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響動驚醒了聶月兒,她起身抄過牆上另一把寶劍,箭步衝到哥哥身邊,問道:「有人?」
聶陽搖了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遲疑道:「的確有什麼,我卻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個人。」
月兒武功雖高,對神鬼之事卻十分膽小,渾身一顫,立刻縮在聶陽身後,小聲道:「哥,你……你莫要嚇我。」
聶陽微微一笑,撫著她的後背,柔聲道:「不要瞎想,我只是在感歎那人輕功之高而已。」
他將窗子放好,回身燃起燈火,「這仇家縱然有鬼,也絕不會來害你我。」
「嗯?」
聶陽重新坐到桌邊,低頭看向打開的家譜,淡淡道:「他們若真是在天有靈,總該知道,我是要為他們報仇的那個。」
邢碎影行事果然謹慎小心,仇不平出生那年之後,約莫六七頁左右的紙張,都被人扯去,蹤影全無。
煙雨劍贏北周當年在江湖也算嶄露頭角,是他的親生兒子不算什麼丟人的事,仇隋本是養子一事也早已為人所知,這家譜中寫下的事情,又何須隱瞞?
若說是為了花可衣,也不足信。邢碎影本就想要將花寡婦打造成受人所害含冤離家的形象,有這家譜記事為佐,明顯更加有利。
聶陽苦思片刻,仍猜不透這本家譜缺掉的幾頁究竟隱藏了什麼消息。看紙頁斷面已黃,恐怕這本家譜收藏起來的那一刻,就已被撕掉。
他將家譜合上,按著封皮冥思片刻,陡然站起身來,出門取下廊外掛著的一盞燈籠,用燈火點燃蠟燭置入,看了看窗外雨勢將歇,輕聲道:「月兒,走,跟我去看看其他幾重院子。」
「哥,你到底要找什麼?」月兒大惑不解,但還是將劍佩好,翻出一柄油紙畫傘,跟他一道出門。
這大床臥室,自然便是仇不平居處,這一重院落,多半便單是他夫婦二人住所。邢碎影年紀漸長又身為養子,想必不會住在新婚兄嫂隔鄰。
「我想找找看,當年邢碎影在這裡的時候,住的是哪間屋子。」聶陽伸手擰了擰銅門掛鎖,微微皺眉,與月兒一起穩住燈籠,翻身越過院牆。
比起方纔那邊,這一邊的園景則樸素許多,只有近角處杵著一座爬滿野籐的假山。
這邊的打掃似乎並不很勤,上一年的枯枝敗葉大多還在,只有道路清理乾淨,一字排開的四間房屋門窗儘是積灰,掛鎖銅銹斑斑。
雨夜之中看著這樣一處荒院廢宅,聶陽倒是還好,月兒卻心中惴惴,緊緊抓著哥哥衣袖,連口鼻氣息也不敢發聲。
既然少有人來,那破壞門鎖也不打緊,聶陽走近幾步,在門簷下掛好燈籠,抬手握住門鎖,運力一扯,卡嚓一聲,已將鎖頭連著朽壞木片一併拽下。
他正要推門進去,就聽一聲輕響自院外傳來。他回頭看去,就見一條灰黑色的瘦長身影無聲無息自牆頭飛躍而入,雙足踏在雨水之中,又是輕輕吧唧一聲。
燈籠昏暗的光芒勉強穿過細密雨幕,照在那人臉上。最醒目的,仍是那條自眼角掛過鼻樑的傷疤。
東方漠!
「東方漠,你為何會在這裡?」聶陽面色微變,在心中估量集二人之力是否能與這孤狼一戰。
月兒聽哥哥說過此人厲害,也知道他跟隨邢碎影多時,並以此為契機投身於天道之中,立刻便拔劍在手,怒斥道:「哥!你跟這種叛徒還有什麼可廢話的!
就算是為了咱們師父,也要處置了這個無恥之徒!「東方漠傷疤附近的肌肉微微跳動,並不說話,而是向前緩緩踏出一步。
如煙細雨落至東方漠身周,未及軀體,便如被微風吹拂,彈向一邊。
他已將內息運遍全身。
他已隨時可以出手。
「東方漠,你若甘心為天道賣命,今後休怪同門們手下無情!」事態發展至今,顯然已和幽冥九歌沒了多少干係。東方漠再次出現,只能有一種解釋。
他真的入了天道,多半,就是仇隋的手下。
「退出去。」東方漠的聲音依舊生硬而平板,彷彿每一字都在搖口中細細咀嚼一番,「否則,就死。」
「退出去?」聶陽皺眉向兩側看了一眼,沉聲道,「看來是仇隋交給你的任務,叫人不許進到這院子之中麼?」
東方漠不再回答,一步一步緩緩向廊下走來。積雨稀泥之上,他的腳印卻一個淺過一個,走到一半,幾乎已不留痕跡。
這可是比起邢碎影也不遑多讓的強敵,聶陽帶傷的左手不覺握緊,讓掌骨間的刺痛來逼迫他更加清醒。
聶陽內力已是今非昔比,迅影逐風劍法也仰仗謝煙雨的點撥頓悟,更上層樓,即便比起盛年時的杜遠冉,也相差不會太多。
可他仍沒有把握。
月兒兵器並不趁手,武功自然打了一個折扣。兩人分進合擊,未必就能佔到什麼便宜。
而那威猛凌厲的斷風掌,他們卻沒一個有自信可以硬接下來。
心念急轉之間,東方漠已到了廊外十步之內。
呼的一聲,一股雄渾掌風隨著東方漠的右手激射而出。
聶陽一扯月兒手臂,正要帶她躲避,就聽卡嚓一聲,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掌,竟是將掛起的燈籠打滅。
「糟!」聶陽耳力敏銳,聽到一陣細微風聲急速欺近,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將月兒扯到身後,右手拔劍出鞘,疾斬身前。
縱然是天生夜眼,驟然黑暗也會一時半刻目不見物。
這一劍斬出,聶陽便覺心中不安,正要強行變招,就覺一股開山裂石的巨力猛然從劍刃傳來,根本不及反應,就聽崩崩兩聲,那柄百煉精鋼的寶劍竟斷成三截!
劍斷,力卻未消。
聶陽強運三疊真力,使出破冥通天的殺招手法,才將右臂貫來的掌力大半消去。饒是如此,仍逼得他胸中一陣滯悶。
他這才驚覺,東方漠此前與他數次交手,其實並未使出真正的本事。
他穩住身形,知道強敵當前,心緒反而鎮定不少,雙掌一分,已運起十成九轉功力,使出幽冥掌向耳邊風聲處擊出。
那斷風掌全無花巧招數,黑暗之中自然也不適合使些擒拿認穴的功夫,彭彭彭三聲悶響接連發出,須臾之間,兩人已在廊下對了三掌。
這次聶陽有了十二分準備,渾厚陰勁全力外放,竟與東方漠剛猛的掌力拼了個不相上下。
只不過三掌下來,聶陽右臂愈發酸麻,如此交手,再過不出二十招,他就會被震的經脈大損。
可眼前連個朦朧的輪廓也分辨不出,除了靠出掌聲音出手硬拚,也並無別的辦法。
即便月兒就在身後不遠,這般近身肉搏,只靠聲音分辨她又怎敢出手?
此前交手就已知道東方漠內力醇厚綿長且收放自如,想靠影返拖耗伺機也是極為困難。聶陽情急,不禁低叫道:「燈籠!」
月兒這才醒覺,匆匆應了一聲,飛身縱向廊外。
這一聲呼喚的功夫,兩人又對了四掌。聶陽左手有傷,單掌苦苦支撐,被逼退兩步,背後已倚住了牆壁。
可隨著月兒移動帶出的風聲傳來,聶陽身前的壓力陡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月兒小心!」聶陽失聲驚道,靠著耳中捕捉到的一絲聲響,雙足在身後牆上一蹬,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
他並沒選錯方位,可他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聽到黑暗中月兒一聲驚叫,跟著一股勁風回擊,生生把他身形阻住,震回數步。
月兒臨敵經驗不足,心中又有些慌亂,才要揮劍護住週身,就已被東方漠制住,動彈不得。
「東方漠!放開我妹妹!」聶陽怒極,殺氣大盛,經脈之中那些尚未被完全化為己用的內力陰元,被他一併運出,胸腹之間陰寒激盪,恍如九淵之下毒龍騰空。
東方漠似乎極小聲的說了什麼,但他一招得手就已帶著月兒退出數丈,加上雨聲作祟,聶陽完全沒有聽清。倒像是說給月兒聽得一樣。
誰也沒有料到,這時,院中簷下,竟又亮起了兩盞燈籠。
兩盞燈籠各在一端,卻幾乎同時亮起,而點燃燈籠的,竟只是一個人。
一個風華絕代,輕功冠絕天下的女人。
剎那間,光明便驅散了黑暗,照亮了這並不算大的院落。
凌絕世面無表情的站在廊下,她身上的衣裙紅的像血,面上卻白得像紙,毫無一絲血色。
「東方漠,你總算肯露面了麼?」她的聲音依舊悅耳動人,可口氣卻森寒冰冷,令人後背發涼。
聶陽焦急的看向東方漠,發現妹妹並未受傷,只是一臉迷茫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才鬆了口氣,略覺安心。
畢竟凌絕世已經現身,她的輕功天下無雙,東方漠帶著一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走脫。
東方漠單手卡住月兒咽喉,默然片刻,才道:「我本不想現身。」
凌絕世冷哼一聲,自廊階邁下一步,「我還在猜你能在這裡藏身多久。原來,只要那仇隋一聲令下,你便會乖乖出來了。」她語聲一頓,聲音驟然拔高,「東方漠!你怎麼會甘心去做天道的狗腿子!你告訴我!為什麼!」
東方漠面色依然如故,猙獰傷疤旁的雙目也不見一絲變化,「我向同門出手,除此之外,已無路可走。」
凌絕世凝視著自己夫君,面上神情愈發黯然,到最後,失望之情幾乎從那盈盈雙目中漫溢出來,她咬了咬牙,開口道:「我不明白,你最初……不是為了我才動手的麼?」
東方漠帶著月兒向後退了一步,道:「不錯。只可惜,江湖的路,選擇的機會並不多,我踏錯了那一步,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至此,已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你……回去吧。「凌絕世緊握雙掌,喃喃道:」當年是你告訴我,即使是走錯的路,只要肯回頭,就總有機會重新來過。如今,你卻要告訴我,這都是騙人的麼?「
東方漠冷冷道:「不錯,你還是走吧,以後,也莫要再跟著我。」
聶陽左右打量,一時理不清頭緒,只能看出,這夫婦二人此刻說是形同陌路也不為過。回想當初,東方漠明明是為了妻子頑疾才冒險出手,事情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這樣,著實令人費解。
強忍的感情終於崩潰,立在簷下的凌絕世身形晃了一晃,這一代輕功宗師,竟好似立足不穩,再站定時,那張絕色容顏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卻從雙目中透出一股淒苦,就在這短短的霎那之間,她彷彿再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襲,週身上下都透出了年近四十婦人的疲憊和衰老。
東方漠靜靜的看著,他按在月兒喉頭的手掌,依舊穩如磐石。
「東方漠,你我初次交手,不分勝負,那次,你也沒想殺我,我也沒想殺你。
你還記不記得?「凌絕世緩緩走入雨中,雨水潤濕了她的鬢髮、臉頰,讓人分辨不出,那玉面濕痕究竟是雨,還是眼淚。
「我記得。」
「你曾說過,到我想殺你的時候,不妨再好好較量一次。你還記不記得?」
她的聲音漸漸穩定,語氣染上一絲戲謔似的嘲弄之意。
她的人,也隨著這句話漸漸起了變化。
彷彿封起多年的神兵利器,緩緩打開了佈滿塵灰的鐵匣。
一個黯然神傷的婦人倒下,一個縱橫江湖的魔女站起。
東方漠的臉色終於變了,一股難掩的刺痛從他灰黑的雙眸中閃過,他又向後退了一步,幾乎已退到了假山基座上,「我記得。」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突然微微搖了搖頭,雙掌一推,將身前月兒向聶陽那邊拋出,旋即雙臂橫展,如騰空大鵬拔地而起。
這一串動作一氣呵成,即便如此,他的人剛縱起,凌絕世的修長紅影已至,一腿掃過,將半尺外的野籐都帶斷數根。
聶陽心中一驚,雖說方才為了接住月兒稍稍分心,可他竟沒看到凌絕世是如何欺上,這一招幽冥腿若是衝他而來,他便只有以力敵力,強行接下。
凌絕世一腿掃出,單腳在地上一點,身子輕飄飄飛起,後發先至,竟比先縱起一步的東方漠還要快上半分。
東方漠卻好似早已料到,剛一躲過那招,便一個千斤墜直落下去,同時左掌一圈,劈空向前砸去。
凌絕世雙足凌空交錯,與他凌厲掌風一觸,借力而起,又將身形拔高數寸,緊跟著提胯抬腿,凌空擊下。
這一腿攻其必救,東方漠只得仰頭抬掌相抗,凌絕世藉著下墜之勢,絲毫不懼,二人足掌相擊,頃刻便走了三十餘招。而這三十餘招間,凌絕世如飛仙降臨,懸空不墜,將身體重量連同攻出的真力一併壓向東方漠。
聶陽曾見過她仰仗腿法精妙懸空與顧不可激戰,到並不太過驚奇,月兒卻是初次見到這種詭異打法,櫻唇微張怔怔看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凌絕世此番出招,比起對付顧不可是更加迅疾狠辣,秀美足尖招招不離東方漠天靈、太陽要穴,裙褲蓮邊飛舞中,纖巧足踝不時沉鉤上指,急點東方漠咽喉。
但東方漠並不是顧不可,四十招剛過,他便雙掌一托,就地一滾向旁躲開。
凌絕世冷哼一聲,一腳踏在旁側假山之上,身形如燕抄水,斜掠向他頭頂之上。
「絕世,你莫要逼我。」東方漠挺身站起,狼影幻蹤身法展開,霎時間便已到了院牆邊緣。
可凌絕世的輕功卻彷彿不似活物,她那斜斜一掠,竟輕如鴻毛般飄出數丈,纖腰一擰,一腿掃出仍能取到東方漠肩頭。
只是東方漠背倚院牆,有雨簷阻礙,叫她也施展不出方纔那詭異莫測的懸空腿法。一招相交,凌絕世翻身落在地上,緊接著身形一矮,橫縱而出,雙腿交剪,股蕩起一陣勁風,赫然便是幽冥腿中的破冥通天!
東方漠低喝一聲,雙掌交替擊出,同時雙腿微屈,猛然弓背向後一頂,只聽轟隆一聲,藉著凌絕世的勁力將那院牆穿出一個大洞,人也順勢飛了出去。
「別走!」凌絕世怒喝一聲,飛縱而起,雙足在院牆頂上一點,好似一隻血燕,投入漆黑一片的雨幕之中。
聶陽略一猶豫,知道憑自己的身法,恐怕是追不上這二人,更何況,仇隋不惜把東方漠這種好手調來守衛的秘密,他也很想知道。
他一轉身,衣襟卻被月兒扯了一扯,不禁問道:「怎麼了?」
「我……」月兒仍是有些迷茫的神情,好像覺得十分不解。
聶陽有些不安,返身將她擁在懷中,柔聲道:「方纔東方漠傷到你了麼?」
月兒搖了搖頭,抬手擦了擦在廊外被淋濕的髮鬢,跟著拉起聶陽的手,將掌中捏著的一個東西交給了他,「沒有傷到我,他……只是給了我這個,還說了一句話。」
「這是……」聶陽一接過來,就已知道那顆拇指大小的蠟丸,正是狼魂之中用以傳達密訊的手段,心中一顫,連忙用另一手掩住,藉著漏進的微光看去,蠟丸上淺淺刻著一個符號,那符號代表的意思,是獨狼,「要交給南宮樓主的?」
「我怕記得生疏,認錯了。你也這麼說,那看來確是如此。」月兒初涉江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與狼魂直接相關的事物,不免有些緊張,低聲道,「按規矩,這種級別的密訊,貌似不可假手他人啊。」
聶陽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將蠟丸小心翼翼的收到貼身暗袋之中,「若我還有命在,一定把這東西面呈南宮樓主。」他看向月兒,鄭重道,「如若不然,你千萬記住接下這件任務,不可教這蠟丸隨我一起長埋地下。」
月兒張了張嘴,跟著閉上,略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十餘年的教導,她心中總算也明白,有些事情,還是應排在兒女情長之前,「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把一切事了,再去九泉之下找你。」
聶陽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擔憂的望了一眼那兩人離去的方向,接著問道:「對了,他對你說了一句什麼?」
月兒遲疑了一下,小聲道:「他問了句:」你們為何會來的這麼早「,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我可不知怎麼答他。不過聽他口氣,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
「早?」聶陽緊鎖眉心,細細思忖這早的意思。
東方漠被仇隋派來護衛他以前居住的這塊地方,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早早來到這裡護著,必定不單單是為了防著聶陽,從他話中推測,仇隋早已知道他要來這裡,只不過,並不是這個時候。
也就是說,即便聶陽沒有這次心血來潮,而是直接匆忙趕去順峰鎮,之後的某一天,也一定會因為某種原因來到這裡。
聶陽甚至大膽推測,若是他等到那時再來,東方漠很可能就不會再阻止他。
這裡難道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讓他提前見到的麼?
如果不是突然殺出的凌絕世,東方漠只怕真的能將他們擋在外面。
「走,咱們進去看看。」聶陽大步走向門廊另一端,抬手取下一盞燈籠,推開被他扭斷鎖頭的屋門,向月兒招了招手。
月兒還有些害怕這裡的冤魂不散,抱著手肘打了個寒顫,跟在聶陽後面一起走了進去。
這屋內果然常年無人打掃,家什皆已落滿塵灰,但桌上的油燈,卻還留著長長一截燈芯。聶陽掏出燈籠中的白蠟,將油燈點燃。殘油混滿落塵,燃的並不很亮,但也足以照到這屋內大致情形。
看來他們的運氣著實不錯,這一間,至少可以斷定是一名男子居室。
屋中陳設極為簡單,但用料做工都屬上乘,絕不是客房或是閒雜僕工可以擁有。
牆上掛著一副橫捲,字跡蒼勁有力,縱然兩人都不是什麼學識豐富之人,也能看出寫字之人的書法功底著實不差。
聶陽舉著油燈讀了一遍,寫的是《唐風·葛生》的全文,他看的似懂非懂,也不明白有什麼特異之處,倒是左下落款處那一個欲破紙而飛的隋字,他卻是絕不會認錯。
「這裡必定就是仇隋的房間。」聶陽轉身將油燈放回桌上,心中猛地一動,又回頭看了兩眼那副掛卷。
「誰與獨處」、「誰與獨息」和「誰與獨旦」三句,墨跡當真是力透紙背,能與這三句筆力相當的,是前三句「予美亡此」中一模一樣的那個「亡」字。
他看了幾眼,又將整首詩文低聲念了幾遍,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悲憤,彷彿寫字之人將自己的感情也留在了這副墨寶之中。
「哥你怎麼了?一直盯著那東西做什麼?」月兒對書法之類一竅不通,自然全無興趣,自顧自用劍鞘四下撥動,看看有什麼秘密。
「沒,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聶陽又看了兩眼,回過頭來,開始尋找別處,「天風劍派仇家,怎麼會培養出這麼個風雅之士,還有興致舞文弄墨。」
「不是有人喜歡將武功融於書法之中麼?」月兒隨口答道,打開木櫃往裡看去。
「不過是誇耀罷了,真正高手過招,又豈敢一撇一捺那樣與人相鬥,一個字尚未寫完,就已丟了性命。」
「哥,這裡有些本子,你看看。」月兒往櫃子裡望了兩眼,撩起裙擺墊在手上,捏出一疊薄冊。
攤開到桌上挨個看去,卻都是些基礎功夫的圖譜,一本拳腳,一本身法,兩本劍譜,一本內功,都是些粗淺的入門武藝。
不過聶陽知道仇隋心機極深,還是用布墊著一本本大致翻了一遍。
入門拳法與身法的冊子裡並無異常,而剩下三本,卻被他發現了一些東西。
這些入門圖譜不愧是天風劍派所用,內頁大多以工筆惟妙惟肖的畫好架勢,在旁用蠅頭小楷仔細註明了歌訣心法及要點。而在留下的空白地方,寫著另外一些小字。
與牆上橫捲對比,筆跡十分接近,只是看起來稚氣的很。
從中翻找了十幾頁,這些額外的文字或記下了當天練武的心得,或寫了些見到的趣事,一篇篇讀來,並沒有什麼值得留心之處。
他略一思索,將有額外記敘的三本疊在一起收進懷中,打算以後再慢慢閱讀。
此刻把這屋子好好探索一遍,才是要緊事。
「哥,你來。」月兒將床上被褥拉開,提著燈籠一看,便低聲叫他過去。
床板靠近邊緣的地方,留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劃痕,像是躺在上面的人,摸索著將手伸進被下,用指甲一下一下摳劃而成。這亂糟糟的劃痕,歪歪扭扭的拼成了十幾個字。
並不是什麼讀的通的句子,而是同樣的兩個字,在不同的位置不斷地重複。
一個是「聶」,聶家的聶。一個是「殺」,殺人的殺。
一股寒意從聶陽背後直竄上來,究竟是怎樣的恨意,才讓這床上的人午夜夢迴之際,仍用指甲在這堅硬的木板上狠狠地刻畫。
有些劃痕上,還留著暗褐色的痕跡,也不知是弄劈了指甲,還是磨破了指尖。
月兒有些急促的喘息幾下,怒道:「這……這仇隋究竟和咱們家有什麼血海深仇!不就是他那老子不知為何死在咱們家了麼?可咱們不是把他好生安頓在仇家了麼?他至於從小一直記到這時麼?」
聶陽蹲下身子,用手在木板上摳了兩下,微微搖了搖頭,道:「這絕不是他小時候劃的。看這入木深度,就算是自幼練武,起碼也要八九歲上,才能留下這種痕跡。」他沉吟片刻,低聲道,「必定是在他這個年歲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能有什麼事情?」月兒大惑不解,盯著那些殺字愈發覺得礙眼,一掌砸下,將那床邊卡嚓砍下一塊,「咱們家與仇家一向是君子之交,平素來往並不多。按姑姑的說法,從哥你到了聶家之後,咱們與親朋好友的交往便少了許多,算算時日,不就是這個時候麼?難不成,咱們家收了你這個養子,還得罪到百里之外這個不足十歲的娃娃不成?」
「我也猜不出,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聶陽直起身子,不自覺又將目光投向那副橫捲,低聲道,「我只是越來越覺得,這與我的身世,有著莫大的干係。
我的親生爹娘,只怕便是這一切的起因。「月兒微微皺眉,柔聲道:」不要亂想,姑姑不是早就說了,你是咱們爺爺親自抱來的。難不成你覺得,爺爺會為了專門奪個男孩來養,殺了一對夫婦麼?真要這樣,當初直接收養了仇隋不就是了,現在他就該叫做聶隋,我保不準還要喊他一聲叔叔。「
這的確說不通,聶陽只得點了點頭,聶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可聶清遠已到了生養的年紀,怎麼說也不會去強搶一個男嬰回家,還為此惹到遠在仇家的仇隋。
想來這符合的時間,多半只是湊巧罷了。聶陽歎了口氣,與妹妹一起找向其他地方。
床尾的鋪板下,有一個二尺見方的儲物暗格。拉開擋板,裡面的東西儘是些孩童玩物。大多為草編竹刻,製作的人倒是有一雙巧手。
那些玩物大半都保管的十分妥當,不光收在暗格中,還用拆下的傘紙仔細擋住,四角撒了些粉末,發出刺鼻的驅蟲氣味。
月兒哼了一聲道:「他這養子過得倒也不錯,還有人肯給他做這種東西。他最後還將仇家害成這樣,真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聶陽回想一下,不要說手工做成的玩物,就是現成的什麼童趣之物,他也幾乎沒有得到過幾件,這種宗族大家,大多重視親緣血脈,又怎會對心知肚明的外人上心到那種程度。
能夠盡心撫養,便該感恩戴德。
「仇家當真會有人這般待他?」聶陽在心中自問道,他實在不認為,這家人對待仇隋會比聶家待他還要親近。
除了這些,屋中再也找不出什麼值得在意的事物。
「難道派東方漠來守得,其實是其他屋子中的秘密?」拿起油燈,聶陽又往另外三間走去。月兒提著燈籠緊隨在後,關門時,又忍不住往屋裡看了一眼,只覺這屋中發現的各樣東西都含著一股說不出的怨恨之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忙將門扇合攏。
另外三間,兩間是客房,不知多久未曾用過,被褥都已朽壞。剩餘那間,堆放著各種雜物兵器,和幾件陳舊傢俱。
兩人找了將近半個時辰,也沒找到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倒是月兒從兵器架上找到一把緬鐵軟劍,連著束腰皮鞘裝好,取了一條蛇皮長鞭,盤在身邊,總算解決了趁手武器的大患。
也不知東方漠是否還會折返,兩人不敢在院中多待,翻牆回了原本落腳之處。
雨勢漸密,聶陽也不願再另尋他處藏身,心道既然東方漠之前未曾來這邊尋他們晦氣,便只當這裡尚且安全,暫住一夜就是。
有了這麼一次波折,月兒也沒了其他興致,衣不解帶和衣而臥,柔聲道:「哥,你也早些睡吧。明日天氣好些,咱們就往順風鎮去吧。」
聶陽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嗯,也該過去了。」
「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在這邊找些什麼。」月兒咕噥了一句,將靴子蹬落床邊,拉起薄被蓋在身上。
聶陽將桌上油燈撥了一撥,掏出那三本冊子,坐下翻開一本,緩緩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隱約覺得,我應該已經發現了些什麼。只不過我還沒有找到,將一切串聯起來的那條看不見的線。」
月兒沉默片刻,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
月兒咯咯笑道:「哥,你別這麼老氣橫秋的說話成麼,這口氣聽著好像爹爹一樣。」
「你這丫頭,快睡吧。」聶陽笑著搖了搖頭,跟著一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逝,但苦思半晌,也沒捉到那一縷思緒,只得靜下心來,將心思重新放回面前的冊子上。
比較了一下三本上的字跡,聶陽從筆畫最為稚嫩的那本看起。
最初仇隋顯然是將這本東西當作了額外的練字本子,十幾頁的空處都寫的是毫無詞句可言的大字。後來多半是被養父母或是長兄仇不平發現,專門給了他東西練字,從中間一頁開始,書法驟然工整了一大截,所記下的,也變成了夯實武功根基之初所體悟的心得。
一直到大半本過去,寫下的文字才開始記載一些習武之外的句子。如:「三月初五,兄長往天女門。甚為想念。」「復見阿姊,喜極。」「習武怠惰,母責。」
「七月初七,兄長訂親。大賀。」儘是些當日值得留下一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
聶陽匆匆向後翻去,直到將近最後,才看到一句和前面截然不同的話,仔細看去,寫下的時候,手腕似乎還在發顫,連帶著墨跡也有些變形。
可這句話,卻讓聶陽仍是一頭霧水,「正月初十……花非花,霧非霧,天非天……」十與花二字之間,用墨塗掉了長長一片,最後天字之後,一樣抹去了三字。
若不是仇隋肚裡的蛔蟲,絕不會明白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這人難道從小便是個瘋子不成?」聶陽皺了皺眉,正要將這一本合上,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又低下頭去,將那句話仔細讀了兩遍,跟著單扯起這頁,透過燈光凝視著最後那片墨跡。
那裡的確塗的很亂,但最下靠右一些的地方,還是隱約留下一捺甩出的末端。
花非花,霧非霧,天非天……父非父?聶陽啪的將這本合上,猜測仇隋可能就在這天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可若真如此,那……是誰告訴他的?
難道他偷聽到了什麼?
聶陽匆匆翻開第二本,看了幾頁,發現靠字跡估計的順序有誤,連忙換了最後一本,翻看起來。
從這本起,除卻某些直白記載的小事,仇隋開始寫下一些似有深意卻讓人無從捉摸的句子。單單從記載的口吻來看,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的心情始終不錯。
這一本寫過大半,已看不到什麼習武心得,想來是仇隋已不必再修煉這冊子上的任何法門,純粹將這本東西作為記錄所用,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久一次,足足隔了半年,也不知是出門在外還是懶得動筆。
最後幾頁,出現如此幾句:「臘月初五。數進言,兄長大怒。」「臘月初八,粥甚美,新婢亦甚美。嫂不悅。」「臘月十六,歧途深入,無言以對。」「臘月廿八,梅落。零落成泥碾作塵,香亦難如故。」
讀了這許多,聶陽也大致猜的出仇隋冷不丁變換的寫法多為意有所指,如此聯繫看來,應該就是在這一年的年底,臘八前後,仇不平開始修習採陰補陽秘術,購置一批美婢,導致花可衣心生罅隙。至於最後那句,多半是指仇不平修習不慎,害死了某個婢女。
第三本所記錄的語句更少,間隔更久。而且不知為何,中間還撕掉了幾頁。
撕掉那幾頁十分靠前,從撕掉的地方往後,記錄的東西近乎刻意的平淡無奇,而撕掉之處往前,又是一句意有所指的詩句:「正月廿五。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也不知寫下這句時,仇隋是多大年紀,是否到了相思的年紀。若是的話,此後撕掉那幾頁,想必是提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三本閱畢,說是一無所獲,倒也不是,可說是大有所得,卻儘是些沒用的訊息。不過是將仇隋在仇家的經歷勾勒了一個大致而已。
而其中的可疑之處,大多無解。聶陽歎了口氣,將三本冊子收攏,起身放在大床床頭暗格之中。裡面的內容既然已經知道,也沒必要再帶走它們。
他正要上床休息,就聽門外一陣異樣風聲,跟著,有人輕輕叩門三下,滿含疲憊的說道:「聶陽,是我。」
已經翻身坐起的月兒皺了皺眉,又躺了回去,聶陽鬆了口氣,大步走到門邊,開門道:「凌前輩,請進。」
凌絕世在門外遲疑了片刻,不知在考慮什麼,直到聶陽略帶疑惑的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她才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閃進屋內。
燈光照下,她的樣子實在談不上整潔,幾乎可以算是狼狽。
再好的輕功,恐怕也躲不開外面斜風密雨,她那一身衫裙,都已被打的透濕,濡濡貼在身上,將那令人血脈賁張的起伏曲線,盡數露於眼底。垂落的髮絲之間,她的面頰依舊蒼白,白的近乎透明,而那一雙水眸,則幽黑無波,深邃猶如無底。
「凌前輩,多謝方才出手相助。如有什麼差遣,請儘管吩咐。」看她只是站在桌邊,並不落座,心知多半是有事要談,聶陽在心中輕輕一歎,恭敬說道。
凌絕世怔怔望著桌上燈火,片刻後,才輕輕道:「我的確有事要你幫忙。而且,非你不可。」
「前輩請坐,但說無妨。」聶陽回身將房門閂好,坐到桌邊。
凌絕世緩緩坐下,長吸口氣,接著慢慢吐出,如是再三,才開口道:「我這次費盡心思來找東方漠,就是想與他做個了斷。他既然已不是為我,我自然也不必再領他的情。」
聶陽猶豫一下,道:「凌前輩,東方漠與你終歸夫妻一場,何必鬧到如此地步。」
「你不必一口一個前輩,我已有那樣老了麼?」凌絕世將散落的髮絲往後挽了一挽,斜視著他道,「我與東方漠既未拜過天地,也沒見過高堂,沒什麼媒妁之言,更沒有長輩之命,我們本就是覺得在一起還算開心,便在了一起。現下他棄我而去,我自作多情了這麼久,也該醒覺了不是?」
「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吧。」聶陽想到那顆蠟丸,不禁開口勸道,「說不定將來某日,他會親自前來向你解釋。」
凌絕世淡淡道:「我只怕沒命等他的解釋。」
聶陽面帶驚訝之色,疑惑的看向她。
她將濕淋淋的衣袖往起挽了一挽,露出一段瑩白如雪的腕子,口中道:「師父門下弟子之中,修習陰陽隔心訣,我是第三早的那個。這門功夫,若沒有我師父那樣天下罕有的天資根骨,修習下來,必定會落下一身痼疾。我與風師姐至今仍無法生兒育女,便是托了這功夫的福。」
暫時不知她意欲何為,聶陽也只有聽著。
「渡江之前,我得到消息,任絕俗——就是我那任師兄,不知是因為天賦比我差些,還是因為修習比我早些,多年積累的隱患驟然發作,半邊身子全無知覺,成了殘廢。陰陽相隔,本就是逆天而為,我雖然早就猜到會有遭報的時候,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
她低頭沉默片刻,繼續道:「我一直在想,莫不是將來,我便只有任師兄那一條路可走麼?」
聶陽遲疑道:「幽冥九歌,對這問題可有幫助?」
凌絕世搖了搖頭,「幽冥九轉功是師父創來為師母延命所用,我們幾名弟子全都學過。那門功夫也有少許隱患,不過只要不是像陰絕逸那樣邪練,對身體並無大礙。」
她抬手阻止聶陽開口,自顧自道:「渡江後,我猶豫再三,還是去了一趟九王府。」
見聶陽面露疑色,她解釋道:「我有個師妹,叫做鳳絕顏,行走江湖不久,便嫁給皇上的胞弟,做了王妃。我去找她,只因多年前我便得到口訊,說她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想要我們這些師兄師姐給她送些賀禮。而她,也曾學過陰陽隔心訣。」
「你是想知道她為何還能生兒育女?」
「不錯。」凌絕世雙目一片黯然,垂首道,「我去見她時,除了世子,她又生下一子三女,而且身子豐腴健康,無病無痛。」
聶陽詫異道:「這是為何?」
凌絕世默然不語,緩緩站起身來,突然身形一閃,人已站在床邊,一指點出,戳在毫無防備的月兒穴道,將她送入夢鄉。接著,她小步踱回桌邊坐下,淡淡道:「我原本也該想不通的。只可惜,我此前見到了孫師妹。」
「孫絕凡?」聶陽更加不明所以,看月兒只是被點穴睡著,才稍感安心。
「孫師妹少年遭劫,丟了一身功夫。陰陽隔心訣與其他武功不同,必須自幼修習,因此她之後重新修煉的武藝,是以幽冥九轉功作為內功心法支撐,威力大減。我這次見她,特意問了問,她也沒有任何病痛纏身,初出江湖時,丹田附近每逢月事便會略微刺痛,遭了那場劫數之後,便再沒犯過。」
凌絕世悠悠吐了口氣,道:「而鳳師妹,當年為了心愛之人,痛下決心自廢武功,苦捱過九日九夜的散功之苦後,做了一名尋常女子。她跟本不知道陰陽隔心訣有如此大的隱患,她只知道,散功時的苦楚,讓她覺得彷彿死了不止九次。」
「您的意思是……」聶陽隱隱猜到,這才明白為何她要點住月兒穴道,胸中心跳,不覺便快了起來。
凌絕世微微昂首,道:「我千般不信,為此飛鴿傳書,聯絡了南宮星。他是風師姐的徒兒,一樣自幼學了這門功夫,風師姐不願告訴我的法子,興許告訴了他。我與他本就有約定在先,他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也就痛痛快快的告訴了我。」
她閉起雙目,唇角漾起一絲異樣的微笑,「不錯,正如我猜測的那樣,想要徹底解脫,再無後患,唯有自廢武功,將這陰陽隔心訣,散的一乾二淨。我師父天縱奇材,卻沒在創下功夫的時候想到,並非所有弟子都如他一樣。」
聶陽覺得手心微微出汗,沉聲道:「您是做好打算,要自廢武功了麼?晚輩還有要事在身,恐怕無法守在這裡九天九夜。」
他自然也猜到了另一種可能,只不過方才才見過東方漠,他實在不願去想另一個可能。
那個更加可能發生的「可能」。
凌絕世哧的一聲笑了出來,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你不必跟我裝傻。
我來此之前,就已做好了打算,為此還特意與孫師妹分道揚鑣。我只是沒想到,你竟沒敢去順峰鎮,而是到了這裡。見你見得這麼早,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聶陽胸中跳的更快,略顯緊張的說道:」前輩的意思……當真如此?「
凌絕世笑容微斂,眼中的痛楚一閃即逝,「這也不光是為了我自己。很多事湊在一起,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凝視他片刻,緩緩站直身子,抬手自頸間將盤扣一粒粒解開,面上帶著一絲微笑,柔聲道:「莫不是,你身邊紅粉知己太多,嫌我太老不成?」
領口漸敞,溫玉般的一段脖頸一點點裸露出來,雨水浸濕了衣料所致,那瑩白肌膚透著一股水澤,與二八年華的少女,也並無太大分別。
聶陽也不知該說什麼,有些侷促的坐在原處,目光卻難以克制的凝聚在凌絕世寸寸裸露的羊脂白玉之上,不久前強行催動真氣導致的結果蠢動起來,熱流開始往下腹匯聚。
他的呼吸變得短促,胯下最要緊的地方,也發生了鮮明的變化。
他面前的並不是小姑娘,而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絕色美人,能夠在江湖四絕色的名頭中留下一筆記錄的,都能讓男人為之癡狂。
羅衫半解,頸窩旁側,露出了半邊雪白的臂膀,似是被雨水激的有些發涼,細膩無暇的肌膚上泛著一片細小隆起。她款款踱到聶陽身邊,垂下的目光,竟好似帶著一絲哀求。
「前輩……」
「不要叫我前輩。」凌絕世抬手封住他的嘴唇,彎腰與他額頭相抵,吐氣如蘭,低聲道,「只是今夜,什麼也莫要叫我,只把我當作一個無名無姓的女子,懂麼?」
口中一陣發乾,聶陽垂目望著近在咫尺的柔嫩雙唇,那裡已不若方纔那般蒼白,重新透出了嫣紅色澤,彷彿一顆到了時節的豐美櫻桃。
「真的可以麼……」聶陽輕聲問道,手掌緩緩抬起,停在離她腰肢寸許之處。
她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柔韌纖細的腰肢上。那裡未曾生養,依舊緊繃而結實,只要身體微微扭動,薄衫下的肌肉便有了誘人的彈性。
她的掌心潮濕滑膩,讓他情不自禁想像著這隻手握住的如果不是手腕,會是怎麼一番滋味。
「為何不可,」她低下頭,輕輕往他耳根呵氣,輕聲道,「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們都已不再是小孩,不是麼?」
鼻端的芬芳帶著一絲雨水的潮意,他的手指忍不住捏緊,握住了她的腰,另一手則更加大膽一些,直接探入那敞開的領口之中。
她的胸膛高聳豐滿,像爛熟的果實,把月白色的兜衣緊繃繃的撐起。他的手指猶豫了一下,顫抖著罩了上去。
她輕輕哼了一聲,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只有瞭解男人的女人,才知道耳朵是多麼有效的地方。柔滑的舌尖輕巧擦過他的耳窩、耳垂、耳根,讓他半邊身子都流過一陣痛快的酥麻。
她的手指十分靈巧,輕輕一帶,就以將他的衣襟完全解開,撫摩過他胸膛的手指輕輕一夾,便捏住了他胸口突起的乳頭。
手指靈活的搓動,一陣陣酸癢便從她的手指間,擴散到他四肢百骸之中。
他的喘息粗重起來,揉捏她酥胸的手掌漸漸加大了力道,扶著她腰肢的五指,也貪婪的移向更加深邃的地方。
他扭過頭,想去親她的唇。她卻偏了偏,只讓他親到了臉頰。
他笑了笑,雙唇貼著光滑的面頰向下遊走,一口口吸吮著白玉般的頸子,舌尖品嚐著她有些許鹹味的滑嫩肌膚。
她扶著他的雙肩,軟軟坐在他腿上,紅霞暈染雙頰,彷彿要從水汪汪的雙眸中凝滴出來。
這般任他親吻撫摸一陣,凌絕世微微一掙,站了起來,雙手一抹,已將外衫褪在凳上,她垂低雙目,手指拉在腰上束帶末端,略一遲疑,跟著輕輕一拉。
紅色裙褲連著襯裡一併滑落,豐滿修長的一雙玉腿,赤裸裸的呈現在聶陽眼前。
在他的目光中,那雙腿緊緊地併攏在一起,筆直的腿間幾乎沒有一絲縫隙,緊繃光滑的肌膚包裹著蘊含力道的肌肉,讓人無法猜測,這樣一雙腿夾在腰上的時候,會有多麼銷魂。
聶陽也站了起來,此時再做些虛偽的推辭已毫無意義。不必強迫,胸腹間燃起的慾火已足以讓他忘記東方漠灰黑的雙眼。
他的眼中,已只剩下凌絕世那雙赤裸的腿。
他解開了腰帶,粗糙的布褲落下後,勃漲的陽根昂起。青筋盤繞,略顯猙獰的怒龍,一晃一晃的彈了出來,紫色的龜首,高翹著指向對面。
凌絕世瞇起雙目,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人的私處,她眸中竟閃過一絲新奇。
她垂下手,輕輕握住,彷彿被那熱度燙到,她的身子輕輕一顫,軟軟靠在了聶陽懷裡。
「你記得將幽冥九轉功備好,」她放低的玉手輕柔的撫摩著他緊繃的陰囊,指尖留下一片片愉悅的麻癢,「我只希望你這一次,便能將我的功力,取得乾乾淨淨。」
不必她提醒,隨著亢奮的慾望洶湧而出,九轉邪功早已凝成一條毒龍,伺機待發。
握著陽根的手掌傳來一絲絲涼意,凌絕世輕輕一歎,知道那裡已經準備完畢,她抬了抬臀,手掌在龜首之上摸了一圈,那裡自然是一片乾澀。
這等粗大,若是就這麼闖進花蕊之中,怕是要撐裂了久曠的蜜腔,她略一遲疑,雙手抬起,摟在聶陽背後,一邊撫摸著他緊繃的脊背,一邊緩緩蹲了下去。
「你若是往裡亂頂,我便咬斷你的命根。」她微笑著說了一句,旋即丁香半吐,貼在那紫紅肉菇頭下,先是前後一舔,聶陽快活的才一哆嗦,就覺一片濕熱溫膩密密包裹上來,這風韻猶存的絕色美人,一口便將他胯下怒龍吞入大半。
隨著紅唇搖移,舌尖掃著棒兒發出細小的嘖嘖之聲,屋外雨打石階,風捲林葉,風雨交織,仍不能將這聲音淹沒。他的耳中,也只聽得到這淫靡非常的聲音。
風雨之夜,對難眠之人,總是顯得更久一些。
今夜,亦當如是。
乳硬助性:第七十九章
(一)
聶陽搖了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遲疑道:「的確有什麼,我卻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個人。」
月兒武功雖高,對神鬼之事卻十分膽小,渾身一顫,立刻縮在聶陽身後,小聲道:「哥,你……你莫要嚇我。」
聶陽微微一笑,撫著她的後背,柔聲道:「不要瞎想,我只是看到貞子和迦椰子一起站在院子裡而已。」
(二)
此前交手就已知道東方漠內力醇厚綿長且收放自如,想靠影返拖耗伺機也是極為困難。聶陽情急,不禁低叫道:「燈籠!」
月兒一愣,跟著唱道:「的隆冬鏘!嘿!」
(三)
東方漠單手卡住月兒咽喉,默然片刻,才道:「我本不想現身。可我再不出鏡,家裡就揭不開鍋了。」
「那你就甘心當個反面角色麼?」
「反面角色有什麼不好,現在流行反派,反派人氣才高啊!」
(四)
「絕世,你莫要逼我。」東方漠挺身站起,狼影幻蹤身法展開,霎時間便已到了院牆邊緣。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什麼時候逼過你,你又不是曼聯的。」
(五)
他看了幾眼,又將整首詩文低聲念了幾遍,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悲憤,「可惡,我要是當年上過私塾,也不至於完全看不懂!」
(六)
「哥,這裡有些本子,你看看。」月兒往櫃子裡望了兩眼,撩起裙擺墊在手上,捏出一疊薄冊。
攤開到桌上挨個看去,卻都是些不錯的同人,進擊的巨人啊、變態王子與不笑貓啊、百花繚亂啊……諸如此類。
「把道具給我叫來,告訴他這裡的本子不是這個意思……」
(七)
床板靠近邊緣的地方,留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劃痕,像是躺在上面的人,摸索著將手伸進被下,用指甲一下一下摳劃而成。這亂糟糟的劃痕,歪歪扭扭的拼成了幾個字:「丁錦昊到此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