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幾個中夜十分,董清清都是在一陣莫名的心悸中醒來。回想著夢中她松挽烏髮,無憂無斜倚窗欄,靜望著一方藍天,或持繡架,或抿清茶,心情神怡的那段時光,便情不自禁悵然良久。
才不過這麼短暫的時光,那個曾是她夫君的人,卻連面容都已模糊不清,只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影子。
滿心滿懷剩下的,已只有聶陽。
經歷了胡玉飛的人生對她而言早已殘破不堪,不是一死便是常伴淒冷青燈,才是最合適的句點。
可偏偏那不通人情的妹妹,又給了她一線幸福的希望。
這一點火花,給了她新的人生。只不過,這條路對她來說,需要更多的勇氣。
從客棧樓上的窗口跳下來時,董清清雙手緊緊壓著胸口,飄飄忽忽的心幾乎從腔子裡跳出來。
她卻沒心思去想這一切究竟有多瘋狂,她只是想著,不管是為了妹妹,還是為了自己,她都要馬上去找到聶陽,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一切,告訴他有這麼多人要殺他,一個個凶神惡煞。
她甚至沒顧得上等身後還沒跳下來的妹妹她們,也沒顧上腳下的鞋子掉了一隻,腿也陣陣鈍痛,就這樣踉蹌著跑了出去。
分辨了一下方向,她對著追過來的田芊芊焦急的叫了一聲:「你們先跑,我……我去通知聶郎。」也不等那邊回答,忍著小腿的痛楚飛快的跑了起來。
裙角飄飛,露出了單薄襯褲中修美的小腿,鬢髮凌亂,才幾步,額上就沁出了香汗,路人紛紛側目,那目光讓她臉頰陣陣發燒,但她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董清清過往的生命中從未想過,她也會有如此堅決而勇敢的一天。
身後一定有人在追,她已經聽到了街邊百姓的驚呼和那些惡人大聲的叫嚷。她只有努力的跑,用盡骨髓中最後一點力氣,向著她認為聶陽所在的那個方向狂奔。
城門就在眼前,董清清已經能看到守城兵卒驚訝的神情,她氣喘吁吁的撲到門邊,指了指身後,「官爺……官爺救命!」
看著那些兵卒面色一變,挺起長槍往她身後跑去,她知道又爭取到了一點時間。她努力吸了口氣,又一次邁開了腿。
整個腳掌都火辣辣的痛,軟薄的繡鞋都抵擋不住城外佈滿碎石的道路,更何況還有一隻隻穿著白襪的秀足。
每一下踏出,就像踩在了一座針山之上。
就在她幾乎快要倒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粗魯的獰笑,「臭娘們,你還往哪兒跑!乖乖跟我回去見大老闆!」
肩膀被鐵鉗一樣的大手捏住,疼得她頓時淚眼盈盈,一步也再難前行。偏偏身邊四下無人,只有一個老人駕著一架破落馬車緩緩駛過。
「救……救我……」她徒勞的伸出手,指望著能遇到一個武林高人。可那老車伕回應她的,卻是惶恐的神情和揮舞的更加響亮的馬鞭。
「哼,你死心吧,你們的人都被騙走了,還有誰敢管老子的閒事。」那男人罵罵咧咧伸手便把董清清拉過來扛到了肩上,轉身向城內走去,順手還在她高聳的俏臀上捏了一把。
董清清一陣絕望,心中羞怒交加,她身子本就有些虛虧,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登時黑了下來。混沌中就聽一聲驚叫,接著身子一沉,彷彿落在了地上。
此後的一切,她便再也感覺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神才從無底深潭中掙扎脫出,最先歸來的,是小腿和足底那一陣陣的疼痛。董清清皺了皺眉,輕輕呻吟了一聲,挪動了一下肩膀,她立刻把手往自己身上摸去。
衣裙還在……卻已不是她身上原本的那些!此刻身上衣物質地粗糙,不過是尋常粗布,並且身體肌膚清爽還殘留著星點水氣,頓時,她的心裡便涼了大半。待到睜開雙目,剩下那一小半,也跟著涼了個透底。
就在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赫然有一張嘴歪眼斜的麻臉,正愣愣的盯著她。
董清清只道自己已再遭污辱,頓時心灰意冷只覺生無可戀,兩行清淚霎時墜出了眼眶。
那麻子大皺眉頭,更顯得醜陋無比,他咧開嘴喊道:「喂!婆娘!這娘們醒了!你趕緊過來,她哭哭啼啼的老子看了鬧心!」
董清清一愣,沒想到這男人竟還有妻室,也不知是何方的母夜叉現世,此時心神稍定,才覺得身上不像被男人弄過,悲愴稍減,疑惑的看向通往外間窄門的藍布簾子。
布簾一掀,進來的卻是個端著碗粥的妙齡少女,身形婀娜纖腰一握,眉目姣好氣質也絕不是鄉村鄙婦,怎麼看也是好人家的掌上明珠才對。凝神細看,這嫻靜五官卻意外的熟悉,董清清這才想起,這一男一女,不就是當日從那土匪窩裡逃出來和她一道墜崖的人麼!
那少女神色略有幾分憔悴,但面上總算是帶著盈盈微笑,她端著粥一路送到董清清床頭小櫃上,才連忙撒開手吹了吹捏住了耳垂,頗有幾分羞澀的說道:「姐姐不認得我了麼?那天……那天多虧了你,不是耽擱了那片刻,肯定遇不到那好心的船家。」
董清清張口結舌,愣愣的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不知說什麼才好。
那少女抿了抿唇,在那麻臉漢子肩膀上錘了一記粉拳,嗔道:「都是你,嚇到這位姐姐了。快去外面待著。」
那麻子嘿嘿笑了笑,順手在少女豐盈的臀肉上摸了一下,閃出門去。她面上紅了紅,還是揚聲道:「快些去把飯吃了,不然涼了。」這才轉向董清清,柔聲道,「對不住,我家阿貴嚇到你了。姐姐先喝些粥吧,郎中說你氣血虛虧太甚,可要好好調理才成。」
「阿……貴?」那麻子原本不是叫做老龜的麼?董清清靠在床頭端起粥碗,沒能掩住心中疑惑,倒是忍住了後半句沒有問出口來。
那少女微微一笑,淡淡道:「他從前那個名字難聽的很,我一個女人家,可不喜歡人管我夫君那麼叫,他舊名本來就叫陳阿貴,不也挺好。」
董清清抿了口粥,手藝著實差勁得很,但她腹中飢餓,倒也胃口大開,喝了兩口,才有些不敢相信的問:「你們倆人……成親了?」
那少女面上一紅,垂首道:「若說明媒正娶,那倒是沒得。」她眼中一黯,輕聲道,「我家和他家都也沒什麼別人了,哪裡還有那麼多講究,借了兩根半截花燭,買一塊繡花紅布,拜拜天地,也就是了。」
董清清問的重點自然不是這個,只好小聲道:「恕我冒昧……你,怎麼跟他……」
那少女苦笑道:「我現下無依無靠,身子又已經被他佔去,要不是他,此刻也成了魚蝦飽腹之物。再說……他人雖然不好看,本性倒也不壞,只是在那賊窩久了而已。這些日子過來,他也本本分分未曾惹是生非。」
董清清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面前少女雖然面龐仍是稚氣未脫的模樣,身形風姿卻已有了婦人的嫵媚韻味,可見所言不虛。她在心底歎了口氣,柔聲道:「還沒問妹妹名字,真是失禮。這次……是你們救我了我麼?」
那少女道:「那種攔路打劫的惡人,我只是叫阿貴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可談不上過分。沒想到了救了姐姐你,倒真是緣分。我姓黃,閨名一個秀字。你我也算經過生死的好友了,我也還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董清清,水清無魚的那個清。」捧著粥碗,知道幫自己更衣擦身的多半便是黃秀,一顆高懸的心總算放回了心窩,只是心中還記掛聶陽和妹妹他們,神情不免仍有些焦灼。
雖然黃秀比起董詩詩還要小些,但性情談吐反而和董清清更為投緣,兩人就在這陋室中用了晚飯,互相詢問,一談便談了將近兩個時辰。
黃秀初被阿貴強佔之時,心中萬念俱灰只盼一死,到了眼見著無數活人頃刻橫屍就地,自己也經歷了一場墜崖入水死裡逃生之後,對性命倒也珍惜得多。隨著阿貴奔波兩日間,縱然百般推拒,還是被他強要了身子,幾次三番過後,無奈認下命來,提出了成親一事。
典當了身上香囊掛飾,用那幾兩銀子上了些物件,打算到這孔雀郡來開個涼茶攤子,聊以維生,這才機緣巧合遇見了董清清。
董清清雖然惋惜,但也不好多說什麼,眼見黃秀全沒有尋常婦人的畏縮柔順,理直氣壯的支使阿貴做這做那,阿貴也樂於順著嬌妻心思,渾沒大丈夫氣魄的模樣,也只好心道這般夫婦倒也未嘗不可。
心中兩廂對比一番,想到自己失身淫賊丈夫橫死,接著又與妹夫糾纏不清,反倒還不如這纖弱黃秀來的堅決。
阿貴夫婦所住的,是孔雀郡外數里處的零落農戶舊居,這荒敗房屋只用了二分銀子,收拾一番下來,總算是有了棲身之所,兩人擺攤歸來,收拾一下菜園雞捨,過的也算恬淡如水。
屋中本沒有客房,為了給董清清棲身,黃秀在堂屋另一側的雜物柴房裡新搭了木板,阿貴雖然老大不樂意,無奈嬌滴滴的老婆晚上硬要睡這邊,他自然沒得反對。
聽董清清說了自身境況,黃秀又叫進了阿貴,耳提面命讓他明日開始留心打探孔雀郡裡和聶陽有關的事情。
董清清比起黃秀自然要美上幾分,她也頗為擔心這山賊出身的男人起了不軌之心,看到他幾次進屋,眼睛都死死鎖在黃秀身上,這才放下心來。
一直聊到夜深人靜,阿貴第三次過來催促黃秀歇息,她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想來是與阿貴平日也沒什麼好說,難得有了可以說說話兒的人,才會如此吧。
要不是阿貴說什麼也不答應,黃秀今晚恐怕會纏著董清清同眠。
像她這般側室庶出的大戶小姐,除了丫鬟,倒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
夜半無聲,蟲鳴雞行都變得清晰可辨,這破屋連門板都破爛不堪,又哪裡談的上隔音,黃秀才過去不久,那邊的動靜就不住傳來,擾的董清清面紅耳赤,睡意全無。
先是黃秀啐了一口,嬌嗔的說了兩聲別,似乎正在推拒阿貴的求歡。阿貴嘀嘀咕咕說了一陣,也不知在講些什麼,旋即沒了黃秀的話聲,只餘下些被堵住嘴巴從鼻子裡哼出的細細聲響。
董清清臉上發燒,想要堵住耳朵,卻又有些不願。
那邊的木板顯然搭的並不那麼結實,不久,黃秀「唔」的悶哼了一聲,接著那板床便吱吱嘎嘎響了起來。
董清清把臉埋進被中,一閉雙目,眼前就浮現了黃秀嬌小白嫩的雙足勾在男人背後上下搖晃的情景,頓時心尖一陣酸麻,險些起了情思。連忙收斂心神,想些仁經上的字句,細細琢磨推敲,才算靜下心來。
迷迷糊糊良久,董清清才終於得見周公,酣然睡去。
翌日早早阿貴就被黃秀趕出了門,特許他不必出攤賺錢,只要拿出做山賊時的本事,好好的打聽聶公子的事情便是,自己則留在家中陪這個一見如故的董姐姐。
想來昨夜阿貴是得了不少甜頭,美滋滋的向著郡城去了,臉上的麻子都隱隱放著紅光。
見他走遠,黃秀才羞紅著臉小聲問董清清:「那個……昨夜,姐姐可曾聽見什麼了麼?」
董清清不擅撒謊,只好道:「呃……聽是聽到了些,不過……不礙的,我又不是黃花閨女,不必太過介意。」
黃秀咬了咬豐潤的下唇,憤憤道:「那個死色鬼,一天也不願忍,淨知道欺負人。」
董清清自然知道她這話有多言不由衷,遭此慘變依然沒有枯瘦乾涸,多半便是因為有了這男人堅持不懈的滋潤,從黃秀那眉梢眼角的喜人春意,也可側證。
這一天卻是一無所獲,阿貴帶來的消息僅僅是客棧慘案的坊間流言,反倒讓董清清更加提心吊膽,一聽說客棧中的鏢師死的血流成河,更是幾乎背過氣去。阿貴講得太過添油加醋,還惹的黃秀狠狠踢了他兩腳。
下一日,想必黃秀頭晚在床上給了他些苦頭,阿貴更加賣力的一直找到掌燈時分,才搭著鄰家老頭的馬車氣喘吁吁的回來。可惜仍然沒有帶來半點消息,只是說孔雀郡中緊急調集了許多官兵,說什麼調查鷹捕頭的兇殺案子,還驚動了附近幾個武功高強的名捕。
聽到連鷹橫天也已經遭到不測,董清清心思大亂,她對武功一竅不通,只是覺得鷹大人和聶陽怎麼也是不相上下的厲害,若連他也死了,聶陽豈不是也難逃一劫。
人到情急時往往越想越是糟糕,一時間種種可能在心中劃過,讓她一張粉面竟有些隱隱發青。
黃秀連忙哄她道:「姐姐別這麼著急,沒有消息這時候才是好消息不是,你看官府那邊張了黑榜,死的幾個都有名有姓,沒有一個姓聶,聶大哥一定平安無事的。」
這一夜黃秀那邊婉轉嬌啼鶯聲不斷,阿貴也是克制不住的連吼帶叫,次日大早,阿貴就擦著黑出門去了,可見黃秀這激勵的法子倒也有效,只是看阿貴腳下都有些發虛,不知會不會適得其反。
從早晨起來開始,董清清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寧,連前兩日可以專心研讀的仁經,也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只好小心的收回到胸前貼身內袋中。她把這冊子收的極為隱秘,結果被黃秀連她換下的衣物一起洗了,幸好本身質料是絹布,墨水也用的頗為特殊,只有幾幅圖樣被暈開了輪廓,那幾幅圖她已經爛熟於胸,倒也不太在意。
本想把這心緒不寧賴在這陰沉悶濕的難耐天氣上,誰知道不到一個時辰,就看到阿貴跛著殘腿一腳高一腳低的飛奔而來,路上一個踉蹌,險些摔進自家菜園中。
「怎麼了,把你慌成這樣?」黃秀連忙抄了條巾子,迎上去扶住他給他擦著臉上汗水污漬。
「那個……那個叫聶陽的,有、有消息了!」阿貴接過黃秀遞來的水瓢猛灌了一口,擺著手道,「你可千萬別回郡城找他,他惹了大麻煩,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殺他,我不過在茶樓子門前問了乞丐兩句,就被人盯住,差點就沒甩掉。嚇死老子了!」
董清清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顫著沒有血色的唇瓣道:「他……他惹了什麼事?」
阿貴瞪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激動,頸側的青筋都突了起來,「你那狗日的妹夫膽子忒大了!殺了人還不算,還把屍首晾到城門樓子上曬太陽,多半那人的同夥到了,滿世界在找他。要我說,你還是在這兒躲躲,風聲過了再回去吧。姓聶的要是冒頭,肯定被人亂刀剁了,光老子不小心聽到的,找他的人已經十幾撥了。娘的……真夠熱鬧的。」
他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水珠,「這陣子我也不去擺攤了,你也甭讓我去打探消息了,過個三五天,我帶著婆娘幫你替姓聶的收屍得嘍。……哎喲,死婆娘你又踢我。老子說的不對麼?」
黃秀看著董清清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氣的又捶了阿貴肩膀一拳,「姐姐別慌,說不定……說不定聶公子早就跑了。最起碼……最起碼聶公子現在肯定還沒事,不然這些人也不用找他了不是?」
董清清身子晃了兩晃,握住黃秀的雙手,淚眼盈盈的向著阿貴哀求道:「陳大哥,求你幫我再去打聽一下,不管是聶陽還是我妹妹,我只想知道他們到底是生是死……求求你了……」
「老子哪裡來那麼大的本事,」阿貴嚷嚷道,「那麼多人找都找不到,你當我長了順風耳千里眼麼?」
黃秀忍不住瞪了阿貴一眼,嗔道:「你去幫忙再看看怎麼了?說不定聶公子早出了郡城呢,你往郡城周圍問問,別盯著裡面那亂糟糟的地方,對了,那什麼……什麼洗翎園的,你也去打聽一下,今天算我准你的。」
阿貴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轉身又往孔雀郡去了,他本就跛足,這次沒了精氣神,走得更加緩慢,恐怕這個來回又不知要多久。但總算是給了董清清一個盼頭,黃秀又勸了幾句,她這才回到屋內,忐忑不安的等了下去。
這次黃秀的心裡不知為何也有些發虛,在屋內呆了片刻,坐立不安,最後索性去門外一邊喂雞一邊張望。只顧著留神看那林間土路,手上動作也忘了停,讓院子裡那群母雞吃的好不暢快。
漸漸星點雨滴變作了冰絲寒線,沙沙如蠶密佈連綿,烏雲也愈發濃厚,沉甸甸似座巨山壓佔半邊天空,仰頭一望便忍不住心生煩悶。
約莫午時初刻,灰濛濛的天地間出現了阿貴一瘸一拐的身影,他跑得十分迅速,就像有什麼正在追他一樣。
董清清連忙拍了拍黃秀的肩,忐忑道:「阿貴……怎麼又這麼快回來了?」
黃秀抬眼看了看,安慰她道:「姐姐放心,要是他沒好好找,我一定替你罵他。說不定……這是有消息了。」
待到離得近了,兩個女人才看清阿貴滿頭滿臉的污濁泥水,泥水中滲著大片紅絲,胸前衣服也裂了條口,毛茸茸的胸膛上皮開肉綻。
這一下董清清嚇的俏臉煞白,黃秀更是雙腿一軟,跪在了門檻內的地上。
阿貴面目猙獰扭曲,一路狂奔過來,口中叫道:「婆娘!快收拾東西!別他娘的在地上萎著了!」
黃秀完全亂了方寸,站也站不起來,董清清倒是還算鎮定,抖著手在裙擺上撕了塊布,從頭上髮簪裡取出備用金針,顫聲道:「陳大哥,你……你先來讓我給你止血。」
阿貴到了門前,黃秀看見他身上傷口已經被雨水沖得發白,卻仍在冒著猩紅血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泣道:「你……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到底怎麼了?」
「別他娘的哭了!老子還沒死呢!趕快把值錢東西收拾了,咱們得趕快逃命!」說著搶過董清清手上布頭胡亂塞在傷口上,儘管疼的呲牙咧嘴,阿貴仍一頭衝進屋裡,開始把那點值錢物事翻攏到一起。
一邊翻箱倒櫃,阿貴一邊罵罵咧咧的說清了事情,原來他四處打探引上了不知什麼來路的人的注意,他費了一番功夫,不光沒有把那些人擺脫,反而被知道了他已經發現了盯梢,索性殺了出來,幸虧他運氣不錯,在小巷子裡七繞八繞鑽進了一輛裝乾草的馬車,一直等到晌午才小心翼翼摸出了郡城。
結果在郊外又遇上敵人,他這身形模樣太好辨認,幸好對方功夫也不怎麼樣,被他拼了命的一陣搏鬥,挨了兩刀,總算是把對方打暈過去,逃了回來。這一下嚇得阿貴魂飛魄散,說什麼也不敢再在孔雀郡附近逗留。
黃秀和董清清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她們兩個都對打打殺殺之事格外敏感,此刻看著阿貴額頭胸前兩處傷口,就已經慌張到心顫腿軟,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天涯海角去躲藏起來。
知道銀子可以再賺,命卻只有一條,阿貴胡亂打了個包袱,拽著黃秀就往門口跑去。
董清清只有跟在後面,滿心焦急。沒曾想前面人突然停住步子,害得她一頭撞在黃秀背後,兩人一起驚呼了聲。
她從後面探頭向門外望去,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雨已經小了很多,星星點點的雨絲中,一高一矮兩個粗壯大漢正邁開大步往這邊走來,其中一人顯然已發現了門口的阿貴,伸手一指,冷笑著加快了步伐。
「窗戶!從後窗翻出去!」阿貴一指後牆,推著黃秀便往那邊衝去。
直接一拳捶掉了破爛窗框,阿貴推推搡搡的把董清清幾乎是扔了出去,接著便把黃秀扶上了窗台。
黃秀面色慘白,知道對方只要一繞就能繞過這件破房,這種翻窗出來也可以說是毫無用處,那知道落地站定,才發現阿貴竟然轉身沖了回去。
「阿貴!你幹什麼!快出來啊!」
阿貴抹了一把猙獰麻臉上的血,抄起灶邊的斧頭折了回來,一腳踢上房門,回頭道:「老子和你們一起跑,非要都交代在這兒不可!你帶著那個禍精,趕緊給我滾!老子一斧子一個把他們劈了,再去找你!」「你……你……」黃秀抓著窗欞向裡喊著,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阿貴舉起斧子晃了晃,低吼道:「滾啊!你在這兒看著,老子不好意思宰那兩個畜牲!」
黃秀這才跌跌撞撞轉身跑了起來,董清清忍著眼淚扶住她的手臂,向遠處稀疏矮林跑去。
阿貴喘著粗氣舉起斧頭,站在關好的門邊,喃喃自語道:「老子從小被爹娘扔了,在賊窩裡受了一輩子氣,就沒半個人跟老子說過句好聽的。有那麼個婆娘願意跟老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原來是他奶奶的用命換來的福氣。」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的盯著緊閉的木門,握緊了粗糙的斧柄,眼中閃過和他全不相稱的溫柔。
聽著木門被踢碎的聲音,他大吼著揮出了手上的斧子,「來吧!老子這輩子值了!」
踢開門的正是那矮子,他沒想到這瘸子竟然沒有逃走,一時措手不及,百忙之中把頭一偏,斧刃擦著他的耳朵劈下,喀嚓一聲砍進他肩膀之中,力道之猛險些將他劈成兩片,頓時血霧漫天,長聲慘叫著倒下。
那高個漢子心頭一驚,一刀斬向阿貴手腕。
阿貴一抽沒能拔回斧頭,只好撒手後退,順手抄起木凳,雙手舉起砸了過去。
只可惜他終歸不過是個粗手粗腳的毛賊,遇到略有功夫的武人,就已完全不是對手。那漢子一腳便把木凳踢的粉碎,單刀一晃砍在阿貴右肩,一斬一拖,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阿貴咬緊牙關仍沒後退,額頭青筋暴起,左手攥著剩下的凳腿,用力插向那漢子下盤。
對方沒想到阿貴會如此凶悍,心中一慌腳下踩中碎裂木片,竟沒躲過,硬生生被那木棍的尖銳斷口刺進了大腿之中。
那漢子痛的大聲咒罵,提起單刀就要砍向阿貴的脖子。阿貴也不閃避,反而左手用力往裡使勁,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捅穿了敵人大腿,教他沒有能力追擊黃秀。
「住手!」門外傳來一聲低喝,緊接著兩道寒光閃過,把那漢子的單刀打落在地,也打斷了阿貴的左腕。
阿貴口中野獸一樣呵呵吼著,腕骨已斷仍然不肯鬆開左手,直到他看到門口進來的人,才變得面如死灰,撲通一聲趴在地上。
那漢子這才痛哼著退到一邊,撕了塊布條緊緊勒住傷口上方權作止血。
進來的是兩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一個面色發紅目如死魚,一個身材圓潤小眼似豆,兩人都不過二十左右年紀,拿的也是一模一樣的紫金魚鱗刀。胖的那個一手捏著董清清雙腕,赤面青年則卡住了黃秀的咽喉。
胖的那個笑瞇瞇的用刀柄捅了捅董清清的胸脯,道:「你這傢伙如此醜陋也能享受這種齊人之福,說是有家財萬貫到也不像,莫不是床上功夫十分了得?」
那赤面青年握住刀柄,冷冷道:「說,你找聶陽做什麼?你是他什麼人?」
逼問同時,他手指一緊,黃秀頓時連氣也喘不過來,秀氣的雙眼都有些外凸,身子一陣扭動,半驚半嚇的尿了出來。
阿貴本就和董清清沒什麼關係,見到黃秀如此狼狽,立時便道:「我是他爺爺個腿!老子根本不認識聶陽!是那個女人要我幫忙去找,我、我才去打聽的!」
手指略鬆,黃秀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痛苦的叫道:「阿貴!你怎麼能說出來!」
赤面青年冷眼轉向董清清,單手一推把黃秀推到阿貴身邊,不再理會,轉而問她道:「你是聶陽什麼人?」
董清清儘管渾身發抖,卻依然打定了主意絕不開口。不料這時那青年皺了皺眉,突然道:「你是董清清?」
董清清心中一顫,不由得道:「你……你怎麼知道?」
這無疑便是承認。那青年面上一寬,像是了了心頭一樁大事,吐了口氣道:「好極了。」
那胖子原本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已經在董清清領口那截白膩的頸子上打轉,聽到這個,一皺眉頭有些失望的撒開雙手,把董清清一把推到了赤面青年的身邊,悻悻道:「嘖……真夠巧的,竟讓咱們撞上了。」
此刻最先進門的矮子已經失血過多昏死過去,眼見是凶多吉少了,那高個漢子也不去理睬同伴,只是自顧掏出金創藥坐在地上抹著。阿貴傷的頗重,黃秀死死按著他的傷口依然血如泉湧,董清清看著兩人不似要傷害自己,鼓足勇氣躊躇道:「那個……不管你們要帶我去哪兒也好,請、請讓我先幫陳大哥止血好麼?」
赤面青年本就有些不耐,向外張望著也不知在等誰,冷冷道:「那種人死便死了,有什麼可救。大老闆急著找你,等人來齊了,咱們立刻就走。」
「我……我只是幫他一下,不用耽擱多久的。求求你……」聽他似乎不是很難說話,董清清口齒也清楚了不少。
她聽到大老闆三字心知多半便是董凡,真落在他的手裡也不至於落入絕境,心裡擔心的自然就只剩下阿貴的傷勢和聶陽的處境,一時也顧不上自己。
「免了。」這次搭腔的卻是那胖子,他從方才開始就一直看著黃秀,黃秀看著阿貴血流如注已經慌的手忙腳亂,從裙擺上一條條的撕下布塊,眼看著一邊裙腳就已經短過了半截小腿,晶瑩白潤的肌膚帶著些濕氣,著實勾人,那胖子喉頭滾動了一下,笑道,「這麼標緻個姑娘跟了這麼個醜鬼豈不暴殄天物,不如我來行行好,救了她下半輩子。」
赤面青年微微皺眉,道:「你少惹些雜事,等小七他們來了咱們趕緊走。現在郡城內外魚龍混雜,大老闆說了不准咱們在一處停留太久。」
「我動作快點就是了。」那胖子胯下已經有些隆起,他把刀柄轉到腰後,大步走了過去,雙手對搓,口中道,「小七他們動作慢的要死,等他們來了,我保不準已經梅開二度了。嘻嘻……」
黃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危機,驚叫一聲便往旁邊爬開。
赤面青年似乎也懶得管他,索性把臉轉向一邊,只是用手牢牢抓著董清清。董清清連聲求他,他也充耳不聞。
那胖子並沒去追黃秀,反而慢悠悠的站到了阿貴身邊,衝著他胸前傷口便是重重一腳踩下。
阿貴本已半昏半迷,這一腳下去舊創崩裂,他也只是疼的低哼了一聲,渾身抽了幾抽。
「你還是看著我把他踩死好了,你看他這副鬼樣子,還是做寡婦的自在。」胖子說著,把腳高高抬起,對準了阿貴的臉,作勢便要落下。
黃秀驚呼一聲撲了上來,雙手抱住他的小腿,哭喊道:「不要!不要殺他!」
這一下抱的實了,飽滿酥胸一下擠在了男人腿側,胖子轉了轉腿,用膝蓋頂著她的下巴,得意的笑道:「你要是乖乖聽話,我也不願意讓這醜八怪髒了我的衣服。」
黃秀雙眼不知所措的仰望著他面上的淫笑,露骨的眼神幾乎已經伸進她的衣服之中,她渾身一個激靈,撒開手向後退去,一個踉蹌坐到了地上,顫抖著搖頭道:「不……不成……」
她本就是被強暴失身後無依無靠才嫁給了阿貴,縱然連日相處加上方才捨命讓她有了幾分牽掛,也不至於到情願再度失身的地步,她看了一眼阿貴血淋林的身子,又看了一眼胖子淫邪的眼神,雙眼一陣灰暗,冷不丁爬起衝向身後那堵冷冰冰的牆,一頭撞了過去!
這一下那胖子也著實沒有料到,想要上前攔阻已然不及。
眼看黃秀就要香消玉殞血濺當場之際,在旁邊抹傷藥的那高個漢子哼了一聲,把手中單刀連鞘一起揮了出去,結結實實的打在黃秀小腹。
黃秀慘叫一聲,摔倒在離牆咫尺之遙。那胖子一個箭步竄了過來,雙手捏住她的肩膀提起她的身子,憤憤往供桌上一丟,一拳打在她肋側,罵道:「你他娘裝什麼貞潔烈婦!臭娘們!」
這一拳疼的黃秀連膽汁都幾乎吐了出來,渾身打顫在桌上縮成了一團。
那高個漢子大笑道:「那死麻子砍的我痛的要命,一會兒也讓兄弟我拿他的老婆撒撒氣。」
那胖子冷笑道:「那是自然,咱們玩過了,我便把這婊子帶回洗翎園,不出三天大老闆就能讓她脫光了在客人面前跳舞!」
黃秀痛得渾身發抖,仍掙扎著把舌頭放到了牙間,她遭逢大變後千辛萬苦才燃起的一點生趣,現下已被清除的乾乾淨淨,她只盼自己受辱前能求得一死,也算對得起自己委身下嫁才挽回的殘破名節。
可那人卻是對付女人的老手,他厚實的手掌一捏,就鉗住了黃秀的下頜,「這麼想死?我偏不准!」另一手順著領口一扯,一大片衣衫落在地上,露出裹在紅布抹胸中玲瓏嬌美的青春玉體,那胖子雙目幾乎噴出火來,抽出佩刀便是一挑,裙腰斷裂,啪的掉在桌前地上,帶著些許尿痕的赤裸雙腿徒勞的在桌邊蹬踏,卻無法阻止充滿慾望的目光順著光滑的肌膚上攀。
「嗚嗚!嗚!」黃秀搖晃著頭羞憤欲絕,眼前又閃過盜匪寨中淫亂殘忍的幕幕畫面,驟然下身一熱,兩根粗大的手指已經摸上了股心私密嫩渦,頓時週身上下一片冰涼,無力的躺在了桌上,死人一樣的呆望著屋頂。
那胖子知道她已經心如死灰,哼了一聲在她胸前抹了抹自己的手指,便要去解自己的褲腰。
這時卻聽那赤面青年道:「等等!小七來了!」
那胖子氣沖沖罵了句娘,抄起刀走向門口,「奶奶的早不來晚不來,正緊要關頭來了,我非抽他兩個耳光不可!」
那高個漢子和他們看來並不是一路,只是受雇辦事,看胖子起來,嘴角咧了一咧,一瘸一拐的走到黃秀幾乎全裸的嬌軀前,淫笑著上下打量起來。
胖子回頭看了一眼,「呸,最後便宜那小子了。」
屋門外,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飛奔而來,跑的近了,赤面青年才發現蹊蹺,小聲道:「小七好像有些不對。」
「是啊……」那胖子也緊張起來,「他怎麼跑得這麼快,跟沒了魂兒似的。」
眼看還有十幾丈就到門前,那少年面上驚恐的神色也已經清晰可辨之時,就見他頸上驟然裂開一條血線,接著一股猩紅沖天而起,噴著他的頭顱向上飛起數尺,旋轉著掉在一邊。而那沒了頭的屍體,依然向前跑了幾步,才一個踉蹌倒在地上,屍體倒地,雙腿猶在掙動不停。
董清清尖叫一聲,雙腿一軟靠在了赤面青年身上,那胖子驚呼一聲衝了出去,「小七!」
赤面青年抓緊董清清走到屋外,高聲道:「什麼人!出來!」
遠處林中一個枯瘦的灰影一閃而出,輕功極高,轉眼工夫,就已經到了屋後,胖瘦二人竟都沒看清那人面孔五官。
「這小子壞我大事,死有餘辜!老子盤龍谷鬼王蛇,有命報仇的日後儘管找我。今日沒空理會你們。」乾枯嘶啞的聲音猶在迴響,那灰影卻已不見,沒入了另一端林中。看情形,竟然也在逃命似的。
小七不過是和他們一樣奉命追查和聶陽有關的人,如何得罪了這摧花盟中最難纏的怪物之一?而鬼王蛇這樣的傢伙,又在躲誰?
赤面青年面色微變,那胖子卻已出了一頭冷汗,催促道:「這鬼地方看來待不得了,咱們快走吧。」
高個漢子也發現情況有異,不敢怠慢,架起黃秀擋在身前,小心翼翼的挪出門來,大聲問道:「什麼情況?」
這時一個月白色的苗條身影迅捷無比的掠過,一飄數丈落在了小屋旁邊,張望著鬼王蛇遠去的方向。僅看背影,竟不過是個健美高挑的女子。
雖然心中詫異那出了名的色中惡鬼為何會躲著這女人,但那高個漢子識相得很,立刻道:「你要是追鬼王蛇的話,他往南去了!」
那女子轉過身來,皺眉看了一眼高個漢子身前的黃秀裸軀,轉而看向赤面青年那邊,黑如點漆的雙眸驟然精光一閃,揚聲叫道:「董清清!是你麼?」
聽到熟悉的聲音,董清清連忙撥開面前亂髮,喜出望外的回應道:「薛姑娘!救我!」
一把彎刀如月掛在腰側,正是一直苦苦尋人的薛憐,她已連日未曾休息,卻一直沒有探到董清清的下落,反倒因為疲憊險些著了鬼王蛇的道兒,幸好董凡的手下冒死來試她的底細,攪亂了鬼王蛇的陷阱,不想一路追來竟然意外遇到了董清清,可見造化弄人。
那高個漢子心思到快,一看這女子和董清清多半是同路,立刻收緊了手上的力道,揮刀架住黃秀脖子往後退了幾步,叫道:「你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
薛憐秀眉微皺,向那高個漢子那邊走去,直接伸出左手去扶黃秀的胳膊。
那高個漢子沒料到自己竟被視若無睹,怒上心頭,便想要在黃秀頸上劃個口子嚇唬一下對方。哪知道胳膊才一使力,只覺肩上一輕,頓時半邊身子如墜冰窟,一陣劇痛席捲週身——他握刀的胳膊,竟被他甩了出去!
薛憐一扯黃秀向後縱出數尺,避開了噴出的漫天血霧,黃秀抽了口氣,盯著那斷了一臂的男人慘叫著倒下,終於再也承受不住,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薛憐扶著她靠在牆邊坐倒,攏攏她身上的破布遮住關鍵之處,這才起身向董清清這邊走去。
那赤面青年已經面色發青,那胖子更是面無血色蒼白如紙,他們二人也都是自小習武,卻沒一人看清了剛才那刀是何時出手!
「把她留下,你們走吧。」薛憐走到距他們五尺開外站定,如話家常般說道。
「月狼薛憐?」赤面青年握緊刀柄,踏上一步問道。
薛憐也不答話,只是擔心的看著神情頗為委頓的董清清。
那胖子也挺起胸膛站在了董清清身前,「她是大老闆要的人!只要我們有口氣在,就一定要把她帶回去!」
這二人眼中的恐懼都被更為強烈的信念所支配,所謂生死在他們心中似乎並不十分重要。
而這種死士,才是最令人頭疼的。
薛憐輕輕歎了口氣,道:「拔你們的刀。」
那胖子握著刀柄的手捏的魚肉般發白,胸膛劇烈起伏不斷,額上的汗水涔涔落下,反倒比變小了許多的雨絲更加明顯。赤面青年仰天歎了口氣,緩緩拔出了手上的刀。
這兩個青年互看一眼,驟然向左右躍開,那胖子似乎自幼苦練的便是拔刀一擊,人已縱出刀仍在鞘,赤面青年卻是大開大合的潑風刀路,身形未定已是一刀砍出,刀風凌厲疾如哨鳴。
不論是誰,總是免不了要把注意力轉向這聲勢逼人的一刀,而那胖子等的就是這樣一刻,那一刀劈下的同時,胖子的刀也動了。
出現的卻不是刀刃,而是三根細如髮絲的淬毒飛針!他依然擺著拔刀的架勢,飛針卻從刀柄激射而出,直取薛憐上中下三路。
這左右夾擊他們行動極其嫻熟,一看便是演練過不知多久。靠刀勢凌厲掩飾飛針暗器,雖不為正道武林重視,用在這種殺手死士身上,卻是再合適不過。
可惜這門路數卻對薛憐毫無用處,她根本不去理會這二人誰是明槍誰是暗箭,他們四隻腳離開地面的那一剎那,她就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刀。
彎彎的,如同漆黑夜幕上高懸的清冷新月般的刀。
也許這把象徵著無數榮耀的神秘刀法,唯有在這樣一個天才絕頂的人手上,才能重溫昔年伴隨魔教縱橫天下的絲縷榮光。
那胖子看著他的飛針突然被捲進了一片月光之中,接著,一道彎彎的刀光飛起,美得令人心醉。
也冷的令人心碎。
不要命的人,卻往往不那麼容易死。
兩個死士面對這返樸歸真的刀法,卻依然沒有後退。他們野獸一樣的狂吼著,向著刀光的中心衝去。
那胖子先倒了下去,他的飛針不知何時又飛了出來,兩枚打在他的咽喉,一枚打在他的胸口。見血封喉。
赤面青年瞪著血紅的雙眼,瘋了一樣向著眼前變幻莫測的倩影揮著刀,右腕一涼,整隻手攥著刀向下掉去,他左手一抄,抓著那截斷手繼續出招。
但眼前卻沒了敵人。
他一愣站住,轉身看過去,薛憐竟已到了董清清身側,柔聲細語不知在問著什麼。他邁開腿想接著殺過去,可剛一使力,就覺一陣天旋地轉,血霧驟起,而直到最後倒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董清清看著剛才還活生生的兩人頃刻便橫屍就地,四目大睜,臉上仍凶神惡煞,猙獰到有些扭曲,忍不住一陣噁心,轉頭衝到一邊吐了起來。
薛憐也不攔她,只是淡淡道:「咱們得走了。聶陽似乎惹了麻煩,我答應了人,就要幫忙到底。你快些平定心神,不要耽擱了。」
董清清胸口依然煩悶無比,但聽到這話,強忍住喉頭翻湧的噁心,連忙道:「那……那兩人是我的朋友,我……我得去看看他們。你,你等我一下。」
薛憐皺了皺眉,伸手在她肘下一托,幾個起落就到了破屋門前。
董清清連忙找出備用金針,先救醒了黃秀,再去給阿貴止血療傷。
薛憐猶豫片刻,拿了一張朗琿錢莊的百兩銀票,隨手在阿貴胸前沾了點血跡,草草花了幾個符號,塞到黃秀手中,「黃姑娘,一會兒有車過來,你上車讓他載你去北邊鎮上的這家錢莊,到了給掌櫃的看銀票,自然會有人幫你安排今後,不必擔心。」
董清清連忙又交代了幾句,留下兩個藥方,才頗有些為難的跟著薛憐離開。
到了官道上,薛憐截了一輛板車,給了他五兩銀子,指明了方向,算是把阿貴夫婦之事交託妥當,董清清這才放下心來。
這下全副心思全掛懷於妹妹妹夫二人身上,可無奈薛憐也還沒回去過,也不知道究竟郡城內是個什麼情況,只知道前日裡被擊潰四散的摧花盟殘孽得到了消息,正在奔走相告,天道和聶陽之間出了麻煩,是他們渾水摸魚的大好機會。
想必摧花盟中就有天道的伏兵,煽風點火一番,那群無腦淫賊自然又群情激昂起來。
要不是從一個摧花盟的淫賊嘴裡聽到,薛憐恐怕還在一路向遠處搜索董清清下落。
「薛姑娘……也不知道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勞您這般照顧。」看著薛憐疲憊的模樣,董清清覺得有些惶恐,心想只是答應了陪她留在豐州而已,何至於做到如此地步,是有人有什麼怪病在身,還是說別有所圖?
轉念想到自己身無長物,輪容姿樣貌也遠不及身邊薛憐,武功更不要提,不免心中羞愧,覺得自己實在多心。
薛憐輕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到時候我自然會講給你聽。你只當是幫我個忙,我欠你的情,今後自會還你。」
董清清連忙道:「那怎麼敢當,無論薛姑娘要幹什麼,你只管開口便是。」
薛憐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莞爾一笑道:「你大可安心,只是借用一下你的醫術,華姨本是最佳人選,無奈她沒辦法幫忙,那仁經既然傳了你,想來你去也是一樣。」
董清清心道多半真是有人得了什麼怪病,暗自決定一定要苦苦研修仁經,不能教薛姑娘失望才行。
正說話間,薛憐突然頓住身形,他們原本為了速度一直在官道旁側無人之處飛縱而行,此刻猛然頓住險些讓董清清一頭紮到前面泥窩之中,連忙問道:「薛姑娘,怎麼了?」
薛憐衝她比了個安心的手勢,把她放下,嬌軀一轉已經閃到遠處,片刻後回來,身邊已多了個慕容極。
「你剛才說聶陽去和白繼羽單獨見面了?」薛憐緊鎖眉心,她知道白繼羽的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少說也有七成火候,聶陽功力縱然大有進步,也難說能勝。
「我幫他安排引開郡城附近找他的各路人馬,這才得了功夫,趕去找他也算有個照應。雲家姑娘本來說和他同去,偏偏路上遇到敵人,雲姑娘幫忙拖住,也耽擱了,現下還落在我後面。」
「北郊只有那一片松林,倒是好找的很。」薛憐連日找人,週遭地形已經摸的無比清楚,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幫我把董清清帶回你們如意樓的地方,我去接應聶陽便是。」
慕容極心知論武功恐怕此行眾人無一人能與面前女子相提並論,正要點頭答應,董清清卻已搶著道:「我也一起去,不……不用顧著我。多去一個人,聶郎總會更安全些。」
薛憐略一沉吟,立刻道:「也好,跟在我身邊也更加安心。」言下之意,反倒是信不過慕容極的能力。
慕容極倒也不覺有什麼不妥,他只不過是如意樓主手下僕役,面前這女子如意樓主也要喊聲師姐,他如何比得,「那事不宜遲,咱們就速速出發吧。」
兩人一左一右摻住董清清,一起施展輕功,慕容極功力雖然不如薛憐,但有他助力總比剛才獨立支撐要快上幾分,不過一盞茶功夫,三人就已經摸到了松林之中。
這松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林木扭曲夜半來看多半十分陰森,遍地腐黃松針被雨水一浸,踏足格外泥濘。不管有沒有這場雨,這裡都不是適合決鬥的好地方,林木過密空間狹小,對於白繼羽這種仰仗刀法的人更加不利,由此可見這場交換恐怕有幾分誠意。
薛憐帶著董清清向東,慕容極獨個往西,分別探去。
董清清被一路輕功挾帶,正頭暈眼花,走不兩步,就忍不住扶住一邊樹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薛憐無奈的搖了搖頭,靠近幫她輕拍後背。
董清清略顯尷尬的笑了笑,掏出繡帕擦淨雙唇,突然覺得頸後一涼,不禁伸手摸了一下。
本以為是雨停之後這繁厚松針上的積水下落,不了回手眼前才發現竟摸到了一手鮮紅,頓時嚇得一步跳到薛憐身後,惶恐向上望去。
薛憐眉心微皺,玉手一揚,一股勁風將盤錯樹枝喀嚓嚓劈空擊斷,松針飛舞中,一具屍體重重落在地上。
那人一身翠綠勁裝,顯然有備而來早已埋伏在樹上,他手上捏著一把暗青色的鐵蒺藜,卻還沒來得及發出。
只因已有幾根逆鱗射出的金色飛針,準確的釘碎了他的咽喉!
乳硬助性:第五十六章
(一)
不知有幾個中夜十分,董清清都是在一陣莫名的心悸中醒來。
她皺著眉心,輕撫胸口,慌張拿過一瓶藥,匆匆到了幾顆,遞進口中,就水吞下,這才露出燦爛媚人的笑顏……
「XX救心丸,效果——好!」
(二)
城門就在眼前,董清清已經能看到守城兵卒驚訝的神情,她氣喘吁吁的撲到門邊,指了指身後,「官爺……官爺救命!」
那些兵卒面色一紅,挺起長槍抓住她往後跑去……
「我覺這才符合實際。」
「這是虛構,你就讓這些衙門的人盡責一次不成麼……」
(三)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神才從無底深潭中掙扎脫出,最先歸來的,是小腿和足底那一陣陣的疼痛。董清清皺了皺眉,輕輕呻吟了一聲,挪動了一下肩膀,她立刻把手往自己身上摸去。
衣裙還在……卻已不是她身上原本的那些!此刻身上衣物十分奇怪,下面是百褶短裙,上面是寬領水手服,還被套了一雙過膝黑襪。
「糟糕!落到奧塔酷這個東洋幫派手裡了!」
(四)
就在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赫然有一張四四方方的獨眼大鼻子,正愣愣的盯著她。
董清清只道自己已再遭污辱,頓時心灰意冷只覺生無可戀,兩行清淚霎時墜出了眼眶。
那大鼻子大皺眉頭,更顯得醜陋無比,他咧開外凸大嘴喊道:「嘿,克洛德,愛斯梅拉達醒了。」
(五)
黃秀連忙哄她道:「姐姐別這麼著急,沒有消息這時候才是好消息不是,你看官府那邊張了黑榜,死的幾個都有名有姓,沒有一個姓聶,聶大哥一定平安無事的。」
「阿貴又不認字,他說沒有姓聶就沒有麼……」
「姐姐你突然這麼聰明做什麼。」
(六)
阿貴本就和董清清沒什麼關係,見到黃秀如此狼狽,立時便道:「我是他爺爺個腿!」
赤面青年認真的追問道:「你是他爺爺的哪條腿?」
(七)
赤面青年微微皺眉,道:「你少惹些雜事,等小七他們來了咱們趕緊走。現在郡城內外魚龍混雜,大老闆說了不准咱們在一處停留太久。」
「安啦,我接著籃球再來一炮都不會二十四秒違例,絕對來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