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57章:曲終笛斷

  薛憐目光回轉,清嘯一聲喚來了慕容極,讓他護住董清清跟在身後,自己則握住刀柄凝神待發,一步步向更深處走去。

  董清清見到死人,嚇的雙腿都有些發顫,強提膽氣跟在慕容極身後,張望著前方尋找著聶陽的身影。

  走出不過十丈,薛憐身形一頓,抬手示意後面停下。此時三人已到了松林邊緣,外側是一片開闊土地,因為此前的雨水而泥濘不堪,董清清小心翼翼的探頭出去,看了一眼,便連忙摀住了嘴巴。

  慕容極站到薛憐身側,低聲道:「情勢似乎有些奇怪。」

  薛憐點了點頭,注視著空地,手未曾離開刀柄半分。

  聶陽就在空地一邊,董詩詩和綠兒依偎一起,躲在他的身後。另一邊龍影香面色蒼白的孤零零站著,一雙美眸滿含擔憂的看著中央。

  與他們呈三角之勢背向薛憐這邊的,赫然便是他們追擊未果的摧花盟殘孽。

  從背影看來僅能認出離中央最近的是趙玉笛,旁側蓄勢待發的是關外駝龍,鬼王蛇並不在場。

  眾人都看著中央正在單打獨鬥的二人。一人劍招奇詭瀟灑自如,正是疑似巴山傳人的顧不可,另一人凝力於刀隱而不發,卻是與聶陽約定見面的白繼羽。

  場面上白繼羽完全落了下風,衣襟已有數道破口,騰挪閃躲間頗為狼狽,不過神色還算鎮定,握刀的手更是穩如磐石,不見絲毫顫抖。

  按聶陽所說,這顧不可與白繼羽應該同為天道中人,無非是此刻一個藏身於摧花盟,一個潛伏在董凡手下,為何他們會鬥在一起?莫非是做戲給人看?可看顧不可殺氣騰騰實在不像做偽,如果白繼羽身法稍微慢上一分,必然血濺三尺青鋒。

  「你看哪邊會贏?」

  慕容極壓低聲音向薛憐問道,摸不清狀況之前,他也不知道哪邊贏對己方更為有利。

  薛憐小聲答道:「白繼羽還未拔刀。」

  顧不可的武功已登峰造極,雖因劍法特性所限無法返返璞歸真,於劍招繁複難料之上卻如何也能排進江湖前三,即便是薛憐與他對上,也不可能在這精妙絕倫的劍幕中搶到先手。如果他上次與李蕭交手不是演戲而是像今日這般全力施展,恐怕李蕭不出二十招就會橫屍就地。

  所以白繼羽一直在躲。這個少年的身法十分怪異,即使他無時無刻保持著蓄勢待發的拔刀架勢,腳下依然如行雲流水般沒有絲毫滯澀。

  想必這是專為了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而存在的步法,每一個移動,都保留著出刀的可能。正因如此,這步法並不是什麼極為高明的輕身功夫,轉眼間白繼羽身上便又中了三劍。肋側一劍,小腿兩劍。

  龍影香忍不住驚呼出聲,旋即慌忙抬手摀住嘴巴。

  「巴山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薛憐喃喃自語道,握刀的手卻放鬆了力道,「只可惜……」

  只可惜顧不可太過急躁,失了回風舞柳的劍韻,名家劍法本就是意在劍先,劍隨意動。他心中似乎恨意過盛,手中長劍殺氣凜冽,原本詭秘莫測的殺招登時變的有跡可循。

  白繼羽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在耐心的等。等對手的縱橫劍氣盛極而衰。

  他知道,他的機會只有那短暫的一瞬。所以他一直沒有拔刀,他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鼓起,手背的青筋不住的跳動,積蓄的力量,彷彿連刀柄都快要捏碎。

  顧不可也知道對方在等待什麼,但他已無法停止,他只有不斷的出招,維持著完全壓制的局面,一旦退縮,便是給了白繼羽拔刀的機會。

  他的額頭已佈滿汗水,每一劍都差之毫釐。這讓他的信心開始動搖,他無比信賴的劍法此刻突然讓他感到失望。

  這失望很快就轉成了莫大的絕望。因為他聽到了白繼羽拔刀的聲音。

  他不相信自己會敗給這樣一個年輕人,胸中真氣鼓蕩,他一聲怒吼,遞出的長劍硬生生從半途折回,手腕一抖,漫天劍影頓時攏到一處,直刺向白繼羽出鞘的刀鋒!

  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讓白繼羽有機會拔刀。

  不料白繼羽的人竟和刀一起沉了下去,灰暗的刀光緊接著飛起!

  這是地式的兩刀之一,從極難防備的下盤,以詭異的角度向敵人斬去。

  顧不可提氣拔地而起,長劍斜引格擋,當當兩聲脆響,他一個踉蹌被震開半步,虎口竟一陣酸麻。白繼羽的刀法講究的就是如意連環,一刀不中身形一旋又是一刀劈出,這一刀氣勢全開,破沙飛石,看似是完美接上的地式第二刀,卻在霸道的刀光中露出了一個致命的破綻。

  顧不可百忙之中無暇細想,足踏倒七星,全身內力貫於三尺劍鋒,長嘯中刺了過去。

  劍招出手他便明白過來,這其實是天地人魔中最可怕的人式!這一下驚得他心頭一片清明,心知此時已經避無可避,竟在劍柄上全力一推,長劍流星般破空而出,飛越白繼羽肩頭,直取聶陽而去!

  聶陽卻好像早就在防備著他,抬手一橫,用劍鞘將飛劍擊回。

  顧不可長劍離手之時,白繼羽反轉的刀背重重砸上了他的肋下。眼看全力一擲沒能得手,顧不可面如死灰的踉蹌退後,唇間一抹殷紅被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白繼羽喘息著收刀回鞘,這一戰讓他也耗費了不下十二分精神,此刻緊繃的神經一鬆,額頭汗水涔涔而落,他帶著怒意道:「顧不可,摧花盟已經破落,天道給你的任務也已了結,你再與他們同流合污,莫怪我清理門戶!」

  薛憐和慕容極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左一右提起董清清,從另一側摸向聶陽那邊。

  顧不可把口中鮮血嚥下,足尖一挑握住飛回落地的長劍,才道:「我已問了三次,次次都是叫我不許輕舉妄動!李蕭都死於聶陽之手,還是只許探查他的所在!我若不是及時趕到,你怕是交換了人質,就目送姓聶的離開了吧!」

  白繼羽看了趙玉笛他們一眼,冷冷道:「所以你便真的入伙了麼?」

  趙玉笛走上兩步,恨恨道:「在下只想要聶陽的狗命,本以為你們天道和我們也算目標一致,沒想到……」

  白繼羽哼了一聲,道:「呸,我天道縱然有心給人機會改過,但對你這種辣手摧花的禽獸,卻沒有這等優待!」

  趙玉笛仰頭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淒苦,「我是禽獸?告訴你!我只不過是個奉在人前的傀儡罷了!你們天道安排人手進來摧花盟,每一個我都知道!可笑你們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還能如此自以為是!」

  「哦?」

  白繼羽瞇起雙眸,道,「誰有這麼大的本事,你不妨說說看。」

  趙玉笛面上滿是鬍渣,雙目赤紅一副就要發狂的樣子,他握著笛子的手不斷顫抖,彷彿到了這個地步他依然不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邢碎影。對麼?」

  聶陽揚聲道,「你一直以來,不過是個代替邢碎影的傀儡,是不是?他無法分身經營摧花盟,才樹了你這樣一個替身。白兄,我方才便對你說了,仇隋和邢碎影就是同一個人,王落梅也是死在他的手上。」

  趙玉笛雙目圓瞪,大吼道:「你休想撇清關係!邢碎影的確才是摧花盟的真正領導,他和仇隋也的確就是一個人!但落梅……落梅她分明是死在你的手上!可憐她被你取走畢生功力,身中幽冥掌,還要被刺得體無完膚!方圓百里之內,不是只有你會聶家劍法的浮生若塵麼!你還敢抵賴?」

  聶陽皺眉道:「我離開的時候王落梅已死,那時她身上絕無劍傷。至於你說的浮生若塵造成的劍創,就如今晨李蕭身上的傷口一樣,和我無關。」

  趙玉笛冷笑道:「你自然不會承認,那好,就說李蕭,李蕭是死在浮生若塵這一招下的,你不妨說說,不是你,還有誰會這一招?落梅本就是……本就是仇隋的情人,你栽贓給他,真是蠢得要命,蠢得要命!」

  此時謎團聶陽本身也摸不清頭緒,自然無從解釋。此時顧不可突然沉聲道:「趙玉笛!落梅幾次三番說自己為了大事才委身屈就於你,你怎麼說她是仇隋的情人?」

  趙玉笛側目看他一眼,苦笑道:「我知道你看我時恨不得將我抽筋扒皮,可惜……可惜你恨錯人了!從頭至尾我也沒能佔有過落梅,凡是和她真正行房之夜,在她……在她身邊的都是邢碎影!」

  他目中浮現出恐懼的神色,緩緩道,「那個可怕的男人……他用仇隋的身份勸落梅為了天道大事色誘於我,可其實……可其實他就是我!」

  他的神情漸漸變的瀕臨崩潰,「他才是我!他才是摧花盟主趙玉笛!我是誰?我他娘的誰都不是!」

  聶陽心頭疑惑,不知邢碎影這麼費心佈局究竟是為了什麼,突然想到與摧花盟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六百萬兩稅銀,驟然心頭一動,高聲問道:「當初那六百萬兩稅銀,難道也是他做的麼?」

  顧不可面色一變,回頭死盯著趙玉笛。關外駝龍也在此時啞聲道:「趙盟主,這事兒我也想知道個通透,當初兄弟們拚死拚活弄來了六百萬兩,你也說好了那是共謀大事的後備,叫我們不要多想。現在你不妨說說看,為什麼兄弟們命換來的銀子,至今連個銀角兒都沒看到。」

  趙玉笛大笑道:「不錯,可憐顧不可和落梅還以為那些銀子一定會落到天道手中,現在你知道了吧!那些銀子根本就不在摧花盟。」

  顧不可顯然也參與了當年的劫銀案,他面色一陣發青,道:「那些銀子也都在邢碎影手上?」

  趙玉笛已經不願多說,他持笛一指聶陽,恨恨道:「不錯,所有的好東西,都落在邢碎影一個人手裡!你們殺了聶陽,我就帶你們找他!」

  聶陽一陣激動,竟搶著道:「你知道邢碎影在哪兒?」

  趙玉笛目光閃動,顯然有所欺瞞,「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白繼羽一轉刀柄,冷冷道:「我今日和他約好了平安交換,他回去之前,都在我和他的約定之內,誰想殺他,就先問問我手中的刀。等我和他的事情結束,你們愛怎麼殺他,都和我無關。」

  這一片亂糟糟中,薛憐帶著董清清和慕容極繞到了另一側,從聶陽的後方出現。董詩詩聽到腳步回頭一看,頓時喜出望外跑了過去,與姐姐激動地擁在一起。

  聶陽回頭看到董清清平安無事,薛憐和慕容極兩個強援陡至,心中稍定,只是沒看到說好要趕來的雲盼情,不免有些擔心,礙於董家姐妹在場,他也不好直接詢問。

  顧不可面色猶疑不定,看了看趙玉笛,又看了看白繼羽,慎重道:「如果一切真如趙玉笛所說,那……仇隋的真正身份,咱們必須向上面報告,如不成,就帶上他當面對質。」

  趙玉笛面帶狂態,高聲道:「殺了那姓聶的小子,你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關外駝龍和那幾個摧花盟的殘黨卻無聲無息的向後退了幾步,駝龍與薛憐交過一招,那一招險些去了他半邊駝峰,而此次前來的眾人裡武功最好的也就是他,明刀明槍加起來也鬥不過薛憐那一個嬌怯怯的姑娘。

  他們本就貌合神離,既然沒有多少勝算,自然就存了腳底抹油的心思,只是掛心那六百萬兩豁命換的銀子,才只是退後而沒有直接逃之夭夭。

  顧不可於公於私都給足了白繼羽台階,不料這倔強少年卻仍然緊握著手中的刀,冷冷道:「你們其餘時候要殺聶陽與我無關,此時此刻便是不行。」

  龍影香在旁看了許久,此刻突然快步走到白繼羽身邊,臉色微微一紅,對他輕聲說了兩句什麼。

  白繼羽的臉色登時一片雪白,龍影香連忙又說了些什麼,他才慢慢恢復過來。

  他咬了咬牙,卻在龍影香挽過來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沉聲道:「你與他的仇怨我過後自會幫你清算。今日我說了此處絕無埋伏保證他和家眷平安歸返,沒料到顧不可會帶人來襲已經是我的失信,豈能再讓他們死在這裡!」

  他頓了一頓,咬牙道:「你只管放心,他令你受的屈辱,我遲早會替你討回來。」

  龍影香嗔怒的望著他,最後也只得無奈的看了一眼顧不可,頓了頓足,轉身站到一旁。

  顧不可本就受傷不重,白繼羽方才留手,反倒讓自己之前的躲閃白費了無數精力,此刻再想要避過顧不可的精妙劍法,無疑是難如登天。

  顧不可的目光,已經瞄向了驟然新增的強敵,薛憐。

  「薛師姐,勞你和慕容兄幫我照看一下他們三人。」

  聶陽本已隱忍良久,現下有人可以幫他分擔後顧之憂,自然沒有再作壁上觀的道理。他垂劍身側徑直走到白繼羽身前,渾不在意白繼羽那可怕的刀就在他空門大開的背後,朗聲道:「浮生若塵的劍招一事我無法解釋,我否認既然也無意義,總不能叫白兄這對手替我擋著。」

  他側頭道,「白兄,你我來日免不了終有一戰,今日你也不能讓我欠你太多人情,否則將來一決勝負之時,我只有手下留情送這條命給你做答謝了。」

  白繼羽微皺眉頭,看著聶陽背後的空門,緩緩鬆開了刀柄,冷冷道:「我怎麼做都是我的事,不過你若是非要覺得我施了人情給你,那我靜靜看著便是。」

  他收手回到龍影香身側,哼了一聲道,「我之前幫你擋下顧不可一次,姑且算你欠我一回,你今天能活著回到孔雀郡,保了我的信譽,咱們就算兩清了。」

  聶陽微笑道:「好,一言為定。我生平最煩惱的,便是欠下太多人情,若是所有人都像白兄你的人情這般好還,我倒是能輕鬆不少。」

  顧不可眼見兩人關係莫名變得有些微妙,手指一彈長劍打斷道:「話若是說完了,就速速過來領死。替落梅和李蕭報仇之後,我還要帶著這人去尋仇隋的晦氣。」

  董詩詩有些心慌,湊近薛憐道:「薛姐姐,你……你可要幫著小陽子點。那滿口胡言的老混帳那麼厲害,小陽子不成的。」

  薛憐掃了一眼並未離開太遠的摧花盟殘黨,看了一眼緊握手中長笛的趙玉笛,最後看向殺氣大盛全然沒了舊時氣質的顧不可,秀眉微蹙,高聲道:「顧不可,你這可是光明正大的生死決鬥?」

  顧不可一挑劍尖,瞪了趙玉笛一眼,緩緩道:「顧某平生血戰不下百場,還不曾靠任何人在旁掠陣。旁人要是隨意插手,我寧可不殺聶陽,也要先取了他的首級!」

  趙玉笛渾身一僵,恨恨將手中捏著的不知何物鬆開,笛子垂在身側,啞聲道:「你能殺了他,旁人自然不用幫忙。」

  關外駝龍譏刺道:「顧先生的劍那麼牛氣沖天,我們這些邪魔外道自然不必出手,您只管上就是了。」

  「好!」

  顧不可驟然吐氣開聲,布靴踏在泥濘草葉上向前一滑,身形平平逼近聶陽數尺,長劍一圈,虛點聶陽左肩。

  聶陽神色凝重,縮背弓腰退後半步,劍尖斜斜一挑避開顧不可的試探。他的迅影疾風劍迅捷狠辣有餘穩健變化不足,此刻不敢托大,還是用的自小就十分熟練的聶家劍法。

  聶家劍法除了殺招浮生若塵之外大多平實無奇,招數的變化也是穩中求勝的路子,只是全力防守之下,倒也沒什麼太大破綻,更何況聶陽此刻內力大漲,劍勢自然也有了不小長進,見招拆招化去顧不可的虛招後手想來至少有九成把握。

  顧不可劍到中途驟然發力,劍尖吐出數寸青芒,迅速化虛為實,走的竟是虛招之中最為尋常的變化。聶陽心中疑惑,無暇細想,揮劍一抹擋開。顧不可順勢一蕩長劍,凌空畫了一個大圈,指向聶陽右肩。

  這等變招實在違背武學經驗,只是顧不可內力精純,帶動劍速極快,這一劍好似開始就是往右肩刺來一般。

  聶陽不敢將招式用老,劍鋒僅僅一擺格開,步法更加謹慎。

  不想顧不可下一劍更快,聶陽連忙打起精神,橫劍接下刺向小腹的第三招。

  顧不可緊抿雙唇,第四劍第五劍……一劍快似一劍,劍招全無輕靈飄逸之感,也不見奇詭之處,反倒用的是迅影疾風劍的快劍路數。

  聶陽越是招架就越是後背發冷,他本以為顧不可全賴劍招奇妙心思活絡,沒想到此人拋開回風舞柳四十九劍,竟然仍展現出可怕的實力。

  到得百招之後,顧不可的手臂都隱沒在了森寒的劍光之中,聶陽眼前只剩下一道快過一道的白芒閃過,即便他此刻內力大勝從前,也被攻的狼狽不堪。

  只聽顧不可驟然一聲清嘯,手腕一抖,百道劍芒虛實相間撒開一片銀花,竟是和浮生若塵相似的殺招。

  聶陽自然而然的力貫劍身,藉著顧不可變招間這微小的間隙,使出了真正的浮生若塵。

  這一招,聶家只有他一個人會使,在之前,也只有聶清遠提過的兩個先人能施展出來。比起平平無奇變化盲目求繁求奇的其他招式,聶家劍法唯有這一式殺招堪稱一流。

  一劍刺出,萬點寒星,如浮塵無序,繁而不亂。頃刻間,顧不可的虛招盡被這招浮生若塵迫住,他冷哼一聲,雙腳連踏,一邊向後疾退,一邊使出回風舞柳四十九劍化解面前冰冷的劍幕。

  聶陽腕上加力,連腕骨都發出卡卡的輕響。浮生若塵運力奧妙之處全在手腕,比起尋常劍法對腕部的要求更為苛刻,聶陽若不是天生腕骨就極為靈活,恐怕也練不成這一招。

  只是劍法上終歸顧不可更勝一籌,他手中長劍順風斜柳般切入聶陽的點點劍光之間,巧妙無比的從稍縱即逝的破綻中逼住了聶陽胸前要穴。

  聶陽不退反進,浮生若塵的變幻虛招一剎那同時化入實處,單就這一招之威,竟已不在天下聞名的回風舞柳之下。顧不可一聲低喝吐氣開聲,劍尖斜挑刺出,就聽驟雨落盤般密集的一陣金鐵交加之聲,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影同時散去。

  聶陽面色微白,左臂右肋各中了一劍,不過傷口不深並無大礙。顧不可身上倒是更加狼狽,衣服左右上下多了不下三十個口子,可並沒一個見血,像是刻意到了間不容髮的時候才從容躲避一樣。

  顧不可冷笑一聲,揚聲道:「我六歲開始學劍,十四歲便有小成,王落梅的傷口姑且不論,李蕭所受劍傷我有十二分把握便是你方纔這招浮生若塵!」

  聶陽只覺掌心一陣汗濕,口中道:「這一招比起你對我用的那招也不見有多出奇,為何就一定是我?」

  顧不可一揮手中長劍,冷冷道:「你這招術腕上力道極為獨特,劍勢儘是斜刺,仰仗的全是手腕上的天賦異稟,走的是投機取巧的路子。」

  他略帶不屑的說道,「真正的劍術名家豈會創下這種千百人中也挑不出一個人能學的招式?你聶家百年來未曾出過高手,原來是沒有長了一副該用判官筆的好手腕。」

  聶陽略一思忖,莫名一陣惡寒,他用起這招得心應手,卻從未想過為何月兒天資不差卻根本無法入門。他對這招心知肚明,繁複劍招幾乎全靠腕上內力「甩」出,化虛為實之際,自然都是偏刺斜撩,傷口極為好認。

  聶清遠昔年強練浮生若塵約戰影狼杜遠冉,雖然最終敗陣,卻也讓這一招劍法多少有了名氣。觀戰諸人大多惋惜聶清遠招數精妙奈何實力不濟發揮不出,甚至還有在場名家欲求劍譜一觀。想來若是顧不可這種級別的高手當日在場,多半一語就能道破聶清遠苦練不成的要害所在。

  聶家唯一的絕招,卻叫一個養子學的毫無障礙,難怪幼年自懂事學劍起的記憶中,家人的臉上就一直帶著複雜到他難以理解的神情,尤其是養母……

  「現下你還有什麼可抵賴的?」

  顧不可冷冷說道,沉腕抬臂平舉長劍,「如果沒有,那就請君上路。顧某以這把劍保證,決不允許有人在你死後傷害你的家眷。」

  趙玉笛緊緊握住手中長笛,死盯著顧不可的劍,彷彿一定要親眼看見這三尺劍鋒貫穿聶陽要害的每一個細節。

  聶陽將劍丟到一邊,他心知劍法上自己和顧不可相去甚遠,縱然內力大進殺招精妙也絕不是回風舞柳的對手,索性靠幽冥掌和影狼的看家本領影返作殊死一搏。

  薛憐看出情況不妙,纖纖玉手再次扶到彎刀之上,這時卻聽一陣怪笑遠遠傳來,鬼王蛇的枯瘦身影領著十幾個精悍青年與關外駝龍匯成一群,衝著她陰惻惻道:「薛丫頭,你刀法好得很,我拿你沒有辦法。不過你身邊那三個嫩貨,好像不懂武功吧?你快些下去陪姓顧的玩,我收拾了慕容家的小白臉,好帶聶家女人尋個地方快活。」

  薛憐眉心微皺,左思右想,實在沒有把握能頃刻解決顧不可這種高手。縱然白繼羽處於江湖道義幫忙,恐怕也難以保住董家姐妹安全。即便那邊能稱得上威脅的只有駝龍鬼王蛇和趙玉笛三人,可剩下那十幾個烏合之眾也多少能拖延一些時間。這樣一番計較,薛憐反倒難以下場幫忙。

  趙玉笛嘶聲催促道:「動手啊!殺了他!殺了他,落梅的大仇就報了!」

  突然,趙玉笛身後林中傳來一陣嗤嗤輕響,破風甚急。眨眼間,數道烏光已向著背對那邊的摧花盟殘黨激射而去。鬼王蛇反應極快,錯步躲開,駝龍一揮手中馬刀打掉,才看清是一根烏油油的飛針。餘人武功較差,近二十人裡倒有七八個中針倒下,慘呼聲還沒出口,就像被刀割斷一樣安靜下來,臉孔一瞬間就紫黑腫脹,七竅之中黑血齊流。

  趙玉笛背後那根來勢格外兇猛,破風如哨,他連忙提氣急縱,凌空倒翻了一個觔斗,才險險避過。

  哪知道林中無聲無息飛出一根泛著銀光的長索,趙玉笛人在半空渾然不覺,啪的一下被那長索攔腰圈住。就聽他一聲悶哼,整個人像飛鳥一樣被扯進了林裡。

  這一下手法固然巧妙,顯出的內力更是驚人,顧不可面色一變,雙臂一振縱向林中。

  知道趙玉笛身上關係著六百萬兩稅銀所在,鬼王蛇搶先一步鑽入林中。他輕功極為了得,天下還沒有誰能負著一人從他手上逃脫。

  不料顧不可才到林邊,就聽林中彭的一聲悶響,接著鬼王蛇黑瘦的身子直接橫飛出來,在空中轉了兩圈,勉強出手一撐,蹲跪於地,哇的一聲吐出一大片鮮血,顯然受了極重內傷。

  鬼王蛇一抹嘴邊鮮血,啞聲道:「小心那傢伙……別進去著了他的道兒!」

  他呸的吐出一口猩紅的唾沫,面帶懼色道,「好嚇人的掌力。」

  聶陽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側目望了一眼,薛憐衝他點了點頭,讓他儘管放心董家姐妹。他略一躊躇,眼見顧不可已經飛身衝入松林,心知趙玉笛關係著邢碎影下落,當即提氣飛縱追了過去。

  白繼羽擔心龍影香安危,並沒再出手,他瞥了一眼委頓在地的鬼王蛇,不屑此刻取他性命,拉住龍影香的手,逕自從另一邊走了。

  聶陽剛到林邊,就聽喀嚓喀嚓一連聲響了十七八下,一陣勁風撲面,竟有十幾棵碗口粗細的松樹一齊往這邊倒下。斷木倒伏同時,顧不可凌空翻了兩個觔斗,才踉蹌退到空地之中,手中長劍自當中折斷,他握著斷劍皺眉道:「東方漠,竟然是你!看來你也和那邢碎影脫不了干係吧!」

  東方漠的人仍隱於林中,顯然拿準了顧不可劍法在裡面施展不開,自然不是自己對手,略帶僵硬的熟悉語調自林中傳出:「我與誰聯手,不用你管。」

  聶陽頓時大皺眉頭,若是東方漠為了幽冥九歌中治療凌絕世的法子甘心與邢碎影合作,或者說被邢碎影蠱惑,對他來說絕對是糟糕透頂的消息。那斷風掌剛猛霸道,此人又是狼魂一員,為達目的和他們一樣的不擇手段,本以為他這段時間銷聲匿跡是放棄了原本的打算,沒曾想竟還是敵人一夥。

  但剛才那一根長索捆走趙玉笛的手法,卻絕不是東方漠所為,可見林中至少還有一人。如此看來,東方漠也多半只是在林中拖延時間罷了。

  可要想短時間擊敗密林中隱匿身形以逸待勞的東方漠又談何容易。

  正一籌莫展之際,就聽林中一聲嬌叱,「出去!」

  緊接著一個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扛著被長索捆縛的趙玉笛斜掠而出,看那人面相,卻是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時雲盼情從林中飛身躍出,人在空中匆匆向後甩出一把柳葉飛刀,胸前衣衫一片血跡觸目驚心。

  那中年男子頗為狼狽,背後衣服開了長長一條口子,卻並無傷口。反倒是雲盼情落地後便是一個踉蹌栽進聶陽懷裡,面如金紙正要開口說話,櫻唇中又是一股鮮血湧出。她咳了兩聲,將清風古劍交給聶陽,顫聲道:「那……那是吳延!」

  摧花無影吳延?聶陽心中驟然閃過什麼,只是此刻無暇細想,手指一搭雲盼情腕脈,才發現她受傷著實不輕,心頭頓時一陣刺痛,只想將傷她之人碎屍萬段,「先不要管那吳延!你……你怎麼傷成這樣?」

  那邊吳延卻也沒那麼容易溜走,顧不可為了趙玉笛已經出手,吳延扛著一人全無還手之力,只有以趙玉笛為盾勉強守禦。

  這一下終於逼出了東方漠,他兩記掌風劈空拍向顧不可,高瘦的身影如蒼鷹搏兔飛身而至。

  顧不可手中斷劍斜掃,依然是回風舞柳的劍招,雖然短了半截,但絲毫不亂,與東方漠的霸道掌力一剛一柔鬥在一起。

  雲盼情咳了幾口鮮血,才勉強說道:「我……我盡顧著逼回來那壞蛋,不留神……不留神中了東方漠一掌。」

  斷風掌單就一招之威已經不在少林大伏魔拳之下,雲盼情若是中了全力一擊,這嬌怯怯的單薄身子哪裡承受的住。聶陽心頭焦急,眼見吳延扛著趙玉笛越去越遠,連忙將雲盼情打橫抱起,轉身疾奔到董家姐妹身邊。董清清所學尚淺,對付正經寒熱病痛並不在行,到是為了聶陽專心研習如何治療刀創內傷,此刻正好和金針飛穴的法子一起用上。

  薛憐見他過來,知道到了交換之時,輕輕撥開一直緊緊攥著她衣擺的綠兒小手,逕直往吳延那邊追去。

  聶陽百忙之中叮囑道:「那人易容暗器極為厲害,師姐千萬小心!」

  薛憐無暇回應,轉眼已在數丈之外。

  未曾想東方漠今日鐵了心要攔住眾人,左掌一圈一掃逼開顧不可一步,長嘯一聲直撲向薛憐,竟要以一敵二。

  薛憐心中本就已經惱他不識輕重,當下纖腰一擰,迎面一刀劈去。這一刀並未使出她的刀法月光,只是刀式迅疾,顯然僅是出於對同門前輩的警告。

  東方漠劈空一掌反拍薛憐左肩,狼影幻蹤步法隨即展開,險險擦著刀鋒避過。

  薛憐對狼魂武功自然也熟悉得很,頭也不回揮刀橫斬,恰逼住東方漠必定落腳之處,以攻為守。

  顧不可自恃身份,不願以二敵一,忍著肋側疼痛快步向吳延追去。

  哪知道東方漠向後一仰避開薛憐彎刀同時,單掌在地上一按,借力從薛憐腋側搏命般縱了出去,掌力一吐凌空擊向顧不可後心。

  知道這掌力非同一般,顧不可只得回身橫臂攔住,只覺渾身一震,竟被這掌力打的踉蹌後退數步險些坐到。

  薛憐耐心終於用盡,星眸寒光一現,素手微轉,一道凜冽徹骨的刀光彎彎的飛起,帶著不可捉摸的弧度,剎那間化作無處不在的月光!

  東方漠面色驟然大變,狼影幻蹤使出十二分功力,額頭青筋暴起,身形一時間竟如幻化一般消失不見!

  漫天的月色忽然聚攏,又化成了一道彎彎的刀光,在空中輕輕的一轉,又一轉。

  緊接著,所有的寒意都消失不見,薛憐面色微訝,蹙眉看向前方,手中彎刀染上一片殷紅,順著薄薄的刀鋒向下滴落。

  東方漠已退到數丈之外,饒是如此,他仍沒能躲開這一刀,左肩衣衫徑直裂到胸前,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橫亙於左臂之上,幾乎將他左手一刀砍下。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薛憐一眼,抬手點住肩頭穴道止血,冷冷掃了一眼顧不可,轉身向林中走去。

  此時吳延已經去的遠了,縱然追擊,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顧不可緊握劍柄,終究還是沒能下決心向重傷的東方漠出手。薛憐緩緩收刀回鞘,也沒有再追。倒不是她也有什麼多餘的顧慮,而是剛才東方漠豁出一條左臂,用半條命換來的機會劈空還了她一掌。

  雖然內傷不重調息一下即可痊癒,但如果此刻追擊過去,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麼埋伏。她略一衡量,便止步於原地,轉身回到聶陽那邊。

  聶陽正將左掌按在雲盼情丹田,源源不絕的輸送內力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心中焦急,額頭滿是汗珠。

  儘管不甘心六百萬兩銀子就此沒了著落,摧花盟那些殘餘卻也知道留在這裡已經毫無益處。聶陽忙著給雲盼情療傷,可那煞星一樣的薛憐偏偏沒有追遠便返了回來。關外駝龍本也不是什麼硬氣如鐵的漢子,自然帶著剩下的活人抬好受傷的鬼王蛇悄悄離去。

  顧不可手持斷劍癡癡的站在原地,雙目盯著劍刃斷處,良久,神色漸漸清明,他冷冷瞥了聶陽一眼,將斷劍甩手一插釘入土中,轉身大步向北去了。

  雲盼情方才昏死過去,聶陽輸了一陣內力才悠悠醒轉,她眨了眨眼,看到薛憐也在一旁,皺眉問道:「聶大哥,吳延……抓住了麼?」

  聶陽握著清風古劍的右手一緊,微微垂首道:「沒……教他僥倖逃了。」

  雲盼情怔了一怔,旋即勉強笑了笑,道:「那也無妨,惡有惡報,時候未到……」

  她咳了兩聲,試著動了動身子,苦笑道,「我怕疼不要練功時,師伯總說,不好好學功夫,將來有我痛得時候,沒想到……竟然這麼疼。被他知道,又要罰我了。」

  聶陽看了一眼正凝神將雲盼情頸後細針緩緩拔出的董清清,焦急道:「現在可以動了麼?這裡危險得很,咱們得趕快回去。」

  董清清擦了把汗,咬唇思忖片刻,才點了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一定要穩穩地走,最好不要躺倒,更不能讓她氣血太過活絡。」

  聶陽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向薛憐開口相求,董詩詩就匆匆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道:「我和綠兒輪流背著雲家妹子就是,這邊滿地死人,咱們……咱們趕緊走吧。」

  董詩詩和綠兒在尋常女子中也算是有些力氣,雲盼情身量嬌小輕盈無比,董詩詩把她背到背上,也不顯得十分吃力,還有餘力強笑道:「妹妹你傷好了可要多吃些好的才成,這身子骨輕的,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雲盼情把下巴枕在她肩上,面色蒼白也無力答話。綠兒連忙從背後扶住,主僕二人一前一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晃到了背上的人。尤其綠兒時常與雲盼情同睡一床,此刻看她這副樣子,急得快要掉下淚來。

  雲盼情有那三個女子照看,剩下三個會武的自然負起其它責任。薛憐持刀在最前開路,慕容極緊鎖眉心與聶陽一左一右護住中央四女,也不知在擔心什麼。

  果然摧花盟的殘黨並未甘心就此離去,在林中走出不遠,就有埋伏在樹後的偷襲者將滿把暗器打向了正中的四名女子。幸好其中沒有什麼高手,只不過把他們耽擱了片刻而已。

  這時薛憐才想起問聶陽最初那偷襲之人是死在誰的逆鱗之下。那種獨門暗器,能拿到手上的寥寥無幾,看那入喉力道,多半還是龍十九親手打造的真品。所以她本以為是龍影香為了自保出手。

  「沒有,龍影香身上搜出的逆鱗是代造的仿品,我從洗翎園裡繳的那個也是一樣。不過,芊芊把她以前傍身的那個真品修好了,現下在我手裡。」

  聶陽摸了摸懷中,那光滑堅硬的暗器給他一種莫名的感覺。他不願讓董家姐妹胡思亂想,說的極為小聲。

  為了不多生事端,一到官道附近,慕容極就展開輕功潛回郡中,調來了如意樓配下的寬大馬車,把七個人一起裝了進去。

  城門處的官兵看起來多了許多,還有十幾個衙役拿著畫像不知在找什麼人,費了兩錠元寶,馬車才順利進到城中。

  看起來李蕭之死不光惹來了天道的注意,郡城中還多了一些精壯幹練的採參客,目光炯炯步履穩實,多半都有武功,想必是李蕭的同伴下屬。

  在馬車中聶陽強運幽冥九轉功中的陰陽盈虛術,往雲盼情滯澀不通的空虛經脈中又灌了些內力進去,這才見她面頰泛起了些血色,呼吸也平順了許多,只是說話依然有氣無力。

  如果董凡也在郡城中守株待兔,那如意樓的馬車自然瞞不過這條地頭蛇,知道此點,進了城內,慕容極反倒更加戒備,薛憐的手更是沒有一刻不扶著腰間的刀柄。

  奇怪的是,一路過了中街,轉進如意樓暗舵所在的巷子,也沒遇到什麼阻礙。

  就連一些尋找聶陽的探子,也像是被什麼人引開一樣沒出現在這馬車百丈方圓。

  回到落腳處安頓妥當,將雲盼情徑直帶到了華沐貞的客房。雲盼情此時稍稍回了些力氣,看聶陽急匆匆敲門,忍不住自嘲道:「我和華姨真是天生的緣分,學武以來頭遭連著栽了這麼兩次大跟頭,還都要麻煩人家幫忙。」

  不想匆匆敲了一陣,竟然沒人回應。一個在此伺候的丫鬟反倒從偏房跑了出來,一溜小跑到慕容極身邊小聲道:「公子,華夫人叫了幾個好手,出門去了。」

  「出門?」

  華沐貞在這郡城中無親無故這時候為什麼要出門?而且……與她同住一屋的聶清漪為何也沒有應聲?

  慕容極皺眉看了看房門,若是聶清漪在裡面靜養,他也不好打擾,只得叫那丫鬟幫忙,先帶著雲盼情到了相隔不遠的聶陽屋中,自己往前院去問話。

  田芊芊正在屋內看書,見他們進來,忍不住皺了皺眉,旋即看到董家姐妹出現,面色微變,接著看到雲盼情被攙扶著進來,又微微吃了一驚。她烏黑的眼珠一轉,立刻起身迎了過去,關切道:「雲妹子這是怎麼了?傷的重不重?」

  她衣衫甚為隨便,一看便是起床後未曾出門,一頭烏髮鬆鬆挽在腦後,露出一段瑩白如玉的頸子,神態帶著幾分慵懶,蓮足半踩著繡鞋,露出一彎酥紅的足跟,真好似這屋中女主人一般自然。

  董詩詩抬眼一看,跟著就是一愣,張了張口不知想說什麼,卻皺眉忍了回去。

  倒是綠兒頗為不忿的拉著自家小姐的衣袖,氣鼓鼓的扯了兩下。

  「清清姐,認穴的事兒還是我來吧。」

  田芊芊甜甜的叫了一聲,順手接過了董清清手上的金針,雖然她不懂華沐貞獨門飛穴通脈的手法,但行針入穴頗為熟練,顯然也是從龍十九那裡學到過一些醫術。董清清正對這嚴重內傷感到手足無措,抹了抹額上汗水,感激的向田芊芊道謝。

  雲盼情乖巧的察覺到身邊女子們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可憐兮兮的偏過頭對著聶陽和剛匆匆走進門來還沒來得及說話的慕容極扁了扁嘴道:「兩位大哥,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好可憐?」

  慕容極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聶陽隨口道:「你傷得這麼重,自然可憐。別說話了,先讓她們幫你通了經脈。」

  雲盼情哼了一聲道:「受傷是我學藝不精,有什麼好可憐的,約好的事情被人耍賴我才可憐。說好了董姐姐們一接回來,就有人輪流請我吃好東西,結果大董姐姐小董姐姐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了,兩個大男人卻賴帳。」

  慕容極頗有些尷尬的道:「好好,只要你好好養傷。我和聶兄這就去給你買郡上最好吃的點心。」

  說著扯了扯聶陽,兩人一同出來。

  「你不會真要去買吃的吧?」

  聶陽此刻心裡正有些煩躁,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屋內,華沐貞此刻不在,陰陽盈虛術對女子治療內傷雖然極佳,但他自然不敢在雲盼情身上使用,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吃的自然要買,不過不是現在。」

  慕容極看薛憐也走了出來,才道,「咱們邊走邊說。」

  「先說你讓我去查的那張紙。」

  慕容極掏出聶陽得自丘明揚的那張發皺紙片,低聲道,「本以為要查上好久,哪知道一送到朗琿錢莊就被大掌櫃認了出來。」

  朗琿錢莊是與狼魂相輔相成微妙組織,如意樓做大後,轉而成為如意樓的暗線,聶陽一直不知道這三大錢莊之一如何會與武林中人有這麼緊密地聯繫,但師父也只是教了他聯繫的方法,未曾告訴他更多。

  「那是什麼?我還說像是飛刀秘笈的一頁,不過功法錯漏百出,絕不是當年名滿天下的飛刀神技。」

  「那本就不是。」

  慕容極把那紙小心翼翼的疊好交給聶陽,「那看起來是一頁武功秘笈,其實是各大錢莊暗櫃約定的密文。密文寫在秘笈行間,用他們自己人的法子才能看出來。也該你好運,這張密文的記號,是朗琿錢莊屬下陌州號所用。」

  陌州?那正是揚遠鏢局所在,心頭隱隱覺得這東西多半和此行干係不大,聶陽自然的露出了失望之色。

  「你可不要隨手丟了,這麼一張東西可是價值連城。」

  慕容極壓低聲音道,「憑這一張紙,你只要說對了口令,揚遠鏢局從各處地契到錢莊裡的一百多萬兩現銀,便都是你的。」

  弄了半天,原來是邱明揚的全部身家嗎?也虧這傢伙放心,竟然帶著這種東西走鏢。

  聶陽對財物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是道:「那口令我自然沒有。縱有萬金,我也拿不到一分一毫。」

  慕容極淡淡道:「他若存在別的錢莊,你自然是拿不到一分一毫。」

  他並未接著說下去,轉而道,「既然丘明揚死前交託給你,自然也是希望你能接手幫忙照看他的鏢局,他一家老小總不能就此無依無靠下去。」

  他話鋒又是一轉,道,「不過這事可以放放,丘家人總不至於幾個月就餓死在家中。我冒昧問一句,這次董詩詩這麼輕易就被換了回來,其中不會有詐吧?」

  顯然他對董凡的摧心術猶有餘悸,又覺得這次交換太過輕易,除了摧花盟的餘孽尋仇,竟然沒有董凡的人馬參與半分。以白繼羽的能力,還不至於能強迫董凡交出董詩詩,也就是說這次交換必然是由董凡首肯。

  聶陽自然也想到了這層,他放慢了腳步,沉吟道:「剛才見到吳延,加上之前在洗翎園那棟小樓裡的所見,我……總覺得咱們似乎有一節事情一直想錯了。」

  「哦?」

  慕容極微微挑眉,薛憐對前事大多沒有瞭解,自然毫無反應。

  「這次詩詩平安無事的歸來,讓我對這個猜測更有了幾分把握。只不過……」

  聶陽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緩緩道,「我沒有任何證據。」

  慕容極問道:「你究竟想到了什麼?」

  聶陽沉思片刻,開口道:「還記得王總鏢頭死時,你我都認定是吳延所為麼?」

  慕容極道:「那是自然,那時旗門鎮通曉易容之術的本就只有吳延,他緊跟著不是還易容成王總鏢頭騙殺了那些鏢師麼。」

  聶陽緩緩道:「我偶爾會想,吳延為什麼要殺王盛威,又為什麼連他鏢局的鏢師也趕盡殺絕。吳延不管是幫摧花盟還是邢碎影,王盛威的死活,都根本無關緊要。」

  慕容極聞言也皺起了眉心,「當時咱們覺得可能是為了讓這幾個總鏢頭知難而退。現在想想,這確實不是很靠得住的理由。」

  聶陽深深吸了口氣,目光閃動道:「當時你我的想法找不到合理的結果,只因為咱們那時還不知道有一個人的存在。」

  慕容極腦筋十分活絡,略一思索,便忍不住一拳捶在掌心,低叫道:「龍十九!」

  聶陽點了點頭,「如果當時的旗門鎮,龍十九已經在了呢?她和董凡……或者說和董浩然很可能是舊相識。那摧心術,保不準便是五羅媚顏心經的同路功夫。如果當時她也在旗門鎮,那麼易容的事情,就並不是非吳延不可了。」

  慕容極反問道:「你為何覺得那事和吳延沒有干係?」

  聶陽猶豫一下,道:「我只是覺得,無論吳延怎樣神乎其技,以他的身材,想要易容成王盛威總不能是一蹴而就的事。王總鏢頭和鏢師死的那麼緊湊,倒像是一開始就已經有人易容成了王總鏢頭才說的通。」

  慕容極雙目一亮,但還是問了一句:「那你說……會是誰?」

  聶陽回頭看了一眼已在數丈外的客房,彷彿怕董詩詩會出來聽到他說話一樣,「如果真的是我猜的那樣,丘總鏢頭的死,恐怕也是預計中的事情……就連那密文到我手上,也保不準在董凡他們的算計之內。許總鏢頭恐怕也已經凶多吉少,到了最後,四大鏢局的產業,可能都要歸於一家。而且這麼一想,詩詩和清清落入他們手中不曾受到半點委屈,也就可以說通了。」

  他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見拱門另一側匆匆跑來一個勁裝青年,想著慕容極一拱手道:「公子,華夫人找回來了。」

  他們連忙止住話頭,跟著快步走了過去。

  華沐貞神態有些焦急,嫻靜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幾許灼態,一見慕容極和聶陽進來,她就微蹙柳眉碎步迎上,匆匆道:「慕容,聶陽,你們得幫我找人。一定要快些才行。」

  聶陽心中猛地一突,只覺背後霎時一片冰涼。

  只因他已猜到華沐貞急著要找的是誰。

  果然,華沐貞輕咬唇瓣,滿含歉疚的說道:「清漪妹妹她冷不防點了我的穴道,偷偷出門去了。我總覺得……她……她現在很危險。」

  乳硬助性:第五十七章

  (一)薛憐目光回轉,丟根骨頭喚來了慕容極,讓他護住董清清跟在身後,自己則握住刀柄凝神待發,一步步向更深處走去。

  「牧羊犬麼……」

  (二)「巴山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薛憐喃喃自語道,握刀的手卻放鬆了力道,「只可惜……這一門派卻和五虎斷門刀一樣,是萬年龍套的命。」

  (三)趙玉笛仰頭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淒苦,「我是禽獸?告訴你!我只不過是個奉在人前的傀儡罷了!你們天道安排人手進來摧花盟,每一個我都知道!可笑你們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還能如此自以為是!」

  「哦?」

  白繼羽瞇起雙眸,道,「誰有這麼大的本事,你不妨說說看。」

  「雪凡!」

  (四)「趙玉笛大笑道:」

  不錯,可憐顧不可和落梅還以為那些銀子一定會落到天道手中,現在你知道了吧!那些銀子根本就不在摧花盟。「顧不可顯然也參與了當年的劫銀案,他面色一陣發青,道:」那些銀子也都在邢碎影手上?六百萬兩啊!三十萬公斤啊!三百噸啊!他有那麼大力氣?「

  「等……等等,不是這麼換算的……這個、這個是古制,那個……那個不能深究。而且他也不是自己扛走的啊!」

  (五)顧不可緊抿雙唇,第四劍第五劍第六劍第七劍第八劍……九百九十九劍……

  「zzzzzZZZZZ……」

  顧不可睡著了。

  (六)「先說你讓我去查的那張紙。」

  慕容極掏出聶陽得自丘明揚的那張發皺紙片,低聲道,「這是上好的涇縣宣紙,出自瀧城望月軒,紙上沒有指紋,墨是上好的貢墨,看字跡是丘明揚親筆沒錯……因此,真相只有一個!」

  「嗯,真相只有一個,你柯南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