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91章:龍潭初潛

  乾淨的白布一圈一圈的纏繞過緊繃的手臂,即便已經上過了上好的金創藥,包紮的地方還是滲出一片觸目的猩紅。

  慕青蓮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不過他的雙眼卻閃動著略顯興奮的光芒。

  他盯著面前那張完全陌生的臉,忍不住點頭讚歎道:「親眼所見之後,那推測果然變得更加合理。只是徒弟便有如此技巧,做師父的想必更加出神入化。」

  那看起來忠厚老實的年輕人有些擔心的望著慕青蓮的手臂,開口卻是聶陽的語聲,「連累幕兄受傷,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慕青蓮重新閉起雙目,搖頭道:「這種挑戰,本就是江湖人躲不開的責任。聶兄弟不必愧疚。近年江湖的後起之秀令人刮目相看,我們這些人,怕是也到了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依舊是僕婦打扮的雲盼情疑惑道:「白繼羽外傷極重,算日子,這會兒很難痊癒,他那刀法還是這麼厲害麼?」

  月兒在旁憤憤道:「上午慕大哥也受了傷,還是內傷,不然一定不會輸給那個姓白的小子。」她和白繼羽有宿怨在前,自然向著慕青蓮說話。

  慕青蓮微微一笑,只道:「我倆就算都沒受傷,他那一刀也肯定讓我十分為難。想破他的刀法,必須要有殺心才行,我出手瞻前顧後,最多也就是勉力擋下,要贏有些勉強。」他收起笑容,淡淡道,「連白繼羽在內,江湖上已有三人在用這門刀法。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罷了,這些事與你們也沒有多大干係,就此揭過吧。」慕青蓮動了一下包紮好的右臂,問道,「田兄呢?」

  聶陽頗為無奈的說道:「田爺一看這易容,就猜出芊芊到了,現在兩人還在隔壁說話。恐怕一時半刻說不完。」

  慕容極一直站在窗邊看著院內,此刻才開口問道:「劉悝還沒回來麼?」

  聶月兒點了點頭,答道:「他托人捎口信給家裡僕人,這幾天不必等他,那個程大人為了避免行動洩露,所有將要參與這次行動的公門中人,全部吃住在大營,不得擅自離開。」

  慕容極思忖道:「按玉總管估計,北嚴侯府上的精銳高手,足足動用了大半不止,那些看似騎兵的部下,並沒幾個真正的兵卒。按說這些武功平平的衙役捕快應該起不到什麼關鍵作用。調這麼多人過去,除了掩人耳目,只怕還另有打算。」

  「不管有什麼打算,動手的時候只怕不會太久。」聶陽略顯煩躁,沉聲道,「他們聯合這批高手動手之日,想必就是仇隋行動之時,咱們要是不能提前猜透他的目的,必定會讓他得逞。」

  「最簡單的猜測,仇隋要借這次大案告破壯大天風劍派聲勢,他本就是天道中人,一旦崛起,便相當於為天道平添一支下屬。」雲盼情率先開口,但語氣幾多猶疑,顯然不太自信。

  慕容極接道:「若是這種思路,雇來鬼煞,很可能只是為了做戲,不僅能藉機剷除異己,還可將稅銀案的罪名嫁禍他人。」

  聶陽蹙眉道:「但要僅僅是為了這個目的,我總覺得他做了許多多餘的事。」

  慕容極盯著他道:「那些事,恐怕都是為你們兄妹準備的。」

  雲盼情附和道:「的確,聶大哥,他將實施這計劃的地點選在順峰鎮引你過來,不就是為了順便了結你們之間的恩怨麼。那他額外做些針對你們的佈置,也是合情合理。他一定猜到你要拿月兒做誘餌逼他動手,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會乖乖上鉤,多半會用什麼手段,反去逼你現身。」她鄭重其事的總結道,「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氣才行。如今他在明你在暗,咱們大可先專心對付龍十九,看他一個人在台上,還怎麼唱得下去。」

  聶陽略感疲憊的歎了口氣,低聲道:「花可衣、龍十九,傳聞中都是他的大仇家,其實卻都是他的心腹。與他有仇的人這麼多,和這兩人一樣的,到底還有幾個?」

  「發現一個,便除掉一個。這樣的人,死不足惜。」孫絕凡平平說道,起身向門口走去,「我在院子裡等你們。恕我失陪。」

  花可衣之事,看來始終是孫絕凡心中的一個疙瘩。

  屋中靜謐片刻,慕青蓮再度開口道:「聶兄弟,你當真要冒險一試?」

  「不能接近他一次,我始終不會甘心。」他冷笑道,「只要月兒安全,我就算以本來面目到他身邊,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他不會殺我這事,算是讓我佔了天大的便宜。」

  雲盼情擔憂道:「可……那都是猜測啊,萬一他其實和你沒什麼親緣關係,之前只是別有所圖才放你一馬呢?比如……比如他想靠你找出月兒才手下留情。他現在知道月兒已經到了鎮上,出手殺了你,月兒一定會憤而現身,你豈不是……豈不是危險的很。」

  聶陽略帶不甘的說道:「不光是猜測,我……也多少有些感覺。他與我,必定有一層血脈相關。」他在桌上捏緊了拳頭,咬牙道,「只不過,不管他是我怎樣的親人,我也決不會放過他。」

  月兒扁了扁嘴,在旁扶住他的胳膊,小聲道:「哥,不要亂想。仇隋那班人嘴裡就沒有幾句實話,真是親戚,就算看在自小對你的撫養之恩,也不能對我爹娘下那種狠手。」

  眼前又閃過養父養母淒慘的死狀,聶陽點了點頭,長長吐了口氣,沉聲道:「有些事……似乎只是差了一條線而已。」

  月兒皺眉勸道:「哥,別再瞎想了,當年的事經歷過的人,你攏共也只審問過花可衣一個,那女人的話十句裡沒有半句可信,以後再說吧。」

  不知為何,聶陽腦中突然閃過花可衣向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他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就是死在你們聶家人的手上。」

  他一直只當是在說贏北周,畢竟結合贏北周暴斃的時間和那招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的浮生若塵,聶家動手的嫌疑並不算小。

  可此刻再回想這句,仇隋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明明……是他姐姐……

  莫非……

  「哥,哥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出了這麼多汗,都從裝扮下滲出來了,哪裡不舒服麼?」月兒在旁察覺不對,抬手幫他擦著,還要小心不要蹭掉易容的部分。

  聶陽穩定了一下心神,強笑道:「沒什麼,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突然有點頭暈。」

  雲盼情與慕容極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疑惑,慕青蓮在旁柔聲道:「不論你多想報仇,總要先保住命在。累的厲害的話,就去休息吧。田兄看來還要好一陣子,過會兒再去叫你。免得你精神不佳,一去那邊就漏了破綻。」

  聶陽甩了甩頭,手放在額角輕輕揉著,微笑道:「沒事了,等到了那邊再休息也無妨。」

  「那邊除了仇隋,必定還有其他天道的高手,仇隋不肯殺你,那些人可未必會放過影狼。」雲盼情還是一副不願讓他涉險的樣子,連聲說道,連語調都不自覺的拔高了幾分。

  聶陽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不必擔心,現在這副樣子,連我師父也認不出我這不肖弟子,其他人哪兒來的火眼金睛。比起這,我更擔心月兒,仇隋早早就把她風狼的名號刻意散佈出去,比起我,月兒要危險得多。」

  月兒立刻搶道:「所以我才說,留那個姓秦的替身在這兒,我換成丫鬟打扮,和你一起潛回咱們家,有慕大哥和田爺幫忙,怎麼會有危險。仇隋就算是個瘋子,他還能在眾目睽睽下得手不成?」

  她看聶陽還在猶豫,接著又軟語哀求道,「哥,我在這裡等著,你在那邊冒險,咱們兩不相見,不是白白為彼此擔心麼?而且這樣一來盼情妹子和慕容大哥還要費心看著我,豈不是容易被對方各個擊破麼?我和你一起去的話,咱們趁夜把田姑娘和那個替身,連同你替掉的那個小廝一道送到玉總管那裡,這邊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不好麼?」

  聶陽有些苦惱的看向慕容極,慕容極略一遲疑,向他點了點頭,低聲道:「聶姑娘說的也有道理,那邊有孫絕凡在,保護易容成丫鬟的她反倒比這邊容易一些。只是仇隋心思極為細膩,你們兩個同去,被看破的可能可翻了不止一倍。」

  慕青蓮一聽月兒也要參與,面上登時浮現一股淡淡的擔憂之色,但他默然半晌,還是沒有開口。

  聶陽也不好再推脫,只好道:「那既然田爺還要等上一陣,不如就勞煩慕兄帶孫前輩一起,回去找個合適的丫鬟過來。」

  慕容極抬手一伸,道:「我陪你們過去,還照方纔的路線便是。」

  慕青蓮微笑道:「這次希望莫要再橫生枝節。再遇上那樣的好手,我只怕沒有這次的好運。」

  慕容極淡淡道:「這次要是再有人跟蹤,就由我出手。慕兄只管放心。」

  那兩人出門叫上孫絕凡離開,屋內頓時空落了不少,雲盼情看了一眼聶月兒,笑道:「我去院裡透透氣,你們歇著。」

  只剩下兄妹二人,月兒頓時沒了顧忌,單手撐著臉頰,直愣愣盯著聶陽面龐,仔細端詳。

  聶陽被看得有些發窘,忍不住扭開一些,道:「怎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月兒笑瞇瞇道:「當然有,你臉上被芊芊弄上這麼多東西,我不好好看著記在心裡,萬一認錯了哥哥,豈不難堪。」

  田芊芊在月兒面前舉手投足都極為謹慎,言語間又頗為討好,月兒提起她時,口氣也親暱了許多。

  「認錯哥哥有什麼難堪,」聶陽微微一笑,緩緩道,「認錯了自己,才是不可救藥。」

  「盡說些我聽不懂的,」月兒抿了抿嘴,臉頰枕在他肩上蹭了一蹭,道,「反正仇人不會認錯,這就夠了。吶,哥,說真的,我對行走江湖實在沒什麼興趣,報完仇後,你當真還要把姑父的名號發揚光大麼?」

  「師命在身,不然,你要如何?」聶陽寵溺的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問道。

  「說實話,我師妹師弟都很厲害,要不是急著見你,我才不要背著風狼的名頭出來打打殺殺,哥,」她頓了頓,臉頰泛起一陣淡淡的紅暈,「咱們報完仇後,就退出江湖,找個地方過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找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小鎮,我不再姓聶,也不再是你妹妹,那幾個嫂子,我保管當她們是姐姐一樣看待,咱們……咱們生幾個娃娃,一家人熱熱鬧鬧平平凡凡的過日子,你說……」

  聶陽抬手打斷她的話頭,輕歎道:「別說了,眼前有這麼多要緊的事,怎麼有心思想那麼長遠。」他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看得太遠,便容易看漏了腳下。」

  「哥,」月兒扳過他的臉,撅起小嘴瞪著他道,「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從剛才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要是這麼不開心,大不了這仇咱不報了。你去叫上芊芊,咱們這就回去,過江帶上那幾個嫂子,找個偏僻地方住下,開武館,不行給人當護院,怎麼也不會餓死。」

  看他唇角微顫,目光隱隱透出些許愧疚之意,月兒又道:「你不必擔心爹娘怪你,將來我先死了,下去之後一切我都替你擔著,若是你先走一步,我把孩子安頓給姐姐們,轉臉就下去找你,絕不叫你挨罵。」

  聶陽眼中猶疑之色漸漸褪去,他深深吸了口氣,摟緊了月兒溫熱綿軟的身子,低聲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胡思亂想罷了。我不會放過他的,不管……他有怎樣的理由也好。」

  兩人相擁等了一會兒,門外咚咚響了兩聲,田芊芊開門走了進來,微笑道:「聽說月兒也要同去?」

  月兒點了點頭,還沒開口,旁邊聶陽已道:「芊芊,田爺呢?」

  芊芊哧的輕笑一聲,到桌邊扭身坐下,道:「在院子裡生悶氣呢,光是胳膊肘朝外拐這句話,就絮絮叨叨說了快有一百遍。不用理他。」她笑呵呵的轉臉看著月兒,「這樣一幅花容月貌,要化成丫鬟模樣,我還真不捨得下手。」

  月兒臉上一紅,嗔道:「又拿我開玩笑,哥身邊明明就數你最好看,可不要來取笑我。」

  「好好,不說笑。你當真想清楚了?仇隋那邊可不是什麼安全地方,光靠易容,遠遠談不上保險。」田芊芊頗為伶俐,不再多開月兒的玩笑,轉而說起正事。心思倒也並不難猜,畢竟她與董詩詩相看兩相厭,真要想得長遠些,討好月兒也是一條出路。她父親妻妾成群,自身又是庶出,心思自然與這些純粹的江湖女子大不相同。

  「這有什麼好想的,讓我躲在這邊整天擔心哥哥在仇隋身邊有沒有個三長兩短,沒三天我就瘋給你看。再說你們又要找顧不可又要找李玉虹,還想分人手保護我,一個個都要去學三頭六臂的本事了吧?」

  「行了,」聶陽壓下她的話頭,只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過會兒孫前輩和慕兄會帶合適的人選回來,你再幫忙易容一下。」

  「好吧,」田芊芊頗為幽怨的悄悄瞥了聶陽一眼,柔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過後,就去玉總管那邊落腳,免得給你們添亂。他們帶來的丫鬟,我也弄成月兒的模樣,萬一秦落蕊一個不夠用,就拿她頂上。」

  聶陽微微皺眉,道:「不成,那丫鬟你們好好安頓下來便是,決不可隨意牽連江湖以外的無辜百姓。」

  月兒張了張嘴,但沒說話,似乎是想起了師父的訓誡,不敢反駁。

  三人隨意聊了一會兒,聶陽只是偶爾插上一句,大多並不開口,等了許久,孫絕凡才帶著一個丫鬟趕了回來。

  那丫鬟約莫十三四歲年紀,大概是粗笨活兒幹得較多,身子倒是已長的很開,布褲緊繃繃的裹著一雙長腿,身量一眼望去,與月兒大體相若,胸前稍遜,也不過是一條白布纏上便可解決。

  臉龐輪廓也十分合適,只是五官比起月兒粗笨許多,膚色也有些蠟黃。

  聶陽看向田芊芊,她心領神會,端詳片刻,道:「還好,稍稍費些功夫,最多一個時辰,應該就能完成。」

  點了點頭,聶陽向孫絕凡問道,「帶她出來,會不會惹出亂子?那小廝畢竟是田爺的親隨,這丫鬟呢?」

  孫絕凡還未答話,那丫鬟搶著道:「沒事沒事,大通房的丫頭片子光我那屋每天半夜就有好幾個不在屋裡睡覺的,仇老爺雇了這麼多人,都不說請個管家,哪兒有人留意我們啊。」

  好好的丫鬟半夜為何不在屋裡睡覺?聶陽心中生疑,卻沒直接問出口,而是仍看著孫絕凡。

  孫絕凡這才開口道:「這是聶家老僕的閨女,自小在這鎮上長大,比起那些新來的可靠許多,月兒若要去,適合的身份只有她了。」

  那丫鬟有些忐忑的看著屋裡的眾人,小聲道:「說好的,五十兩,你們可不能誆我。」

  慕容極進屋關上房門,笑道:「五十兩,絕無拖欠。只是允許你回去之前,你必須呆在我們安排的地方。」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五十兩,只要你們不把我買進窯子,啥地方我也肯待著。在聶家干半年短工,才有三錢銀子,簽五年長契,也不過三兩半,你們才讓我躲半個月,有吃有喝不用幹活還給五十兩,簡直就是活菩薩。」

  聶陽心中一動,沉聲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多半是來的路上聽說了要做的事,那丫鬟立刻答道:「我小名叫青丫,家裡姓李,李青這名字說只有出嫁時候才用,平常也沒人這麼叫。我從小許了人,那人外號叫豆腐,鎮上人就總管我叫小蔥,那位小姐替了我,可別忘了這事,別人叫你你不應,可就穿了幫了。」

  聶陽沉吟道:「李姑娘,令尊曾經在聶家做過工?」

  李青一怔,道:「是啊,聶少爺為人特別大方,我爹到了今年都還斷不了念著聶家的好,這不一聽說仇老爺幫聶家找人,價都不還就把我送去了,少說虧了一錢銀子。」

  聶陽緊接著問道:「你爹當年是做什麼的?」

  李青這次顯得有些警覺,向後退了半步,謹慎道:「你……你怎麼也問這個?你是誰?」

  也?聶陽眉心緊皺,心道打探過聶家消息的人光董凡仇隋就已有兩批,被人這麼問過也不奇怪。他略一躊躇,沉聲道:「我是聶陽。聶清遠的兒子。」

  李青眨了眨眼,跟著抬手摀住嘴巴,悶聲驚道:「小……小少爺?你……你躲在姑奶奶的婆家做什麼?家裡這麼熱鬧,你怎麼不回去啊?」

  「你知道我?」聶陽緊緊盯住她的雙目,連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也不肯放過。

  「還不是我爹,一口一個小少爺、小小姐的,我想不知道也不成啊。本來他提的不多,可自從來過一幫人又是給錢又是送東西的打聽了一堆事兒後,我爹就成天唸唸叨叨的。一會兒說聶少爺死的慘啊,一會兒說那幫人都不是好東西。我估摸著,他八成是扯了謊,他這人老實了一輩子,只要騙人,就整夜整夜睡不好覺。」這丫頭聲音清脆明快,嘰嘰喳喳說的頗快,到也不顯囉嗦。

  看聶陽面色凝重,李青又道:「哎呀,這會兒可不能再叫小少爺了。少爺,仇老爺人那麼好,又是聶家出身,你怎麼不去認親啊?我爹那輩兒的不少人,都還念著那時候聶家的好,見了你,準得高興壞了。」

  聶陽搖了搖頭,只是淡淡道:「我最近會去拜會令尊,還請李姑娘一會兒將地址告知於我,有些當年的事,我想要親口問一問。至於聶家,我這不是在準備回去麼。」他側頭對月兒使了個眼色,道,「這位姑娘替你的身份,就是為了暗中保護我。其中的詳細原因,你就不要知道了,江湖中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青似乎是想起了上午門前那場惡鬥,瑟縮了一下身子,轉而道:「那……少爺,咱們可得先說好,這……這五十兩銀子的事兒,你可不許告訴我爹。我打算靠這銀子跟豆腐一起開個小鋪子呢,而且,讓他知道我在聶家不幹活偷懶,非得給我頓打不可。」

  聶陽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保證你不會有事。若是在你爹那裡問到我想知道的事,我到時再給你們家五十兩銀子。」

  李青頓時喜笑顏開,連忙行了個禮,道:「少爺您想知道的事兒,我爹怎麼可能不說。那我就先謝過了,果然聶家的老爺少爺都一樣的大方,也不枉我爹整日記掛著。」

  月兒頗為擔憂的看了聶陽一眼,小聲道:「哥,你……要去打聽什麼?」

  聶陽只是搖了搖頭,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也不會很快就去。要去,也要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月兒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滿心狐疑。

  拉拉雜雜各種事情辦下來,一夜也並不算太久。等月兒也易容完畢之後,安靜的街道上已經傳來清冷的三更梆鼓之聲。

  有了來時白繼羽的那一場惡鬥,回程路上,慕青蓮顯得更加謹慎,神情一直專注凝重。田義斌多半是和女兒談的不甚愉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聶陽也是心事重重,容著四人的馬車上,只剩下李青一個還有心思挑挑話頭,讚歎田芊芊的那雙巧手如何神奇,其餘時候,便只剩下車軸嘰嘰嘎嘎的單調聲響。

  慕容極帶著另一架馬車領在前面,想必是另有話要交代,他硬是讓月兒坐在了那邊。

  還要趁夜把其餘人送到外圍玉總管手下,馬車並未在聶宅門外停留太久,五人下車後便即離開。

  照之前所商定的,已經是青丫模樣的聶月兒交託給孫絕凡安置,聶陽則頂替原本那個小廝卜阿四,隨侍在田義斌隔壁。

  應該是江湖人士住下的太多,聶家原本供馬車出入的側門入夜也不會鎖上,只有兩個臨時雇的護院守在門內。那二人都認識田義斌,見他們回來,只是行了一禮,並不多問。

  尋常的家宅庭院之中,充盈著非比尋常的沉重氣氛。

  放眼望去的每一間屋子,裡面住著的,都不是什麼平凡人物。

  聶陽跟在田義斌身後,小心的看過去。

  已經是夜半中宵,可和上次聶陽來夜探之時相差無幾,仍是有幾間屋子亮著燈光,也不知是有事在談,還是習慣在明亮中睡覺。

  「田爺,李姑娘提起過的半夜丫鬟不見的事,你有沒有什麼頭緒?」路過下人居住的偏院時,聶陽低聲問道。

  田義斌微微搖頭,道:「也許是家就在鎮上,天黑回去了。也許是趁著離了父母,偷偷會情郎去了。這誰說的準。仇隋招待的十分周到,需要女子侍寢的,附近郡城的青樓會專門提供,沒人會向這些半大丫頭下手。」

  聶陽嗯了一聲,看孫絕凡帶著月兒往那邊走去。田芊芊的手段即便略遜於龍十九,也稱得上精妙絕倫,雙肩和腰肢都墊了東西,月兒的背影這樣看去,和方才李青略顯粗笨的身形一模一樣。月兒恰好回頭望了他一眼,那張臉也已經變成了李青的模樣,甚至讓他有了一種莫名的擔憂。

  那……真的還是月兒麼?

  他輕輕晃了晃頭,甩掉這無稽的妄想,即使變了模樣,那雙滿含深情的眸子,又豈是旁人模仿的出。

  田義賓與慕青蓮的房間並非客房,應該是招待親眷所用的臥室,因此才有供丫鬟休息的相通隔間,原本的小廝就睡在這裡。進屋門前,同院的其他屋子開了幾扇窗,有人探頭張望了一下,田義斌揚手笑著打了個招呼,慕青蓮則搶先進屋,並未理會他們。

  有慕青蓮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睡著,聶陽躺在床上覺得著實安心不少,這世上能暗算慕青蓮的人實在不多,也讓他自從到了鎮上之後,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

  一夜無夢。

  安眠的時間縱然短些,也好過在噩夢中掙扎十幾個時辰。

  天濛濛亮的時候,聶陽睜眼醒來,身上的酒意已完全消去,那惱人的藥性應該也已清除乾淨。

  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甚至隱隱有些亢奮。一想到仇隋就在同一間院落之中,他甚至覺得掌心已有些濕潤。

  他一定就是邢碎影,只要有機會,一定要出手殺了他。聶陽反覆在心裡強調著這個念頭,好穩固被那張面孔所動搖的心緒。

  那小廝昨夜交代的事情並不難記,他起身後先去偏院打了桶冷水,順路拎一壺伙房燒好的開水,交給田爺洗漱,向前廳的大丫頭要一袋上好的花茶,早晨的事便算完了,之後只待田爺吩咐即可。

  田義斌知道這是聶陽,自然不會交代什麼繁雜工作下來,反倒招呼他一起喝茶,聶陽唯恐被人看穿,只是站在旁邊伺候。

  知道他有些擔心月兒的情形,田義斌喝完茶後,便帶他出門望偏院走了一圈。

  丫鬟們起的更早,但一番收拾下來,總不如僕人小廝出門利索,此刻才三三兩兩分工行動。

  月兒跟在兩個小丫頭身邊,遠遠看去有說有笑,並沒露出什麼破綻,一路往二進去了。

  「怎樣,要不要去拜會一下仇掌門?」慕青蓮信步走到田義斌身邊,明裡向田義斌說道,實際自然是在問聶陽。

  聶陽壓低聲音,道:「如果方便,再好不過。」

  田義斌朗聲笑道:「好,我這就去向仇掌門問個晨安。」

  院中有天風劍派弟子經過,立刻拱手道:「田爺,慕兄,掌門就在正廳。」

  慕青蓮摸了摸右臂的傷處,領在最前。

  終於……要真正站在他面前了。聶陽盡力不著痕跡的深深呼吸幾次,努力鬆弛下有些過頭的興奮心情,恭敬謹慎的跟在最後。

  雖不能與大富大貴的人家相比,聶家的宅院在這小鎮上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豪闊。可見混跡江湖的人,總是比尋常百姓要寬裕的多。

  過去路上,三人與宋賢擦肩而過。

  這瘦小老者看起來弱不禁風,內功卻當真深不可測,昨日與趙陽硬碰硬一場下來,毫髮無傷的僅有他一人而已。雖說佔了趙陽連戰數場的便宜,但也不能小覷。

  而且此人基本可以斷定是天道中人,若是動起手來,九成九會是仇隋的助力。

  如何對付他,也算是一道難題。

  正廳屋門正對著影壁,此刻大大敞開,亮出屋內情景。趙萬鈞與淨空大師都已入座,還未到門前,三人就已聽到趙萬鈞略顯嘶啞的嗓音遠遠傳來。

  「讓我說,趙陽多半與這起大案脫不了干係。狼魂高手如雲,又有如意樓這個靠山,做下這案子的實力綽綽有餘。如意樓如此龐大的組織,對金銀消耗也必定十分巨大,這地方離如意樓傳聞中的總堂所在如此接近,多半就是他們設下的誘餌!」

  淨空大師頗為不以為然,緩緩道:「趙施主,推測是推測,沒有證據,還是不要亂下結論的好。你動了嗔念,還是先靜下心來,再重新考慮吧。」

  他們走到門前時,坐在當中的仇隋恰好開口,溫文爾雅的聲音微笑道:「趙大哥雖說心中有氣,這猜測到也不是沒有道理。七星門覆滅,才輪到鬼煞在江南崛起,照理說,他們算是欠了如意樓一個人情。淨空大師,這麼大的案子,又有這麼多高手趕來,光是為了銀子,你覺得他們肯在山上等死麼?」

  田義斌在門外哈哈笑著大步邁入,道:「這可說不好,這些殺手本就是拿錢辦事,捨生忘死,只要得出的夠多,讓他們在哪兒等死都不是沒有可能。」

  「田爺說的也有理。」仇隋抿了口茶,笑道,「不過現在這案子由誰犯下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早日擊敗山上的敵人,將被劫走的稅銀奪回來。將這場風波徹底平息。」

  趙萬鈞恨恨道:「可若真的是如意樓背後指使,趙陽這次現身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莫要忘記,這人上次在江南出現,帶走了多少高手性命!咱們攻山之時,背後受到此人鉗制,還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

  慕青蓮微微皺眉,道:「趙大俠的意思,莫不是我們應該在行動之前,先去將趙陽擒下?接著,再跟如意樓大打一場,分個勝負?」

  趙萬鈞聽出他語氣中的譏刺之一,面上一紅便要發作,抬眼看到他手肘上的繃帶,轉而奇道:「咦,慕兄,你……你怎麼一夜過去,又添了外傷?」

  慕青蓮在田義斌身邊坐下,淡淡道:「昨夜我和田爺出門辦事,遇到一個來歷不明的高手,我吃了點虧。不打緊。」

  淨空大師白眉微皺,沉聲道:「這小小的鎮子,也不知藏了多少高人。那天在街上,貧僧看到焦枯竹焦施主,身上煞氣之重,令人心驚。」

  仇隋點頭道:「那些人不知為何而來,儘是這次行動的變數。不過所幸北嚴侯府的高手已經趕到,想必這兩天就會制定出詳細的行動計劃。到時奪回稅銀,也算是替武林在朝野之中爭了一口氣。此次所為乃是江湖大義,宵小之輩若想來橫生枝節,必定遭萬人唾棄,大家不必多慮。」

  聶陽站在田義斌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垂首不語,也不能抬眼特意去看仇隋,只是靜靜聽著。

  但此處離仇隋實在是太近,近到若是他手上有柄劍在,便一定會出手的程度。他在田義斌的椅背後緊緊握住了拳頭,才讓露在他人眼前的部分不流露出異樣的情緒。

  「程副統領有沒有傳來什麼消息?」慕青蓮一直是不溫不火的語調,連發問也沒有多少疑惑之意。

  與他一起待的久了,大多會有些懷疑,那些關於他曾是殺人無算的冷血殺手的傳聞,究竟有幾分可信。

  但屋中最為氣定神閒的人,還是仇隋,「仍是昨日下午的消息,今天的還沒動靜。不過這事急不得,這麼多日子已經等了過來,又何必在乎這一天兩天。」他這份閒逸頗有感染力,趙萬鈞的緊繃情緒稍微放鬆下來,連聶陽的緊張感也跟著消除了幾分。

  看來仇隋作為一派掌門的風範,已初露崢嶸。

  「田爺,這次行動,你還未說明到底是否加入,眼看便到了動手的時候,在下覺得還是再向你確認一下的好。」仇隋的目光掃過聶陽,並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落在田義斌身上。

  聶陽略略鬆了口氣,用餘光打量著仇隋。

  他的面色依然十分蒼白,彷彿終日不曾好好休息,眼中也能看到清晰的如網血絲。

  那雙眼溫潤祥和,實在看不出半點屬於邢碎影的痕跡。

  田義斌長長歎了口氣,笑道:「我原本是不服老的,可昨夜見到慕兄受傷,對手只是個不足二十的年輕人,才發現我們這些前浪,還是乖乖死在沙灘上的好。仇掌門,我就在山下掠陣吧。」

  這一聽便是借口,仇隋卻並未多問,而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強。仁莊那麼多張嘴,畢竟不能離了田爺。慕兄受傷頗重,若是到時侯未能痊癒,依在下之見,就也不要上山了。」

  慕青蓮點了點頭,道:「遵從仇掌門安排。」

  「只是一個小小的鬼煞,咱們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再加上北嚴侯府的精兵強將,人手已是綽綽有餘,兩位也不必掛懷,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仇隋起身向外走去,道,「保險起見,我會去再詢問一邊,不願上山的,到時就都交給田爺你來調配,作為接應。」

  田義斌拱手笑道:「好,就讓老夫腆著老臉再管一回事。」

  趙萬鈞盯著慕青蓮的傷口,頗為在意的問道:「慕兄,你說的那個年輕人這麼厲害麼?你受的內傷也並不算重啊,怎麼會傷了你,還嚇到了田爺。」

  慕青蓮微微張目看了田義斌一眼,只說了十個字:「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

  不僅是趙萬鈞,連淨空大師的臉色也變了,早已見過白繼羽武功的田義斌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一舉,聶陽提壺幫他滿上。

  「竟然已有三人……」淨空大師沉聲道,「這魔刀,為何還能流傳於世?」

  慕青蓮笑道:「大師將來遇到他們,不妨好好問問。我是不想再遇到這刀法了。」

  趙萬鈞憤憤在桌上捶了一拳,怒道:「炎狼、魔刀,這鎮上到底還要來多少怪物?」

  田義斌歎道:「你不如問,這鎮上到底還藏著多少怪物不曾現形。」

  慕青蓮在旁道:「去鎮上轉轉,總好過坐在這裡。」他說著站起身來,問道,「趙兄,淨空大師,可有興致同去?」

  看那二人都搖了搖頭,田義斌笑著站起抱拳,道:「那恕田某少陪了。」

  到了門外並無他人處,田義斌才向聶陽問道:「怎樣,看出什麼沒有?」

  聶陽歎了口氣,搖頭道:「看不出任何破綻,我在想,是不是我以本來面目現身的話,他才會有所行動。」

  慕青蓮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不急,那種情非得已的手段,還是等到最後關頭再用。」

  「說是出來轉轉,還真不知道去哪兒。」田義斌左右張望一下,笑道,「慕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麼?」

  慕青蓮略一猶豫,道:「要是聶兄弟沒什麼要去的地方,咱們不妨去看看趙陽。」

  「哦?為何?」

  慕青蓮望了一眼聶陽,道:「那位趙雨淨趙姑娘,不是也知道很多事麼?」

  趙陽是在慕容極選的地方落腳,並不難找。

  比起聶陽剛到鎮上的時候,江湖人已經少了許多,到了客棧,還不是用餐的時候,飯廳裡也沒什麼人,倒是有一桌二人相對而坐,正在豪飲不休,桌邊地上,已放了三個空酒罈子。

  說是對飲,倒也不甚恰當,趙雨淨只不過是端著酒杯,勉強抿上一口,而背對著他們的闊背漢子,卻是一碗一碗仰頭鯨吞。

  田義斌笑道:「這趙陽莫非是轉了性?跟著這麼漂亮的姑娘,卻一碗一碗的喝酒。」

  慕青蓮也跟著笑道:「江湖傳言中,我可是在女子閨房之中,也從不睜眼的。再說他既然認這姑娘做了侄女,多半也不方便下手。」

  他二人調侃的事情,聶陽自然知道。趙陽既好酒,也好色,但傳言他尋歡之時絕不喝酒,喝酒之後也絕不求歡,說是與他年輕時一次酒後亂性有關。

  那他在這裡大口喝酒,自然就是對趙雨淨並無雜念。

  這話音雖不算大,卻也足以讓趙陽聽到,他一抹嘴角,也不回頭,笑道:「假瞎子,你來找我作甚?想來找回場子,也等養好傷吧。另一個說話的,是田爺麼?」

  田義斌哈哈一笑,大步上前,「你好毒的耳朵,一別五年,我嗓子莫非就沒變過?」

  趙陽哼了一聲,笑道:「你這鬼鴨子一樣的怪嗓子,誰忘得掉。來,坐下喝酒。」他雙目一掃,奇道,「你好大的氣派,出來闖江湖還帶著小廝?」

  田義斌看聶陽並不想露出身份,便坐下仰頭乾了一碗,道:「我早過了闖蕩江湖的年紀,這次來也是為了私事。身邊跟著一個手腳麻利的,總歸舒服一些。來,慕兄,你也坐。」

  慕青蓮微微一笑,要了一壺熱茶,道:「在下不擅飲酒,還請趙兄恕罪。」

  「少一張嘴,還省了我的銀子,有什麼不好。」趙陽呵呵一笑,看著慕青蓮右臂傷處,奇道,「你這假瞎子不是很少與人動手的麼,怎麼和我較量才一天,就又受了外傷?」

  慕青蓮不願多言,便簡略交代了兩句,搪塞過去。

  趙陽並沒把那刀法放在心上,一笑而過,跟著突然反手抓住慕青蓮腕脈,面上泛起一片紅光。

  聶陽心中一驚,但看慕青蓮毫無躲避反抗之意,也只好沉下心來看著。

  約莫一盞茶功夫,趙陽鬆手端碗仰脖喝盡,笑道:「成了,你那刀傷我沒辦法,我這焚心訣造的孽,這就兩清了。」

  慕青蓮乾了杯茶,道:「昨日本就是我挑戰在先,還是要多謝趙兄。」

  趙陽一擺手,與田義斌鬥起酒來,兩個海碗交錯不休,頃刻便又是兩壇見底。

  聶陽在旁站著,偷偷看了趙雨淨幾眼。她氣色極為差勁,雙目迷離無神,彷彿還未從昨日仇隋所說的話中脫離出來。

  若是發現不了仇隋的破綻,真的認為邢碎影已死的話,我也會變成這副樣子麼?聶陽心中暗暗說道,突然覺得不論是趙雨淨還是自己都著實可憐得很,一生的念想,就這樣全數綁縛在徹骨的仇恨之上。

  一切事了的那天,他真的能如月兒所希望的那樣,平平常常的生活下去麼?

  「好,還是有人一起喝的痛快,這丫頭酒量太差,脈象又極為不穩,我喝了一早晨悶酒,煩得要死。」趙陽呼的出了一口長氣,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腹,話鋒一轉,道,「說吧,有什麼事?是找我,還是找我那便宜侄女?」

  田義斌打了一個酒嗝,壓低聲音道:「我們是為了仇隋的事情而來。這位趙姑娘知道的事情,可能對我們有些幫助。」

  慕青蓮怕說不清楚惹出糾纏,直截了當道:「這麼說吧,我們懷疑,仇隋殺死的邢碎影,只不過是個替身。」

  趙雨淨雙目一動,這才浮現些亮光出來,她顫聲道:「你……你是說……」

  田義斌點頭道:「雖然還只是猜測,但我們相信,你之前所見到的邢碎影,應該就是現在的仇隋所易容,而他殺掉的,就是早早準備好的替罪羔羊。為的就是最後金蟬脫殼,搖身一變洗清所有的舊債。」

  趙陽眉頭揚起,問道:「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並不輕巧,要有易容高手幫忙和深沉心機不說,這麼多年的佈局,光是這份耐心就極為可怕。」

  趙雨淨也面露迷茫之色,小聲道:「我……我昨晚也曾想過這種可能,可……可實在是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田義斌歎了口氣,將他們的推測盡量簡略的講述一遍,細節處慕青蓮在旁補充,一些旁證也都毫無保留說了出來。

  趙陽耐心聽完,忍不住讚道:「你們說的若都是事實,那這仇隋倒當真是個人才,只可惜心胸不夠廣闊,為了私怨荒廢半生,實在有些不知輕重。」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說罷,他還特意看了趙雨淨一眼,而聽在聶陽耳中,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他跟著一拍後腦,大笑道:「不過這話由我來說真是毫無底氣,哈哈哈。」

  這笑聲雖然依舊豪邁,卻也隱隱含著一股苦澀之意,想來對當年狼魂報仇雪恨之時做下的事,多少有些悔恨。

  趙雨淨低頭望著膝上緊握雙手,開口道:「既然如此,我知道的事……便都告訴你們好了。不過,我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用處。我……始終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刷的團團轉,到最後,竟連他是生是死,都猜不出……」

  田義斌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柔聲道:「一切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能隱瞞一時,絕隱瞞不了一世。」

  趙雨淨點了點頭,開始從頭講起。

  仇隋第一次入谷襲擊的事,聶陽也只是聽過一個大概,此刻聽她細細道來,心中頗有身臨其境之感,忍不住咬緊牙關,雙頰的肌肉微微跳動。

  「他將葛鳳直接殺死,恐怕為的就是不叫她言語之間露出破綻,讓你們懷疑他仇隋的身份。」慕青蓮聽到半途,忍不住低聲道,「也可能,他當年在仇家,就與養父母結下了什麼舊仇。」

  趙雨淨繼續講述下去,跟著便是嫂子葛婉玉被他任意玩弄姦淫,哥哥也被他弄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她將的時候條理頗為清楚,語氣也沒有任何起伏,如此悲痛憤恨之事,提起來也沒見有多麼傷心,連眼淚也沒有落下一滴,那乾枯雙眸,彷彿已變成兩口無水深井。

  而到最後,她說起了聶清漪。趙陽神色一凜,面上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許多,聶陽也不禁仔細聽去,不願漏掉一字。他也隱約知道,趙雨淨對那時發生的事,多少有些隱瞞,此刻看她倒像是要一吐為快。

  「聶清漪主動去找的仇隋?」趙陽聽到此處,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看趙雨淨點了點頭,他頗為疑惑的搖了搖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們的對話趙雨淨大多沒有聽到,只是似乎聽到她管仇隋叫了贏什麼的名字。

  贏隋這個本名已不是什麼驚人秘密,在場眾人倒也不太驚訝。

  但緊接著,趙雨淨的話卻讓他們都小小吃了一驚,聶陽更是驚訝的微微張口,險些便忍不住問出口來。

  「她最後要我帶口信給聶陽,說……讓他不要報仇。她說所有的恩怨都由她一人而起,她去找仇隋,就是為了兩不相欠,她還讓聶陽帶著家眷,去董家好好生活。」她遲疑一下,接著道,「只是我報仇心切,不願將這些告訴聶陽。想必……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此事。」

  田義斌聽到此處,忍不住側頭望了聶陽一眼,另一首在背後偷偷扯了他一下,提醒他莫要失態。

  慕青蓮沉吟片刻,苦笑道:「如此說來,先不論仇隋究竟是不是邢碎影,至少某些事情已經很明確了。」

  田義斌點頭道:「不錯,仇隋便是贏隋,贏隋就是贏北周的兒子,而贏家與聶家,有解不開的血仇。聶清漪的話,未必便是真相,她一力承下所有仇恨,多半是為了保護什麼。」

  慕青蓮接道:「也並不難猜,邢碎影下手最為很辣的一次,便是聶清遠夫妻的慘案,聶清漪不管是為了保護聶家的聲譽還是為了保護聶陽、聶月兒兄妹,都有可能這麼做。」

  趙陽此刻才緩緩道:「我想不通。贏聶兩家最有可能的血仇,無非便是贏北周暴斃。可偏巧那事我知道,贏北周的確是因病死在聶家。告訴我這事的人絕對信得過。」

  「哦?」慕青蓮問道,「趙兄是什麼緣由知道這陳年舊事的?」

  趙陽道:「聶清遠與杜遠冉比劍的時候,我有個兄弟眼界極廣,認出他苦練的那門絕招並非聶家劍法祖傳,而是新近加進去的。只是聶清遠戰敗,便不好再當面說破,於是暗地裡調查了一番,才發現贏北周因病暴斃在聶家,臨死前留了一套劍法,那絕招,就是出自那門劍法。這畢竟是聶家的家事,也就沒再深挖。你此時說起,我才想起還有這事。」

  聶陽垂下頭,掌心和腋下已儘是汗水。

  果然……那一招浮生若塵,其實本是贏家的劍法。他能這麼順暢的施展出來,也是得益於……那不願承認的甥舅關係吧。

  不行,已經決定了不能再想的,聶陽唯恐思路會順著這個方向蔓延下去,連忙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稍稍冷靜了幾分。

  可事情卻不是他不願想,便不會有人再提。

  慕青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變冷的茶水,跟著緩緩道:「之後的事,我們卻推測出了一些。比如,贏北周死後,遺下的並不只是贏隋一個兒子。還有個更年長些的女兒。」

  他張開雙眼,目光在聶陽的臉上一掃而過,沉聲道:「贏北周死後,贏隋送往仇家做養子,一切都有據可查,連仇隋本人也親口承認,並以此作為聶家對他的恩惠。」他勒住話頭,一字字道,「而從我參與到此事起,先後聽過多人詳談此中經過,卻沒有一人提起過這個女兒的下落。」

  桌畔默然片刻,慕青蓮輕輕歎了口氣,淡淡道:「也許,我們是時候問一問仇隋,他為何也不肯提起這個姐姐了。」

  聶陽抬手擦了擦額上滲出的冷汗,他想開口,讓他們不要再查這條線,要查,也一定等到報仇之後,可他雙唇蠕動,卻像掛上了千斤巨石,怎麼也發不出聲。

  那綁在他身上,將他高高吊在半空的纖細繩索,彷彿已被擱在了鋒利的刀鋒上。

  而下面,則是一片虛無的深淵……

  乳硬助性:第九十一章

  (一)

  聶陽被看得有些發窘,忍不住扭開一些,道:「怎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月兒笑瞇瞇道:「當然有,你臉上被芊芊弄上這麼多東西,『我是大傻瓜』『我好色又下流』『不是主角我早該死了』,嘖嘖……你一定欠了她很多錢。」

  「……田!芊!芊!」

  (二)

  「這有什麼好想的,讓我躲在這邊整天擔心哥哥在仇隋身邊有沒有個三長兩短,沒三天我就瘋給你看。再說你們又要找顧不可又要找李玉虹,還想分人手保護我,一個個都要去學忍法影分身了吧?」

  「呃……」

  (三)

  照之前所商定的,已經是青丫模樣的聶月兒交託給孫絕凡安置,聶陽則頂替原本那個小廝卜阿四,隨侍在田義斌隔壁。

  「卜阿四?田爺,你原本是姓穆的?」

  「……」

  「給我告訴那個編劇,最近少看英超!」

  (四)

  淨空大師白眉微皺,沉聲道:「這小小的鎮子,也不知藏了多少高人。那天在街上,貧僧看到焦枯竹焦施主,身上傻氣之重,令人心驚。」

  「看來是練功走火入魔,傷了腦子。」

  (五)

  趙萬鈞憤憤在桌上捶了一拳,怒道:「炎狼、魔刀、狼人、吸血鬼,這鎮上到底還要來多少怪物?」

  「喂……能拍暮光之城了。」

  (六)

  「好,還是有人一起喝的痛快,這丫頭酒量太差,脈象又極為不穩,我喝了一早晨悶酒,煩得要死。」趙陽呼的出了一口長氣,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腹,話鋒一轉,道,「說吧,有什麼事?是找我,還是找我那便宜侄女?」

  「便宜?」旁邊一人雙眼一亮,搶著問道,「多少錢?」

  (七)

  而到最後,她說起了聶清漪。趙陽神色一凜,面上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許多,聶陽也不禁仔細聽去,不願漏掉一字。他也隱約知道,趙雨淨對那時發生的事,多少有些隱瞞,此刻看她倒像是要一吐為快。

  「嘔嗚……」於是她就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