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78章:驟雨傳恨

  「這麼戴著一副我女兒的面孔,看著銅鏡,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那少不經事的時光之中。頗有幾分傷感吶。」龍十九緩緩說道,從髮鬢取下一支烏木簪子,指甲在上面刮了兩下,摳出一點粉末,彈到飯菜中攪了一攪,跟著慢條斯理的吃了兩口。

  雲盼情連催三道真氣,卻都破不出氣海外那一陣陣軟麻,四肢倒是還能勉強移動一點,可不要說出手,就連把面前的飯餵進嘴裡,也是極難做到。

  她吸了口氣,強笑道:「如此說來,你的本來面目和龍影香應該是十分相像了?」

  龍十九微微一笑,也不知她易容手段到底是怎樣精妙,口唇勾動,絲毫不見木訥滯澀,就好似原本就是這副模樣,「像與不像,又有什麼意義,我的本來面目,連我自己也記不得了。」

  趙雨淨呆呆望著龍十九的臉頰,看那膚色紅潤,微有絨毛,靠耳根處血脈隱約可見,只覺這易容手段簡直神乎其技,竟驚得呆了。

  雲盼情強自鎮定,笑道:「龍前輩一身本事冠絕天下,隱龍山莊名震江湖地位猶在二樓之上。晚輩實在想不通,您為何甘心屈居天道之中,供人驅策。」

  清風煙雨樓與隱龍山莊素來交好,她此刻間接提起,也算是變相求個人情。以她心氣,實在不願如此,可如不設法脫身,聶陽趕來匯合之時不知要遇到什麼陰謀陷阱,若是遭了不測,或被誘入歧途,她真不知怎麼向小姐在天之靈交代。

  龍十九將口中飯菜細細咀嚼,嚥下後喝了口清茶,才譏誚道:「驅策?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現下的天道可不是二十年前的天道,我所見的人中十之七八,都是為了自身名利才甘心投身其中。」

  雲盼情伏在桌上,軟軟道:「龍前輩還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麼?」

  龍十九哼了一聲,淡淡道:「你不必給我戴高帽子,我沒有武功在身,這便是要命的事。對付你們這種黃毛丫頭愣頭青,我自然是手到擒來,可要是碰上你師父師伯,我和砧板上的魚肉也沒有太大分別。」

  雲盼情心念急轉,口中仍是輕描淡寫道:「他們那一代不是退隱田園,就是一心授徒,偶爾還有幾個間或到江湖走上一遭,也不至於危及龍前輩您吧?」

  龍十九瞄了她一眼,道:「找的要是我,不管來的是誰也不打緊,他們就算不賣隱龍山莊的面子,也要有本事找到我才成。」

  這麼說來,龍十九入天道竟是為了他人……她被逐出隱龍山莊之時,私生女兒尚且年幼,被安全的養育在隱龍山莊之中,那能叫這女人甘心入伙的理由,還會是誰?

  江湖上有不少人都知道,龍十九與邢碎影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卻沒人知道那仇恨所為何事,只是大多數人都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那私生女兒,猜測龍十九多半是因姦成孕,才恨上心頭。

  但那些人都不知道的是,邢碎影便是仇隋,而仇隋,也是天道中人。

  從這一趟行鏢以來,龍十九的行動軌跡來猜測,她不認識仇隋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雲盼情思忖一陣,一個大膽的猜測驟然浮現在心頭,她低著頭,遲疑了一下,小聲道:「莫不是……為了龍姑娘的父親?」

  這次,龍十九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口一口吃著飯菜,不再說話。

  道破她的秘密,激她動手殺了自己,也總好過被拿來脅迫聶陽,雲盼情暗咬銀牙,下定決心,開口道:「我如果所料不錯,龍姑娘的父親,應該就是邢碎影吧?」

  龍十九仍不開口,只是慢慢吃喝。

  「你公開宣揚與邢碎影有深仇大恨,無非是為了方便打入與他有仇之人內部。更能脫身事外,讓人想不到你會與他仍有聯繫,仇隋以天風劍派後人身份進入天道,恐怕也是由你引薦的吧?按龍姑娘的年紀來算,邢碎影應該是年紀很輕之時,就與你有了私情,那時他還未臭名昭著,引你動了真情,也不是全無可能。」雲盼情一邊思索,一邊連串說道,一旦關鍵之處豁然開朗,此後種種便如泉水般不斷湧出。

  趙雨淨在旁聽的卻是全無頭緒,只在雲盼情提到仇隋二字時雙瞳一縮,洩出一絲憤恨。

  「吳延易容改扮,多數都是裝成陌生無名之人,而改扮形貌易容冒充到以假亂真的程度,江湖中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龍前輩你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龍十九這時才傲然道:「吳延那種藏頭露尾之輩,遇上眼力稍好一些的,便沒有半點用處,我就算不使縮骨移喉的本事,他也不配與我相提並論。」

  「邢碎影在多年逃亡生涯中分身無數,自然不可能全是吳延的功勞。我直到此刻才想通,真正幫他最多的,是你。」關節之處打通,數點細節跟著浮現出來,「若沒有龍前輩你這師父幫忙,田三小姐怎會毫無懷疑的去練那桃花功?就我所知,在江湖中四處散播桃花功來培養九轉邪功犧牲者的,唯有邢碎影一人而已。」

  龍十九上下撫了撫胸口,似是已吃的十分滿足,她靜靜站起,小步走到床邊坐下,解開領口盤扣,順著潔白細膩的頸窩摸入粉白肚兜之中,輕輕一扯,拉出一個羊皮軟袋。

  她從袋中摸出一個扁長木盒,拉開盒蓋,用手指沾了其中一格半透明的藥膏,小心翼翼的抹在下頜、兩頰、額頭等處。

  「龍前輩,您就沒什麼要說的麼?」雲盼情微微皺眉,完全猜不到龍十九會是這種不置可否的反應,也沒感到有半點怒氣,連帶著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想得太多,從開頭便已錯了。

  「你願意如何猜測,都是你的事情,我何必要為你驗證真假。再說你猜得也頗為有趣,我聽的也很有滋味,你不妨再加把勁,把更多的事賴到我的頭上,也好讓我自豪兩下。」龍十九攏著嘴唇說道,手指在臉上靈活移動,隨著指尖按捏拉扯,一層軟薄皮膚帶著數塊大小不一似肉非肉的東西脫落下來,露出一張無甚特色叫人過目即忘的中年婦人面目。

  頃刻間就換了一張容貌,雲盼情縱然定力過人,也忍不住微張櫻唇,瞠目結舌。

  「這……這是你本來的面目?」趙雨淨不敢相信似的微微搖頭,小聲問道。

  龍十九微微一笑,將那層薄皮收進袋中,道:「自我易容之術大成,就沒有幾人見過我的本來面目。你二人的小命我留來有用,我若是露出本相,又不能殺你們滅口,只能調些毒藥讓你們口不能言手不能書,豈不麻煩?」

  她將皮袋收好,整好衣物,淡淡道:「我常年帶著各種面孔行走江湖,所謂的本來面目,又有什麼要緊。那些從不易容改扮的江湖客,露出的就是本來面目了麼?」

  雲盼情笑道:「龍姑娘美若天仙,再加上那邢碎影也只對美人有興趣,可見龍前輩的本來面目,必定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龍十九坐回桌邊,緩緩道:「你不必浪費口舌,我不會殺你,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你也休想探出半個字來。」

  她口中雖如此說道,目光卻染上了一抹懷念之色,靜靜坐了片刻,還是喃喃道:「貌美如花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要裝成別人模樣,才能如願以償。即使有了女兒又如何,到最後,我不還是只能做那個死透已久的女鬼。」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雲盼情想破頭也想不出是在說些什麼,她心中倒是篤定,邢碎影八成就是龍影香生父,從花可衣身處逐影高層就能看出,將自己信得過的心腹以仇恨做幌子,送入對手之中成為關鍵棋子,本就是他一貫的手法。

  龍十九這一支天道人馬,早早便到了聶陽周圍,若只是將聶陽當作狼魂後人伺機格殺,根本不必費這許多功夫。

  四大鏢局合而為一,洗翎園陰謀易主,捲入其中最深的,正是董家。就好像謀劃之人算準了聶陽的性子,叫他不得不耽擱行程,參與其中一樣。而摧花盟那群被邢碎影玩弄於掌中的淫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不斷延誤著聶陽預定的行程。

  邢碎影對幽冥九歌全無興趣,從聶陽知道這一點起,最初的計劃就已徹底失敗,那趟鏢照舊出發,邢碎影現身引誘則是首要原因。

  他既要聶陽按原定計劃出發,又不能讓這行程太快走完,如此看來,倒像是處心積慮把聶陽綁在這件事中,便於掌握行跡,同時又有充裕的時間做他真正要做的事。

  順峰鎮那六百萬兩稅銀的消息,恐怕就是邢碎影精心準備的最大誘餌。

  只要引來各路宵小之徒,聶陽就別無選擇,只有拋下手上一切盡快趕到,如此一來,所有的拖延耽擱在何時告終,完全掌握在邢碎影手中。

  龍十九帶著白繼羽他們,打著尋找董凡的借口,最後必定也會匯往順峰鎮,成了邢碎影的助力。若真是以吞併洗翎園為第一要務,作為主事者的龍十九,哪裡來的閒工夫親自易容改扮誘雲盼情上鉤,只為探明聶陽約定的落腳之處。

  思路一通,雲盼情反而更加著急,龍十九雖然全無武功,可暗器用毒都是一流水準,又有她們兩個人質在手,對上聶陽兄妹幾乎可以說是穩操勝券,不論邢碎影想做什麼,這一步都會讓他的形勢變得十分有利。

  仔細一想,追擊董凡的路線理應是沿江東行,可龍十九他們落腳路線,卻早早折往南方,多半渡船出事之後,雲盼情她們甫一上岸,就已被眼線發覺,早早盯上。恐怕要不是聶陽失了行蹤,龍十九未必會讓白繼羽有那一趟山上之行。

  不論白繼羽是否知情,那一趟與其說是幫同伴誅殺假貨,倒不如說是為了去帶回趙雨淨。那對金翎的嚴苛拷問,怕也是做給趙雨淨看的。

  引來雲盼情固然好,引不來,憑龍十九的本事,從趙雨淨口中套出話來也並不太難。

  雲盼情越想越是心驚,心想決不能叫龍十九順利如願,可心思轉了百遍,仍是無計可施。

  除了初次提到邢碎影時龍十九的眼神略有一絲變化外,雲盼情絮絮叨叨說了那麼多,龍十九連半點異樣也不曾表現出來,對這樣的對手,想靠口舌得利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身中奇毒,她連拔劍的力氣也提不起來,除了言語,又還能有什麼手段。

  她強打精神,順著龍十九的話頭問道:「聽前輩的意思,是有人要前輩扮作死人麼?」

  龍十九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而是伸手撫摸著雲盼情細嫩面頰,譏誚道:「你可知這世上最難擊敗的是什麼人?告訴你,是死人。世間這些凡夫俗子,都是一般的愚蠢,只要人一離世,便只念著他種種好處,如果恰好死的是心儀女子,親密伴侶,便更是無可救藥,你哪怕一時說錯一句氣話,也能叫他大發雷霆,連……連肚裡的孩兒也不顧了。」

  這純粹是自怨自艾,雲盼情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隱約還能猜到一些,那說錯話的,必定就是龍十九本人,如果那男子真是邢碎影,從她話中聽出,邢碎影心中一直記掛著某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卻早已亡故……咦?她突然想到聶陽提及,邢碎影曾說自己是聶陽殺父仇人,卻幫他報了母仇,難不成……聶陽的親生母親,便是邢碎影心中那個女子?

  她心思動的遠了,不覺低聲道:「難道邢碎影心中那人……是聶陽的娘親?」

  早先覺得並無可能,是因年紀不合,聶陽母親再怎麼年幼產子,也比邢碎影要年長許多,可如果雲盼情猜測並無大錯,龍十九與邢碎影有此一層親密關係的話,龍十九比起聶陽的母親最多也不過小上幾歲而已。

  可認真去想,卻又忍不住被她自己推翻,聶陽一出生便沒了母親,那時邢碎影的年紀不過十歲上下,怎麼會對一個已經嫁人生子的婦人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思念。龍影香的年紀較小,往回推去,龍十九與他相識時,他起碼也有十三四歲,換做尋常家庭的少年,已經該是成婚生子的年紀。

  出現矛盾之處,雲盼情頓時一陣沮喪,這時卻覺手臂一緊,竟被龍十九緊緊握住。

  「你……方才說了什麼?」

  「誒?我……我沒說什麼啊。」雲盼情心中紛亂,一時沒能釐清,呆呆答道。

  「就是你最後小聲說的那句,你再說一遍!」龍十九雙目光芒閃動,牢牢鎖住雲盼情雙眸,那流轉媚意竟讓雲盼情心中一陣恍惚,連忙別開視線,不敢回看。

  「我是說,邢碎影心中可能一直記掛著聶陽的娘親。只不過我在心中一算,年紀實在不合,這又與你關係不大,你慌什麼?」稍一鎮定下來,雲盼情立刻說道,同時注意到,握著她手臂的龍十九五指又緊了幾分,在全無武功之人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全力握緊。

  必定是這話讓龍十九驟然發現了什麼,雲盼情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龍前輩,晚輩說錯什麼了麼?如果有什麼得罪之處,您可不要見怪才好。」

  龍十九神色木然,雙眼也不知在看什麼地方,像是正在苦苦思索一些事情。

  她這反應,與承認邢碎影便是龍影香生父無異,否則,一個毫無干係的邢碎影心中有誰,干卿底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龍十九鬆開雙手,頹然坐回桌邊,那虛假面上,仍透出一股深沉的心酸之意,原來如此四個字她接連說了數遍,聲音愈發細微,最後變得恍如呢喃夢囈。

  雲盼情卻想不通她到底是明白了什麼,心中好奇大起,卻不知如何旁敲側擊,急得好似百爪撓心,一陣癢過一陣。

  「看來,我也得改改主意才行。」龍十九喃喃自語片刻,雙目一閉,迅速定下神來,再睜眼時,神情已透出一股異樣肅殺,像是這短短片刻,已做了什麼頗為困難的抉擇。

  過去提住雲盼情衣領將她拉起,比了比身高,龍十九微微皺眉,放手讓她坐下,道:「虧你也是練武的材料,個子怎麼生的如此矮小。」

  雲盼情抿了抿嘴,笑道:「小時候餓得險些沒了命,哪裡還有餘力長個。龍前輩是打算易容成我麼?那我也正好見識一下前輩的縮骨神功。」

  龍十九啐了一口,道:「我要是縮成你這種高矮胖瘦,一時半刻還挺的住,一天兩天下來,非要骨勒肺氣憋悶而死不可。」她轉而拉起趙雨淨,比了比身量,之後盯著面孔仔細斟酌起來。

  雲盼情趴在桌上,一邊思索脫身之法,一邊看龍十九在做什麼打算。

  「這丫頭長的倒真是不錯,」龍十九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放開趙雨淨,遺憾道,「手頭東西不全,要扮成她這種美人,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非露出破綻不可。」她頓了一頓,譏誚道,「這丫頭眉眼含春,一副飽受雨露滋潤的模樣,看來聶陽這一路過來,倒是艷福不淺。據說聶家那個女兒頗有幾分姿色,好像也對聶陽這個哥哥癡纏不休,這姓聶的小子,可以算的上命犯桃花了。」

  雲盼情微微一笑,道:「他們兄妹並無血脈親緣,雖說與禮不合,但聶大哥若是尋到親生父母,認祖歸宗,到時兩人再成親的話,也算不上違逆倫常。即便犯了桃花,也不會是什麼劫數。」

  龍十九輕輕哼了一聲,竟對這說法並不認同,冷笑道:「那只是因為你們知道的太少。」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欞看向西方火染落霞,意味深長的說道:「你方才說的那句,若不巧真的中了,聶陽犯了這桃花,簡直就是在劫難逃。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不妨告訴你,經你一說,我才醒覺,邢碎影心中記掛之人,八成當真是聶陽娘親,唯有如此,很多事在我這裡才說的通。」

  「他……莫非是養母待他不好,才讓他對年長女子心有眷屬?」雲盼情大惑不解,想不出十歲左右的孩童,如何會對一個初產麟兒的豐腴少婦產生如此深刻的愛戀之情。

  「蠢材。」龍十九一拂衣袖,冷笑道,「我是惱他瞞我如此多的事情,才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你們腦筋稍微靈光一些,自然能想到關鍵所在。我已說的太多,你也該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是。」雲盼情苦笑道,「那能否容晚輩再問最後一句,龍前輩打算如何處置我們二人?」

  「若是方纔我怒氣上頭之時你問,我多半會說,把你們兩個毒啞弄瞎,挑了手腳筋脈,易容一張漂亮卻無人認得的臉蛋,一人二十兩銀子,買給最近的鎮子裡最卑賤的娼寮,一生也不必再等人來救。」

  雲盼情明知龍十九這麼說是在故意嚇她,還是忍不住一個激靈,打了個寒顫。

  「不過我現下已經沒事了。他終究是我女兒的爹,我犯不著為一個死了快二十年的女鬼,惹他生氣發怒。」龍十九關好窗戶,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我本就只是為了找到聶陽落腳的地方,要說如何處置你們,還真是不曾想過。」

  這人早年被隱龍山莊逐出家門,就是因為行事詭異狠毒,不為龍家所容,雲盼情聽過有關的種種傳聞,自然不敢大意,也怕言多必失,便默不作聲只在心中計量,如何才能挨過這一關。

  「雲丫頭,你說我要是拿你們兩個去換聶月兒,聶陽是否有可能點頭?」龍十九將兩人扶到床上並排躺好,突然問道。

  雲盼情即刻便道:「絕不可能。他們兄妹相依為命十餘年,你就是用聶大哥自己的命去換月兒姐姐,他也絕不會答應。更不要說我們兩個無關緊要之人。」無關緊要四個字她說的格外清楚,只盼能給龍十九留下個拿她們來威脅也是無用的印象。

  「哦……」龍十九沉吟道,「那我若拿你二人換聶陽呢?」

  雲盼情正要一樣回答,卻覺聶陽倒真有可能為她們做出什麼事來,這一遲疑,已被龍十九看在眼裡。

  「那聶月兒與聶陽相依為命,我用你們換了聶陽,在拿聶陽去換聶月兒,繞個圈子費些事,也能換來一樣的結果不是?」龍十九也不知在盤算什麼,唇角微勾笑得頗為愉悅。

  「月兒姐姐與聶大哥形影不離,聶大哥也絕不會給你傷害她的機會。就算邢碎影親臨,不踏過聶大哥的屍體,也休想傷到月兒姐姐。」雲盼情斬釘截鐵說道,心底既已斷定龍十九是邢碎影的真正助力,自然明白聶月兒才是他們最大的目標。

  聶陽落在他們手上,九成九並無性命之虞,可若是換成聶月兒,下場必定淒慘到無法想像。

  龍十九若有所思,不再多話,只是拉高被子給她二人蓋好,坐回桌邊,對著如豆油燈,托頰神遊。

  床上二人都已十分疲憊,不多時,趙雨淨便發出細長鼻息,沉沉睡去,只剩下雲盼情強撐著眼皮打量著桌邊的龍十九,心中不斷思量著今晚推測出的訊息。

  最後千頭萬緒,匯聚一處,化做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聶陽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彷彿所有的關鍵都集中在了這兩人身上,一旦身份告破,所有的疑惑都會迎刃而解。

  可是已將近二十年的時光,足以磨滅很多東西,聶清漪身亡之後,究竟還有誰知道當年聶家抱養一子背後的真相?

  帶著對沉厚迷霧的無力絕望,雲盼情緩緩陷入夢鄉之中,迷迷糊糊間聽到一聲門響,微睜雙目看去,似乎是龍十九起身出門去了。

  她去做什麼?

  雲盼情既想不出,也追不去,所能做的,也僅僅是閉上雙眼,徹底的放鬆身體,好好的休息一番而已。

  多半是體內藥性殘留所致,次日雲盼情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動了動臂膀,僅還有些酸麻,又運了運真氣,經脈也已暢通無阻。看來龍十九所用,並不是什麼需要解藥的毒物。

  她扭了扭頸子,才發現龍十九已不在屋中,竟從昨晚離去後,就沒再折返。

  此人行蹤詭秘行事不可捉摸,她也懶得費心去想那許多,一扭身下床站起,展了展睡皺的衣物,將掛在一邊的清風古劍摘下,佩回腰間。

  內息無礙,兵器在手,她總算稍覺心安,輕輕出了口氣,回頭望向趙雨淨,仍是一副睡得香甜無比的模樣,也不願打擾,她悄悄走到門口,開門拔劍挑住門閂,從外面將門閂好,留意著週遭情形,走下樓去。

  一夜過去,龍十九若是願意,恐怕亦可以變裝成任何人的樣子,她本身全無武功,一旦易容,便與常人無異,想憑眼力將她從客棧中的人群中分辨出來,簡直難如登天。

  雲盼情暗自思忖,龍十九大費周章,應該不會只為了探明聶陽行蹤這麼簡單。江心摧花盟殘黨的突然襲擊,想必也出了邢碎影的預料,聶陽由此失了掌控,不再在他們的把握之中,倒也算是塞翁失馬。

  現下龍十九探明了聶陽約定匯合的地點,這會兒恐怕消息已經往邢碎影那邊去了。

  看情形,聶陽應該還沒抵達,也不知是不是和月兒安全上了岸,受沒受傷,雲盼情越想越是擔憂,坐立難安,索性起身往鎮外走去,想著在北方各處顯眼的地方留下約定的記號,告訴聶陽情勢有變,莫要貿然現身。

  羅仙郡比孔雀郡小上不少,郡內大道只有自東北斜貫西南的一條石板長街,小販貨鋪、典當茶樓,多聚於此街道旁。

  囊中羞澀的結果,就是看的食指大動饞涎滿口,卻只能湊近嗅一下香氣,雲盼情走出半條街遠,雙肩就垮了下去,飢腸轆轆說不出的難過。

  客棧裡的酒菜全被下了藥,她一口也不敢再吃,身上本就疲憊,此刻餓得前心貼了後背,連腳下都一陣陣發虛。

  難不成要成為第一個窮死在江湖中的女俠麼,雲盼情盯著街邊熱氣騰騰的包子,這才明白為什麼江湖上的大俠都喜歡做些劫富濟貧的好事。

  有閒錢去濟貧的大俠,總不會讓自己餓肚子吧。

  「雲姑娘,別來無恙?」旁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喚,雲盼情扭頭看去,是個一身貨郎打扮的青年男子,面目依稀似曾相識。

  「閣下是?」她警戒的側身後退半步,手也按在劍柄之上。

  「雲姑娘記不清了?我是燕總管的手下,這次跟著慕容公子來幫聶兄弟的忙。在孔雀郡我露面較少,燕總管知道對頭認不出我,才特意選了我來幫忙。隨我一道來的還有四五個弟兄,都在慕容公子那邊等你們。」那人雙手一拱,擺出不設防的姿態,亮明瞭身份。

  仔細一想,師姐身邊來來往往的人裡似乎確有這麼一號人物,不過此刻的雲盼情仍是心有餘悸,微微踮腳,一抬手便往那人臉頰揪去。

  那人不敢躲避還手,被她再臉上結結實實的扭了兩下,奇道:「雲姑娘,你……你這是做什麼?」

  雲盼情道了聲歉,苦笑道:「見了慕容,我再好好跟你們解釋。對了,你們那邊有空閒住處麼?」

  那人恭敬道:「有,地方還儘夠。不過我們沒見到聶兄弟和聶姑娘,還沒有他們二人的消息麼?」

  雲盼情搖了搖頭,「沒有。」

  「那……昨天和你們一起來的龍姑娘呢,她在客棧和趙姑娘一起?趙姑娘沒有武功,會不會太危險了?」看來昨天她們三人一進郡中,就已被慕容極的手下發覺,多半是他行事謹慎,決定先觀察一下,才沒有當場現身。

  「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和我去接上趙姑娘。退了客房,咱們一道過去。」知道慕容極已到,雲盼情稍感安心。另外,也對聶陽兄妹感到更加擔心,連慕容極他們都已到了,那二人卻還沒有露面,莫不是真的在江中出了什麼不測?

  不料,她還沒來得及為聶陽兄妹擔心太久,就發現自己又陷入了新的麻煩之中。

  那原本沉睡在客房中的趙雨淨,竟然不見了。

  床鋪疊的整整齊齊,門閂從內打開,從外面掛好了銅鎖。不論怎麼看,也是趙雨淨自行離開的模樣。

  可她這種時候能去哪兒?

  雲盼情無法否認,放趙雨淨在這兒有她私心中對其的厭惡作祟,也正因如此,此時的內疚才格外強烈。

  幸好,趙雨淨的外貌極為出色,即便不施粉黛面目憔悴,也不至於被小二漏過眼底。

  經那貪圖美色多看了幾眼的小二回答,趙雨淨在雲盼情離開沒多久,便魂不守舍的離開客棧,往西去了。

  「西面……順峰鎮?她一個人先去那裡做什麼?」雲盼情大惑不解,但她知道,此刻的順峰鎮危機四伏,早已不再是個尋常小鎮。趙雨淨這麼貿然前去,必遭不測。

  「快,帶我去見慕容極。」連客房也顧不得退掉,雲盼情一頓秀足,轉身離開。

  只是,心中的疑問愈發濃重,化散不去。

  聶大哥,你……為何還不到?

  雲盼情沒想到,類似的疑問,聶月兒也忍不住問了出來。

  「哥,咱們這是去哪兒?羅仙郡不是該往東南才對麼?」

  快馬疾馳,聶月兒就坐在馬上,斜側著身子。她並未握著馬韁,也不需去握,她的雙臂,正牢牢攀著聶陽的脖頸,窩在他懷中。

  馬並不是好馬,鞍轡也均以磨舊,一如他們二人身上那磨得發白的衣物。

  徒步趕路數日,他們才從幾個村民口中聽說了一夥路匪的消息。

  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匪幫,只不過是幾個窮到豁出去的挑夫。所以,他們也只得到了這一匹馬,和兩套破舊的衣服。

  這已足夠。

  馬用來趕路,衣服用來改扮偽裝。

  只是為了不被人認出來,並不需要太過高深的易容技術。很多時候,鍋灰和破衣,就已十分有效。

  為了不惹人注意,一路走得皆是小道。兵器和月兒的首飾都在路上當掉,換來的碎銀,勉強夠支持到原本的目的地。

  可發現這兩天行程的方向不對後,月兒的心裡不免擔心起來。

  聶陽放緩行速,挺直脊背張望了一下岔道,接著斥馬前行,選了更加偏西的一條路。

  「你到底要去哪兒啊?」儘管這樣只有二人獨處正合月兒心意,但她總算也還記得,順峰鎮已是刻不容緩之勢,他們哪裡還有時間耽擱?

  她知道聶陽必定是半路才臨時起意換了方向,因此更加好奇。

  「天風山,天風觀。」聶陽禁不住她一再追問,簡要答道。

  「天風觀?」月兒一愣,六大劍派先後衰敗,天風劍派雖是最末,卻也破落二十餘年之久,天風觀應該早已被尋常道人佔據才對,不過轉念一想,失聲道,「你要去仇家?」

  天風劍派末代掌門的居處就在天風山腳,距順峰鎮不過三百餘里,只是隨著仇不平那代的徹底敗落,那諾大的家宅應該也已荒廢多年。

  「去那兒做什麼?你總不會以為邢碎影換回仇隋的名字,就會回仇家住下吧?」

  聶陽微皺眉心,將為了追問而微微仰身的妹妹往懷中摟了一摟,沉聲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麼。我就是突然覺得,我一直漏過了的那些事,說不定在那裡能找到頭緒。」

  這感覺並非起初就存在,而是隨著與家鄉的愈發接近,而突然生於心頭。

  所有的訊息都在暗示他,邢碎影與他之間有著莫大的干係。在聶家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這讓他的思維進入了一條死巷。

  這干係是一條線,一端是他,另一端,則是邢碎影。

  既然他這一端已被人布下重重埋伏,設下層層關卡,那為何不去另一端,尋找另一頭的線索呢?

  「可是……可是咱們家的墓園……」雖不願忤逆哥哥意思,月兒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江上這一場亂子,已讓咱們耽擱太久。真的要發生什麼的話,咱們已經趕不及了。」聶陽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且,我仔細想過,只要咱們兩個並未現身,邢碎影反而會不知如何下手,聶家祖墳宗廟,反而還有一絲安全的可能。」

  「那咱們不去不是更好?」在月兒心中,父母血仇本就不比哥哥的安全重要太多,既然哥哥都看開了墓園一事,她一介女流更沒什麼介懷。

  「不去的話,我還要去哪裡找邢碎影。」聶陽苦笑道,「只不過,我不能再像只蠢牛一樣,被他牽著鼻子,要我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我何時動身就動身。」

  他望著西北方飄來的一片濃灰雲幕,道:「咱們得快些了,雨頭過來前,得找到下一處落腳的地方。」

  月兒黑眸一轉,雙頰流轉一片霞色,低聲道:「不必非要找民家,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以睡上一晚就好。」

  前晚投宿民家,一間柴房,三面薄牆,農家夫婦的呼吸之聲清晰可聞,月兒往他懷裡鑽了半宿,他也沒有遂她的願,讓她幽怨了大半個白天。

  按她性子,自然是寧願在荒林野洞過夜,吃的差些,也好過有人打擾她與哥哥好事。

  聶陽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一旦與眾人會合,多了所謂的兄妹名分作為阻礙,他倆說什麼也不能再像現下這般自由自在。連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半路這突然的改道就真的沒有半分私心。

  「已經到了這裡,如何休息的更加舒服才是要緊的事。不好好休息,體力不足就很麻煩。」低頭在妹妹秀髮上輕吻一下,聶陽柔聲道,「這幾天我也該忍耐一下,讓你睡個好覺才是。」

  「我才不要你忍。」月兒一頭扎進他頸窩,也不管灰泥髒污,一口便親向他脖子,用牙齒輕輕咬了兩口,低喘道,「我這一生,數這幾天最是快活,你要還疼我,就不許再不理我。」

  「我哪裡不理你了。」聶陽苦笑道。

  「我說有就是有。」月兒哼了一聲,滿面羞紅,忍不住伸直食指往他胸前戳了一下。

  月兒自幼習武,對痛楚的耐性本就比常人強韌,破瓜落紅之夜,就已嘗到了極樂滋味,之後那嬌嫩羞處幾承雲雨,少了脹痛惱人,更是快活的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加上獨處的時機有限,未來不知還是否有次機會,若不是白晝還要匆匆趕路,真是恨不得刻刻纏綿時時交頸。

  聶陽本有些吃驚,但念及將來,不由得同情妹妹心境,便由她性子,他也樂得紓解陽欲,消受紅顏。

  沿著這條小路奔馳一陣,地勢驟然拔高,馬匹本就疲累,速度頓時慢了下來。

  聶陽來回打量一下,面帶喜色,低聲道:「算算距離,這應該是到了天風山。」

  不過這山勢綿延起伏,遠不是遊仙峰可比。

  轉為山道之後,馬匹愈發難行,聶陽遲疑片刻,與月兒翻身下馬,解掉鞍轡放馬歸林,兩人並肩提氣離開道路,向高處直線攀上。

  山坡林木茂密,土石緊實,倒也沒什麼艱難險阻。

  斜向攀過一處陡坡,山勢陡然升高,遠遠可以看見一條山階蜿蜒而上。

  天風劍派沒落多年,他們也不必太過擔心,逕直到了石板台階,拾級登去。

  果然如聶陽所料一般,原本是天風劍派中樞的天風觀,此時已不過是家尋常道觀。門庭冷冷清清,只有一個白髮羊須的老道持著一柄破帚掃著院中的舊石板。

  石板都已磨得光滑,上面沒有落葉,也沒有灰塵。

  老道士只是靜靜地揮著掃帚,好似想要掃去身畔那無邊的寂寞。

  「要進去看看麼?」月兒忘了裡面片刻,細聲問道。

  聶陽望了望天色,點了點頭,「天色已晚,下山尋找住處也來不及了。今夜就在這裡將就一晚吧。」

  「二位施主,敝觀年久失修,僅有貧道師兄弟幾人在此清修,實在不宜待客。」聶陽邁進院門,說明借宿之後,那老道連眼也未抬,依舊一下下揮著掃帚,帚頭在地板上擦過一下,口中邊緩緩說出一字,這長長一句,說的著實令人心焦。

  「道長,風雨將至,我們確實沒有時間下山另尋住處,還望道長行個方便。只要有容身之所,供我們二人一晚棲身即可,感激不盡。」聶陽口中說道,耳目卻已開始留意週遭情形。

  僅是前院,就已十分廣闊,可見當年天風劍派興盛之時,這裡該是何等熱鬧。而此刻除了迎門石地,四下皆是雜草叢生,樹枯花敗,主堂大門緊閉,樑柱漆斑剝落,蛛網掛角,徒惹唏噓。

  「既是如此,施主請自便,我們幾個老道住處在第三進東北角上。其餘地方,施主隨意挑選。只是觀內食糧有限,並無多餘,還望施主海涵。」這次那老道停下了手中活計,總算說的快了一些。

  「我們有些乾糧,不必勞煩道長。」聶陽雙手一拱,不願多言,拉住月兒繞開大殿,逕直往後進而去。

  本就只是為了過夜,並不打算在這裡尋找什麼,聶陽選了西首那間,推門進去。屋內仍留著當年弟子所睡的石磊長鋪,只是被褥腐舊,下面的草墊也已一觸即碎。

  桌上油燈早已乾枯,厚厚一層浮土,彷彿連指尖也能埋下。

  「哥,這……這要怎麼住啊?」月兒眉心緊鎖,心道住在這種地方,倒真不如在山間尋個淺坳,生火露宿。

  「至少這裡不會漏雨。將就下吧,從另一邊下山,不出多遠就是仇家。還有半日路程,忍忍也就是了。」聶陽掩住口鼻,伸手翻開一條條被褥,想從中挑出尚未腐朽的勉強一用。

  結果一條條都已破敗,布料一提便裂,平白給屋中添了許多陳舊棉絮。

  將破布團在一起,擦淨了屋內那幾張方桌,方桌並在一起,總算有了可以躺下的地方,聶陽推開幾張窗戶,靜靜望著陰沉下來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老道說的冷淡,實際倒也熱情,天色剛黑,就送來了一盞油燈,一個裝滿熱水的銅壺。

  屋裡的瓷杯洗洗仍然能用,兄妹二人吃了幾塊帶的干餅,就著前些日子露宿野外時剩下的烤雀,還未吃完,窗外就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

  細雨連綿,如霧似煙。

  烏雲蔽月,窗外一片靜謐暗影,唯剩包含濕氣的夜風,捲過破爛窗紙發出的刷刷之聲。

  江湖風雲變幻莫測,今朝門庭若市,他日門可羅雀,昔年六大劍派四大世家何等榮耀,如今不也成了這破敗房屋,僅有無處可去的老者,靜靜的打掃著不變的落寞。

  細細想來,難逃歲月摧垮的,又何止是區區一個江湖……

  住所實在簡陋,兩人又都存了提防之心,這一夜倒是平靜無波。

  次日一早,兩人便別過那幾名老道,離天風觀而去。行到遠處,聶陽回頭望去,枝葉之間,那諾大莊院卻模糊不清,再也看不真切。

  雨勢比昨夜小了許多,倒真襯得上煙雨江南之稱。

  空中飄著一層細小雨珠,隨風擺盪,拂面無比清爽,伸手一抓,彷彿便能擰下一團霧色。兩人走在這樣的煙雨之中,山林氣息沁人心肺,彷彿所有的煩惱,都可以隨著穿林清風散入無邊大地,化成點點朝露。

  山路對於常人頗費功夫,但對於聶家兄妹這樣的武者,即便說不上如履平地,也相去不遠。

  約莫兩個時辰不到,他們就到了曾經仇家所在的地方。

  「我曾來過這裡。」聶陽遠遠望著那家宅院,喃喃道,「那時你應該還不記事,我也只是模糊有些印象。這麼多年過去,那裡似乎並未有什麼變化。」

  仇家位於十幾家農戶後方,那大片農田,曾經都是仇家的產業,現在自然已不會有人收租。

  這座大宅,仇家並未轉手予人,最後離開的人,用三百兩銀子雇了附近的農戶,幫忙看守打掃。負責的老伯是個乾枯瘦小的老者,看上去嚴肅而認真。多半是托他的福,仇家宅院的情形比起天風觀實在好了太多,單是看那清潔如新的外牆紅瓦,就像仍有人住在其中一樣。

  「這時怎麼會有人啊,我守著這裡十幾年了,鬼影子也沒見過一個。偶爾有人回來一趟,也記不得看一看我這個老頭子了。」那老伯姓孫,周圍的農戶都管他叫孫伯,曾經做過仇家的管事,對這宅院也有幾分感情,言談之中,似乎頗為感慨,明明仇家人丁未絕,卻不見有人與他再打個照面。

  聶陽略一思索,與孫伯告別,作勢離開。繞到遠處,與月兒閃身躲進拐角,等孫伯在宅院中檢查完畢鎖好大門離去,才輕輕縱躍過牆,落進仇家院中。

  「看護聶家的那個遠房親戚,要是能有這孫伯一般認真,我可真要感激不盡了。」聶陽環視一圈,不由得低聲感歎。

  「哥,你到底打算在這裡找些什麼?」月兒看著面前完全陌生的院落,大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找找看,也許會有什麼。」聶陽慢慢走入仇家,心中回想起那一天孫絕凡在花可衣面前揭破的齷齪事實。

  就在這華美的庭院之中,就在這名門之後的家族之內,上演了一場令人心悸的殺夫大戲。走過假山,便是一個荷塘,當年那倖存下來的女婢,便是被丟進了這個池塘之中吧。

  拱門之後,另有一處庭院,一列房屋朱門緊閉,不過大概是為了打掃方便,並未另行加鎖。

  應該是剛剛才打掃過,院中乾淨整潔,幾株月季含苞待放。

  「今晚就在這邊過夜如何?」月兒興致勃勃的伸手推開一扇屋門,看著屋內家什,多半是在懷念那溫暖柔軟的被褥。

  他們二人,也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先四下看看,確認平安無事,就在這邊休息兩天。」聶陽隨口說道,走進屋中四下張望。

  這裡應該是某個女眷臥室,聶陽望了一圈,便關門出來,往下一間而去。

  如此找了幾間,總算看到一間書房,聶陽雙目一亮,閃身進去,大步走到木架旁側,仔細打量著上面擺放的種種書卷。

  他要找的自然不會是武功秘籍,再怎麼大方的門派,也不會將秘籍堂而皇之的放在書架上。他想找的,是一些和當年有關的隻言片語。

  大戶之家,常會有人有提筆記錄的習慣,寫下年間發生的大小事宜,留作備考。家中人丁增減,往往也會錄入家譜,整理成冊。

  這類東西並非秘密,一般也不會收藏的太過隱秘。

  可惜尋找一番,書架上只有一些尋常經卷,繪本文書,並沒什麼值得留意之處。

  江湖人家通常會在書房或臥室之中設計密室暗格,收藏一些重要之物,既然來了,總不能就此罷手,他觀察一番,將牆上掛軸,桌上硯台筆筒,書架背後都探查一遍,卻一無所獲。

  按通常格局,書房旁側往往便是家主臥房,到隔壁一看,也確實像是當年仇不平所居之處。

  牆上掛著兩柄寶劍,對牆是一幅明媚山水,依稀便是不遠的天風山模樣。屏風為了打掃方便推到牆邊,露出的那張大床,若不嫌擠,起碼可以容下五六人並排仰臥。

  疊好的錦被與鋪著的床單都用粗布罩著,應該是定期有人拆洗,坐在上面,好似到了新居之中。

  掛在兩頭銅鉤之上的紅鸞紗帳應該是被那些農戶刻意略過,並未被好好打理,垂穗已然發黑,鉤身也泛著一絲暗綠。

  在床頭敲打一番,總算被他找到一個暗格,藏於枕下。

  他小心翼翼的用粗布擋在身前,用撐窗木棍挑開頂端蓋子。

  裡面並無機關,只是靜靜躺著幾本絹冊。

  他將粗布包在手上,取出一看,只換來滿腔失望。

  除了一本春宮,另外幾本均是些房中秘術和陰陽雙修的介紹。

  當年仇不平醉心於此,看來並非捏造。

  常人臥房絕不會用到如此一張大床,想到那天孫絕凡與花可衣所說,聶陽撫著床單,不禁想到,昔日仇不平在這張床上,究竟是怎麼一番荒淫景象。

  最後,他又是如何死在這張床上,做了脫陽色鬼。

  採陰補陽這種陰損法門,最終便就該得如此報應才是……

  正自觸景感傷,突然聽到門外月兒嬌斥道:「什麼人!」聶陽心神一震,抬手抓下牆上寶劍,搶步出門。

  月兒神態警戒,雙掌護在胸前,可院中並未看到什麼異樣之處。

  「你發現什麼了?」聶陽握緊劍柄,低聲問道。

  月兒好似有些焦躁,不安道:「我也說不出,我……我只是覺得似乎有人在暗處看著我。可……可是我什麼也找不出。你說……你說這裡是不是有鬼啊?」

  她一個年輕女孩,在這空無一人的宅院之中,聽到這裡有那麼多冤魂枉死,心中又怎麼會完全不怕。

  聶陽凝神細聽,卻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動。他對自己的耳力頗有信心,便拉著月兒的手,安撫道:「你自己嚇到自己了。別獨個在外面了,和我一起進來吧。」

  一進屋,月兒立刻便把房門關上閂好,連窗戶也仔細閉緊,天氣本就不好,屋內頓時暗了許多。

  臥室櫃中備有不少長燭,在此過夜,倒是毫無問題。月兒從衣櫥翻出不少女子衣物,心中大喜,連恐懼之情也去了不少,用軟布細細擦淨了面龐,換了一身淡紫紗裙,拿著那也不知屬於誰的妝奩,竟自梳妝打扮起來。

  聶陽仍想找出些什麼,反正房內已被弄亂,索性大肆翻找起來。

  臥室找完,聶陽又折回書房,月兒不敢獨處,緊隨在他身邊,順便去井邊打了一桶清水,放進臥房備用。

  時近傍晚,總算又在書桌抽屜內側找到一處暗格,一面放著一薄一厚兩本線裝紙冊。

  紙張已經脆黃,非常小心才能翻過一頁。不過字跡倒是清楚得很。薄的那本是仇家離居前的三年賬目,厚的那本,則是仇家家譜。

  並非簡要的宗族索引,而是聶陽大感興趣的人丁增減,年間事宜。

  將家譜帶回臥室,他草草吃了些東西,洗過臉後,便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這本家譜應該謄抄過幾次,追溯年代頗為久遠,本家一支逢大事必記,加上翻頁需要頗為小心,他看的也著實快不起來。

  月兒本打算好好溫存一番,哪知道哥哥不解風情,全神貫注讀起了書,叫她頗為沒趣,打坐行功一陣,便趴在聶陽身邊桌上,打起了盹。

  看了幾十頁,聶陽暗罵一聲笨蛋,將家譜到轉過來,從後往前翻去,仇不平既然是最後一代,他關心的事情又怎麼會寫到前面。

  這略一分神,耳邊卻捕捉到了一絲極難察覺的一樣聲音。

  那是摻雜在綿綿細雨中的,一聲極輕的呼吸。

  他心念急轉,抬手揮滅燭火,免得透出身形,接著貓腰衝到窗邊,雙手一抬,已從窗中探出頭去。

  那聲音極輕,無法分辨方位,但他目光急轉,自然比任何人的動作都要快上幾分。

  可他仍沒看到那人,他只看到了一片紅色的衣角,以絕非常人的速度,鬼魅般消失在院門之外。

  乳硬助性:第七十八章

  (一)

  龍十九哼了一聲,淡淡道:「你不必給我戴高帽子,我沒有武功在身,這便是要命的事。對付你們這種黃毛丫頭愣頭青,我自然是手到擒來,可要是碰上你師父師伯,我和砧板上的魚肉也沒有太大分別。」

  「那龍前輩是水煮好吃還是紅燒好吃?」

  (二)

  「你願意如何猜測,都是你的事情,我何必要為你驗證真假。再說你猜得也頗為有趣,我聽的也很有滋味,你不妨再加把勁,把更多的事賴到我的頭上,也好讓我自豪兩下。」龍十九攏著嘴唇說道,手指在臉上靈活移動,隨著指尖按捏拉扯,一層軟薄皮膚帶著數塊大小不一似肉非肉的東西脫落下來,露出一張灰白無血不見鼻子的猙獰面目。

  「伏……伏地魔?」

  (三)

  她強打精神,順著龍十九的話頭問道:「聽前輩的意思,是有人要前輩扮作死人麼?」

  龍十九微微一笑,反問道:「你知道麼,植物大戰殭屍要出二了。」

  (四)

  過去提住雲盼情衣領將她拉起,比了比身高,龍十九微微皺眉,放手讓她坐下,道:「虧你也是練武的材料,個子怎麼生的如此矮小。」

  雲盼情撅嘴道:「我賣過炊餅,抄過別人的武功秘籍算在自己頭上,逢年過節就給朝廷演丑角,你說,我怎麼可能長個。」

  (五)

  「雲丫頭,你說我要是拿你們兩個去換聶月兒,聶陽是否有可能點頭?」龍十九將兩人扶到床上並排躺好,突然問道。

  雲盼情即刻便道:「絕不可能。他找不開。」

  (六)

  雲盼情沒想到,類似的疑問,聶月兒也忍不住問了出來。

  「哥,咱們這是去哪兒?羅仙郡不是該往東南才對麼?」

  「什麼?這邊不是東南?你怎麼不早提醒我!」

  快馬調頭,換了個方向疾馳而去……

  (七)

  他要找的自然不會是武功秘籍,再怎麼大方的門派,也不會將秘籍堂而皇之的放在書架上。他想找的,是漫畫和輕小說。

  你知道的,行走江湖,很無聊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