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93章:刀殘中宵

  院中的諸人來的時候各展神通,一個個迅如疾風,返回的時候卻一個個步履沉重,彷彿肩上扛著千斤巨石一般。

  即便仇隋說了句此時不是橫生枝節的時候,好似阻攔了大家追擊,可實際上站在最前的那幾人心中都明鏡一樣清楚,他們並沒人真的想追過去。

  趙萬鈞無疑已將慕青蓮昨夜的遭遇轉述眾人,只要不是太過魯鈍之輩,都知道方纔那連取五條人命揚長而去的少年,就是那套凶煞刀法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的第三個主人,白繼羽。

  自忖功夫不能遠勝慕青蓮的,都不會肯去以身試刀。

  才要到行動的時候,就栽了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跟頭,為此次計劃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剛才……剛才那一刀就是傳說中的……魔刀嗎?」人群中還是有人忍不住低聲問道。

  田義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隨手一招罷了。那兩個想從背後偷襲的鼠輩,也只配受那麼一刀。」答完那人,田義斌若有所思的低聲道,「沒想到,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進境,簡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層樓一樣。」

  慕青蓮也低聲讚歎道:「盛怒之下殺氣依然收放自如,對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這樣依托殺氣的刀法來說,至少已是融會貫通的境界。如此看來,昨晚那一刀,他還算是手下留情了。」

  知道這兩人是在提醒自己白繼羽武功不可小覷,一定要留意這個要命的威脅,聶陽心中暗自歎了口氣。論天賦資質,他的確不如白繼羽,若不是幽冥九轉功強納了大量內力,又有清風煙雨樓之行謝煙雨的指點迷津,與那把魔刀交手幾乎毫無勝算。

  而即使是如今功力大進今非昔比,他仍不敢說有十足把握贏下那死氣逼人又奇詭狠辣的刀法。

  除非……那一招浮生若塵能發揮出它本應有的威力。

  一想到那本蘊含著犀利後手的絕招,聶陽的心中便一陣細微的刺痛,連幼年父親聶清遠留在他心中那溫暖的笑容,也隨之扭曲起來。

  不管怎樣,我都會為你報仇的……默默在心底重複著這樣的呢喃,藉以堅定心志,聶陽深深吸了口氣,跟在田義斌身後,重新踏入氣氛凝重了許多的正廳之中。

  縱然心底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聶陽仍不得不承認,仇隋的確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再次就座後,他輕描淡寫的幾句閒談,順勢提起了幾樁鬼煞做下的刺殺案件,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白繼羽那柄魔刀上拉回,一番看似分析遊仙峰上敵情的論述,暗中提點了在場眾人,比起白繼羽,鬼煞諸人才是更加要命的對手。

  他們未必會和白繼羽一較高下,卻九成要和鬼煞的人決一死戰,這個事實被點透後,在場各人的心思自然又轉回到程統領安排的任務上。

  孤山絕峰,易守難攻,程定在北嚴侯帳下統兵本就以穩固著稱,有諸多高手助陣,又背靠順峰鎮,人和地利佔盡,人手補給應有盡有,既然顧忌山中有不少百姓祖輩墳塚不能放火燒山,圍山斷糧自然成了上上之選。

  知道這些兵將久經沙場令行禁止,不會輕易為了遷就武林人士的性子隨意朝令夕改,廳內群豪即便多有怨言,在仇隋好言好語之下也不好發作,只得紛紛表示聽命。

  之後便是分組結隊的協商,儘管暗潮洶湧,讓聶陽頗覺此間諸人關係複雜,但仇隋掌控全局的情況下,最終結果倒也無人反對。

  田義斌和慕青蓮依舊焦不離孟,被分在後山斷崖下的夜崗。兩人早上才剛剛答應只在山下照應,此刻也不好推脫,只得接下。

  慕青蓮身上有傷,夜裡又較為凶險,同一組的高手比白晝多了一些,不知是否特意安排,聶陽記下的熟面孔裡,斷空子、焦枯竹與宋賢三人都被分了過來。田義斌一番推拒之後,此組事宜交由宋賢負責。

  仇隋同為夜崗,帶著人數較多的另一組巡查山前,單敬誠師徒、淨空大師和那夜叉寡婦都在同處。

  白天的兩組人馬,趙萬鈞和林鶴鳴分別負責,程統領在白天似乎有所佈置,並沒要求多少高手在場,比起夜裡兩組,人手顯得單薄不少。

  今夜就要開始行動,日夜兩組人馬以子午二時為界交接,佈置完畢,不久就要開始值守的眾人紛紛回房爭取時間稍微休息片刻。宋賢與田義斌他們約定了集合的地方,便留在正廳與仇隋繼續商議今晚的具體安排。

  回房路上,田義斌半開玩笑般道:「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在山下喝幾天夜風的時候。鬼山上淨是些墳頭,可別把我也埋進去才好。」

  一道的旁人立刻陪笑道:「那怎麼會,田爺武功高強,那幫鬼鬼祟祟的刺客,怎麼傷的到您。」

  田義斌哈哈一笑,擺手道:「老了,老了,江湖始終是年輕人的天下,我還是多多留神小心吧。」

  昨晚本就未能睡上太久,今宵又必定是一夜無眠,田慕二人一回臥房,就脫去外袍,準備好好休息一下。

  聶陽一邊幫他們收拾外衣,一邊小聲問道:「今晚我還要不要跟去?」

  田義斌打了個呵欠,搖了搖頭,「小廝平時整天跟著也就罷了,他們只當我過慣了有人伺候的日子,到了那種地方還要你跟在身邊,必定有人起疑。」

  「你留下也不是什麼壞事,」慕青蓮在旁道,「仇隋要跟著我們一起行動,府上精英少了十之七八,你和月兒想要探查什麼,也方便安全的多。明日午時才會交接,時間足夠充分。」

  聶陽皺眉道:「我只是有些擔心你們,遊仙峰前後有多少他們的人咱們心中根本沒底,山上的鬼煞八九不離十也是天道背地雇來,萬一真要向田爺出手,豈不是凶多吉少?」

  田義斌坐到床邊,一邊蹬脫腳上的靴子,一邊笑道:「這次出來在龍十九手上吃了個悶虧,再怎麼我也不會冒險了。你儘管放心,情況一有不對,我馬上腆著這張老臉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芊芊的外孫還沒見著,我可不捨得死。」

  慕青蓮拍了拍聶陽肩頭,道:「若真是田爺都無法逃脫的情形,多你一個,也是無濟於事。白白多傷一人性命罷了。」

  既然如此,聶陽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回到外間小廝板床上,閉目養神,調息修養。

  經脈中的內息仍有些許古怪,多半與上次中的藥性脫不開干係,龍十九何等人物,豈會讓他一罈好酒就將藥力解除的乾乾淨淨。再說酒中下的藥是否會通過花可衣間接影響到他仍是未知之數,讓他連行功運氣都不得不加倍小心。

  運功三個周天之後,經脈漸漸通暢,他這才略感安心,全神貫注運功消化體內積存的各異真氣。他已意識到強運那些未能徹底納歸己用的內力很容易導致邪功發作,大敵當前,能多轉化一分也是好的。

  唯恐被人識破,他也不敢盤膝打坐,只是靠坐在床柱上,擺出趁著主人睡覺打盹偷閒的架勢,多少會影響一點效率,不得不額外多投入幾分專注。

  不知不覺,便已是夜寂中宵,田、慕二人推門叮囑幾句,與院中等著的其他人結伴往遊仙峰而去。

  聶陽起身從窗縫往外望去,宋賢果然領在最前,一邊邁步,一邊低聲交代著安排佈置。

  今夜起,遊仙峰上的鬼煞眾人,似乎便沒那麼容易下山了,花可衣說不定還在山上,依程統領的命令,她武功已失,想要下山簡直必死無疑。

  按之前的推測,龍十九偶爾也會上山,應該是與鬼煞的首領碰面,要是運氣好些把她也堵在山上,聶陽心裡至少也會安定八分。

  擔心仇隋在宅院裡留有什麼暗線,聶陽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取出黑衣黑巾換上,閂好房門,從後窗小心觀察一陣,摸到牆外。

  大多房間人去屋空,聶陽仍不敢大意,小心的閃到對面牆根陰影之中,沿牆貓腰快步走入角落。

  僕役丫鬟所住的偏院與那間被荒棄的偏院遙遙相對,不過畢竟都是通鋪,院落也大上許多,男女臥房之間,特地用一道上鎖小門隔開,平時出入買菜的後門在丫鬟臥房那半邊,隔門的鑰匙又在丫鬟臥房之中,入夜後想要自由活動的話,丫鬟比起僕役護院都要方便的多。

  月兒白天已經告訴了他,她就在隔門內第一間,屋裡頭一共能住八個,不過昨晚只睡了三人。

  下人住所,自然沒有護院巡夜,離臥房客房距離不近,那幫江湖中人想來也不會留心這邊,聶陽稍感安心,在院牆外稍稍觀察兩眼,就地一縱翻上牆頭,隔門內的半邊院子空無一人,臥室也只有另一頭的一間還亮著微光。

  貼著牆輕輕落在角落,他湊到半開窗縫外往裡一望,大通鋪上整整齊齊躺著四個姑娘,都只用一層被單罩著身子,褻衣短褲外露著半臂小腿,天氣悶熱,蓋的談不上嚴實,簡直是春光畢露。

  他皺了皺眉,那些丫鬟頭朝這邊,看起來毫無區別,這要怎麼分辨哪個是月兒?

  彎腰拾了一顆土塊扣在指間,他小心的將手伸進窗內,哧的一聲彈向床邊,土塊卡噠撞在床沿,發不出不輕不重一聲響動。

  床上四人兩個毫無反應,兩個翻了個身,翻身兩人中的一個揉了揉眼,抬臉往這邊看了過來,聶陽看的真切,正是月兒,連忙又挑起一枚土塊,哧的一聲彈出,正中月兒枕下。

  月兒晃了晃頭,略略醒了醒神,抬起身子抓過被單擋在身前,凝神細望。

  聶陽連忙扯下面巾,向她招了招手,看她點了點頭心領神會,才重新帶好面巾返身蹲回暗影之中,靜靜等待。

  過了一會兒,屋門吱呀一聲輕輕打開,月兒從中閃出,把門緩緩帶上,四下張望了一圈,走到聶陽身邊,低聲道:「哥,什麼事?」

  聶陽拉住她走到另一頭的牆角,遠遠離開臥房,才道:「仇隋負責夜崗,直到明天午時之前都不會回來,這裡的高手去了七七八八,正是調查的好機會。」

  月兒雙眼頓時一亮,「好啊,我要不要也去找件夜行衣?這身丫鬟行頭太扎眼了。」

  「不,你最好留在這邊,比起我,你暴露身份的代價太大。我來找你是來問問情況,你這邊有什麼值得調查的事情嗎?還有,仇隋住在哪一間屋?」

  聽到不能跟隨行動,月兒神色頓時便顯得有些黯然,只是隔著易容,並不那麼明顯,她仔細想了想,先把仇隋的住處告訴了聶陽,跟著道:「我這邊哪有什麼可查,都是些年輕丫鬟,裡面有幾個還一身風塵味,明顯是來犒勞那些粗人的,入夜也不在通鋪睡覺,保不準在誰屋裡呢。」

  聶陽微微點頭,追問道:「你仔細想想,丫鬟裡有沒有什麼其他異常之處?」

  「嗯……今天新來的丫鬟裡有一個人好像總是在留意我,弄得我一直繃著神,煩死了。」月兒摸了摸臉頰,似乎還不太適應面皮外這一層偽裝,「其他沒什麼了。大丫鬟一撤,這邊沒了領頭羊,轟的一下就散了,剩在這兒睡覺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小女孩,能有什麼問題。」

  「你能喬裝,別人自然也能,總之不要懈怠,一定要小心防範。你回去吧,別驚動別人,我去仇隋屋裡看看。」聶陽摸了摸月兒頭髮,抱了抱她權作安慰。

  月兒回房後,他又把這偏院來回看了一遍,後門的門鎖只是虛虛掛著,不知多少人從這裡偷偷離開,天色將亮再偷偷折返,隔門倒是鎖的很嚴實,可見真正陪寢的女婢通常在該睡下前就已離開。

  仇隋的臥室在最內一進的東首第二間,被書房與內院飯廳東西夾在中間,曾經是聶清遠夫婦的住所。一想到仇隋就堂而皇之睡在當年養父母起居之處,聶陽心中就一陣憤懣,不覺握緊了雙拳。

  這一列臥房畢竟都是聶家內宅,除了仇隋,只有林鶴鳴也住在此處,睡在一處閒置臥室裡,那裡是聶清漪出嫁前的閨房,聶清漪婚後,便改做他夫婦回家探親留宿的臥室,雖然林鶴鳴應該仍在屋內,但房間位於西端,聶陽只要不把仇隋住處的家什擺設打砸劈拆,怎麼也不會驚動到他。

  到了門前,並沒看到門鎖,聶陽心中一顫,橫身貼在牆外,打起十二分精神聽著屋內動靜,足足聽了一盞茶功夫,卻什麼也聽不到。他這才用衣袖墊住手掌,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

  屋門應手而開,莫非仇隋真的把這裡當作了自己家宅,才會毫不設防?還是說他已專注於仇掌門的身份,坦坦蕩蕩沒有什麼見不得人?

  進到屋裡,關好房門之後,四下漆黑一片,屋外那顆老樹枝繁葉茂,將月光擋的所剩無幾,只能勉強分辨屋內傢俱輪廓而已。聶陽屏住呼吸走進內室,裡外踏了一遍,並無人捷足先登,四下陳設也未見異常之處。

  外室的供桌上坐著一台香爐,他擔心又被暗算,上前將三根香頭一併掐斷,按進香灰之中,再將所墊衣袖上的灰跡仔細拍淨。

  既然是日常起居之所,總不至於所有物件上都塗了毒藥只等著對手不知何時才來的探訪,他隔窗張望兩眼,確認院中無人,這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攏住光亮,晃燃了隨身帶著的火折。

  櫥櫃裡僅有幾套換洗的青布衣袍,床上也沒有暗格,一番探查,倒真像是一個作風簡樸身無長物的一派掌門風範。

  內室有扇小門,打開後就是隔壁書房,既然來了,聶陽自然不會客氣,帶著火折閃身入內,自書架開始仔細看過去。

  畢竟是新換上的傢俱擺設,書架上幾乎沒什麼東西,中層放著一套筆墨硯台,顯然並未用過。

  書桌上的筆架被當作鎮紙,壓了一疊紙張在下,他把火折湊近看了看,只是些近日的記錄,內容也只包括了天風劍派弟子,簡直再尋常不過。

  尋常的甚至有些異常。

  就像這屋子的主人一早便知道一定會有人進來偷看,而特地準備了這樣的佈置似的。

  不敢拿動紙張的位置,聶陽就那麼用筆架壓著草草翻看了幾張,和最上那張並沒什麼不同。

  仇隋真的打算就此專心做他的天風掌門了麼?

  不對,這書房裡還有什麼異樣之處,心中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錯過了,他掌好火折,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還是那些東西,並無錯漏,這次他連書架上那幾本撐門面的四書五經都翻開瞧了一眼,字裡行間也沒有密帳之類,到顯得他過分多疑。

  準備放棄的時候,聶陽突然心中一動,退開兩步,舉起火折把書房內週遭再次巡視了一遍。

  沒有。

  一本也沒有。

  這裡是聶家的書房,聶清遠夫婦北上那次只是為了先行一步,只帶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餘東西全部留在原處,連老夫人也因為不願舟車勞頓暫未出發。

  那麼,聶家原本那些記錄的書冊呢?

  即便只是南宮家庇蔭的旁支之一,聶家總算也是武林世家之列,與家族相關的記錄文書怎會一冊也見不到。

  只有一個可能,仇隋早已把那些書冊藏匿起來。

  但目的呢?

  仇隋對聶家的瞭解甚至還在聶家兄妹之上,即使有什麼不明之處需要調查,也不至於將所有聶家文書收拾的乾乾淨淨。

  以此刻的情景來看,倒像是仇隋在刻意隱瞞聶家的什麼歷史,不願讓他人看到一樣。而且,這個「他人」,很可能就是聶陽。

  我聶家的事,為何要由你來隱瞞?聶陽緊鎖眉心,重新翻了一遍書房,想要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這明顯已經重新裝潢過的房間,根本找不出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些全新的擺設,彷彿連聶陽的記憶也一併抹消的乾乾淨淨,一絲不留。

  既然找不到什麼,這裡也不宜久留,不如再往有可能是天道成員的人的房間裡去探查一下。他照原路退到仇隋臥房,小心的退到門外,重新遁入牆邊的陰影之中。

  今夜不在的其他人中,天道嫌疑最重的應該是那位武當長老宋賢。一來有殷亭曉的前車之鑒,宋賢與殷亭曉師出一系,怎可能毫不知情?二來趙陽前來尋釁的時候,他也表現得太過積極。

  若是連武當長老也與天道有了瓜葛,不管是對狼魂還是如意樓來說,都絕對不會是個好消息。

  白天聶陽倒是記下了宋賢的房間,不必再去詢問月兒。

  但他才潛回前院,就突然想到一事,登時心中一驚,趕忙又向最裡院落貓腰奔去。

  掐滅的三個香頭,要是不及時重新點上的話,以仇隋的能力,簡直等於在他房中掛了幾個大字寫上有人到此一遊。

  一時想的事情太多,竟然犯下這樣的錯誤。

  心急火燎的衝到拱門外,聶陽已經探出大半的頭硬生生在半空頓住,雙掌在地上一按,止住前衝之勢,側身躲入牆後。

  只因院中已不再是空無一人。

  本該已經睡下,為明日白天的值守養精蓄銳的副掌門林鶴鳴,竟穿戴整齊的站在仇隋的臥房門外。

  雖說是背對著聶陽的方向,但那身形裝束,應該不會認錯。再說這時候這院中也只有他一人可能在此而已。

  這位天風劍派副掌門已年過五旬,體力也許會有所衰退,內力卻只會愈發渾厚精純,聶陽略一躊躇,便決定隱在門外小心張望,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果然,林鶴鳴在屋門外緩緩轉身,雙目將院內每一個角落均掃視了一遍,沒有絲毫遺漏,跟著抬手一推,悄無聲息的退入仇隋房中,屋門關好後,窗欞中旋即亮起一線微光,顯然也是點起了火折。

  沒想到等著來窺探仇隋起居之處的人竟不止一個,聶陽微感驚訝,縮起身子藏得更加隱蔽,靜靜等待。

  反正他對自己的耳力頗有自信,總不會讓林鶴鳴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約莫半刻功夫過去,林鶴鳴還未出來,身後不遠處卻又傳來一串極輕腳步聲,聶陽暗道一聲不好,探頭一看林鶴鳴還在屋內,把心一橫,縱身閃入拱門內,蜷曲四肢縮入牆邊花叢之後,瞇起雙眼融入那一片陰影之中。

  才剛藏好,三個佩劍青年已匆匆走了進來,一眼看去,似乎都是天風弟子,只是為了優先招待貴客,都讓他們住在鎮內其他地方才對,看他們行色匆匆,顯然是有事臨時趕來。

  那三人徑直走到亮著微光的屋外,最先那個壓低聲音道:「師父,我們到了。」

  屋內的微光一閃熄滅,跟著房門打開,林鶴鳴閃身出來,一邊將屋門關好,一邊道:「怎麼樣,查到了麼?」

  另一名青年低聲道:「跟到了,張師弟守在那邊盯著,那小丫頭沒什麼功夫,人倒是精得很,好幾次過拐角差點讓她看見。」

  「師父,您這邊查到什麼沒有?」第三人低聲問道。

  林鶴鳴搖了搖頭,道:「我想他也不會蠢到把那些東西擺在明面上。走,先往那邊去一趟。」

  那三人正要轉身,林鶴鳴又道:「不要驚動其他人,免得多生枝節。」說罷率先縱身而起,穩穩翻上房簷,不動片瓦。

  三個徒弟也紛紛躍上屋頂,單看輕功,應算是天風弟子中的好手,比起先前見到的那些烏合之眾強了不知多少。

  仇隋新掌大局,會被舊有弟子排斥理所當然,可看情形,林鶴鳴一系卻好似另有所圖,聶陽眼見他們飛快從另一邊躍下,心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身形一展飛快衝到仇隋屋中,晃燃火折把三炷香一併點燃,關好屋門確認沒有再留下其餘破綻之後,提氣急縱而起,在旁側院牆上借力一點,無聲無息的趴伏在屋頂之上。

  這也只是堪堪趕及,雙目急掃,總算是捕捉到長巷盡處那一閃而沒的飛揚衣角,他連忙展開身法,落入巷中追了過去。

  有林鶴鳴這麼一位高手在,聶陽斷然不能追得太近,只有在數十丈外遠遠跟著,稍一鬆懈,就會不知所蹤,幸好那三位弟子輕功遠不如他,總算被他咬住了尾巴。

  七折八繞,竟一直跟到了小鎮另一角,幾乎快要出鎮的近郊農戶所在。近來江湖人士數目激增,不少人圖個隱秘方便,也會寄宿在尋常民家,林鶴鳴大半夜如此費心勞力,自然不會是來尋普通農民晦氣。

  他們說的那個張師弟就躲在一棵樹後,正望著一家竹籬圍起的小院。

  看他們師徒五人匯合一處,聶陽左右打量一番,閃身隱入路邊雜草叢中,忍著蚊蟲叮咬,緩緩從另一側摸了過去。

  到能勉強聽到他們話音之處,就不敢靠得更近,他伏低身子,將面巾提了一提,全神貫注側耳傾聽。

  「不會錯,傍晚那丫頭去報信時撞了三師兄一下,不然那姓白的小子不可能來的這麼快。」

  「師父,姓白的肯定就在裡面,我剛才還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在問一個姓龍的人在哪兒。聽起來怒氣沖沖的。」

  「咱們要不要多通知點人啊?那……那畢竟是傳聞中的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

  「不用擔心,師父一定已經胸有成竹。仇掌門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頭來還是要靠咱們師父才行。」

  他們原來是來追蹤白繼羽的?聶陽分神一想,也對,天風劍派這次在眾目睽睽下吃了個悶虧,林鶴鳴身為副掌門,要來找回場子也是理所當然。

  可轉念一想,似乎又有不少蹊蹺之處。

  若是要讓白繼羽給個交代,理應選在更加公開的場合,而不是深更半夜農戶門前。若真是為了天風劍派的名聲,也不該選在仇隋往遊仙峰值崗的當下,再怎麼說,佈告天下的天風掌門,仍是仇隋。

  正自思忖,忽聽林鶴鳴低聲道:「都躲到樹後,有人!」,聶陽頓時心中一驚,還道是行跡敗露,抬頭看去,卻不見那幾人過來,反而都隱在樹後,向遠處田埂看去。

  低垂夜幕中,數個勁裝漢子大步走來,最前一人手裡拿著一枝鑲邊小旗,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究竟是什麼模樣。

  聶陽略一衡量,往田地一側靠了一靠,小心移動到白繼羽藏身的農戶附近,躲在溝渠內露出半邊腦袋,仔細看向來人。

  來的漢子倒都是生面孔,沒有一個認得,單看步履身形,除了領頭那個拿著小旗的中年男子,其餘武功只能說是不錯而已,打鬥起來,未必會是林鶴鳴弟子的對手。

  離那農戶近了,聶陽才聽到屋內有個聲音哭哭啼啼道:「白公子,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好心給你傳個口信,也算對得起龍小姐給奴婢的恩惠,其他的事,奴婢一點也不曉得啊。」

  看來這丫鬟是龍影香花銀子收買的內應,看到龍影香的屍體,連忙跑去通知與龍影香關係親密的白繼羽。

  那班丫鬟之中,果然不知藏著多少古怪,明日見了月兒,該叫她好好留意一下。

  手執小旗的中年男子離院門數丈便遠遠站住,手中令旗左右一揮,其餘數人立刻散開將農戶正面圍住,跟著,他上前兩步,朗聲道:「白兄弟,是我,余桐。龍掌旗有事要向你交待。」

  余桐?聶陽連忙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一遍,記憶中並沒有這個名字。不過江湖之大藏龍臥虎,名氣並不等於實力,敢在這種時候來找白繼羽的,總不會是什麼善茬。

  屋內沉默片刻,響起白繼羽有些疲憊的聲音,「你走吧,我不為難你。別再回去了,銀子總抵不過命。」話音落處,院內的簡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那哭腫了雙眼的丫鬟抽噎著走了出來,一邊抹眼擦淚,一邊往外走去。

  看到門外這些人,她下意識的躲了一躲,小心翼翼從他們身邊走過。

  余桐側目看她一眼,向旁邊一個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心領神會,反手從腰後摸出一柄匕首,向著那丫鬟背影大步走去。

  那丫鬟渾然不覺,只是因為害怕加快了腳步。

  聶陽微皺眉頭,從地上摸了一塊石頭扣在掌中,目光掃去,那邊樹後林鶴鳴也握緊了腰間劍柄,蓄勢待發。

  「誰動她,我就要誰的命。」屋內驟然傳出一聲冷哼,跟著嗖的一聲,一道寒光破窗而出,電光火石刺入那漢子拿匕首的手腕之中,只聽一聲慘呼,鮮血橫流。

  看他握著手腕的指縫裡透出暗器大半,竟只是一根髮簪。

  「若不是她,我連小香的屍身也見不到。你們想要滅口,先問問我手裡的刀。」隨著擲地有聲的字字話語,白繼羽從屋內緩緩走出。

  月色朦朧,眉目間看的並不清楚,聶陽更是只能看到一個背影,一步步走出圍籬。

  可任誰都能看的出,這少年此刻已疲憊到了極點,彷彿不管誰在他身後推上一把,他就會轟然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只有那把刀還在,纏著白布的刀柄依舊斜掛在他的腰間,刀柄上,握著一隻因用力而發白的手。

  只要有這把刀,這隻手,他就不會倒下。

  余桐並不算大的雙眼死死的鎖住白繼羽握刀的手,他是來說話的,他不想話未說完,就已成了一個死人。他抬起手,擺了擺,放過了那個丫鬟。

  一個五十兩銀子收買的下人,有的是滅口的機會,他不想為此激怒面前的少年。

  「龍掌旗聽說你在找他,便特地命我們來向你做個交代。」余桐口中說道,手裡的令旗微微一晃,擋在胸前。

  「說。」白繼羽走到竹籬門邊,抬手將竹門打開,走到泥土小路上,距離余桐,不過一丈。

  余桐盯著他的刀,微微一笑,向後退開半步,將令旗插入腰間,拱手道,「白兄弟,龍掌旗讓我們告訴你,龍姑娘是她的親生女兒,這一點沒有半分作假,龍姑娘的死,沒有人會比龍掌旗更傷心。」

  白繼羽哼了一聲,冷冷道:「傷心也有很多種。有些人不管怎麼傷心,該算計的事情,也一件不會落下。」

  「白兄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余桐看他又向前走了半步,忙不迭又向後退了半步,始終與他間隔一丈有餘,不敢寸近。

  看來以余桐對自己武功的估計,一丈之內,便難以躲開白繼羽的出手一刀。

  「你們都告訴我是聶陽下的手,證據呢?」白繼羽咬牙問道,緊繃的雙肩微微發抖,像是用盡全力才克制住迸發的怒意。

  旁邊一個青年揚聲道:「我和羅大哥兩個人都看到他在那邊出現過,白兄,你是想說我們兩個都瞎了麼?孔雀郡裡我至少見了聶陽三次,背影也許會認錯,臉我也會認不清楚麼?」

  余桐沉聲道:「白兄弟,實不相瞞,龍掌旗已經把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我了。龍姑娘這次確實是個意外。玄、秦二人不光行跡已經敗露,此前也多有劣跡,經兩位掌旗商議,準備用她們姐妹當作誘餌,逼迫聶陽現身。龍姑娘自告奮勇,獨自攬下這個任務,我們自然也不敢干預。誰知道……最後竟會是秦落蕊下落不明,玄飛花和龍姑娘香消玉殞吶。」

  「龍掌旗是這麼說的?」白繼羽的口氣似乎有所緩和,但話音中的殺意卻愈發濃厚。

  「白兄弟,那是龍掌旗的親生骨肉,你連她也信不過麼?」余桐依舊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勢,但一雙眼睛卻一刻也不曾離開那柄刀。

  「親生骨肉?」白繼羽譏誚道,「除了她龍十九,天下還有哪個娘親,知道自己女兒遇害,不先想著報仇雪恨,卻忙著把女兒慘不忍睹的屍體送去給滿屋子的大男人看?只為了一個影狼聶陽?」

  余桐皺眉道:「龍掌旗如此做,不也是報仇雪恨的手段麼?那影狼聶陽,不多久便要臭名遠揚,比起一刀殺了他,不是更好?」

  「董劍鳴呢?」白繼羽突然問道,「小香死的那天,董劍鳴在哪兒?現在他又在哪兒?說!」

  余桐一怔,囁嚅道:「這……龍掌旗未曾交代,屬下也確實不知。不過這兩天似乎沒人見到過董少爺。」他不敢扭開頭,仍盯著白繼羽握刀的手道,「小羅,你一直在洗翎園的人那邊,董少爺這兩天人呢?」

  那被叫到的青年立刻大聲答道:「龍掌旗說有個任務交代他去辦,起碼要十幾天才能回來。」

  「什麼時候走的?」白繼羽追問道。

  「前……前天正午……」

  余桐接過話頭,道:「白兄弟,龍掌旗知道你心中怒極,唯恐你疑心我們利用龍姑娘的死,才特地派我們過來解釋。只是這敗壞狼魂聲譽的大好機會,咱們絕不能錯過,你要是一刀殺了聶陽,反倒遂了他們的願。聽大哥一句,繼續按龍掌旗的指示辦事吧。你傍晚擅自行動,恐怕已經激起了仇隋的戒心,要是再繼續貿然自主,恐怕會壞了咱們的大事。別忘了,揭穿仇隋的真面目,為咱們天道除掉包藏禍心之人,才是咱們此行的目的啊。」

  白繼羽的態度似乎稍有軟化,他握刀的手掌輕輕鬆開,轉而扶在刀鞘上,口氣也緩和了許多,「余大哥,不是我信不過龍掌旗。而是這次任務從一開始就存在許多蹊蹺之處。一定有人在幕後陰謀算計著什麼,你我恐怕都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還在傻傻的替人賣命。」

  「白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余桐面色微變,慌忙答道。

  「余大哥,咱們此行,名義上是輔佐支援仇隋的行動,實際上是為了調查仇隋對天道所隱瞞的秘密,對麼?」

  「是。」

  「自從上頭密令龍掌旗接手負責之後,咱們看起來行動好像是順利了很多,也誅殺了不少叛徒,可你是否發現,隨著那些人的死,仇隋的真正身份反而更加神秘,連一點蛛絲馬跡也尋找不到。稅銀大案的佈局馬上到了緊要關頭,咱們豈不是真成了趕來幫忙的?」

  余桐勉強笑了笑,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找不到蛛絲馬跡,也許說明仇隋並沒向上頭隱瞞什麼,畢竟最早的線報也沒有附上任何證據。查他的人不止咱們一支,這麼多人都沒找出什麼,也許是上頭多心了吧。」

  「可你有沒有發現,自仇隋佈局以來,先後犧牲的這些人裡,他那邊的人簡直像是送上門來,而咱們的人,卻都死得不明不白,遠的不說,就說李蕭,你與他交情非淺,你當真信他是死在聶陽手上麼?這短短一個半月,仇隋從令使到舵主,從舵主到掌旗,你仔細想想,每一步,反倒是咱們為他掃清了障礙。現下他獨自掌管一支,與龍掌旗平起平坐,你還當真以為能揭穿他麼?咱們一步步走到如此田地,真的只是因為仇隋算無遺策心機深沉麼?」白繼羽說道,腳下向前連踏數步。

  顯然他所說皆是事實,余桐無從反駁,眉心緊鎖道:「你的意思是……龍掌旗她……」

  「我聽龍掌旗的,不過是敬她為小香高堂,未來總歸是一家人。她與仇隋之間有什麼瓜葛,我本也不想深究。可如今小香慘死,她不僅刻意隱瞞許多事情,還大張旗鼓把小香的屍身送到仇隋身邊。這種人,我為何還要供她驅策?余大哥,你做了這麼多年令使,其中的異樣之處,當真看不出麼?」

  「仇隋畢竟是龍掌旗一手引入天道,他這次又恰好幫龍掌旗殺了邢碎影報了大仇,可能難免有些徇私之處,不過咱們在江南連番受挫,中南四州一時間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仇隋縱有私心,終歸是個人才,白兄弟,你還是不要太過執著的好。找不到真憑實據,咱們扳不倒他。」余桐沉吟道,「既然你對兩位掌旗頗有成見,那不如這樣,我幫你去討個特事特辦的許可,你答應不要壞了這次的大事,我們也不過問你私下的追查。如何?」

  白繼羽冷冷道:「連這次的大事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會不會壞事?」

  「此次事關重大,詳情唯有兩位掌旗知道。連在鎮上的四位舵主,也都一無所知。」余桐躊躇道,「不過龍掌旗倒是有所交代,咱們的人大多身份隱秘,為免誤傷,最終行動之前,任何人不許向聶家大宅中住下的江湖人出手。想必暫時你也依照這個規矩行事即可,傍晚你擅自格殺的那幾人,龍掌旗念你過於激動心神失常,幫你瞞下,下不為例。」

  「不在那裡住著的人,你們就不能管我,是麼?」白繼羽垂目一笑,問道。

  余桐一直與他保持著一丈距離,聽他如此說道,忍不住又向後退了半步,道:「不錯,龍掌旗一向愛才,白兄弟一直受她器重,但凡力所能及,她一定會設法遂你心意。」

  「好!」白繼羽突然昂首說道,一字出口,刀鞘上扶著的手掌猛然一抬緊握刀柄,雙膝微屈身形一閃,霎時間便欺近數尺!

  余桐面色大變,雙臂一震,一對袖鑭順勢落入掌中,一上一下眨眼間將身前空門護的水洩不通,一副早有防備的架勢。

  兩把袖鑭無鋒無刃,長短不過一尺有餘,用來搶攻可謂險極,但若是專注於守禦,卻靈便迅捷不懼敵方兵刃鋒利,恍若一面無形盾牌橫亙身前,滴水不漏。

  龍十九選定此人前來,顯然費了一番心思,即便不可能擊敗白繼羽,卻也不至於話說不完便殞命當場。

  不料白繼羽竟只是虛晃一招,左足一蹬,雄腰急擰,驟然折向方才開口的小羅。

  週遭諸人本以為白繼羽要向余桐出手,紛紛情急出手,小羅也一邊拔劍一邊俯身欲沖。

  他的劍不過才拔出數寸,白繼羽的人已在他的眼前。

  余桐此時再欲攻其必救已然不及,就見小羅左右兩人幾乎同時悶哼一聲,倒飛出去,旋即啪的一聲脆響,灰黑色的刀柄重重砸在小羅握劍的手腕之上,他痛呼一聲撒開手掌,長劍還未滑入鞘中,白繼羽便已順勢閃到他的身後,二指一分捏住他喉頭,冷冷道:「要命的,就給我說實話。你可不是住在聶家的人。」

  這一串動作白繼羽必定早已在心中謀劃完備,出手一氣呵成,余桐手下諸人武功本就大大不如,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驚魂甫定,小羅的命已捏在白繼羽掌中。

  從加入天道起,白繼羽便從未有過因自己人而手下留情的記錄,余桐連忙喝住眾人,急道:「白兄弟,有話好說!」

  小羅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沒了半分血色的雙唇連連打顫,抖抖嗦嗦問道:「白……白大哥,你……你有話只管問,別……別嚇小弟。」

  「董劍鳴到底去幹什麼了?」白繼羽語氣森寒冰冷,任誰也能聽的出小羅只要稍有差池,那兩根手指就會毫不猶豫的捏合。

  小羅面露為難之色,顫聲道:「我……我……」

  「龍十九為了控制他,每次對他施展五羅媚顏心經的間隔不會超過五天,怎麼會讓他單獨去出十幾天的任務?」白繼羽不耐煩道,「既然你毫無誠意,那黃泉路上就去怪讓你撒謊的那人去吧。」

  察覺到喉頭壓力陡然變大,小羅臉上頓時一片煞白,驚叫道:「我說!白大哥饒命!」

  「他在哪兒?」略略鬆開手指,白繼羽再次問道。

  「董……董劍鳴他前……」

  小羅只來得及回答到此,珵的一聲輕響,突然從人群中傳來。

  白繼羽面色一變,連忙從喉頭收手,順勢在肩頭一扯,想把小羅拉向一邊。

  但那暗器來勢實在太快,他手背躲開已是極限,才捏住小羅肩頭衣料,便聽一聲悶哼,那細小暗器已釘入小羅喉間。

  「嗚……嗚唔……嗚嗚——」小羅驚恐的按住自己的脖頸,但口中已發不出清晰的聲音。白繼羽一鬆開手,他便僵硬的倒在地上,一瞬間連四肢都已麻痺。

  這既是滅口,也是警告。

  另外幾個自孔雀郡跟來的年輕人頓時都變得面色慘白,互相交換著眼色向後退去。

  余桐把手中的逆鱗放回胸前,道:「龍掌旗有令,董少爺的任務是絕對機密,凡有透漏者,殺無赦。」他口氣轉為緩和,柔聲接道,「白兄弟,龍掌旗交代的十分周全,鎮上的事情一旦結束,她就讓你見到想見的任何人。在此之前,還請白兄弟委屈一陣。」

  白繼羽低頭望著腳下小羅已經停止抽搐的屍體,唇角泛起一絲微笑,「龍十九是想說,我若是想找元兇報仇雪恨,就得先按她的意思行動,對麼?」他口中對龍十九已無半分敬意,稱呼也換成了直呼姓名。

  余桐額上已流下一片冷汗,龍十九的確對他交代的十分詳細,還特地交給他一枚逆鱗以防萬一,可她卻獨獨沒說,若是白繼羽不肯答應,又該如何?

  按天道的規矩,不從上令,殺無赦。

  可先不論這人能不能殺,他們一起來的這些人一擁而上,殺不殺得了才是要緊問題。

  而且,比起殺不殺他,現下更要緊的問題,顯然是先不要被殺。

  樸素的青銅吞口中,閃耀著寒光的刀刃一寸寸拉長,緊握著刀柄的手掌依舊穩如磐石,只是手背上凸起了一條條青龍般的筋脈。

  余桐的眼睛不自覺地瞇起,一直緊盯著那隻手、那把刀的他,自然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他守得住,不代表其他人可以。

  先機一失,萬劫不復。

  於是他抬起手,做出了他認為最合適的決定。

  「白繼羽抗命不遵!動手!」

  余桐一生中犯過不知多少錯誤,當他揮起袖鑭衝上去,灰濛濛的刀光漫天撲來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個命令將是其中最後一個……

  聶陽注視著籬笆外的戰鬥,手掌不自覺地握緊,為了救人而撿起的石塊硌痛了掌心,仍渾然不覺。

  他情不自禁的在腦海中將自己帶入到雙方的位置。

  若是我面對這麼多人的圍攻應該如何?若是我面對這樣可怕的刀法又該如何?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把每一招每一式記在心中,掌心漸漸滲滿了冷汗。

  按余桐的預計,他可以靠手中袖鑭暫時封住白繼羽的刀路,其餘人散開圍住,暗器兵刃一起招呼。靠這種法子,他圍殺過數個成名高手,因此他自信有六成把握得手。

  余桐兩把袖鑭一上一下,帶著陰柔纏勁封向白繼羽半出刀鞘的兵刃,其餘人也呼喝著圓形散開,伸手入懷去掏隨身暗器。

  所有的順利到此為止。

  一股寒意猛然掠過心頭,余桐的視線不禁第一次離開了白繼羽的手,看向了他的雙眼。

  那是一雙佈滿了血絲,紅網包裹著黑色玄冰一樣的眼睛,濃郁到恍若有形有質的殺氣,一剎那迸發出來。

  緊接著,余桐就感到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左胸傳來,冰冷的觸感從心尖瞬間擴散到四肢百骸,他垂下視線,想要看一眼那把刀,但他只看到了噴濺而出的猩紅血漿。

  耳邊傳來刀鋒砍斷頸骨的刺耳聲響,他噗通倒在骯髒的泥土中,從此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他終於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刀法,而是用刀的人。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參與這次行動的人都見識過白繼羽的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心中想的都是絕不能讓那把魔刀出鞘。卻不曾想懷中的暗器還沒發出,包括余桐在內已有三人倒下。

  一刀一人,一個心臟,兩個脖子。

  一個和白繼羽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捏著懷裡的暗器,顫抖的胳膊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恐懼讓他崩潰的尖叫起來,但才一開口,冰涼的感覺帶著血的味道便貼著他的舌面刺了進去。

  飛起的視線不斷的旋轉,最後看到的是白森森的一圈牙齒中仍在顫抖的舌頭,和漫天噴灑的猩紅血霧。

  跟著是第五個、第六個。那把刀就像是神魔附體,只要找到目標,便能霎那間出現在那人的要害之上。

  圍攻的眾人在死亡的恐懼中陷入了近乎癲狂的狀態,他們瘋了一樣的衝向中央,毫無章法的兵器被全身的潛力推動,狂亂的斬向白繼羽的身上。

  除了最初對付余桐的那一刀,白繼羽根本沒有用任何刀法,他重複的只不過是所有刀法中最簡單的幾個動作,斬、突、掃、劈,就像那套被稱為魔刀的刀法,已在他手中返樸歸真,露出了猙獰的本來面目。

  明明是最簡單的動作,卻偏偏沒有一人能夠躲開。

  躲不開,卻不意味著沒有辦法。

  瘋狂浮現在每一個人的眼底。

  白繼羽一刀斬進一人肋下,那人慘呼一聲,身體竟逆著刀鋒一轉,讓原本收勢的刀刃破體而過,深紫色的腸子一股腦纏在刀上,將殘軀重量盡數壓在刀上。

  多人圍攻之下,白繼羽根本沒有變招的餘暇,身形一轉,刀刃連著一段腸子狠狠砍入另一人頸窩。

  那人咬緊牙關,拚死夾住肩頭肌肉,竟把刀鋒硬生生鎖在斷開的琵琶骨內。

  白繼羽低喝一聲,雙手握刀,不退反進,已纏滿了血肉的刀刃破開那人軀體,一路自斜下斬出。

  兩條性命換來的這彈指良機,別人自然不會錯過,白繼羽腳下絲毫不敢停頓,刀勁一鬆便向旁側滑開數尺,即便如此,肩後仍一陣熱辣,被劍鋒拖出一條數寸傷口。

  連點穴止血的功夫也沒有,他順勢反手一刀,刺入身側那人腹中,不願再被對手搏命拖住,他旋即一轉刀柄,將那人肚腹攪了個稀里糊塗。

  只可惜不要命的人才最為可怕,那人垂死之中仍緊緊握住了他的刀鋒,抽刀之時,指骨不僅發出刺耳的聲音,也稍稍減緩了收刀的速度。

  於是另一把刀,成功砍在了白繼羽的背後。

  若是他前縱的稍微慢些,此刻就已被開膛破肚。

  這血肉橫飛的搏命一戰,並沒有持續太久。

  白繼羽看向身前最後一個對手。

  那人身邊已沒有可以用命幫他的同伴,而白繼羽仍未倒下,他的刀,也依然握在手中。

  沸騰的血液冷了下來,冷的讓他渾身發抖。

  雙膝驟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一下跪在了地上,突然扯著自己的頭髮,哭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幫你找董劍鳴!我幫你找龍十九!不要殺我!」

  白繼羽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哭泣、嘶號、倒下、抽搐、嘔吐、失禁,接著緩緩舉起了手裡的刀,猛然砍下。

  滿地的臟腑血肉間,終於只剩下了白繼羽一人。

  他站起來,腰背挺得筆直。拿起衣服上最後一塊沒被血液浸透的地方,他緩緩擦淨了手上的刀刃。

  然後,他轉過身,看著圍籬盡頭農戶的院牆旁,聶陽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閣下莫非覺得還不到現身的時候麼?」

  乳硬助性:第九十三章

  (一)

  田義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隨手一招罷了。那兩個想從背後偷襲的鼠輩,也只配受那麼一刀。」答完那人,田義斌若有所思的低聲道,「沒想到,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進境,簡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層樓一樣。」

  慕青蓮也低聲讚歎道:「在這麼下去,他的頭髮就該變黃發光了。」

  (二)

  他皺了皺眉,那些丫鬟頭朝這邊,看起來毫無區別,這要怎麼分辨哪個是月兒?

  他想了想,捉了一隻老鼠放進屋內,那老鼠沿著牆邊一路溜去,到了一雙繡鞋邊突然吱的慘叫一聲,暈厥過去。

  「嗯,看來那個是月兒。」

  (三)

  畢竟是新換上的傢俱擺設,書架上幾乎沒什麼東西,中層放著幾個手辦,圍著一個尚未塗裝的高達。

  「那個……導演,雖說贊助的有萬代(Bandai)……」

  (四)

  準備放棄的時候,聶陽突然心中一動,退開兩步,舉起火折把書房內週遭再次巡視了一遍。

  沒有。

  一本也沒有。

  這裡是聶家的書房,聶清遠夫婦北上那次只是為了先行一步,只帶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餘東西全部留在原處,連老夫人也因為不願舟車勞頓暫未出發。

  那麼,聶清遠的那些花花公子呢?

  (五)

  低垂夜幕中,數個勁裝漢子大步走來,最前一人手裡拿著一枝小旗,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究竟是什麼模樣。

  聶陽略一衡量,心道,「莫非是植物大戰殭屍在拍真人版?」

  (六)

  然後,他轉過身,看著圍籬盡頭農戶的院牆旁,聶陽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閣下莫非覺得還不到獻身的時候麼?」

  「呃……白兄,你……你不要說得這麼直接嘛……」

  「等等……你臉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