身低賤,因此拚命修煉,只望能在妖力上出人頭地,卻不知他越是出頭冒尖,就越是招人嫉恨冷落,以至於更加驕傲孤寂,與旁人格格不入,倒不如庸庸碌碌些,說不定父子兄弟間反倒其樂融融。
雲炫見表姊沉思不語,便問道:「璇姊姊,後來呢?」明璇回過神來,說道:「後來有一次考評,我爺爺得了頭甲,你父親大為不忿,當時便質疑考官偏袒,更要與我爺爺放單決鬥。魔君愛你父親之才,開始還好言好語勸解他,誰知他毫不領情,言語更加難聽,我爺爺按捺不住,就要和他動手。結果魔君勃然大怒,狠狠甩了你父親幾個耳光,叫他滾蛋。他不躲不閃,被打得口角流血,卻冷冷一笑,也不言語,掉頭就走了。」雲炫啊了一聲,問道:「他去了哪裡?」明璇道:「他隻身一人,踏入江湖,四處雲遊。當時正教與我妖魔道仇隙已深,他卻偏偏要跟他們結交。」雲炫問道:「姊姊不是說他性格孤寂麼?怎麼又能與正教結交?」明璇搖搖頭道:「其中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他後來年紀大了,性子變了吧。
總之他不知怎麼的,與正教往來甚密,和正教六仙稱兄道弟,江南的司馬青衫還把他稱為天下第一快人。當時蓮族有長老曾經擔心他與正教勾結,洩露機密,建議將他拿回來處置。魔君置之一笑,不去管他。」雲炫父親作為曇族嬌子,卻與正教交往,此事曾鬧得沸沸揚揚,明璇的太爺爺身為魔君,只是聽之任之,故而當年有不少猜測,說他這義子是假,私生子才是真。
明璇道:「後來連薊子也對他青眼有加,盛情邀請他到崑崙做客。結果他這一去,又鬧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雲炫忙問道:「鬧出什麼事情?」明璇想起他父親的惡作劇,也不禁莞爾,微笑道:「他知道崑崙有一套絕世心法,叫小三十六重天心法,便求一觀。但那心法乃崑崙秘寶,他又出身妖魔,薊子哪裡肯借?後來被他糾纏不過,便推說此套心法只能示之於正教子弟。你父親聽完之後,不再強索,在崑崙盤桓數日,只是坐而論道,直到半個月後下山,也絲毫不提此事。誰知隨後幾日,正教各派竟收到一份小三十六重天心法的抄本,說是奉薊子之命,將崑崙秘寶示之……」雲炫聽到此處,大吃一驚,跳起來道:「這件事是他做的?」小吉本來趴在明璇懷中昏昏欲睡,被雲炫驚醒後有些不耐,掙扎了一下,從明璇膝蓋上跳下,自行一邊玩耍去了。明璇道:「是他做的。只是他做得手腳漂亮,薊子抓不住半點把柄,加上正教眾人得到那秘法,歡聲雷動,更將崑崙奉為天下道法之源,他也只好啞巴吃黃連,順水推舟的認了這椿事。」雲炫目瞪口呆,父親膽大妄為,實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他想了半天,才問道:「那他怎麼與我娘認識的?」明璇搖搖頭,說道:「哪會兒我還沒出世,所以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父親一直在外面闖蕩,直到太爺爺去世時,他才趕回。那一年,阿涵姑姑剛好十六歲,他們兩人就是那個時候見的第一面,從此糾纏一生。」雲炫問道:「是不是很多人反對他們在一起?」明璇搖搖頭,道:「是沒有一個人贊同他們在一起。」雲炫想了想,說道:「是不是因為他出身低賤?」明璇道:「出身低賤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你父親足足比阿涵姑姑大了三十多歲,輩分上就是錯亂;再則他浪跡江湖時,處處留情,十足一個風流浪子,名節不堪;最重要的原因是,蓮女絕少外嫁,故而他們兩人雖然情根深種,卻得不到旁人的支持。」雲炫道:「為什麼蓮族女眷不外嫁?」明璇答道:「因為蓮族男子只有和蓮族女子通婚,方才能誕下天生有妖力的蓮族後裔,若是與外族女子聯姻,則後代泯如常人。」雲炫聽得有些糊塗,便問道:「那我怎麼生而有妖力呢?」明璇看著他道:「雲炫,你當慶幸身為男兒。」雲炫不解道:「為何?」明璇道:「假如你是個女子,你便不是我蓮族人了。蓮族女眷與外族通婚,只有誕下男子才是天生妖力,而且頭髮不再做銀白之色。因此族規中嚴禁蓮女外嫁。」上午的陽光從窗椂中透入,在明璇柔順的銀髮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她被照得血氣上升,精緻的臉龐彷彿暈染著一層極淡極淡的胭脂,異常嬌艷。
此時靜室之內,美人溫潤如玉,往事湮沒成煙,真真幻幻之間,雲炫竟一時有些出神——莫非當年也是這般銀髮紅顏,言笑盈盈間,將浪子的鐵石心肝化作了悱惻柔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