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92章:血光之災

  冷汗已幾乎從面上的偽裝下滲流出來,聶陽垂在腹前的雙手已握的發白,混合著煩悶的不安讓他快要忍耐不住。

  仇隋的姐姐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在仇隋死前,聶陽都不想知道。

  有些事能令他堅定,有些事也能令他動搖。他能預感到,那個開始昭顯自己存在的女子,絕對屬於後者。

  但桌邊坐著的幾人,卻還是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畢竟基本排除掉贏北周的原因後,贏聶兩家的秘密,九成就要落在這個神秘的女子身上。

  不行……不要再說了……面具下的臉一定已十分蒼白,聶陽躊躇著抬起手,實在不行,就在此處亮明身份好了。

  他現在不想知道當年的恩怨,他只想殺了仇隋。他不在乎等仇隋死後再知道一切,即便會因此而後悔,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允許自己人生的線,繃斷在這樣一個迫近目標的時刻。

  就在他打斷眾人的談話前,另一個聲音代他實現了這個目的。

  那是個有些緊張,帶著濃重南鄉口音的男聲:「請問,哪位是趙陽趙大爺?」

  趙陽左眉一揚,長身而起,轉頭看著旅店門口進來的瘦小農夫,道:「是我,什麼事?」

  那農夫拿著草帽扇著臉上的汗水,陪笑道:「有人給了我五兩銀子,叫我半個時辰內務必把那兩箱東西送到這兒,緊趕慢趕,驢子都快抽了筋,好不容易沒延誤了,趙大爺您趕緊來收一下吧。」

  那農夫身子雖然精壯,但步履虛浮雙目無神,確實不像有武功的樣子,應該只是拿人錢財幫人送貨。

  這種手段江湖再常見不過,送來的多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田義斌與慕青蓮同時站起,跟著趙陽走向門口。

  聶陽心底鬆了口氣,跟在田義斌身後,悄悄打量了趙雨淨一眼,她精神似乎稍稍好些,想來是不知不覺間,仇人的死活已和她的性命牢牢捆在一起,形影相隨。

  外面停著一輛驢車,車板極小,上面卻馱著兩口大木箱子,要不是幾道麻繩交錯固定,根本無法啟程。那兩口箱子兩頭頂出車板數寸,這農夫無處可坐,多半是一路小跑跟來,難怪累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就是這兩口箱子?」趙陽走近驢車,鼻翼忽的一抽,濃眉跟著擰起幾分。

  他本就長的粗獷,眉頭一皺,讓那農夫頓時有些惶恐,連忙過去把繩子解開,一連聲道:「對對,就是這兩口箱子,我這就給趙大爺卸下來。只是……只是我實在搬不動,要送進去的話,還得勞駕趙大爺找個人搭把手。」

  慕青蓮沉聲道:「不必,你卸在這裡,就快快走吧。」

  察覺到兩人的語調都有些異樣,聶陽也連忙走近幾步,才一靠近,就發覺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農夫一路跟著跑來已經習慣,才並未察覺,這兩口箱子裡,正散出淡淡的血腥氣。

  趙陽不願驚到這老實農夫,知道問他也問不出什麼,繩子一開,便一手一個將箱子托到門邊地下,隨手摸出一塊碎銀,催他走人。

  看了看周圍並沒多少百姓走動,趙陽雙手一張,讓眾人往後退開幾步。他將箱子開口朝向另一側石牆,站在數步外一記劈空掌力砸去,將箱蓋鉸鏈從後砸開,跟著又是一掌,箱蓋卡嚓一聲倒在一邊。

  他如法炮製,將另一口箱子也打開,這才遠遠站定,探頭望去。

  沒有火藥,也沒有暗器,看箱口的空氣,也不似有毒。

  他們這才湊近圍了過去,看那兩口箱子中究竟放著什麼。

  「咦?」趙陽一眼掃過,奇道,「這是什麼人在發瘋?花五兩銀子送兩個我不認得的死人來做什麼?莫非覺得趙某是三歲娃娃,憑這便要把我嚇跑不成?」

  聶陽湊近目光一垂,便覺胸中一陣滯悶,一股說不出的苦澀之意從舌根泛開滿嘴。

  這兩人他都認識。

  一個是王凝山,另一個,卻是慕容極已經令人去找的顧不可。

  把這兩人送來給趙陽,不如說是間接送給慕容極看。

  聶陽握緊雙拳,壓低聲音把這二人的名字告訴了田義斌,田義斌與顧不可似乎曾是舊識,聞言面色微變,俯下身去一把把箱中屍身提了出來。

  那屍體面目略顯浮腫,但不難認出身份,看他面目扭曲驚愕,也不知死前到底受了怎樣的驚嚇。按說以顧不可的武功定力,不應有如此神情才對。

  「果然是顧不可。」田義斌喃喃說道,仔細看著屍身週遭。聽到這名字,慕青蓮的神情也是一變,凝神看了過來。

  屍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一觸肌膚,尚有餘溫,腫脹的面目略微發黑,紫色的舌頭探出唇外,顯然是中毒身亡。

  慕青蓮微微搖頭道:「看樣子,他多半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他想向如意樓傳達的,必定是什麼要緊的訊息。只是我還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會讓他寧願背叛天道。」

  「進箱子裡的時候,他還沒有死。至少,還沒死透。」趙陽在一旁看著箱子內壁,突然開口道。

  箱子內壁上,清晰地留著顧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跡。

  想必是他強閉住一口真氣封在心脈,才留下這麼一條線索。只可惜,全無用處,留下的幾個字中,第一個殺字雖然寫的歪七扭八,倒是並不難認,可第二個字卻只能認出半邊,是個歪歪扭扭的單人旁,至於右邊那血糊糊的一團,只怕是神仙也分辨不出,第三個字只寫了兩筆,一點一橫,僅此而已,不過位置偏高,應該是某個字的上部。

  若是有人這樣也能猜出顧不可要說什麼,只怕連顧不可肚子裡的蛔蟲都要甘拜下風。

  王凝山的屍體倒是已經死透很久,提出來時四肢都已僵硬。他面上彷彿仍凝結著死前那一刻的怒氣,一雙眼睛幾乎瞪出眶來,牙根儘是血絲,那怒火中燒的感覺,彷彿能傳達到此刻看見屍身的人心中一般。

  他週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傷口,傷處並不很深,切口卻極為怪異,傾斜的角度與尋常劍法略有不同。

  聶陽不必仔細去看,也能輕易的辨認出來,那正是聶家劍法的絕招,浮生若塵。

  屍體胸前的衣服被割開,胸膛上被劃出一行血字,順天者死。這一手目的倒是十分明確,昔年狼魂與天道鬥得最為激烈之時,天道被誅殺的高手便經常會被在屍身上留下這樣的字跡,王凝山的屍體被處理成如此模樣,必定此前已經讓他人過目過,既可以給王凝山扣上天道的帽子,又把殺人者的嫌疑引到了聶陽身上。

  到時只要再把李玉虹處理妥當,凝玉莊的報復,必定會直指聶陽而來,說不定,連此前任凝風夫妻的舊帳也會一併清算。

  這熟悉的套路,是仇隋的手法。

  趙陽蹲下伸手一擰,將王凝山手指齊根掰斷,從中扯出一塊巴掌大的綢布,布邊連著一根繩子,他低頭看了看,冷笑道:「哼,到死手裡還攥著塊肚兜。」

  聶陽思忖片刻,覺得不能再對趙陽繼續隱瞞身份,畢竟若是能得到這位前輩助力,外圍的許多事情便都有所依托。

  他湊近田義斌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田義斌先是一怔,跟著看了一眼王凝山,點頭道:「好吧,我來說。」

  守著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在旅店門前,自然不是說話的好地方,田義斌打個招呼,四人兩兩抬起箱子,往樓上走去。

  不願讓血腥氣污了臥房,趙陽丟下銀子又專門開了一間上房,趙雨淨不知他們幾個要做什麼,只是茫茫然跟著走了上來。

  不願讓趙雨淨知道聶陽方才就在,田義斌借口他們要仔細研究這兩具屍體,把她哄回了自己房間休息。確信再無他人,這才由他開口,將話頭挑起說開。

  揭破聶陽身份之時,趙陽並未太過驚訝,只是拍了拍聶陽肩頭,微笑道:「原來你就是小杜的侄兒。」

  畢竟外圍的事主要是與天道有關,對自身的事情聶陽也就說的比較簡略,加上近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人講述,也已熟練許多,片刻就已經把大致的來龍去脈陳述清楚。

  當年追殺邢碎影的發起者是上代狼魂中位居第三的前如意樓主風絕塵,縱然她不願旁人插手,趙陽也不可能聞所未聞,一些消息兩相印證之下,反倒讓他也起了興致,冷笑道:「如此說來,仇不平倒真是找了一個好弟弟,天風劍派由此人執掌,才算是與當年一脈相承。」

  想必是回憶起與六大劍派爭鬥的那些時日,趙陽的語氣也略顯譏誚。

  但既是舊事,他自然不會再提,轉而向聶陽詢問這兩具屍體的詳情。

  無奈聶陽所知也是極少,和盤托出之後,也只是提供了一些猜測的基礎罷了。

  慕青蓮原本不太相信顧不可會加入天道,他與顧不可有位共同的好友,以他間接瞭解,顧不可與天道理應相看兩相厭才對。直到說起原因可能與王落梅有關,慕青蓮才略顯釋然,輕歎道:「這倒像是他這樣的人會做的事。可惜,可惜……」

  趙陽屈指輕敲桌面,沉吟道:「按說他誤會你殺死王落梅,以他這份情愫,本該對你恨之入骨,怎麼這次反而主動托你幫忙聯絡呢?」

  慕青蓮接道:「除非他急著要說的那件事,足以讓他暫時放下私仇。」

  如果慕青蓮所言非虛,那對於顧不可來說,背叛天道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而能忍下對聶陽的恨意,反倒說明了他想說的話十分要緊。

  聶陽頗為悔恨的咬牙道:「當時我若是不急著離開,多聽他說上兩句就好了。」

  趙陽哈哈一笑,道:「這種廢話還是少說,你又不能當真回到那天,何必徒增煩惱。有這心思,不如多看看眼下,想想將來。」他側目望著箱中顧不可的屍體,道,「既然假瞎子對這傢伙頗為瞭解,那總算可以開始猜上一猜。」

  田義斌點頭道:「此事必定是與當下的稅銀案緊密相關,謀劃的,也必定是天道中人,恐怕幕後主使,十有八九便是仇隋。」

  趙陽輕笑道:「這仇掌門倒當真忙得很,稅銀案由他明暗兩頭主持,還要借這機會收拾自家仇人,同時重新立起天風劍派的門戶,幾攤子事捏在手上,還要計劃一樁足以讓顧不可冒險叛逃去如意樓的陰謀,你說這人,莫非長了八個腦袋?」

  慕青蓮搖頭道:「先不論主使是誰,關鍵還是先弄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什麼事。我對顧不可的瞭解可能不如田爺清楚,他仁莊中江湖情報極為廣博,不妨先讓他說說看,顧不可的經歷中有什麼值得在意的事情。」

  田義斌皺眉道:「我最早見他的時候,他還沒有成名。混跡在我爹好心收留的一些流浪少年之中,他那時又黑又瘦,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我之所以記住他,也是因為他離開莊上之前,特地找到我爹,留下一張寫著顧字的紙片,信誓旦旦說他將來一定會揚名立萬,到時候必定會來報答什麼的。」

  仁莊人來人往,田義斌這類事情想來也經歷過不少,他一邊仔細回想,一邊緩緩道:「他再來時,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劍客。那時,他才說他叫顧不可。在莊上盤桓了一些時日後,突然不辭而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了,他劍法有成再次來訪的時候,龍十九已經在莊上住下。」

  「那關於顧不可個人,仁莊有什麼瞭解?」慕青蓮在旁問道。

  「我沒有特意留意過,回去查一下的話,應該有一些記錄。」田義斌記性雖好,也不可能記得住江湖上如此多的人物個個生平,就連皇城五年一度的風雲天驕榜由多人收集江湖消息,仍間或淪為笑料,他自然不願隨口說些無從考證的傳言。

  趙陽卻毫不在意,道:「不礙事,就算是小道消息,可信不可信的都好,你想起什麼就說什麼,假瞎子不是繞著彎子也知道他麼,多少能判斷出大致真假。之後咱們來猜他的想法,總算也有個依據。」

  說話的都是前輩,聶陽不好插言,也想不出有什麼可說,便只是聽著。

  田義斌只得歎了口氣,道:「這種流言,也沒什麼真憑實據。你們權且一聽。他據說是將門之後,先祖一家滿門,都間接死於北嚴侯手中。父債子償,當時的小侯爺,現下的北嚴侯,自然就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與侯爺關係極好,時常來往走動,他那時混入仁莊,九成是為了報仇。」

  他頓了一頓,神色頗有幾分不解道:「不過這傳言未必可靠,畢竟直到最後他武功大成,我和侯爺也都不曾再遇到過他。可能這次稅銀遭劫,也和這血仇脫不了干係。」

  慕青蓮略帶無奈的微微一笑,道:「我那朋友也提過,此人生平一大憾事便是家仇未報,也不想去報。至於箇中原因,當時只是閒談提及,我也並未細問。」

  「若這傳言屬實,倒也並不難猜,」趙陽頗為玩味的看向顧不可屍身,緩緩道,「此人既是將門之後,自然懂得何謂家國平安。侯爺雖然年紀不大,統率謀略卻皆是上等,北防重地他接手十餘年間,與北蠻大大小小三十餘戰,未嘗一敗,那幫野人聞風喪膽,這顧不可要是為了一己私怨刺殺這樣一位朝廷棟樑,以後還有什麼顏面行走江湖。受人慫恿去劫了這筆稅銀,想必就是因他非要洩了這口吞不下的惡氣而已。」

  他把眼一抬,接道:「這麼一想,這倒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

  田義斌點頭道:「的確,他第一次到我莊裡,就沒對我露出過好臉,最後一次見面時,倒是對我和善了許多,如果不是……唉,我還道能和他交個朋友。」

  趙陽盯著那凌亂筆畫,沉聲道:「說不定,他已經把你當作了至交好友。他這種人,心裡的事,嘴上未必會說。你瞧他留下的這東西,像不像是要寫殺仁莊三個字?他說不定是為了警告你,有人要殺仁莊莊主。」

  聶陽皺眉,謹慎道:「要是個仁字,右面那半邊,也寫得太用力了……」

  「天道難道想要對我動手?」田義斌先是一怔,跟著苦笑道,「這麼說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龍十九在我那裡待了這麼久,我家中那些五湖四海的賓客,不知道已經混了多少他們的人。」

  慕青蓮緩緩道:「難怪田爺這次說什麼也不肯跟著上山,想必已經有所察覺了吧。」

  田義斌呵呵笑道:「我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但托多年刀口過活的福,總不至於有人算計我,我也渾然不覺像塊木頭。更何況這可不是天道第一次打我的主意了。頭一次向我下手之時,要不是小星兄弟恰好在我莊上混口粥喝,仁莊那時就要糟糕。龍十九突然發難這次,倒是托了聶兄弟的福。」

  聶陽連忙微微搖頭,道:「不敢當,這是我份內之事。」

  趙陽拿起酒碗仰頭喝下,哈的吐了一口大氣,道:「暫且先當作這樣,那幫雜碎要借這次大案的機會再向田爺下手,顧不可念在舊情份上,冒險想要通知與田爺關係不錯的如意樓,結果死了。那你們兩個在田爺身邊,一定要格外小心。聶陽,你家的宅子現下可不姓聶,一定不能大意。這幾天他們就得動手,狐狸尾巴藏不久了。宅子裡的事,就全靠你們三個了。」

  「那……」聶陽想到此行本是要拜託趙陽在外圍行動,開口正要說話,卻被趙陽抬手打斷。

  「姓玉的既然靠不住,總還有我在。有人巴巴的花銀子給老子送兩個死人來尋晦氣,我要是還整天在這邊喝酒,豈不是要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他反手將酒碗扣在桌上,冷笑道,「外面的事,就只管交給我來,那會點變臉本事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娘們,我非揪出她來剝光打一頓屁股不可。她手下那些孝子賢孫,我一個個擰斷了脖子戳進她屁眼裡。」

  「我把那便宜侄女送走,之後就行動。」趙陽起身走向門口,扭頭道,「聶陽,你和她要不要說話?還是我幫你帶個話?」

  聶陽略一躊躇,搖了搖頭,道:「不必,我沒話要對她說。」知道趙雨淨隱瞞聶清漪遺言,他心中怎能不留下一個疙瘩,此刻又是緊要關頭,哪裡還有閒心去與她閒聊。

  趙陽微微一笑,拍了拍胸口道:「男人還是要胸懷廣闊一些,那好,改日再敘,少陪了。」

  他說走就走,話音未落,已大步離開。

  聽趙陽敲門叫出趙雨淨就此離去,聶陽三人也不願久留,將兩具屍身裝回箱內,從後窗送出尋了個僻靜處安置妥當後,時辰已近晌午。

  挖坑埋箱,折騰了一身泥土,三人又找了家小酒鋪,草草打理一番,吃喝一頓。

  即將飯畢時,街中馬蹄疾響,數名精幹騎手一晃而過,直奔聶家而去,匆匆打量一眼,好像是程副統領帶來的侯府高手。

  他們不敢怠慢,連忙趕回聶宅,不料行至半途,便看到那幾名騎手策馬返回,仇隋也騎著一匹好馬緊隨其後,他在馬上看到三人,還百忙之中拱了拱手道:「在下去營地那邊與程統領見面,田爺慕兄還請自便。」

  回到宅院,正碰上趙萬鈞,他憤憤道:「北嚴侯手下好大的架子,非要帶仇掌門去那邊詳談,留下咱們一幫人在這邊什麼也不知道,跟防賊一樣防著,憑什麼還要咱們給他賣力?」

  慕青蓮柔聲道:「趙兄,此處人員繁雜耳目眾多,程統領能有所防備,說明他行事謹慎小心,對咱們不是壞事。再說你們的行動本就是仇掌門一手負責,由他前去並沒什麼不妥。對咱們江湖人,這只是一場義舉,對他們官府人,這卻關係到此後的大好前程,趙兄還是大人大量不要計較的好。」

  趙萬鈞撇了撇嘴,總算收下了滿腹牢騷,畢竟他只是面子有些掛不住,也並不是動了真怒。

  仇隋不在,聶陽倒是鬆了口氣。心中記掛著月兒,他便藉著換熱水的功夫去後面看了一眼。

  月兒此刻是青丫模樣,到不必擔心會被哪個粗獷豪客看中陪房,周圍儘是些新進丫頭,也不必擔心說走了嘴,看她們一邊說笑,一邊把各屋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曬,聶陽心中這才安定下來。

  院子另一頭一個大丫鬟正在訓誡幾個面生的年輕姑娘,想必是又招了些人,他不禁留心幾分,暗暗生疑,這宅院雖大,卻也不必這般不斷招人,他心中尋思,要找機會讓月兒打探打探,這來來去去的丫頭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機會不難創造,田義斌喝了幾口清茶,便帶著聶陽往後進走去,看到丫頭們忙前忙後的樣子,裝作過意不去,隨手一指道:「我這邊沒事了,你去幫幫他們。看一個個身子單薄的,哪兒有力氣搬這麼多東西。」

  聶陽應了一聲,立刻便跑去幫忙收拾。月兒心領神會,幾趟出入,便找到個機會,脆生生的笑道:「這位小哥,翠姐叫我去抬幾張舊桌子方便院子裡擺酒,來幫個忙唄?」

  「好勒。」聶陽裝模作樣的應了一聲,顛顛跟在月兒身後。

  即便身邊已沒旁人,兩人也不敢太過怠慢,一邊認真應付交代的差事,一邊壓低聲音交談。

  先確認了彼此都平安無事,這才雙雙寬下心來,轉入正題。

  聶陽這邊的消息月兒並不太感興趣,簡單應了幾聲,表示知道,也並沒追問。她那邊從丫頭們嘴裡套出的話,有趣倒是有趣,可儘是些流言蜚語家長裡短,和年輕姑娘情竇初開時常見的白日綺夢。

  提到最多的,自然是那溫文爾雅樣貌俊秀的仇隋仇掌門,得著機會能去仇隋身邊一趟,但凡膽子夠大模樣不差的丫頭,都會拼著哪怕誤了時辰也要找面鏡子匆匆梳妝一番。

  若不是那叫翠姐的大丫鬟看管的緊,只怕少不得有人青天白日投懷送抱。

  白天管的嚴實,入夜卻截然相反。翠姐已經成婚,自然並不住在聶宅,晚膳事宜安排停當,她就回家打理自家兒女夫君去了,沒人看管的年輕丫頭們,每晚總有幾個偷偷溜出去的,也正是托了這個的福,月兒替換青丫深夜返回住處才壓根無人理會。

  想必是多少被主子們知道了些,前前後後也打發走了不少丫頭,說是給了加倍的工錢,所以也沒人鬧事,只是一茬茬收韭菜似的招人,反正仇掌門財大氣粗,工錢比別家高了三成有餘,連還在餵奶的小婦人都濕著胸脯跑來應徵,總不會缺人用。

  「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沉吟片刻,聶陽忍不住叮囑道,「你還是多留心些的好,也別刻意打探那些走了的丫鬟,現在不是橫生枝節的時候,保護好自己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月兒嘻嘻一笑,點頭道:「是是是,我的好哥哥,月兒一定謹遵教誨。你只管放心辦正事吧。」

  辦正事……時下這一團亂麻般的局勢,哪有什麼正事可做,聶陽唯有回以一個苦笑,將五六個凳子摞好,雙手抱起,往院中搬去。

  仇隋這一去竟一直耽擱到天色擦黑,趙萬鈞一副沒了魂的樣子,隔上半個時辰,就忍不住使喚個天風劍派的弟子前去打探,一下午過去,足足叫去了四人。

  宋賢與淨空大師在正廳下了兩個時辰的棋,聶陽不通棋道,對那黑白方寸之爭全無興趣,幸好田義斌也不是沉得住氣觀棋不語之人,看他們下了一陣,便帶著聶陽四下走動,藉著探視招呼的機會,把宅子裡其他值得留意的人大致向聶陽介紹了一番。

  崆峒斷空子聶陽曾經見過,此人頗為倨傲寡言,田義斌和他也沒什麼交情,便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按慕青蓮的說法,此人在崆峒派同輩高手中劍法已算得上數一數二,若是仇隋的幫手,便一定要格外小心。

  此前聶陽前來窺視時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也在留心之列,老者姓單名敬誠,與昔年名震西南四州的錦繡乾坤劍師出同門,不過繼承下來的並非劍法而是拳腳功夫,那少年是他的關門弟子,對外不說姓名,只叫他癡兒。

  住下的江湖女子除去孫絕凡還有五人,值得在意的卻只有一個而已。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頗為硬朗,身形比起男子還要高大幾分,面上隱約可見數道傷疤,說話中氣十足洪亮渾厚,令人頗為懷疑投胎時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號叫做未亡夜叉魯英虹,二十五歲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後守寡至今,十餘年間為三位亡夫報仇雪恨,只是為人十分低調,平日幾乎不曾離開衛州半步,名頭並不響亮。

  剩下一個最值得小心留意的,便是天風劍派副掌門林鶴鳴,論年紀他比仇隋大上不少,算輩分可以說是仇不平的小師叔,據說年紀輕輕劍法就已出類拔萃,當年對仇不平繼任掌門便頗為不服,此次毫無異議心甘情願奉仇隋為掌門,其中必有蹊蹺。

  這五人田義斌特意點出,或是因為與仇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或是因為極有可能已是天道中人,他們很可能就是這次天道行動的關鍵,至於其他住客,並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人物。

  「算一算這些值得懷疑的人,除掉那個癡兒還是個娃娃,剩下的人裡,隨便兩人聯手殺我,我怕是都只有逃命的份。若裡面有一個是宋老頭或那個斷空子,我想逃命還真不太容易。」田義斌回到房中剛一坐下,便苦笑道,「要不是有慕兄弟在,我還真想早早打道回府。」

  慕青蓮撫摸著胳膊上的傷處,唇角浮現一絲微笑,也看不出是譏誚還是苦笑,平淡道:「若不是感覺此間事情關係重大,我倒真想陪你一起回仁莊去。」

  「哦?慕兄弟,你也怕了?」田義斌隨口說道,並無半分譏刺之意,反倒頗有自嘲之感。

  慕青蓮卻微微點了點頭:「久未殺人,也打算絕不再殺人的人,總會有些畏懼血光之災。」

  「誰的血光之災?」聶陽關好門後,忍不住低聲問道。

  慕青蓮微睜雙目,緩緩道:「我若是感覺的出,也就談不上畏懼了。也許是田爺,也許是我,也許是你,也許是鎮上的每一個江湖人。無論如何,總不會是什麼好事。」

  聶陽扭頭看了一眼窗外,保持著恭敬站在田義斌身旁的姿勢,冷笑道:「有這麼多江湖人在的地方,何時發生過什麼好事。」

  「你說的……也有道理。」慕青蓮淡淡道,「也許,只是我杞人憂天罷了。」

  三人閒聊幾句,已是紅日斜掛,暮色漫天,才要說起仇隋為何去了如此之久,就聽門外一陣辟辟啪啪的慌亂腳步由遠及近,一個身量小巧的丫鬟竟不顧禮數的推門闖了進來,面色蒼白滿臉細汗,氣喘吁吁結結巴巴道,「田……田老爺,快……快去前面,廳裡……仇老爺回、回來了。」

  田義斌不由得起身笑道:「他回來就回來,怎麼把你嚇成這樣。」

  那丫鬟彷彿被嚇的不輕,抖抖嗦嗦的搖了搖頭,道:「不……不光仇老爺回來了,還、還有人送來、送來兩口棺材……裡面、裡面是死人!兩個死人!」

  屋中三人面色頓時都是微微一變,田義斌立刻揮了揮手,道:「你去叫其他人吧,我馬上就去。」

  那丫鬟跌跌撞撞跑去下一間屋,聶陽立刻低聲道:「莫非咱們埋下的屍體被人掘出來了?」

  慕青蓮起身拍了拍聶陽肩膀,道:「應該不是,陷害你,不必再費事把箱子換成兩口棺材。」

  田義斌瞇起雙眼,向門外走去,「不管死的是誰,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為何,走出屋門的一剎那,聶陽陡然覺得一陣心悸。他往旁側看去,狹長院落遠遠地另一端,青丫模樣的月兒正端著木盆收拾著晾乾的被單,混在幾個嘰嘰喳喳的丫頭之中,並沒什麼特別。他吁了口氣,抬手撫了撫胸口,加快腳步跟在田義斌身後,走向前廳。

  比起早晨來時的清靜無人,此刻前廳已是另外一副情景,兩側的座椅盡數坐滿,只剩下一邊的上首留著兩個座位,特意留給姍姍來遲的田、慕二人。聶陽平心靜氣,小心走到二人背後站定,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站住,只用餘光打量近在咫尺的仇隋。

  仇隋的目光,正專注的落在那兩口棺材上。

  棺材是便宜的薄皮糙木,多半就是在鎮上匆匆花了幾錢銀子臨時買來,將就一用。

  看田、慕兩人進來坐好,仇隋長身而起,向棺材那邊走了兩步,抬手道:「人都到齊了,開棺吧。」

  田義斌側頭問身邊坐著的趙萬鈞:「趙兄,這是怎麼回事?」

  趙萬鈞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和仇掌門前後腳進來,是在四周村子警戒的天風弟子找到的,據說死的是兩個女人,因為屍首頗為不雅,便臨時買了兩口棺材。仇掌門把咱們都叫來,也方便認一下屍體。」

  話音未落,嘎吱一聲,第一口棺材的板蓋已被撬在一邊。眾人頓時齊齊站起,往棺材周圍圍攏過去。

  棺材內是一具赤身裸體的年輕女屍,身形嬌小面頰圓潤,看起來頗有幾分稚氣,兩柄蝶紋匕首一左一右戳在兩側微隆嫩乳上,刺入小半,想必是死後才把匕首插上,傷口並未流出多少血來。屍身膚色極為蒼白,以致有些發灰,股間一片狼藉,蜜唇外翻,乾涸血絲隨處可見,雪白的大腿內側儘是濁液殘痕。

  一個踮腳探頭看見的年輕人在外圍倒抽了口氣,驚道:「這……這不是烏煞雙蝶裡那個姓玄的嗎?莫非……另一個在那口棺材裡?」

  不知被誰請來的焦枯竹沉著臉擠到棺材旁邊,一扯衣袖,附身在女屍肋骨四周按了一圈,掌心壓上小腹,運起內力探了一探,接著雙手交替捏出,把四肢脖頸摁了一遍,起身道:「奇怪,這兩把匕首是死後插上的,除了右胳膊,沒什麼其他外傷,臟腑也都沒受內創,且又不是中毒……」

  他盯著女子胯下看了一陣,突然哼了一聲,彎腰二指一戳,抵在女屍臍下二寸有餘之處,面上紅光驟盛,一閃而沒,收手回胸,才道:「這女子陰關被破,九成九是被採陰補陽的淫賊活活奸死的。」

  一旁的宋賢面色微變,左右橫了一眼,突然往後退了半步,不再言語。田義斌與慕青蓮對望一眼,眼底均浮現一抹擔憂之色。聶陽暗暗咬牙,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玄飛花這棄子被當作嫁禍手段,如此用上,若不是秦落蕊未死,這一樁罪名只怕再無翻案之機。

  仇隋望著玄飛花的屍身,面露沉痛之色,喃喃道:「邢碎影已死,這順峰鎮週遭,應該沒有其他會這種邪門功夫的高手才對。」

  似乎是怕聶陽按捺不住,田義斌悄悄回手在他腿上拍了一拍。

  果不其然,斷空子冷冷道:「怎麼沒有。據我崆峒門人所說,這宅子主家的後人聶陽,就會和邢碎影一樣的邪門功夫。」

  仇隋微笑道:「你說的是影狼聶陽?可他此刻就在鎮上麼?咱們之中可有人見過?」

  這時,靠近門邊的地方一個男子聲音接道:「他就在鎮上,到了好幾天了。這烏煞雙蝶那天也和我們一起,我們幾個一道往遊仙峰走了一遭,見識了一下鬼煞的手段,要不是聶少俠功夫不錯,我們幾個都要折在山上。我覺得……這事應該不是他所作所為。」

  斷空子冷笑道:「連自己家宅都不敢回來,縮頭縮尾誰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你說不是他,那倒是說說看,鎮上還有什麼人會這種採補邪功?」

  宋賢眼簾低垂,一路退回到座位坐下,閉口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仇隋抬手截下話頭,道:「沒有確鑿證據,不能擅自斷定是誰所為,等到聶少俠現身,再仔細求證便是。來,看看這口棺材是什麼人。」

  旁邊有人喃喃道:「能是誰,多半是喪門蝶另一個姓秦的唄。」

  兩個天風弟子抄起撬棍,咯登兩下,便把破板掀到一旁。眾人平移兩步,頓時便有一人道:「咦?不是姓秦的,這……這是誰?」

  「龍……影香?」這次認出來的,卻是田義斌,他著著實實的露出一臉訝然,驚道,「怎麼會是她?」

  不止田義斌,聶陽也著實嚇了一跳,連忙從層疊肩膀縫隙間看了進去。

  那屍身四肢週遭佈滿大大小小的細碎傷口,每一處都是在死後割開,只是皮肉翻捲,露出暗褐色的凝血死肉,那雙豐盈玉乳,竟被齊根削去,僅剩下兩個碗口大的暗紅創口,兩把短劍從鎖骨上方插入,斜下穿出,被割下的兩團乳肉便戳掛在那裡,彷彿一雙酥胸長錯了位置。

  儘管屍體被折騰得慘不忍睹,那張臉卻沒有半分傷到,就像生怕別人認不出屍體身份一樣。明明即將死亡,那張灰敗容顏卻和方纔的玄飛花一樣,透著一股似痛非痛的愉悅之情。再看下身,一般模樣的狼籍不堪,連後庭嬌花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不消說,定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帶來棺材的弟子顫聲道:「這、這位姑娘也是在同一處找到的。想必……是一起遭了毒手。」

  焦枯竹查驗一番,點頭道:「應該是同一人幹的,致死之處,一樣是脫陰而亡。」

  聶陽雙拳緊握,掌心滿是冷汗,千頭萬緒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一起。

  龍影香是龍十九和仇隋的女兒,自然不會是他們的人下的毒手,那……那還有誰會做出這種事情?聶陽百思不得其解,雖說董劍鳴的名字也在心中一閃而過,但他還當董劍鳴正被龍十九操縱,虎毒不食子,自然不信會是他動的手。

  心念一動,聶陽微微側目,往仇隋那邊看去,仔細端詳著他的表情。

  沒想到仇隋面上竟毫無任何變化,連方才對玄飛花屍體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見,一時間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個「無」字形容。

  田義斌和慕青蓮也目不轉睛看著仇隋,想必都認定這是個絕佳的觀察機會,能抓到一點疏漏,至少能印證他們的猜測,也是好的。

  一陣七嘴八舌的感歎之後,有人問道:「龍影香……這可是國姓啊,她到底什麼來頭?」

  田義斌略一猶豫,沉聲道:「她是我門客龍十九的私生女,隨了母姓,算起來,可以說是半個隱龍山莊的人。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死在這邊。」

  一個屋內伺候的丫鬟低著頭走出門口,跟著撒腿便往大門外跑去,也不知要趕著通知誰。屋內幾雙眼睛看著,卻無人前去阻止。

  從龍影香這名字被點出的時候起,就有幾人的神情變得有些異樣。

  但不包括仇隋,他面無表情的望著棺材中的屍體,半晌後,唇角竟好似擠出一絲微笑,跟著又連忙收起,無聲無息的長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時,五官才彷彿一下放鬆下來一樣,組合出一幅沉痛萬分的神情,惋惜道:「如此年輕的女子,竟慘遭如此毒手,真是令人心寒。待此間事了,咱們一定要集眾人之力,將這窮凶極惡的淫賊誅滅正法。」

  他話鋒一轉,擺手道:「兇手一時尚無頭緒,咱們過後再談,來人,你們先把這兩口棺材抬下去,明日找個地方好生安葬。當前最要緊的事還是遊仙峰上的六百萬兩稅銀,程統領的計劃,就由在下來轉告大家。」

  龍影香入天道時曾換姓為李,武功也並不十分出眾,在江湖上更不要說什麼名氣,幾乎沒什麼人認得。玄飛花知道的人雖然多些,但烏煞雙蝶名聲平平,口碑在正道中又極差,這麼兩具屍體,自然激不起什麼驚天波瀾。

  江湖上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人,除了他們的至親好友,又能有多少人會被這種死亡觸動。

  所以,棺材抬下之後,這件事的討論,便就此結束。只給眾人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這殘忍萬分的手段,很可能是影狼聶陽所為。

  對於天道來說,這無疑是最佳的結果。

  若是有很多證據一起指向聶陽,反而會因過於巧合惹來旁人猜測是否嫁禍,而僅僅是這麼個印象的話,懷疑便會如毒草一樣在眾人心中生根發芽,最終結出流言之果,傳揚成無邊污名。

  可這當真是一場嫁禍麼?聶陽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玄飛花的死他早已料中,可平白添上一個龍影香,還死的如此淒慘,頓時便將他所有的思路堵得嚴嚴實實,一片混亂。

  為今之計,只有更加謹慎小心,千萬莫要在鎮上暴露出身份才好。

  仇隋坐回座位,端起茶杯潤了潤喉,便開口將話題引回到稅銀大案上來。他一舉一動無不尋常普通,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就在聶陽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猜測有誤,龍影香其實與仇隋並無瓜葛的時候,他猛然注意到,仇隋放在桌上的茶杯,杯蓋上竟延伸出一道裂紋,直達蓋沿。

  這嶄新的茶杯,斷不會出現如此瑕疵,只可能是方才仇隋拂去漂浮茶梗之時,收力不住所致。

  他那雙手,恐怕此刻仍凝滿了蓄勢待發的真力。

  程統領對這裡的江湖人並不完全信任,因此托仇隋帶回來的指令,也讓人頗有些摸不到頭腦。

  他讓仇隋把能調動的高手分成四組,兩組白晝,兩組黑夜,守住遊仙峰山前山後兩處,不必上山,也不許其他人上山,但凡有人從山上下來,格殺勿論。

  原本已做好速戰速決的心理準備,群豪一聽這安排,就連最蠢鈍的人也想的明白,這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鬼煞耗死在山上。誰也不知道鬼煞諸人在山上藏匿了多少食糧,加上山泉野果,真這樣圍困下去,何時才是個頭?

  更何況,行軍打仗那一套,直接拿來對付武林高手,顯然不同,諾大個山峰,幾個輕功高手來去起落不過是一霎間的事,單憑這裡幾十個高手哪裡照看的住,要是佈置得太過分散,保不準還要被鬼煞暗下殺手。

  這決定一說出口,廳中立刻便議論紛紛,反駁之聲此起彼伏,連淨空大師也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

  「程統領這麼安排,可能也有他的道理。咱們先姑且照他說的去做,要是三五日不見任何成效,在下再去與他交涉,實在不行,咱們再殺上山去,依江湖路數解決。這樣可好?」仇隋等眾人喧鬧一陣,才緩緩開口,「咱們本就是來幫忙的,總不好太過任性,失了名門正派的氣度。」

  眾人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仇隋輕輕出了口氣,正要開口商議分組之事,就聽屋後院落中驟然傳來一聲短促慘叫,第一聲未落,第二聲緊接著響起。

  正廳並沒有對著後院的窗戶,眾人面色都是一變,起身各展所能,紛紛向後搶去。

  最先一人還未踏出門口,第三聲慘叫便響了起來。

  聶陽不敢施展輕功,只好大步跑在最後,仇隋出門時還在他身前不遠,飛身一縱,就已抄到最前,這一下輕功身形飄逸迅疾如風,被越過的人中還有一個忍不住喝了生彩。

  繞到院中後,聶陽裝作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喘了幾口,才直起身子看去。

  戰鬥已經結束。

  院中本是四個抬著棺材要放到荒棄偏院去的天風弟子,因為一時沒找到門鎖的鑰匙,便在那裡等著。

  而此刻,他們中已有三個倒在地上。

  一刀斷喉。

  剩下那人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嚇的面如土色,倒在地上雙眼發直,褲襠濕了一片,騷臭撲鼻。

  兩口棺材一口被踢翻在地,玄飛花赤裸屍身倒在外面,另一口棺蓋被劈成四片,四散落在地上,棺材內空空如也。

  但龍影香的屍體並未不翼而飛。所有人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她披散的長髮,垂落在一個少年的肩頭。

  那少年用腰帶將龍影香的屍身牢牢綁在身後,手中握著漆黑的刀柄,站在後排臥房的屋頂,俯視著院中諸人。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彷彿兩顆自晚年冰窟取出的黑色寶石,寒氣四溢。縱然隔著如此之遠,仍有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對院中的其他人,這少年也許並不算有名。

  但對於田義斌、慕青蓮和聶陽,卻絕對不會忘記。

  田義斌一看到是他,唯恐旁人枉死,忙提氣朗聲道:「白繼羽!你來做什麼!」

  慕青蓮也半是提醒般說道:「這把魔刀,竟在這時來了。」

  趙萬鈞聞言頓時一驚,失聲道:「這就是那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

  「不錯,正是此人。」慕青蓮微微點頭,撫摸著受傷右臂,向後退了兩步。

  原本已有兩三人拔出兵器在手,聽到後面他們的對話,腳下登時收住步子,互相打量起來。

  仇隋微微皺眉,上前兩步,拱手道:「這位白兄弟,在下的弟子與閣下無怨無仇,這位龍姑娘的死,與在場諸位也沒有半點干係,你出手如此狠辣,是否有些太過衝動了?」

  白繼羽的目光好似兩根銳利冰錐,冷冷掃過院中每一個人,最後重新落在仇隋身上,一字字道:「我只問你,小香是誰殺的。」

  仇隋眉心鎖得更緊,朗聲道:「一切都還只是推論,並無明確實證,在下也無可奉告。」

  「呸。」白繼羽盯著他道,「少給我裝蒜!說,是誰下的手!」

  仇隋依舊平淡道:「在下確實不知。只知道她與這位玄姑娘一樣,都是死於採陰補陽的邪門功法。」

  白繼羽深吸口氣,咬牙道:「我一定會仔細調查清楚,你們最好不要做得太過分,若是叫我查出和你們有關,我必要讓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虎毒不食子,我呸!你們這群瘋子!」

  仇隋身後,已有人低聲商量出手。

  但他們才說了兩句,已有兩個身影出現在白繼羽身後不遠,手中拿著長劍,貓腰躬身,無聲無息的靠近他背後。

  趙萬鈞上前幾步,揚聲開口,打算引住白繼羽的注意力,好方便後面兩人下手,「白少俠,你……」

  他只來得及說到這裡。

  他嘴裡的第五個字還沒出口,屋頂上的白繼羽腳下已動。

  就如背後長著眼睛一樣,白繼羽雙腳一蹬,人逆著屋瓦斜坡滑後丈餘,眨眼間就已到了那兩人身後。

  緊接著,便是院中眾人也能清楚聽到的一聲鏘。

  灰濛濛的刀光只是一閃,便回到了鞘中,逼人的殺氣猛然一現,便消失不見。

  「不管是誰,想要拿小香的死做什麼文章的話,就先問問我這把刀。」他一字字說完,扭身縱離。

  而直到他的身影落在另一重房簷上,這邊屋頂上的兩人才晃了一晃,噗通倒下,骨碌碌滾下屋頂,摔在半空的脖頸驟然噴出一股紅箭,化作漫天血光。

  沒人去追,只因仇隋橫展雙臂,攔住了身後諸人。

  幾個聲音同時低聲歎道:「好快的刀!」

  聶陽安靜的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還是如影隨形的飄散過來,揮之不去。

  他皺了皺眉,這味道,何時變得如此好聞了呢……

  乳硬助性:第九十二章

  (一)

  慕青蓮沉聲道:「不必,你卸在這裡,就快快走吧。」

  察覺到兩人的語調都有些異樣,聶陽也連忙走近幾步,才一靠近,就發覺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農夫一路跟著跑來已經習慣,才並未察覺,這兩口箱子裡,正散出淡淡的栗子花味。

  「媽蛋,難道是兩箱紙巾?」

  (二)

  他們這才湊近圍了過去,看那兩口箱子中究竟放著什麼。

  「咦?」趙陽一眼掃過,奇道,「這是什麼人竟如此瞭解我的興趣?竟然這麼討好我?」

  「等等……這裡面……死人……男人……」

  (三)

  「進箱子裡的時候,他還沒有死。至少,還沒死透。」趙陽在一旁看著箱子內壁,突然開口道。

  箱子內壁上,清晰地留著顧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跡。

  「操,沒WIFI。」

  (四)

  他週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傷口,傷處並不很深,切口卻極為怪異,傾斜的角度與尋常劍法略有不同。

  趙陽端詳一陣,沉吟道:「這刀工,像是松鼠桂魚……」

  (五)

  趙陽輕笑道:「這仇掌門倒當真忙得很,稅銀案由他明暗兩頭主持,還要借這機會收拾自家仇人,同時重新立起天風劍派的門戶,幾攤子事捏在手上,還要計劃一樁足以讓顧不可冒險叛逃去如意樓的陰謀,你說這人,莫非長了八個腦袋?」

  「還別說,他以前有個外號叫做八歧大蛇。」

  「……」

  (六)

  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頗為硬朗,身形比起男子還要高大幾分,面上隱約可見數道傷疤,說話中氣十足洪亮渾厚,令人頗為懷疑投胎時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號叫做華英雌,二十五歲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後守寡至今。

  「我猜,是這人名字沒取好。」

  (七)

  沒想到仇隋面上竟毫無任何變化,連方才對玄飛花屍體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見,一時間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個「囧」字形容。

  囧丁乙……

  (八)

  聶陽安靜的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還是如影隨形的飄散過來,揮之不去。

  他皺了皺眉,這味道,何時變得如此好聞了呢……

  好像就是從被愛德華咬了一口之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