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107章:蘞蔓於域

  「聶大哥,你……這是在找什麼?」一路跟著聶陽到了山下,漸漸走入荒僻無人的長草陡坡,雲盼情不禁有些納悶,看他左顧右盼,不時停下來思索片刻,彷彿在絞盡腦汁回想模糊的記憶。

  白繼羽去後山確認董劍鳴的屍體,順便把垂死的宋賢帶去找人救治。

  身邊沒了別人,又見到聶陽舉止有些反常,雲盼情心裡也有些慌張,見他不答,又問道:「你不是說知道仇隋在哪兒麼?為何又下山來了?」

  聶陽揮劍砍掉阻礙視線的枝丫,隨口答道:「我知道他在哪兒,但我不知道從山上去那裡該怎麼走。我只能來這裡找,你容我好好想想。」

  從山邊小徑拐入荒坡已經走出半里有餘,雖說他拐彎時的選擇極為堅定應該是確認了什麼,可到了這兒半天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雲盼情心中隱隱不安,小心的持劍護在了他斜後方位,提防著四周目力不及的暗處隨時可能出現的埋伏。

  「找到了!」聶陽低呼一聲,飛快的斬斷面前縱橫交錯的灌木,大步往一處陡坡走去。

  雲盼情隨在他身後,一眼望去,卻只看到一片被雨水沖刷下來的山泥中露出一塊淡青色的條石一角。

  聶陽找的就是這幾塊天長日久劃落山腳的青石山階,以他此刻的功夫,不需這些石階也可以輕易攀上山去,他抬眼向上望去,影影綽綽的茂密枝葉間,還能看到幾塊未被泥土完全掩蓋的石階,可見這方向絕沒有錯。

  左手不自覺地緊緊握住劍鞘,他身形一矮,踏著鬆軟山泥向上爬去。

  每高一點,模糊的記憶便清晰幾分。

  老夫人溫暖乾燥的手掌,只有在這條陡峭山道上,才會變得冰涼潮濕。

  來過的不止是他,還有那個姐姐一樣溫柔的陪伴著他的女孩,那一次,她默默的流淚良久,一直緊緊地抱著他那時還很瘦弱的身軀,想是要把身上的溫度都借給他一樣。

  之後,她就拿出了手帕,為不知所措的他擦去了濕潤的眼角、額頭。一如既往。

  那座墳塚樸素到近乎簡陋,墓碑上一片光滑,沒有一字,只有風雨留下的粗糲痕跡。

  每一次,老夫人都會在墳前跪上很久,一直到露濕裙衫,心神倦憊,才靜靜的帶著他離開。

  他還記得,每一次離開,他都會忍不住回頭看上一眼。莫名的,眼眶便有些發酸。

  不曾想,時光流逝,他記憶中未被掩埋的,竟只剩下那漫長的彷彿沒有盡頭的青石台階。

  真是可笑。

  可笑!

  「聶大哥,你……沒事吧?」有些擔憂的呼喚從聶陽身後傳來,雲盼情提氣搶到他身側,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聶陽口中一片苦澀,他拉起雲盼情的滑嫩柔荑,在掌中握了一握,啞聲道:「這上面,南宮盼去過。按理,你也該去。可上面著實危險,我心底,其實不願意你去,我寧肯你在這裡靜靜等我。」

  雲盼情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掌,柔聲道:「你知道,我一定不肯呆在這兒的。既然小姐去過,我就更非去不可。仇隋……也在那兒麼?」

  聶陽點了點頭,道:「他若不在那兒,我想,以後恐怕我也再難找到他了。」

  「這是為何?」雲盼情略覺不解,歪頭問道。

  「不知道,我只是這樣感覺罷了。」聶陽淡淡答道,腳下加力,向上攀的更快。

  幼時精力充沛,即便費力攀山也不覺長久,此刻匆匆上行,才發覺原來這陡坡山階通往的地方,竟比山腰墓園足足高出一半有餘。

  直到接近山頭,坡地驟然平緩,倚著陡峭山峰現出一塊曲折狹長的空地,石階才算到了盡頭。

  他知道,轉過那斜延峰頂猶如利刃割天的山巖之後,就能看到他要找的地方。

  但他的腳步卻頓在了石階盡頭。

  他知道仇隋的身邊跟著幾個心腹,也許還有更多的天風弟子。

  可他沒想到,他竟看到了順風鎮上所有的天風弟子。

  包括林鶴鳴。

  這位天風劍派的副掌門,就掛在最顯眼的地方——那山岩石縫裡歪脖探出的一顆老樹,垂下了一條麻繩,麻繩深深地陷入了林鶴鳴的脖頸,將他扭曲的面孔勒成陰森可怖的青紫顏色。

  其餘的弟子也沒有一個活著。

  應該是又一場以偷襲開始的激戰。

  遠處多半是通往山腰墓園的一條隱秘小徑道口之處,倒著三名被搠透了後心的弟子。

  從那裡過來,四周樹幹佈滿劍痕,一個個遍體鱗傷的天風弟子倒在地上,血染山石。

  屍體一路鋪至被勒死吊起的林鶴鳴腳下,而那最後倒下的兩人,竟也是被從後心一劍致命。

  他草草點了一遍,除了仇隋,天風劍派殘剩下的弟子,顯然一個也沒有剩下。

  這個多年前經仇家兩代努力才名望中興的六大劍派之一,至此可以算是灰飛煙滅。

  仇隋死後,就連半點殘渣也不會剩下。

  莫非,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聶陽輕輕晃了晃頭,不願再想下去,臉頰上還在熱辣辣的痛,這已足以提醒他,他現在該做的是什麼。

  雲盼情頗為吃驚,但她知道聶陽也不可能知道內情,就沒有多問廢話,只是小心的防範這些死屍中可能會有的假死埋伏,烏溜溜的眼珠不住在每一具屍身上打轉。

  山巖邊的長草已被小心的踏平,背陰的軟泥上還留著清楚的靴印。

  聶陽低頭看了看,從足印上邁了過去,繞到了後面。

  後方的開闊平地並不算大,呈水滴型凸在巖壁之外,雜草叢生,邊緣長著不少歪脖老樹,顫巍巍伸出崖邊,聶陽側頭看了看,從這裡掉下去,就會直墜山底,連借力之處也休想找到。

  靠近山壁一側的背陰處,約莫一丈方圓的地方,被青石仔細鋪緊壓實,只有縫隙裡冒出幾莖草芽,青石中央,便是豎著一塊無字孤碑的黃土墳塚。

  墳塚後數尺外鋪開了一塊素白床單,仇隋就盤腿坐在上面,左膝邊擺著一把酒壺,兩個酒盅。右膝緊貼地面。他的外袍敞開大半前襟,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配合面上的閒逸懶散,到真如夏日納涼的富賈子弟。

  兩杯酒,自然不會是一個人。

  花可衣就躺在他身邊,螓首枕在膝上,豐腴嬌美的身軀好似並未穿著衣物,只用一件展開的吳服蓋住,下面露出一雙嫩白赤足,頂上亮著兩片玉潤雪肩。

  看她面上紅潮未退,媚眼如絲,竟好似才剛剛雲雨一番,再看她懶洋洋半側躺著,身上卻沒一處使力,猶如被抽去了一身的骨頭,只剩下一灘酥軟香肌。

  看樣子,這位天女門曾經的高徒,終究還是為了情愛捨棄了苦修多年的天靈訣,一身內功,盡數交給了身邊的男子。

  仇隋並未抬眼,彷彿聶陽刻意踏重的腳步沒傳進他耳中似的,他端起酒壺,往酒盅裡緩緩倒了一杯,送到花可衣唇邊。

  花可衣微微張口,卻無力抬頭,仇隋往裡一送,她才抿進嘴裡,微微一笑,嚥了下去。

  「在下倒沒想到,你竟然能上來的這麼快。」仇隋用拇指幫花可衣輕輕撫去唇上的酒滴,微笑道,「看樣子,應該是又殺出了什麼程咬金。那麼,是南宮星大駕親臨,還是沈離秋大開殺戒?亦或是,他們兩人一同到了?」

  聶陽沉默片刻,道:「是沈前輩到了。」

  「那真糟,看來淨空和尚是沒命回嵩山了。」仇隋笑容突然一僵,皺了皺眉,喃喃道,「來的是沈離秋,為何先上來的會是你?莫非……」

  聶陽走近兩步,手掌鬆了一鬆,跟著緊緊握住劍柄,道:「她去追東方漠,暫時不在這邊。」

  仇隋眉心越擰越深,彷彿沈離秋沒有先上山來,對他而言意味著一件極為不祥的事情,但他思忖片刻,還是展眉一笑,道:「罷了,就算真是那樣,也是我一時大意,怪不得別人。」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頗有幾分遺憾之意,聶陽完全不懂,也不想去問,只是極為緩慢的抬腳放下,一步步邁過去,口中道:「你等得本就是我。」

  仇隋整了整衣襟,將花可衣輕輕放下,雙足一挺站了起來,反手拔出插在背后土地上的長劍,抖落上面的殘泥污血,淡淡道:「自以為是。我在這裡的時候,從不等任何人。」

  聶陽盯著他持劍右手,道:「哦?」

  仇隋側目望著身邊不遠處的那塊墓碑,微笑道:「有淨空、慕青蓮兩人在下面掠陣,按在下的計算,即使有強援突至,他們也能幫我謀來片刻清閒。可惜世事難如人意,先是林鶴鳴好死不死想要趁機發難,跟著你又早早竄了上來,這一壺美酒,都不能叫我安靜喝完。」

  聶陽道:「外面死的那些,好像不全是林鶴鳴的人吧?」

  仇隋淡淡道:「有什麼區別,天風劍派那些百足不僵的小蟲,在下本就沒打算叫他們活著離開順風鎮。」他頓了一頓,望了花可衣一眼,微笑道,「聶家的一切,我已親手毀掉,仇家的一切,自然也到了毀於一旦的時候。」

  「為了花可衣?」手心已經開始出汗,聶陽深吸了口氣,用掌心感受著劍柄纏進的綢布上濕潤的感覺。

  仇隋沒有回答,而是略帶譏誚的笑道:「你今日倒頗沉得住氣。怎麼,知道你我的關係之後,不忍心下手了麼?還是說……」他的口氣驟然變得低沉陰森,「你見到這座墳墓,知道你父母他們其實都是罪有應得,連出手也沒了底氣?」

  聶陽微微搖了搖頭,道:「我等的起。山下已經沒有你的幫手,時間過去越久,你就越難離開這座山。即使我殺不了你,你也插翅難飛。」

  仇隋輕哼一聲,彎腰端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呵的吁了口氣,道:「你總算變得有點樣子了。早知道有如此神效,在下一早就該豁出去刺殺聶月兒。」

  聽到月兒的名字,聶陽的瞳孔猛然收縮,但他仍是緩緩地邁著步子,並未有半點要出手的跡象。

  「你還在猶豫什麼?擔心殺錯人麼?」仇隋冷笑道,「不如小生來幫你一把。」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溫文爾雅,略帶一點迂腐,聽起來就像一個呆頭呆腦的書生,「小生就是邢碎影,就是贏隋,有些時候,還是趙玉笛。」

  「還是仇隋?」

  「不,」仇隋笑道,「今日之後,江湖不會再有仇隋。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仇隋。天風劍派的新晉掌門,已在執意報仇的影狼錯認之下,枉死在遊仙峰。從這山上下去之後,小生便只是個與江湖無關的本分商人。」

  「你以為會那麼容易麼?」

  「並不太難。」仇隋盯著聶陽有些木然的面孔,淡淡道,「只要多想想你身上屬於那無恥之徒的一半血脈即可。」

  聶陽點了點頭,道:「很好。等我做完該做的事,你就可以出手了。」

  「向你的雲姑娘交待後事麼?」仇隋口中譏誚說道,腳下卻向後退了兩步,一副已猜到他意欲何為的模樣。

  聶陽停下步子,斜邁兩步,站定在那座孤墳之前,他抖了抖前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向著並無一字的石碑,端端正正的磕了九個響頭,抬起的時候,額頭已能見到一片模糊的血跡。

  雲盼情面色微變,唯恐仇隋趁機出手,連忙縱身落在墓碑另一側,隨時準備動手。

  聶陽抬手向下壓了一壓,乾澀道:「盼情,無論如何,你也不許出手。即使我死在這裡,也是我咎由自取。你一定要保住性命,替我照顧好她們。」

  雲盼情咬了咬唇,不甘不願的點了點頭,向後退開兩步,將視線轉到花可衣身上,留意著是否會從旁偷襲。不過她的手並未從劍柄上挪開半分,也根本沒去看適合逃走的路線。

  聶陽挺直身子,走近仇隋幾步,突然矮身長長一拜,半晌才抬起身來,道:「雖說恩怨是非並不那麼清楚,但你終究是幫我報了母仇。動手之前,我讓你三招。」

  仇隋雙目微瞇,微笑道:「怎麼讓法?」

  聶陽雙足半開,沉聲道:「不守不攻,躲你三劍,或是不閃不避,接你三掌。由你選吧。」

  仇隋先是一怔,跟著輕笑一聲,道:「你功力才不過剛剛復原,接小生三掌?你莫非聽到妹妹死的太慘,得了失心瘋麼?」

  「怎麼?你不敢選?」聶陽盯著他的臉,冷冷道。

  仇隋笑容一斂,緩緩道:「你左手食指新斷,只不過草草勒住,與小生對掌,簡直是讓了一隻手出來,如此大的破綻,你也敢這麼直接賣給小生?」他口中說著,長劍緩緩舉起。

  「你選三劍?」聶陽嗆的一聲收劍回鞘,雙膝微彎,顯然已準備全力施展身法躲避。

  仇隋略一猶豫,突然耍了一個劍花,將劍插回地上,驀然踏上兩步,雙掌平平一推,道:「第一掌!」

  這幽冥掌力胸湧如潮森寒如雪,的確並未手下留情,若是先前的聶陽,出掌硬接一次,只怕就已分出勝負。

  但他此刻等的,本就是仇隋運足真力的掌力。

  先前所耗,能否得以補足均在此一舉,他左足後撤,雙掌一翻迎上。

  兩股玄陰真氣隨著四掌相交正面相擊,聶陽悶哼一聲,雙臂霎時半透如玉,左掌血凝未久的殘存指根被真氣一激,陡然向上噴出一股血箭。

  「怎麼?第二掌呢?」聶陽撫胸後退,只覺雙耳嗡嗡作響,但經脈中充盈無比,顯然得了不少好處,當即便微微一笑,強撐說道。

  仇隋面色微變,並未再次出手,反而後退兩步,略一思索,唇角微勾,道:「原來如此,你竟得了這麼一身邪門功夫。難怪在山下折騰這許久,還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還有兩掌,你打還是不打?」聶陽冷笑道,「你若不打,我便只當已經清了。」

  「哼,你本也沒覺得欠小生什麼,你想要的真氣已經騙到,這兩掌小生卻不能白白浪費。」仇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雙掌一推又是同樣一招打來。

  聶陽此刻經脈大振,自然不肯再冒著受內傷的風險留手去換真氣注入,這次一招迎上,卻連頸側肌膚都現出蛛網般的血脈印痕。

  砰的一聲悶響,兩人踏足之處土石飛濺,竟齊齊沉下數寸,四隻手掌一合即分,兩人身形後仰,各自向後退去,聶陽多退了一步,這才穩住身形。

  「真沒想到,竟然是移花宮主的曠世絕學。」仇隋深深吸了口氣,一字字道,「你的運氣,果然總是能出乎小生的意料。」

  「這不是運氣。是你的報應。」聶陽咬牙道,「第三掌,你還敢麼?」

  「哈哈哈……」仇隋縱聲大笑起來,隨著他的笑聲,那寬鬆外袍竟逆著山風獵獵舞動,他笑聲漸止,朗聲道,「小生不過上了你一個小當而已,你當真以為,因緣際會撿來一個元寶,就能自以為家財萬貫了麼?第三掌,給小生好好接著!」

  末字出口,他左手未動,右掌呼的一聲推出,勁風霎時劈面而來。

  聶陽不敢怠慢,受傷左掌墊在右掌之後,全力迎上。

  相擊之前,兩人剎那間手臂均是微微一晃,一起做出想要變招的架勢。

  但他們卻都沒有真的變招,兩股雄渾陰寒的掌力,在兩人那一串極為相似的變化之後,依舊結結實實的撞在一起。

  澎湃巨力瞬間將兩人拋向遠處,仇隋雙足一點,凌空倒翻了三個觔斗,仍踉蹌了兩步才站定在地。

  而聶陽一瞬間只覺經脈飽脹欲裂,逕直向後飛出數丈,腳下連頓兩次仍沒止住身形,不得不強運真氣一個側翻,重重刷在地上,就地打了個滾,才狼狽站起。

  這一掌果然才是仇隋的真正實力,聶陽剛一站穩,就覺渾身一陣酸痛,四肢骨節恍若散架,險些重又跪倒。

  仇隋冷笑道:「三掌已過,你不再欠小生什麼。殺父之仇,弒妹之恨,一併放馬過來吧。」

  「好!」聶陽低喝一聲,斜掠而起,雙足在山壁一踏,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如天外游龍直取仇隋喉頭。

  仇隋側身一閃,反手抄起兵器,順勢一招「貫虹式」反撩而起,掃開聶陽追擊而至的銳利劍氣。

  他似乎擔心無力動彈的花可衣被聶陽刻意捲入戰局,出手同時足尖一挑,將花可衣遠遠送出,那豐腴嬌軀好似被一雙無形手臂托在下面,穩穩落在雲盼情面前。這一手內功,當真是驚世駭俗。

  聶陽連出三劍,冷笑道:「好強橫的內力,不知道你身後跟著那些冤魂,會作何感想。」

  「物盡其用,她們自然只會滿心感激。」仇隋隨口應答,一招「散霧式」化去攻勢,劍光一閃,「破雲式」逕直反刺聶陽肋下。

  「看來你黃泉路上到絕不會寂寞,她們必定會好生『謝你』一番。」聶陽反手拆招,見對方劍勢突轉,腳下一錯滑向一邊,迅影逐風劍連劃數道劍氣,封住身前空門。

  「反正她們還要等上幾十年,小生才不在乎。」仇隋微微一笑,「掃葉式」搶攻聶陽下盤,出劍狠辣已隱隱帶上一股攝人殺氣。

  聶陽更是早已殺意上湧,方才聽他提到月兒之時就已雙目映紅,此刻不怒反笑,躍起一劍反削仇隋頭冠,道:「送不下去你,我就下去向她們親自說聲抱歉。」

  仇隋哈哈一笑,「揚雪式」連消帶打,轉眼便與聶陽拆了七招,天風劍法論起招式巧妙與迅影逐風劍不過是旗鼓相當,他又要避免過多交擊被聶陽吸去真氣,一時間到也難以找到突破之處,但口氣仍舊悠閒至極,「肯來趟江湖這灘混水的女人,只怕前腳剛死,後腳便抱著牛頭馬面的大腿哭求轉世投胎去了,你要下去,不妨對你的好妹妹說聲抱歉,就說你這哥哥無能,害她死得一塌糊塗。」

  聶陽終究恨意更盛,登時便有些按捺不住,手中迅影逐風劍使得更加凌厲,陰寒劍氣幾乎凝化成刃,口中怒道:「今日殺不死你,的確便是我無能!」

  仇隋看他怒極之時仍是一套迅影逐風劍搶攻不休,一聲冷笑,「展旗」、「落雁」、「斷木」、「平山」四式一氣呵成連環進擊,劍鋒直透聶陽急攻中漏出的細小破綻,嗤的一聲便在他腿側留下一道血口,「怎麼,放著絕招不用,非要拿這套你學到頂天也不過二流的劍法來與小聲拚命麼?」

  「這是你們贏家的劍法,我還要問你為何不用呢?」聶陽咬緊牙關,劍招混雜上影返的牽引內勁,才勉強格開仇隋隨即而來的「橫江式」。

  仇隋武功確實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明玉功從他身上得來的補益越來越少,鬥到百招,縱橫劍氣儘是聶陽所發,他全仗劍招精妙以巧敵力竟仍不落下風,幾次劍脊被影返力道黏住,都靠著經驗豐富逆向一拖堪堪避過。

  「這劍法怎麼說也和小生姐姐的死脫不開干係,不到情非得已,小生自然不願去用。對付你,小生也沒必要用。」轉眼又在聶陽左臂留下兩道劍創,仇隋氣定神閒緩緩說道,他足下步法精純,此刻全力施為,聶陽的迅影逐風劍根本難以沾到他的衣角。

  而天風劍派中的三大殺招「驅鳳」「乘龍」「裂天」三式,仇隋一次都還沒有用過,僅靠十五式首尾相銜,便封住了週身所有破綻,猶有餘暇反擊。

  聶陽心知僅靠迅影逐風劍已不能再有寸進,如此消耗真氣對他極為不利,雖說心中不願,但還是不得不擰身一晃,變招成聶家劍法,一劍刺出,使出那招浮生若塵。

  「來的好!」仇隋一聲低喝,也跟著變換劍招,一招「乘龍式」凝力刺出,轉瞬便化作一模一樣的浮生若塵。

  霎時間繁星如雨,無數虛晃劍芒凌空交擊,兩道身影均被劍光掩蓋,週遭草葉離地而起,捲碎成無形細末。

  雲盼情眉心緊鎖,不得不拖著花可衣向後退了兩步,避免被劍氣波及。

  可那墓碑卻是扎根於地動彈不得,起初劍氣仍在掌控之中,劇鬥二人到都不約而同將其逼開,但隨著這招浮生若塵催動的越發激烈,兩人腕力均已提至極限,撩出的劍招再也稱不上精準,噗噗數聲連響,那厚重青石上頓時便浮現數點發白印痕。

  這聲音一出,漫天劍光同時消失不見,聶陽仇隋齊齊退開數步,同時向那墓碑瞥了一眼。

  「去崖邊吧。」仇隋側步向遠離墓碑的地方挪去,聶陽抹了抹額上汗水,也跟著遠離墳塚。

  浮生若塵出招儘是虛化劍氣,剛才一番激鬥聶陽幾乎沒有補充半點真氣,大耗內力的情形下,連面色都有些蒼白。

  幸好仇隋為了提防明玉功的神效,除了出招真氣損耗,心神也消耗極大,氣色並不比聶陽好上多少。

  在崖邊站定,山風拂面,兩人都清醒幾分,劍鋒一擺同時搶上,再度鬥在一起。

  聶陽仍是自小練熟的聶家劍法,而仇隋一見聶家劍法的劍招,「裂天式」凌空一變,化作一門細密綿長的陌生劍法。

  這劍法聶陽雖從沒見過,可看那運劍時手腕近乎不合常理的變化,也不難猜到,這便是昔年贏北周賴以成名的煙雨劍。

  聶家劍法比這種需要異常天賦才能修習的劍法自然遠遠不如,純比招式不出二十招便要敗下陣來。

  只是聶陽佔了明玉功的便宜,仇隋斬刺擋格,都要盡力逼開與他劍鋒相交,煙雨劍又不是以快見長,一時間反倒不如天風劍法那時更佔優勢。

  花可衣看他們離開墓碑遠了,掙開雲盼情的手掌,踉蹌走到墓旁,也不管披著的吳服衣不蔽體,彎腰撿起倒在地上的酒壺,淒然一笑,仰頭灌了大半下去。

  雲盼情不明所以,但還是以防萬一,悄無聲息的跟到了花可衣身後。

  但她之後便只是扶著墓碑,靜靜的看著那兩人在崖邊生死相搏,一行清淚從眼角流下,滴在墓石上,留下一個轉瞬即逝的水印。

  仇隋的煙雨劍出手之時還有些生澀,百餘招後,劍招漸漸熟悉,編織出的劍網也愈發細密,令人窒息的橫亙在聶陽面前,綿綿壓迫過去。

  聶陽先是靠聶家劍法試了幾招,眼見並無成效,索性長劍斜劃凝力硬劈過去。

  仇隋眉頭微皺,撤劍一讓,被聶陽破開一線空隙,劍網功虧一簣。

  「到頭來,竟讓你這走運得來的內功弄得束手束腳,還真是天意弄人。」仇隋難得的流露出些許焦躁,煙雨劍搶攻數招,隱約有些亂了方寸。

  「這全賴你為我四處設計,我少上你和龍十九一次惡當,也得不來這身明玉功。」擔心這是仇隋的誘敵之計,聶陽並未冒進,反而被他提醒,主動將劍勢後縮,見招拆招。守勢之下,主動雙劍交擊更加容易,搶攻一方想要避開明玉功的效力,攻勢必定大大折扣。

  這如意算盤打得並不算差,哪知道仇隋面色一寒,長劍一抖,浮生若塵剛一暴起,便凝化成後招煙雨陣陣,向著聶陽胸前不管不顧直刺而來。

  這算是煙雨劍中最快的一招,胸前都已感到劍氣及體的尖銳刺痛,聶陽回劍一橫,十成影返傾力而出,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仇隋劍刃牢牢黏住。

  仇隋面色微變,運力一掙,聶陽順勢一引,雙劍依舊緊緊相貼。

  若是運力,便會被明玉功吸去不少真氣,若不運力,便等於將兵器拱手相讓,而猶豫不決,就只會被聶陽的影返一步步帶向崖邊。

  仇隋絲毫沒有猶豫,右腕一沉一甩,一股強猛真氣湧上劍柄,竟將手中長劍向著懸崖峭壁拋了出去!

  這一拋勁道極大,聶陽全力黏在劍上,霎時間就要被帶飛出去,不得不急忙撤勁撒手,眼睜睜看著兩柄長劍閃耀著寒光墜入百丈深淵,消失不見。

  聶陽身形剛一穩住,陰寒掌風已從身側洶湧而來,兩人的幽冥掌出於同源,但論起精熟程度則是仇隋遠遠勝出,這一掌後勁無窮幾乎要把聶陽逼出崖邊。

  心中一凜,聶陽被迫兵行險招,狼影幻蹤全力施展,腳下平平一滑,折腰後傾,雙足貼著崖邊一繞,大半個身子在崖外晃了一圈,才堪堪閃過那一掌。

  拳掌相搏不比刀劍相擊,稍有不慎就會被逼迫騰挪,聶陽掌法略遜,自然不肯再與仇隋在崖邊動手,乘勢就地一翻,將戰局引回墳塚附近。

  掌風不至於波及墓碑,仇隋也緊隨而至,兩人再無顧忌,四隻手掌帶起陰風陣陣,轉眼便過了七十餘招。

  幽冥掌本就是不已招式見長的內家掌法,即便是破冥道人親臨,也不可能避免掌力相交便分出勝負,仇隋縱然一招一式均佔上風,卻被聶陽一掌掌勉力攔下,步步後退仍未顯出絲毫敗象。

  雖未見敗象,聶陽心中卻是愈發驚奇,內家掌力相搏拼的就是修為高低,除非身法遠勝對手,否則沒有半點取巧可能,兩人一掌掌交手至今已過百招,以明玉功的奇效本就是戰局越久後繼越強,仗著自身可以有些許補充不斷拉大內力差距。

  可如今聶陽在不斷得到補益的情形下依舊感到漸漸吃力,仇隋的掌力卻絲毫不見減弱。

  真不知他到底得了多少江湖女子的一身功力,才造就了這怪物一樣深不可測的修為。

  又是三十餘招過去,聶陽已被逼迫到山壁旁側,雙臂經脈也漸漸感到酸麻難當,更糟的是,隨著明玉功真氣衰竭,吸取之力也大大減弱,格擋招架之時吸到的真氣也越來越少,如此循環往復,力盡而敗似乎便成了唯一可能的結果。

  滿腔憤恨瞬間便被那股沮喪激起,聶陽左足猛力踏住身後石壁,一掌破冥通天中宮直進,反擊出手。

  仇隋後撤半步,一模一樣的一掌推出,陰寒掌力霎時凝於一處,兩相對擊。

  明明並無聲音傳出,那兩掌轟於一處之時,雲盼情和花可衣卻都感覺耳孔一痛,忍不住抬手捂了一捂。

  第一重勁道拼了個不相上下,第二重勁道反倒是聶陽略勝一籌,到了第三重勁道發力之時,仇隋已完全落入下風。

  聶陽心中暗喜,正想乘勢追擊一掌,卻發覺仇隋第三重勁道之後,竟又湧來第四重內勁,破散開的掌力被他用煙雨劍的運力手法重又凝聚一處,化作超出幽冥掌外的一式全新變化。

  聶陽舊力已竭新力未發,一招破冥通天正在收招之際,被這一重突如其來的追擊打得毫不設防,胸口如遭重錘,本已蓄力待發的左掌連忙轉而橫拍右臂,饒是如此,仍已自救不及,足下根基頓失,唔的一聲悶哼向後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之上,眼前一花,胸中一股熱流上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猩紅。

  仇隋一招得手立刻閃身欺上,聶陽身子還沒離開山壁,仇隋寒氣逼人的掌風已到了胸前存許。

  聶陽沉肘一封,強行接下。

  跟著仇隋一掌快過一掌,接二連三向聶陽轟來。聶陽無處可避,不得不強運真氣背靠山壁一掌掌硬拚,頗為沉重的身體硬是被掌力反激浮在半空。

  對掌的悶響越來越密,到最後近乎連成一線,聶陽擋到最後,已完全失去了判斷反應,純靠著身體本能一掌一掌接下,左掌斷指鮮血激射,陳舊骨傷也被震得再度發作,掌骨傳出細小斷裂之聲。

  不過如此巨大的真氣損耗,就算是大羅金仙也不能持久,聶陽總算熬到那狂風驟雨略微減緩,連忙踏住石壁旋身一擰,拼著大腿受上一掌,凌空一翻踉蹌落在旁邊數尺之外。

  為防追擊,聶陽絲毫不敢停滯,左掌一推按在右掌之後,返身護在胸前,準備再行硬接。

  反正這已是搏命一役,再有什麼保留也都是白費,就算是鬥到力竭而亡,也在所不惜。

  不料仇隋竟還停在原地,雙掌撐著山壁,垂頭弓腰,渾身顫抖不休,也不知出了什麼岔子。

  這種機會聶陽豈肯放過,他單足踏地,又是一招破冥通天打向仇隋腰側,餘下一足蓄勢待發,只等對方應變便立刻展開身法,以防是誘敵陷阱。

  哪知道這一掌打上去,竟好似打在一個裝滿水的皮球上,反震之力比直接對掌還要大上一倍,震得聶陽氣血翻湧,登登連退七八步,仍沒穩住身形,頗為狼狽的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這時就見仇隋突然仰頭站起,雙臂一展,嘶聲狂吼起來。那吼聲中氣十足,隨著一股強勁內力遠遠送出,迴盪在峰巒之間,雖不如淨空大師的獅子吼攝人心魄,卻更加響亮悠長。

  一聲嘶吼未止,就又是一聲高高揚起,聲音之中滿含痛楚,聶陽這才醒覺,這並不是什麼奇詭功夫,而是真正痛徹心扉的狂呼。

  若是有劍在手,這正是誅殺仇隋的良機,聶陽立刻起身回頭,向著雲盼情道:「把劍給我!」

  雲盼情應了一聲,正要拔劍,花可衣突然回身將她抱住,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氣,竟讓她頭兩下沒能掙開。

  這時喊聲驟停,聶陽背後一寒,心中大感不妙,回身一掌擊出,卻發現飛身而至的仇隋目標並不是他,而是從他頭上高高越過,一掌劈向花可衣身旁漏出的雲盼情肩頭。

  雲盼情大驚失色,連忙向後急退。

  花可衣被她一推,向後倒在墓碑旁邊,但百忙之中竟然抽出了雲盼情的佩劍,咬牙一甩,遠遠丟到了山崖之下。

  聶陽連忙飛身搶上,一掌從旁攔截。

  仇隋竟毫無閃躲之意,雙手一橫硬抓向雲盼情脖頸。

  清風煙雨樓的煙雨撫花手本就是小巧擒拿功夫中的翹楚,怎會被他這胡亂一抓得手,雲盼情皓腕一揚,準確無比的拿住仇隋腕脈,運力一捏同時,便要把他往旁摔開。

  不想仇隋腕脈中真氣奔流鼓蕩,雲盼情十足勁道拿捏上去仍被反震開來,頸中一痛,已被仇隋五指緊緊捏住,嬌小身軀竟被直接提到半空。

  聶陽一掌重重砸在仇隋腰後,結果也是被震得半身發麻,他一看雲盼情情勢緊急,強提一口真氣又送出兩掌。

  仇隋雙目赤紅一片,脖頸青筋暴起,那兩掌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身子一晃,右手向前急探,竟不是向聶陽反擊,而是一把扯開了雲盼情的上衣前襟。

  鼓囊囊的肚兜轉眼暴露人前,雲盼情羞怒交加,左足一挑重重踢在仇隋腋下,縱使他真氣鼓蕩護體,這一腳正中薄弱之處,也叫他吃痛不輕。

  她順勢一切,掌刀狠狠斬在仇隋手肘,總算讓他五指鬆脫。她也不落地,雙手一擰仇隋手臂,借力一翻,輕巧躍向聶陽身後。

  「往哪兒逃!」仇隋一聲狂吼,扭身一把抓向雲盼情纖巧腳腕。

  「滾開!」聶陽怒喝道,沉肩挺肘正頂在仇隋下腹。

  在場三人都心知肚明,仇隋顯然是內力損耗超過了一定程度,導致對體內各方異種真氣的控制失控,一時間心智喪失,大發狂態。

  只是誰也沒想到,狂亂中的仇隋,釋放出的內力竟是如此可怕。

  這一肘頂在下腹,就算是鐵人也要痛的彎一彎腰,仇隋卻紋絲不動,反手一抓便按住聶陽肩頭,一推一撥就把他掃開數尺,跟著連追數步,仍是衝著雲盼情而去。

  聶陽心知不妙,九轉邪功反噬之下,身負內功的雲盼情自然而然成為了第一目標,他被襲擊的順位,反倒排在了花可衣之後。

  因此一被震開,他便匆匆疾奔兩步,凌空又是兩掌攔截過去。

  雲盼情一邊退後一邊匆匆綁好衣襟,才剛拉上,就見仇隋已飛身而至,連忙側身閃向一旁。哪知道仇隋此刻出手快如猛獸,她閃的已是極快,仍被他牢牢抓住左臂。

  「放開!」雲盼情已被他嚇得有些驚慌失措,一聲嬌叱,左手反折一壓,右掌死死掐住仇隋肘筋。

  手臂傳來徹骨劇痛,仇隋一聲怒嚎,手臂一擺,竟把雲盼情嬌小玲瓏的身子直直拋了出去。

  落下之處,竟已出了崖邊!

  「聶大哥!」一聲驚叫,雲盼情直直向下墜去,盡力伸出的雙手,離那崖邊卻仍有寸許之遙。

  寸許之遙,九天黃泉。

  崖上的世界,瞬間便在她眼前消失。

  她絕望的看向上面,跟著,她就看到了聶陽探出崖外的身體,和那凌空甩下的一條腰帶。

  那布帶裹挾了過多內力,纏上她纖細的手臂時,如鞭子一樣發出的啪的一聲。

  抽的很疼,但她從沒疼的如此開心過,畢竟那捲纏上來的布帶,剎那便扯住了她下墜身形。

  她眼見聶陽也只有一隻手掛在崖邊,連忙乘著蕩向崖壁的機會尋到一處凹陷借力一蹬,輕身上縱,在聶陽後領一抓,翻上懸崖同時將他全力拖了上來。

  短短一天不到就在懸崖外的鬼門關走了兩遭,害的雲盼情自此落下了畏高的心結,此後與聶陽共領中原鏢局十餘年間,凡需翻山越嶺的買賣,寧肯讓聶陽獨自出鏢,也絕不參與,傳為江湖笑談。

  上到崖上,兩人都是面色蒼白一身大汗,但並未遭仇隋追擊。

  抬眼望去,才發現原來他們兩人掉落這短短片刻,仇隋已經逼到花可衣身前,單手掐住花可衣脖頸,另一手狂亂撕扯,轉眼就將那華美吳服撕碎成片片破布,露出豐腴柔潤的赤裸嬌軀。

  雲盼情咬了咬唇,低聲道:「聶大哥,你一會兒不要出手太重,輕輕打在他身上,看看不被反震的話,明玉功會不會起效。」

  說罷,她也不等聶陽回答,起身向山壁那邊衝去,俯身抄起一塊石子彈出,正打在仇隋後腦,跟著雙手一扯,把本就松敞的衣襟重又撕開,露出肚兜之上一片瑩白粉嫩的肌膚,口中大聲喊道:「來啊!來我這邊!」

  仇隋脖頸一轉,甩手丟開花可衣,緩緩邁出兩步,跟著飛身撲來。

  雲盼情雙足一跺,氣沉丹田,雙臂一分,煙雨撫花手準確無比的捏住仇隋腕脈,但這次並非運力撥開,而是向自己胸前一扯,讓那雙張開大掌堪堪懸在她柔嫩胸膛前不及一寸之處,接著雙臂加力,死死向後拖住。

  果然仇隋的注意力立刻便全部灌注在雲盼情胸前,一雙手臂也拔河一樣與她角力。

  雲盼情仗著仇隋腕脈在手,勉強僵持一時。聶陽就趁這個機會,大步趕來,輕輕一掌拍出,噗的一聲印在仇隋後背。

  果然仇隋體內反震之力也隨之減弱不少,並且沒有把控大半都是過剩餘力,聶陽明玉功真氣雖已接近枯竭,那旋轉渦流卻還仍存著一絲吸力,那股餘力猶如甘霖入沙,瞬間便被吸收的乾乾淨淨。

  他精神一震,小心控住力道,就這麼一掌掌拍了上去。

  真氣越吸越多,明玉功的效果也就越來越強,聶陽出掌也就漸漸放開手腳,循環往復之下,他體內空虛經脈,竟如枯乾河道遭逢傾盆大雨,漸漸盈滿。

  此消彼長,仇隋也漸漸承受不住背後越來越重的掌擊,但隨著狂亂真氣被聶陽消耗,他眼中的狂態也在迅速消失。

  雲盼情一直盯著仇隋面上神色變化,一見他目中寒光乍現,連忙驚叫道:「小心!他醒了!」

  聶陽掌至半途才聽到提醒,變招已然不及,只得強催一股真氣,將掌力提至十分,招式一偏劈向仇隋頸後。

  醒過神來的仇隋縱使功力大減,應變卻並未遲鈍,他雙手一分拂開雲盼情雙臂,同時身形一矮,雙足一蹬向斜後弓身倒飛而出,聶陽氣勢雄渾的一掌堪堪擦著他發頂過去,收勢在雲盼情身前。

  他順勢在雲盼情肩上拍了一拍,轉身衝出,又與仇隋斗在一處。

  這一次聶陽功力恢復九成有餘,仇隋損耗極巨,不出三十招,兩股幽冥掌力就已優劣分明,被聶陽穩穩站住上風。

  不光是內力損耗,仇隋恢復之後,心思彷彿也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麼事情,竟有些神不守舍,許多原本可以輕易躲過的招式,都被他錯過時機不得不強行接下,此時他內力遠不如前,收放也已不再自如,每次硬接,都叫聶陽的明玉功大佔便宜。

  花可衣在旁靜靜看著,緩緩站直身子,神色愈發哀戚,泫然欲泣。雲盼情發覺她神情有異,忍不住悄悄繞過激鬥二人,站到了花可衣身後。

  方纔的一場變故,原本可稱渺茫的勝機驟然變得近在眼前,聶陽血脈沸騰,殺氣陣陣湧出,幽冥掌藉著殺意加持,掌風更加凌厲,仇隋目中寒光仍盛,腳下卻節節敗退,五十招外,已被逼到花可衣身前數尺之處。

  仇隋百忙之中扭頭望了花可衣一眼,突然輕輕歎了口氣,不再護住胸腹要害,雙掌一疊,一招破冥通天平推出去。

  聶陽鬥志正盛,又已領教過仇隋先前的手段,當下雙足開立,傷重左掌垂在身側,右掌一圈全力擊出,仍是一招破冥通天。

  同樣的幽冥掌,終於導向了不一樣的結果。

  三重內勁在第二重時,便已分出勝負。

  後力不繼的仇隋,終於第一次敗在幽冥掌下,陰寒內勁透骨而入,直透臟腑,打得他身形猶如破敗布偶,飄飛數步,一口污血噴出,萎頓在無字墓碑旁側,一時無法起身。

  聶陽毫不猶豫飛身搶上,新仇舊恨全部凝聚在高高舉起的右掌之中,忍耐著經脈中漲裂般的痛楚,他幾乎把週身內力全部凝於掌心,狠狠一招劈了下去。

  但這一掌並沒打中仇隋。

  那寒如玄冰的千鈞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一個豐滿柔軟的地方。

  那是花可衣潔白高聳的胸膛。

  誰也沒想到,這個一直連站都站不穩的女子,這個在江湖上一直以風流放蕩文明的女子,竟然在這一刻,把自己赤裸的身體,竭盡全力拋進了聶陽與仇隋之間。

  拋進了那禍害了不知多少姓名的仇恨之間。

  心脈一瞬間便被震碎,花可衣豐腴嬌軀猛地一顫,唇中噗的噴出一口血箭,化作漫天紅霧,飄散在山風之中。

  雲盼情也沒想到會有此變故,連忙湊近兩步,卻已來不及阻止任何事。

  花可衣向後跌坐在仇隋身前,先前還泛著誘人粉暈的肌膚霎時變得蒼白如紙,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新月般的唇間卻瞬間湧出一片觸目鮮紅,她險些嗆到,咳了兩口,才顫聲道:「我……早說過,她……她終究還是會偏心兒子多些,你……你偏要在這裡和他決生死。」

  仇隋抱起她的頭頸,苦笑道:「我怎能想到,最後真疼我的,卻是你這個姐姐……」

  花可衣勉強抬手在他臉頰上摸了一摸,道:「其實……這樣也好,姐姐死了,仇家……的一切,就真的徹底消失了。你可以去找十九,與她……一起找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做個小生意,再……再生個胖娃娃。記得……記得到了那時,要讓他來我墳前,叫我一聲姨娘……」

  仇隋還未接話,聶陽已插言道:「你覺得他還走的了麼?」

  花可衣吃吃一笑,口唇間又是一片血沫噴出,她目光有些渙散,但笑容依舊嫵媚動人,「你……你以為你還殺的了他麼?」

  聶陽眉心微皺,還沒來得及抬手出掌,就覺週身上下一陣麻木,每一條肌肉都剎那間動彈不得,他勉強側目看向雲盼情,才發現她也一臉驚愕的定在原地,目光驚慌,顯然也不知何時著了道兒。

  花可衣攤開掌心,亮出手中那一片血痕,語調已衰弱不少,「田芊芊既然跟了你,想必……你也應該聽過血鼎散這獨門秘藥吧?」

  這麼一說,田芊芊在閒聊之時倒的確提過她師父龍十九有這麼一種秘藥,作為輔助下毒的手段。

  此藥本身並無毒性,只是能把幾種效力不同的毒藥融在自身之中,轉變其藥性。

  血鼎散無色無味,服下之後也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只是會將轉變了藥性的毒藥封鎖在心脈之中。

  心脈中的毒藥一旦符合條件,便會在頃刻間將此人週身血液盡數變成毒血,遇風升騰,週遭數尺之內無人能夠倖免,中毒的效果,則取決於當初封入的毒藥種類。

  而需要符合的兩個條件,一是生機斷絕,人至瀕死,二是此前三個時辰內曾喝過化有純淨血鼎散的藥酒,這藥酒,同時也是所有血鼎散的解藥。

  毫無疑問,花可衣的身上就被下了血鼎散,所帶的毒藥,應該只是用來麻痺旁人行動,而解藥,自然就是方纔他們兩個喝下的那壺酒。

  千辛萬苦,沒想到最後竟又是栽在龍十九手裡,聶陽憤恨交加,白淨的面龐都變得赤紅如血,只可惜他就算拼盡全身力氣,也依舊半點動彈不得。

  「阿隋……」花可衣輕輕喚了一句,偏頭在仇隋垂下的臉頰上輕輕一吻,軟軟道,「我去找『她』了,你莫要想姐姐,好好的過活,幾十年後,再下來與我們團圓。好麼?」

  仇隋面無表情的望著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抱著花可衣的那雙手,變得格外用力。

  「罷了……你……從來也不聽我的……」花可衣緩緩閉上眼睛,喃喃道,「只答應我一件,千萬……不要把我和『她』葬在一起。姐姐……心裡不快活。」

  仇隋將她屍身輕輕放下,踉蹌站起,扭頭望了一眼偏倒在地的酒壺,苦笑道:「原來……那血鼎散是用在這時的。阿石……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何順風鎮久別重逢之後,你竟變了如此之多……」

  「莫非……」他皺眉看了花可衣的屍身一眼,跟著又若有所思的望著聶陽,思忖片刻,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她早已知道了?」

  他神情複雜的看著聶陽,自語般道:「是我咎由自取,做事如此,被她看出破綻,也是理所當然。」說罷,他長長歎了口氣,撫著胸口向山巖那邊退去,苦笑道,「從此以後,你最好只當我已經死了。我保證,決不會再有一個江湖人找的到我。我該做的……都已做了,該從這世上消失的,也到了徹底消失的時候。」

  「殺不了我,就是我對你最好的報復。拜祭父母的時候,你想起我時的臉色,我真想好好的看上一眼。」他帶著有些猙獰的笑容,盯著聶陽幾乎噴出火來的雙眼,緩緩退到了山巖邊那一人寬的通路上。

  有龍十九幫忙,仇隋當真鐵了心徹底消失的話,江湖上也許真的再也沒有人能找到他。

  這苦苦追逐的心血,彷彿一夜之間就要成為一個笑話。

  一個足以讓聶陽後半生不得安寧的,可怕的笑話。

  可他連咬牙的力氣也沒有,那麻痺的感覺,讓他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他只能看著仇隋站在那裡,退後一步,就可以從他眼前消失。

  不過,他並沒看到那一步。

  他看到的,是仇隋驟然間變得驚愕而扭曲的臉。

  一截沾血的劍尖,從仇隋的心口直挺挺的透過。

  一雙枯井一樣的黑眸,從仇隋身旁的縫隙出現。

  仇隋勉強扭過了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跟著,他笑了起來,笑得好像一個初見江南煙雨的懵懂少年。

  如果可以,他似乎還想輕輕的為身後的她撐一把油傘,再柔柔的喚一聲她的名字,孫絕凡。

  血花飛濺,他終於倒下。

  那奇異的笑容,就這樣凝固在臉龐,成為他留給這紛亂江湖的最後一個表情。

  乳硬助性:第一百零七章、最後的絮語

  寫到仇隋倒下的那一刻,心裡好像放下了一塊石頭,突然感覺十分輕鬆。

  其實這和他預定的死法已經差了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距離,這中間的變動,簡直大到我自己都想不太起來最初的設定是什麼的程度。

  只要願意,我還可以讓仇隋在這次的決戰後逃掉,死掉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花可衣。

  而下一輪的追逐謀劃,磨蹭一下,大概又能糊弄個四五十章,再替聶陽搞出七八個美女倒貼。汁水淋漓嬌喘吁吁。

  但,挺沒意思的,不是麼。

  這個故事已經比預計的長了一倍,沒有意外發生的話,下一章,那個比較順眼的一百零八這個數字上,如影逐形將正式與大家告別。

  還有很多想說的,等到仔細想過後,一併在後記做個交代好了,如果,有後記的話。

  最後這兩章應該不算壓抑,我就不再費心編些花絮中和大家的情緒了。

  沒意外的話,下周最終章題目八九不離十是《如意樓主》。某個已經當爹的小子在後台等客串等了太久,都快要鬧情緒了。

  順便,為了和片頭曲情畫瓷對應,我應該會嘗試再弄個片尾曲。

  真弄成的話,就放在後記之後吧。

  果然……一興奮起來就囉嗦的有點多了。

  補充最後一句,覺得爛尾的,請把意見保留在自己心裡,當作我已經知道了就好。如此有自知之明的我,其實不需要大家特地提醒的。

  就這樣吧,下周見,如果沒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