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94章:撥草屠蛇

  聶陽暗暗苦笑一聲,從藏身處直起身子,伸了伸蜷的發麻的腿腳,啞著嗓子道:「白兄,你是何時發現的?」

  白繼羽週身殺氣盡斂,若不是那一身潑墨般的血色和隨處可見的傷痕,絲毫看不出這個少年剛剛才經歷了那樣一場廝殺,「你要是不撿那塊石頭,我發現不了你。」

  略一抬手,聶陽將那石塊遠遠彈出,歎道:「原來如此。」石塊徑直飛出十餘丈遠,啪的一下打在林鶴鳴藏身的那棵樹上,提醒他們並非無人知道。

  「你是誰,來做什麼?」盯著他面上黑巾,白繼羽冷冷問道,腰間的刀鞘微微一轉,將刀柄移至身前。

  林鶴鳴就在不遠處,聶陽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五指大張平舉雙手,誠懇道:「抱歉,在下姓名暫時不能如實相告,還請白兄相信,在下絕無向你動手的意思。」

  不管是出於何種考量,現在都是拉攏白繼羽的最好機會,這少年看來就要與天道徹底決裂,以他的武功,不論對什麼人都會是不錯的助益。

  只是現下正是白繼羽前所未有的盛怒之時,聶陽身份極為敏感,稍有不慎,反而會惹上這名強敵。

  「是麼?那太遺憾了,要是想殺我,今晚可是最好的機會。」白繼羽漠然掃視了一遍身前目所能及的各處傷口,抬手擦去唇角一絲紅痕,突然轉頭望向一邊,揚聲道,「他不想殺我,那你們呢?」

  聶陽順著白繼羽視線望去,險些啞然失笑。

  林鶴鳴與那四個弟子躲在樹後藏得本來頗為嚴實,這種距離下也斷然聽不到呼吸聲響,只不過他們卻沒注意月移星斜,樹影漸漸轉了方向,將樹後人的半邊輪廓拖得無比狹長,映在泥土地上,雖不顯眼,卻也看得清清楚楚。

  林鶴鳴輕歎口氣,率領弟子從樹後走出,大步走近,朗聲道:「在下天風劍派副掌門,林鶴鳴,傍晚已與白公子有一面之緣,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不記得。」白繼羽道,「院子裡那麼多張臉,我記不住。」

  林鶴鳴揮手示意弟子後退幾步,在離白繼羽兩丈有餘處站定,沉聲道:「敝派橫死於閣下之手的幾名弟子,想來閣下也是不記得了?」

  白繼羽眼中一股戾氣一閃而過,他哈哈一笑,指著身邊橫七豎八的屍身道:「這樣躺了一地的人,我記他們作甚?你還想我每年清明為他們燒些元寶香燭麼?」

  「在下雖年齒已長,武功漸不如前,但也不能任憑門下弟子橫遭他人毒手。本想領教一下閣下的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卻被人捷足先登,實在可惜。」林鶴鳴望著白繼羽週身大小傷口,緩緩說道。

  「沒什麼可惜。」白繼羽冷笑道,「你來找我又不是為了比武較技,我受了傷,對你總不是壞事。三更半夜,除了這位藏頭縮尾的仁兄,也再無他人,你來殺了我,再把他滅了口,你那幾個弟子,總不會四處宣告自家師傅乘人之危吧?」

  林鶴鳴沉聲道:「武林道義在心不在識,在行不在言,一如人間諸惡,莫非不為人知,天道不彰,便能奉為善行麼?在下身為天風劍派副掌門,絕不會做出有辱六大劍派殘名之舉。閣下今日有傷在身,算閣下的運氣。他日若有機會,相見於安然無恙之際,在下定當向你討回這個公道。」

  聶陽狐疑的望向這位副掌門,他本已做好幫白繼羽出手的打算,頗有些意外會是這麼一個結果。畢竟不論怎樣的名門正派,數名弟子慘遭毒手後遇上兇手有傷在身,縱然遇上罕見情況不便當場格殺,也會將其擒下日後公開處理。

  這林鶴鳴的回答,若不是極為迂腐,便是別有考量。

  白繼羽譏誚道:「怎麼,你怕旁邊這位仁兄幫我出手不成?你大可放心,我生平最厭惡的便是與人合力對敵,他與我非親非故,要是擅自幫我,我保不準還會給他一刀。你願意單打獨鬥,我奉陪,你要和弟子一起動手,我也絕不倚仗他人。將來我毫髮無傷的時候,可未必會想起你這麼個惹人厭的老頭。」

  他看出林鶴鳴並無一戰之意,反而出言挑釁,好似體內流淌的凶性殺意尚未滿足,仍在擇人而噬。

  林鶴鳴仍不著惱,長劍掛在背後也全無取下之意,穩穩站在原地道:「閣下記性不好無妨,敝派的事,在下總不會忘,山水有相逢,還望閣下保重性命,屆時再一分高下。」

  跟在他身後的幾名弟子頗為不解,互望一眼,卻不敢多言。

  「反正,你今夜是無論如何不敢跟我動手了?」白繼羽握住刀柄,往林鶴鳴的方向走了兩步,背後諾大的空門,竟就這樣讓給了聶陽。

  白繼羽絕不可能如此信任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以他感覺之敏銳,這反倒更像是在誘人出手,聶陽微微皺眉,看著他寬闊的脊背,往後退開兩步,保持著既不會威脅白繼羽後心,林鶴鳴出手也來得及幫忙的距離。

  不料林鶴鳴竟真的說走就走,好像他費了這一番功夫就只是為了躲在樹後看一場屠殺似的,對白繼羽的無禮挑釁,他拱了拱手道:「你說不敢,那便是不敢。後會有期。」說罷,雙手一橫,帶著弟子往後退去,一直退出數十丈遠,才轉身遠離,快步走入泥土小路盡頭沉厚的夜幕之中。

  白繼羽一直看著林鶴鳴等人消失不見,才哧的冷笑一聲,轉身面對著聶陽道:「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你現在肯摘掉面罩了麼?」

  知道易容仍在,聶陽並未遲疑,抬手便將黑巾扯下頸間,道:「既然已沒有旁人,在下的身份也不需要對白兄隱瞞,我就是……」

  白繼羽抬手打斷道:「不必,你不用告訴我你其實是誰。我也不用知道,你剛才不想殺我,我現在也不想殺你,這就夠了。」他側眼望了聶陽一眼,淡淡道,「傍晚在院子裡,你一直站在田義斌身後,既然你算是他的小廝,我喊你一聲田兄,也就是了。」

  「……好,」聶陽只得點頭道,「那白兄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從內襯裡扯下一塊布條,白繼羽將手臂傷口牢牢纏住,跟著蹲下身去,翻開余桐屍體,在他懷中摸索道:「這地方不能呆了,要先找個地方落腳才好。把這兒弄成這樣,真對不住這家人。」

  掏出一張銀票,幾塊散碎銀子,他接著笑道:「這姓余的堂堂一個令使,身上竟只有這麼點銀子,也不知夠不夠賠這家人的晦氣。」

  看他笑容滿含苦澀,聶陽不禁問道:「龍姑娘的屍身……」

  「埋了。」白繼羽輕聲道,「本來還留了一根簪子,剛才救人心切,也叫我用了。也好,總是看著遺物,也沒什麼意思。」

  他慢慢站起,踩著腳下屍身往乾淨些的路面走去,緩緩道:「她這人性子不好,容易得罪人,若不是這死法特別,我還真不容易猜出是誰下的手。」

  「你是說……你剛才提到的董劍鳴?」既然白繼羽不願聶陽表露身份,他也就裝作不認識此人一樣隨口問道,其實心中卻略感焦灼。

  董劍鳴的確有些走火入魔,可看在董家姐妹和當初對董浩然的承諾份上,聶陽還是想盡力保他一命,叫董家不至於斷了香火。

  但這條命,著實難保得很。

  龍十九為他掩飾,只不過是為了集中力量先解決聶陽這邊,一旦大功告成,天道部下必定會在她指揮下全力展開獵殺。

  仇隋此刻忙於稅銀大案無暇分身,日後若得空閒,單看他傍晚頭一次怒意流露險些壞了平日偽裝的模樣,就知道絕不會手下留情。

  白繼羽更不用說,他與龍影香一起從天道底層艱難爬起,那時龍影香尚未認母,兩人都是孤苦無依頗有些同病相憐,日漸親密起來的感情本就沉厚綿長,董劍鳴只要被他發現,兩人便只能有一個活在世上。

  要是再算上很可能會順便清理門戶的宋賢,聶陽就算三頭六臂,也難以如願。

  「並不一定是他。」白繼羽沉聲道,「小香的死法,這鎮上共有三人能夠做到。只不過,其中一人一直留在聶宅出入皆有記錄,又是我們這次來此的目標人物,絕不會是他。」

  「至於剩下兩人,是董劍鳴下手的可能,至少九成。」白繼羽冷笑道,「最後那人,本就是這次陷害的目標,龍十九很可能順便把此事算在他頭上,想用小香之死嫁禍,我自然不會遂了她的心願。」

  他回頭看了聶陽一眼,若有所指道:「不過要是我瞎了眼判斷有誤,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那人。」

  聶陽不知有什麼可說,只得輕輕歎了口氣,道:「白兄節哀順便。你有傷在身,此地不宜久留,你要去何處落腳,不妨讓在下送你一程。」

  白繼羽怔怔望著小路盡頭,半晌才道:「也好,你看來也是天道的對頭。跟我來吧。」

  也?

  聶陽心中頓時一喜,白繼羽怎麼說也是龍十九一系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如果他鐵心倒戈,龍十九和仇隋的辛苦謀劃必定大受影響。

  通往遠處村莊的小路曲折難行,風弄殘雲,頃刻間,高懸枝頭的銀盤已被遮住大半,周圍的一切都被暗幕籠罩,連近在一步之遙前方的白繼羽的背影,聶陽也只能勉強看清一個輪廓而已。

  黑暗中的靜謐,只會助長疑心和猜忌,聶陽略一思索,開口問道:「白兄,我其實是尾隨林鶴鳴他們而來。林副掌門在旁邊觀望了這麼久,為何最後只是草草說了兩句,就匆忙離去了呢?」

  白繼羽冷哼一聲,道:「我原本還在納悶,田兄你這麼一說,我反倒想通了。」

  「哦?」

  「林鶴鳴要是一開始就在樹後,那一切反而解釋的通。」白繼羽一邊邁著步子,一邊隨著腳下的節奏緩緩講述,既像是說給身後的聶陽,又像是說給自己,「他聽到我與天道的關係絕無修復可能,那對於他來說,我便是潛在的助力。」

  「咦?他難道……」

  白繼羽點了點頭,道:「林鶴鳴雖是天風劍派副掌門,卻並非天道中人。昔年六大劍派被逐一擊破,分崩離析之際,屬於那一代天道的元老或死或傷,殘留下的餘黨,對天道當年的行事手段多少都會有些怨氣。仇家先輩當年仰仗天道同僚相助才奪得掌門之位,林鶴鳴便是當年的敗北之人。這次仇隋重建天風劍派,並非無人對他起疑,更不是萬眾歸心。只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林鶴鳴發現有幾人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之後,便改口支持掌門即位,自己也順勢撈了一個副掌門的位子。你想想,這樣的人,會為了幾個不相干的弟子的賤命,折斷我這把對付天道的好刀麼?」

  「原來如此……」聶陽喃喃應道,心想仇隋身邊看來不光並非全無破綻,反而暗潮湧動十分凶險。

  「所以他才沒有動手,說不定,要是有人想趁機殺我,他還會找個借口出手救我一命。和你的想法,只怕是不謀而合。」白繼羽隨口說道,輕描淡寫的點破了對聶陽並未太過戒備的原因,跟著冷笑道,「無妨,刀在我手上,我只殺我想殺的人,至於你們誰會因此得利,與我無關。」

  「白兄,你在天道也算有些時日。這天道,究竟是個怎樣的組織?」聶陽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師父對他說起過的,畢竟是上代天道,按如意樓的說法,這一代的天道已與那時截然不同,他很好奇,身在其中的白繼羽,在決心脫離之後,會對它有何等評價。

  白繼羽卻並未立刻回答,半晌後,才輕聲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聶陽一愣,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你看這根狗尾草,」白繼羽彎腰在路邊扯了一根谷莠子舉在手裡,破雲月光並不很亮,不過兩人相距極近,也不難看的清楚,「我不過是這無數根毛須中某一根上的一小段,龍十九和仇隋,則是毛須根部果實中的某兩顆,而所有這些毛須和果實加起來,便是天道的外圍。中央那根主莖,才是天道真正的精英與核心,仇隋如果這次辦事得力,以天風劍派掌門的身份,十有八九可以晉陞到那個地位,至於龍十九,在與隱龍山莊決裂的情況下,這輩子恐怕只能呆在果子的位置。」

  他頓住話頭,沉默片刻,又道:「其實這些,你直接問如意樓的人也差不多少,明爭暗鬥這麼多年,他們連毛剝掉了天道不少果子,多半已經看到了主莖。」他將手中毛茸茸的穗子丟掉,緩緩道,「天道此次死灰復燃,人力財力都無比雄厚,與如意樓爭鬥同時,還在滲透操控著不知多少門派勢力,這些年在江南連連受挫,這次行動又緊鄰如意樓重地,一條號令下去,仍能迅速招來兩三支人馬,即便和武林史上如青龍會、大風堂、天尊這樣的組織比較起來,也絲毫不會遜色。」

  停下腳步,白繼羽指著周圍田埂上一株狗尾草,道:「所以這一根穗子,絕不是天道的全部,龍十九也曾有所猜測,我覺得,她猜的應該不錯。這條穗子的根,才是天道的靈魂,它供給了整條穗子的養分,卻把自己埋在泥土中,深藏不露,就算是穗子上的我們,也根本不可能看到泥土裡是什麼樣子。」

  他繼續往前走去,自嘲般笑道:「你說,我怎麼告訴你,這究竟是個怎樣的組織?我最多也只是瞭解,我是這株狗尾草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

  聶陽長長出了口氣,只覺周圍的月光,彷彿又暗淡了幾分。

  白繼羽輕笑道:「沒什麼好歎氣的。只要那穗子還連在根上,總有一天,會有人把它挖到地上,晾在光天化日下。我已經成了叛徒,若是有機會,我也一定會一把火點上去,把那滿穗子的硬毛,燒掉多少算多少。」

  「能不能冒昧問一句,聶宅中住下的那些高手,到底有多少天道中人?」聶陽默然片刻,又問道。

  白繼羽思忖道:「傍晚我掃的那一眼看過去,並沒有我認得出的。你應該知道,天道這一根根毛須彼此之間並無聯繫,除了一起行動的自己人,即使是緊鄰的幾支人馬,互相瞭解也十分有限。就算我要向天道下手,也要先調查清楚,才能不殺錯人。我聽龍十九說過,這次事關重大,天道還派來了一位負責暗中監督的巡查,而那人是誰,連龍十九和仇隋都不知道,否則他們也不至於需要處處小心謹慎。田兄,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否則你一番心血,豈不是前功盡棄。」

  聶陽心中一顫,暗想白繼羽多半已經猜到他的身份,索性直接問道:「白兄,那當初不淨和尚他們,又是為何死在你手上?殷亭曉到底是不是天道中人?」

  白繼羽並未立刻回答,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數十步後,他才沉聲道:「那次與月狼交手之後,我也是突然收到密令,才向那些人下手滅口。事後我才知道,那次的令使,就是仇隋。那些人大半都與他同支,若是不死,包括不淨和尚在內,此刻恐怕都已經到了鎮上。我猜,應該是那些人活著會對這次行動有所妨害,才會被仇隋藉機除掉。」

  「那……殷亭曉呢?」殷亭曉的身份事關慕容極對聶陽的誠實與否,他自然格外關心。

  可惜白繼羽只是道:「殷亭曉和不淨和尚關係雖好,地位卻大不一樣。不淨和尚武功雖好,名義上卻不過是少林一個外圍弟子,在天道內毫無實職,我都是恰好和他一起行動,才知道他的身份。殷亭曉貴為武當掌門嫡系師弟,幾乎等同半個副手,就算他真的入了天道,至少也是直升舵主,怎麼會輕易叫我知道身份。」

  「如此看來,宋賢恐怕就更難知情了?」

  「天道最重視的不是武功,而是地位,宋賢是上代武當僅存的一位元老,掌門張雷霄都要尊他一聲師叔,這等人物真要投入天道,至少也是掌旗之尊,要是能助力滲透武當,輕易便可以成為被果子毛須包在中央的主莖人物,那些人裡,最差也是調動一方的尊主。我保證,除非那些人親口承認,否則就算天天在我眼前晃蕩,我也一個都指認不出。」

  他回頭望了聶陽一眼,淡淡道:「以他的地位,單單只是懷疑而拿不出證據,最好不要向他下手。他殺了你,不過是誅殺一個偷襲他的惡徒,你殺了他,卻要面對武當乃至整個武林正道的追緝。不要小看那種壓力,不管是天道還是如意樓,都絕不會願意正面面對那種情況。」他接著笑了笑,握著腰間的刀道:「當然,你若也是我這樣的孤魂野鬼,天不怕地不怕,那江湖上倒也沒什麼人殺不得。」

  「白兄,」聶陽忍不住道,「你……會不會考慮與如意樓合作?」

  白繼羽哈哈一笑,道:「不可能。如意樓的買賣我可交易不起。我要是平頭百姓還好,不是付些散碎銀子,就是請一桌粗茶淡飯,保不準痛哭流涕說幾句謝謝,就算成交。可惜我是江湖人,江湖人想要如意樓幫忙如意,他們要什麼,我就得給什麼。這種賠本生意,我死也不會做。」

  聽出他口氣中隱含的倔強,聶陽只得暗自苦笑,不再勸說。

  又走出一陣,白繼羽低聲道:「田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這人並不太在意江湖中所謂的是非善惡,這一幫幫的人,在我眼中都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拋開這些的話,如意樓與天道,其實並沒什麼不同。也許對你來說如意樓主是可以信賴的兄弟,可對外人來說他其實也是深埋在泥土中的根。我既然脫離了這樣一個組織,自然不想再進到相差無幾的束縛之中。」

  「我明白了。白兄若是有需要幫忙之處,儘管告知在下,在下並非如意樓門下,不算是交易。」聶陽深吸口氣,緩緩說道。

  白繼羽擺了擺手,淡淡道:「我這樣的人,還是莫要考慮太遠的好。昨天我還想不到,會這樣和你一前一後趕路。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一天,我又要和你刀劍相向。你畢竟不可能做一輩子田家小廝,不是麼。」

  聶陽正要開口,白繼羽在前面突然把手一揚,低聲道:「噓,到了。」

  他皺眉向前望去,小路直接消失在田地間的縫隙盡頭,一片開闊土地上,四處長滿了雜草,連鋪路的石板也掩蓋無蹤,朦朧月色下,隱約可以看到幾處農舍。

  聶陽心中一直暗自估計著方位距離,如果這裡是一處天道的落腳點的話,那離玉總管布下的圍哨簡直是比鄰而居,可謂兵行險招。

  一到這裡,白繼羽之前走路時的放鬆頓時盡數收斂,脊背緊繃,貓腰俯身,輕輕一竄,已無聲無息的縱出數丈,順著不會撥到雜草的空地快步繞到一件農舍後。

  四下觀察一番,聶陽小心的跟了上去,他內功比白繼羽渾厚許多,施展輕功也頗有優勢,兩個起落,已追到白繼羽身後。

  「你在這裡等我。」白繼羽壓低聲音交代一句,悄悄摸到土磚壘就的陳舊院牆外,翻身躍了進去。

  幾間農舍都是黑漆漆一片,聶陽挪到那院牆外,側耳聽向裡面。

  比起方才白繼羽血戰的農戶牆外溝渠,這邊雜草叢生四下儘是污泥,蟲鳴之聲嘈雜紛亂,令人難以靜心。聶陽全神貫注,也只是彷彿聽到一聲悶哼。

  片刻後,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白繼羽道:「田兄,來吧,已經沒事了。」

  院中三間屋子都房門緊閉,倒是地窖的蓋子掀在一邊,四尺見方的窖口透出昏黃光線。

  跟著白繼羽下到地窖中,裡面仰面倒著一具屍體,喉頭一點淤青,口鼻流血,顯然是被白繼羽用刀鞘一招頂碎了喉骨。

  「隨便坐。」像是在自家招呼客人一樣,白繼羽隨口說著,往床邊那口箱子走去,從裡面翻出一卷紗布,一瓶金瘡藥,坐下收拾起身上外傷。

  「白兄接下來有何打算?就這樣一個暗樁一個暗樁的拔掉麼?」不敢碰這裡的東西,聶陽端坐在凳子上,開口問道。

  白繼羽搖頭道:「怎麼可能,先不說我知道的只有幾處,到了明天,我叛出的消息傳遍天道,所有與我有過聯繫的暗哨必定會緊急轉移,我受著外傷,可沒那精力熬上一夜對付這些小嘍囉。」他拍了拍硬板床上的枕頭,接著道,「我來這裡,不過是要找個暫且安全的落腳之處,養精蓄銳。」

  「那……白兄是要我幫忙守衛一晚?」這是拉攏白繼羽的絕好機會,浪費一夜護在這裡,對聶陽來說也沒什麼壞處。

  「不是美人在側,我睡不安穩,咱們還是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吧。」白繼羽將紗布扯斷掖好,起身走到那張破舊方桌邊,扯過一張發黃舊紙,手指在胳膊傷口上用力一按,沾了些鮮血,一字字寫了起來,「看在你一路送我過來的份上,我送你一份答禮。不過我也不保證沒有任何風險。」

  聶陽起身走過去,奇道:「是什麼?」

  「我知道的另外幾處藏身地點,和洗翎園那批人的落腳處。你喜歡去查那個,就去查那個。這幾個地方沒什麼高手坐鎮,余桐剛才也已經死在我的刀下,風險並不太大,當作回禮,恰好合適。」白繼羽匆匆寫好,將指尖血跡擦淨,重新按住傷處,冷笑道,「也不必瞞你,你今晚要是能端掉這幾個暗哨,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龍十九人手不足,起碼一時半刻也沒富裕來對付我。」

  聶陽將黑巾重新蒙好,接過紙張把上面的繪圖說明一併記在心裡,順峰鎮周圍他雖然並不太熟,但這張紙上的地點,卻還可以找到。

  「那好,這些地方,就由我來代勞吧。」

  聽白繼羽簡單說明幾句,聶陽離開地窖,將蓋子放好,心中總算放下一塊大石,輕鬆許多。

  從看到龍影香的屍身開始,他就一直擔心白繼羽的怒火會盡數針對他而來,這少年不僅刀法精絕,更給他一種野獸般的感覺,心底隱約的恐懼讓他覺得白繼羽某種意義上比起仇隋還要危險。

  今夜之後,這個大麻煩,就該輪到龍十九和董劍鳴去操心了。

  一想到那個小舅子,聶陽的額角就一陣抽痛。

  若當真保不下他,就只好想辦法安撫傷心的董家姐妹了。做好最壞的打算,聶陽快步離開,向離這裡最近的第一個目標趕去。

  此時離天明還早,余桐等人死訊多半還未傳開,正是這幫人最鬆懈的時候。

  既然是龍十九的幫手,未來很可能也會是仇隋的助益,殺一個算一個,他絕不嫌多。

  沒想到,第一處目標,就讓他撲了個空。

  倒不是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只是還在那裡的人,已經沒有一個活口。

  就算是消息傳得如此之快,明明撤走即可,為何要殺的乾乾淨淨?心中生疑,聶陽藏身暗處觀察了一陣,確定並無伏兵在側後,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死屍旁邊,蹲下身仔細檢查。

  稍一檢視,他心頭頓時一寬,看那胸膛上殷紅鮮亮的突起掌印,便知道既不是殺人滅口也不是飛來橫禍,而是趙陽發現了這處隱匿據點,出手清剿。

  上代狼魂之中風、炎、血、獨四人下手最為無情,惹上的血債也是最多,只要身份確無可疑,這種連洩密都不夠資格的嘍囉,在趙陽手下自然毫無生機。

  這一處隱秘性並不很強,看陳設和駐留的人手,多半是用作聯絡傳訊,剩下三個地方則隱秘許多,就算是趙陽,也一定沒那麼容易查到。

  略一思忖,聶陽從一具屍體上卸下長劍別在腰間,匆匆趕往下一個地方。

  第二處龍十九應該曾居住過,樟木箱中整整齊齊的摞著幾張尚未完工的人皮面具,還有幾套備用的易容工具。

  只是看守這些東西而已,屋中的兩人毫無緊張感可言,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酒臭撲鼻。

  聶陽手起劍落,那兩人便醉醺醺的見了閻王。

  既然東西在這兒,龍十九說不定還會來取,他把地點仔細記在心裡,天亮後就設法告訴玉總管和趙陽,看看能不能堵住這個難纏的女人。

  餘下兩處一處比一處靠近順峰鎮,按順序剿殺過去,倒是方便折返。怕今晚就有人過來,他把兩具屍體小心的藏到床下,染血的被單也捲成一團丟到屋後,這才匆匆離開。

  洗翎園那批人的落腳處就在鎮上,其中還混雜著不少於天道並無瓜葛的護院,今夜並不方便下手,只是剩下兩處地方,時間還很充裕,他大可以小心謹慎的慢慢行動。

  不料下一處卻更加省力,那裡原本應該是余桐他們駐守,那些人盡數戰死後,諾大的荒宅裡就剩下一個睡也不敢睡借酒壯膽的看門人,聶陽將他擒下還沒審問,就把他嚇得屎尿齊流,腥臭難聞。

  一劍結果了那人走出門外,費得時間還不如這一路趕來所耗,倒真是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他默默辨認了一下方向,向今晚最後一個目標趕去。

  那是位於三岔道口一家扯著黃旗的酒肆,供過往旅人打尖住店,因為離順峰鎮極近,客房只有二層兩間,老闆是個獨眼瘸子,平日事務儘是老闆娘一手操持,按白繼羽的提醒,酒肆裡除了這對蒙在鼓裡的中年夫婦,其餘已儘是天道中人,尤其是那個看上去呆呆傻傻先天不足的小二,實際早已被七寸釘馮斷易容替換,最應小心注意。

  馮斷這名字聶陽此前並未聽過,但白繼羽最後這樣說道:「田兄,你不需要知道他是什麼人,你只需要記住,要麼別和他碰面,碰面的話,就要讓他變成一個死人,越快越好。」

  他並不是無條件的相信白繼羽,但這一句,他沒有不信的理由。

  而且,白繼羽懷疑,馮斷多半是鬼煞的人。三岔道口中的一條走出不遠,就分出可以曲折繞至遊仙峰後崖的羊腸小道,鬼煞與天道間的不少訊息,恐怕就是經由那個酒肆來回傳遞。

  對這樣一個地方,聶陽當然要慎重行事。

  至少,也要先殺了那個馮斷。有趙陽在鎮上尋找,龍十九勢必要匿藏一陣,一旦殺了馮斷,鬼煞與山下的聯絡就又被切斷一條,這樣的話,即使圍山的高手中有人心懷異心,也勢必能讓鬼煞大亂陣腳幾日。

  看月頭,應該已是四更過半,聶陽從酒肆側面的土坡下方探頭看去,二層木樓果然是一片漆黑。

  平順了一下因趕路而略顯急促的呼吸,他撥開長草,提前把長劍拔出握在手上,劍鞘丟在一邊,貓腰一步步摸向小樓。

  離牆邊還有不足兩丈時,酒肆後牆正對的那個小山包上突然有點微光一晃而現,他心中一凜,猛然向前撲出數尺,趴在綿密野草之中,從草葉縫隙向那邊看去。

  那昏暗光點似乎是在山包的稀疏林地間穿行,時隱時現,走的也並不很快,大半天才晃悠著走下坡地。

  小小的光點越晃越大,聶陽漸漸看清,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做著更夫打扮,更鼓卻背在背上,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卻攥著不知什麼,放在眼前把玩。

  走到更近處,連那青年臉上神情也看得清清楚楚,面色赤紅,神情帶著三分羞愧七分迷醉,好像明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不捨得承認一樣。

  本以為那手裡攥的只是一塊白布,聶陽還想是不是那戶人家小姐的繡帕,可離近之後才看清,那分明是一條女子貼身的短小褻褲,可沒有哪家的姑娘,會拿這種東西送人。

  那青年抬眼看見快到酒肆後門,這才恍然醒覺,面紅耳赤的把手上褻褲折好收進懷中,取下背上更鼓,似乎是怕神色不對令同伴起疑,就這麼在屋後空地上繞起了圈子。

  心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趁那青年繞著圈子走到背對位置,聶陽雙臂一按,將長劍留在原地飛身而起,凌空撲擊那青年後頸。

  不料對手武功竟也不弱,一聽到身後衣袂帶風的微弱聲響,歪頭側身一躲,掌中更鼓順勢反撩聶陽外肘。

  這反應雖已算是極快,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避開頸後要害,肩頭仍結結實實中了一掌,更鼓抬起半途,人已被打得斜退數步。

  一招失手,眼看那青年張嘴便要呼救,聶陽不敢再手下留情,雙臂一振,十成幽冥掌力澎湃而出,直逼對方腹下氣海。

  尋常修煉方法自然沒有如此渾厚的內力可以相抗,那青年身形不穩無從躲避,不得不雙臂一垂封在身前,強行接下,頓時內息翻湧胸腹間如驚濤拍岸,下盤一晃倒飛而出,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聶陽上前一步接住燈籠更鼓,縱身抄住那青年夾在腋下,不敢久留,一邊熄掉燈籠,一邊飛奔到來時經過的一處土坑中。

  剛下到坑底,那青年已悠悠醒轉,肩頭一抖便要運勁發難,卻聽卡嚓一聲輕響,頓時痛哼一聲險些再暈過去,原來是方才雙臂硬接聶陽的掌力,臂骨斷裂未覺,此刻用力之下,竟從裂開處斷掉。

  「深更半夜,兄弟這是從哪兒回來啊?」故意逼出粗啞刺耳的聲音,聶陽冷笑問道。

  「哼,與你何干?」那青年痛的冷汗直流,臉色煞白,卻並沒見有多害怕,反而頗有些視死如歸的勁頭。

  聶陽心中接連動了幾個念頭,最後還是決定鋌而走險,沉聲道:「哼,你身為天道門人,手持女子褻褲神情猥瑣,讓本門顏面何存?我身為巡查,莫非還管你不得?」

  「巡……巡查?」那青年楞了一下,跟著冷汗垂流更急,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沒、沒有……」

  「沒有?」聶陽伸手一摸,從他懷中掏出那件褻褲,微黃布料上隱隱散發一陣淡淡腥臊,顯然是哪個婦人不久前還貼合胯下之物,「難不成你想對本巡查說,這件褻褲是你才脫下來的?」

  「我……我……」

  「淫褻良家女子,我就算現在把你斃了,也沒人能說一句不是。」聶陽厲聲說道,手掌一握,陰寒內勁已透骨而入。

  那青年強忍痛楚道:「我……我真的、真的沒做過,聽……聽我解釋。」

  聶陽撤回內力,不肯給他時間思考其中蹊蹺,逼問道:「說,膽敢有半分隱瞞,我稟明上頭,讓你們龍、仇兩位掌旗也吃不了兜著走!」

  兩位掌旗的身份仍是江湖秘密,尋常人怎會知道,那青年頓時不敢再有懷疑,小聲道:「屬下……屬下只是一時按捺不住,偷偷……偷偷撿了這件衣服回來而已。」

  「這是誰的衣服?」

  「我、我不知道,那女的是誰,我們幾個都不知道,我每次去也是喂完吃喝就走。這事對……對自己人也是秘密,仇掌旗特別叮囑過,不、不能讓他人知道,所以我們才都選在半夜行事,沒想到……這也會遇上尊使。這……這真與屬下無關,尊使若是不信,我可以和仇掌旗當面對質。」那青年雖對仇隋十分忌憚,可對聶陽假冒的巡查身份更加恐懼,看神情不似作偽。

  聶陽微微皺眉,猜不出仇隋背著天道又在玩什麼把戲,但既然是他如此小心藏起的女子,必定有什麼要緊用處,砸了他的如意算盤,總不是壞事。

  於是他把那青年細細盤問一番,便將目標從馮斷換到了那個神秘女子的身上。如果所料不差,那女子此刻確實比起馮斷更為緊要,即使念在江湖道義,也該先去救她一把。

  「醒來後,記得轉告仇隋,他暗地裡做下的那些事,本巡查已經調查的七七八八,叫他洗乾淨脖子,等著上頭處理吧!」特地留下這句擾亂心神的話,聶陽一掌劈在那青年頸側,跟著解下他腰帶將他手腳綁在一處,嘴裡塞上破布,身邊不到天明便看不清楚的地方留下一塊可以磨斷綁縛的大塊碎石,才起身往正對著酒肆後牆的那個山包走去。

  如果那青年所言不虛,那邊負責看守的都是些初出江湖的楞頭小子,對天道可以稱得上忠心耿耿,儘管對囚禁一個心智失常的女子頗有非議,但仍都盡忠職守,日夜換崗,不敢有半點懈怠。

  那些人裡並沒有什麼一流高手,因為那女子幾乎沒有獨立行動的能力,只要有人定期餵吃喂喝接屎接尿,倒沒什麼其他麻煩。

  「那女人平時必須塞著嘴,一解開,就光說些糊里糊塗的話,要不就一直喊一個姓聶的人名。」那青年說到這句的時候,聶陽才真正下定決心先去找這個女子。

  若是將來某一天仇隋覺得時機成熟,讓這女子被他人找到,帶到眾人面前,可以預見會是怎樣的結果。

  背後一陣冷嗖嗖的感覺,聶陽臉頰的肌肉用力咬緊,紛亂的線頭糾纏在一起,讓他愈發不明白仇隋到底打算做什麼。為何他與龍十九的行動既有契合之處,又有一種非常莫名的矛盾感。

  那女子如果真是他心中猜想的那位,那今日傍晚龍十九以女兒屍身栽贓他的時候,毫無疑問正是把這張牌用上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隱藏身份的他根本毫無辯白的餘地,這瘋癲女子與兩具裸屍相互印證,再加上王凝山與顧不可的屍體,聶陽這名字幾日內就將遠揚四海。

  而且,是以最讓狼魂感到羞恥的方式。

  翻過山包後,約莫七里之外,有一處人跡罕至的山縫,斜倚山壁的樹木枝繁葉茂,鋪於污泥的荒草茂密如氈,即便是進山的獵戶樵夫,也不願涉足這種一望便滿地毒蟲的山間窄隙。

  但這裡距遊仙峰後崖不過一里出頭,仇隋要是想藏一個對他有用的人,還真是絕佳的場所。

  聶陽四下張望一遍,斜枝密葉將本就微弱的月光遮去七七八八,黑暗難行,尤其各處均是枯枝灌木,即便有一身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想要悄無聲息的潛進去簡直難如登天。

  抬頭看看,山峰到兩丈餘高之處便驟然閉攏似合非合,僅留一線微光,想從巖壁攀入避開樹木,也是癡心妄想。

  沒想到這五尺寬的一道山縫,竟把聶陽難在原處動彈不得。

  看來想悄悄動手已是不能,他考慮片刻,邁開步子大步走到山縫旁邊,左右雙足踢出,故意撥弄出不小響動,跟著逼緊嗓子哎呀痛呼一聲。聽到山縫深處傳來簌簌輕響,他立刻閃身貼著崖壁屏息站定。

  出來那人倒是十分謹慎,遠遠問了句:「李兄弟,是你折回來了?」

  聶陽顫聲道:「我……我被蛇咬了,快……快來救我……」

  這聲音滿含恐懼,又是刻意模仿那青年音調,那人一時間自然分不真切,匆匆應了聲便撥開長草樹枝提著燈籠走來,叫嚷道:「你這混小子,剛才喂完飯,是不是偷偷把人家姑娘失心瘋脫掉的褻褲撿走了?」

  聶陽不敢多做回答,只是哎喲哎喲痛哼了兩聲。

  「哼,你這就是亂起色心的報應。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怎麼能對個被人逼瘋的姑娘動歪念頭呢,下次再犯,蛇就該咬你的命根子了!」話音越來越近,說到最後,一根木杖把掩蓋著山縫的草木一股腦壓到一邊,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男子探頭出來,問道,「人呢?怎麼把燈籠也掉了?在哪兒呢?可別引了山火,裡面的都得跟著燒死。」

  出來這人口吻頗為正直,聶陽微一猶豫,緩緩推掌出去,力道收了三成。

  掌勢極緩無聲無息,一觸肩後,才猛然發力,陰寒內勁驟然震入那人經脈,唯恐一招難以奏效,聶陽順勢又是一掌砸在那人後頸,來人比起那姓李青年武功略弱,連哼也沒哼出一聲,便旋身軟倒。

  聶陽連忙接住燈籠木杖,往那人頸側又補了一杖,若是沒人救治,至少也要昏厥一天一夜。

  平順了一下緊張的氣息,聶陽把黑巾扯下藏進懷裡,燈籠前伸,揮杖撥開草木踏入山縫之中。燈籠光線閃動不定,他身上也是一襲黑衣,即便還有人守在裡面,一眼看來也沒那麼容易分辨,只要能爭取到一怔的機會,他就可以全力出手,不給對方叫醒他人的機會。

  山縫內裡愈發崎嶇曲折,轉過兩個拐角之後,聶陽才看到那個枯籐垂簾的隱蔽山洞,不過一丈高低,八尺寬窄,單看入口,不像是能容下這麼多人的地方。

  他走近幾步,正要探頭去看枯籐遮掩的洞口內部,忽覺渾身一寒,頸後泛起一層細密疙瘩,耳邊同時傳來極輕的破風之聲。

  不及細想,他雙足一蹬,拔地而起,身形凌空急轉,就見一柄毒蛇般的薄窄劍鋒幾乎擦著他的靴底刺過。

  出手的是一個滿面殺氣的俊秀少年,烏黑眼瞳中沒有半分猶豫,劍鋒一轉,霎時斜斬聶陽凌空雙膝。

  這是殺過人的劍,只比過武的劍,不會有這麼迅捷準確的判斷,更不會有如此濃烈的殺氣。

  只可惜,那少年應變雖屬一流,武功和經驗仍與聶陽有不小差距。轉身同時,聶陽手中木杖已後發先至,蘊滿陰勁的杖頭正中少年變招後的劍脊。

  那本就是一柄殺人的快劍,如何禁得住這沉重一擊。

  劍刃啪的一聲從中斷開,聶陽借力側移,將燈籠向上拋起,騰出左手一掌往少年肩頭壓下。

  那少年也不呼喊同伴,眼中凶悍之氣乍起,右手撒劍成掌,直直迎上。

  噗的一聲悶響,聶陽雙足踏地,穩如泰山,那少年卻連退兩步,脊背結結實實撞上山壁,唔的一聲,緊閉雙唇間泌出一線猩紅。

  抬手接住落下的燈籠,聶陽順勢一杖點出,毫不猶豫擊碎了那少年喉頭。

  慈悲,是這江湖中決計不能濫用的奢侈品。他剛才已放過了兩人,那已足夠轉達仇隋今夜發生的一切。

  在洞口用木杖仔細探了一遍,聶陽小心的踏入山洞之中,風罩中的蠟燭即將燃盡,看到洞內轉角隱隱透著微光,他索性將燈籠放在洞口處熄滅,貼著洞壁向裡挪動。

  轉角之後,內裡反到比外面大些,四壁見不到斧鑿痕跡,是個半間臥房大小的天然石室。地上鋪著茅草,頭腳相對躺著兩人,好夢正酣,另一端卻分出兩岔,都是一人寬的窄洞,也不知連著哪裡,凝神細聽,似乎能聽到憋悶的唔唔聲響,也不知是穿洞風音,還是苦楚人聲。

  他屏息走進洞內,並指為劍,兩招戳下,那兩個猶在熟睡的看守自此長眠。

  這地方顯然經過一番準備,石壁鑿好了燈座,燃著兩盞油燈照明,竹筐盛著一些備用的乾糧,裝著清水的皮袋疊放在角落。

  救走人後,乾脆就一把火把這裡的東西燒個乾乾淨淨,聶陽嫌惡的皺了皺眉,取下一盞油燈托在手上,往漆黑一片的另外兩個通道走去。

  左手邊的那個通道隱隱散來一股霉味,還夾著縷縷臭氣,保不準是夜香所在。

  右手邊的通道剛一湊近,方才聽到的悶聲呻吟就變得清晰許多,聶陽將油燈舉在身前,另一手蓄足內力把木杖橫在胸側,一步步邁了進去。

  盡頭的天然石室比外頭那間略微小些,四下頗為潮濕,石壁爬了不少苔痕,幾塊石頭壘成一個矮几,上面放著幾件粗布衣裳和一個木盆,裡面的半盆水上浮著一條布巾。

  剩下的大半空間,都留給了一張簡陋矮床,說是床,其實不過是幾塊木板草草拼起,上面墊著茅草,鋪著一張破舊床單。

  那斷斷續續的悶哼聲,便是從這床上傳出。

  床頭床尾對著的石壁各鑿出兩個凹坑,每個凹坑中嵌著一枚鐵環,粗糙的麻繩自鐵環中穿過,伸向床板,結結實實的綁住了一雙細嫩皓腕和一對纖巧足踝。下手捆綁的人倒頗為體貼,害怕麻繩粗糙傷及肌膚,麻繩內側還各自墊了一塊布巾。

  被綁住四肢的女子只得攤開在床板上,腰肢不斷扭動挺起,手腳不斷試圖蜷起,一雙膝蓋努力並向中央,好似掙扎,卻又有些異樣。她身上衣衫倒還算完好,只是穿的極為彆扭,倒像是被人強行套上,腳上的布襪也被蹬掉在床尾,露著兩隻白嫩秀美的赤足。

  這豐美的少婦身段並不太陌生,只是凌亂長髮蓋住了大半面龐,聶陽也不敢直接斷定。

  把油燈放在矮几上,他先用木杖敲了敲床邊石壁,回音厚實,並無空間在後。

  那女子聽到聲響,身子猛的一彈,跟著口中唔唔嗯嗯的聲音也驟然變響,要不是那團破布被一條繩子結結實實勒在她口中,多半就要尖叫出來。

  她向著聶陽的方向扭過頭,黑髮散落,露出白淨秀美的一張面容,可那雙數日前還秋水盈波的嫵媚雙瞳,竟變得空空洞洞茫然無措,失卻了光芒。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那張赤紅嬌顏卻沒有半點回應,仍是不斷顫動著想要聽到什麼。

  忍不住解開那條繩子,掏出塞在唇內的那團破布,他顫聲道:「王夫人,你……」

  才說了這四字,就被她口中一連聲的叫嚷打斷:「聶兄弟,聶郎,好人,親哥哥,來啊,快來啊,人家好難受,快、快要受不住了,你行行好,行行好吧,啊啊……好癢……好熱……好癢……呀啊啊啊——聶陽……聶陽!再來弄我啊!不……不要把我丟在這兒……不要……」

  那語聲柔媚淫浪,幽怨如泣嘶啞似號,既是苦苦哀求,又隱含一絲無助恨意,憋在口中的一串話喊出,神態更顯癲狂,無神雙目中眼白浮滿血絲,彷彿急切要將什麼東西吞進口中一樣大開的紅唇之間,清亮津唾嬰孩般垂下。

  聶陽呆若木雞的蹲在床邊,儘管這女子的身份境況他猜的並無差錯,卻絕沒想到,之前與他同闖遊仙峰時還艷若桃李意氣風發的李玉虹,竟成了一個如此癡傻瘋癲的瞎子!

  乳硬助性:第九十四章

  (一)

  聶陽暗暗苦笑一聲,從藏身處直起身子,伸了伸蜷的發麻的腿腳,啞著嗓子道:「白兄,你是何時發現的?」

  「不過是看了一眼小地圖而已。」

  (二)

  林鶴鳴就在不遠處,聶陽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五指大張平舉雙手,誠懇道:「抱歉,在下姓名暫時不能如實相告,還請白兄相信,在下絕無向你動手的意思。」

  「少來,上次那個叫聶風的也這麼說。」

  (三)

  白繼羽眼中一股戾氣一閃而過,他哈哈一笑,指著身邊橫七豎八的屍身道:「這樣躺了一地的人,我記他們作甚?你還想下次他們換個行頭演別的配角被我看見害我笑場不成?」

  (四)

  知道易容仍在,聶陽並未遲疑,抬手便將黑巾扯下頸間,道:「既然已沒有旁人,在下的身份也不需要對白兄隱瞞,我就是……」

  白繼羽抬手打斷道:「不必,你不用告訴我你其實是天線寶寶,就給我留個驚喜好了。」

  (五)

  董劍鳴的確有些走火入魔,可看在董家姐妹和當初對董浩然的承諾份上,聶陽還是想盡力保他一命,叫董家不至於斷了香火。

  但這條命,著實難保得很。

  「先找保險公司再找精子銀行,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六)

  「你看這根狗尾草。」白繼羽彎腰在路邊扯了一下,什麼也沒扯起來,他臉紅了紅,又扯了一下,還是沒扯動,雙手一起上,仍沒扯下。

  他轉身指著天上,道:「你看那個月亮……」

  (七)

  忍不住解開那條繩子,掏出塞在唇內的那團破布,他顫聲道:「王夫人,你……你走錯片場了。」

  「啥,這兒不是天龍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