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你對這次的伎倆很是得意啊,難得如此大意一回。怎麼?覺得我們都已經死在摧花盟的廢物手裡,不足為懼了麼?」
李蕭匿形在屋頂之上,低沉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憤怒。
花可衣咯咯嬌笑著抄起一件外袍披上,握住長髮挽在腦後,膩聲道:「李大哥為何如此生氣,是怪人家不留神廢了你手上的棋子,還是怨自己中看不中用只能趴在瓦片頂上喝風看戲呢?」
「哼!」
屋上傳來一聲怒哼,緊接著嘩啦一聲屋頂陷落出數尺方圓一個大洞,一個壯碩的身影伴著低喝躍下,「衝你將我和那姓董的混為一談,就該讓你好好吃我一拳!」
花可衣卻等的就是此刻,她雙足一蹬,修長的身子箭一般射向窗外,玉手順勢一揮,一張木凳直飛而起擋住李蕭落勢,口中不忘嬌聲嘲笑道:「我情郎在的時候你連大氣也不敢喘,此時欺負起弱女子來到威風的很。好厲害啊。」
李蕭人在空中無處借力,一腳踢開木凳落地之時,花可衣的倩影已在窗外,他濃眉一皺,飛身追出,叫道:「你那男人自己也受了傷,不然我怎麼敢這樣追蹤他。你要是指望他來救命,趁早死了心吧。」
花可衣自然不會聽他廢話,也顧不得自己赤足半裸,迎風騰空而起越過低矮民房直衝進大道之中,只盼此刻還有未歇之人,自己叫上兩句救命,惹來官差更好。
可惜大道之上已經人跡全無,她腳一著地還不及揚聲呼救,就覺背後一股渾厚拳風已雷霆般凌空擊下。
花可衣新力不繼,只有狼狽萬分的就地一滾,向一邊躲開。趁著李蕭立足未穩,也不敢回頭去看,拔腿便奔,高叫道:「救人了!殺人劫色了!救命啊!」
李蕭面色一寒,邁開大步追去。輾轉騰挪花可衣興許強上幾分,如此追逐李蕭卻是勝出不知幾籌,不過數丈開外,他的拳招就再次逼向花可衣後心。
心知無法甩脫,花可衣猛然頓住身形原地一側,運足真力抬足踢向李蕭面門。
這一腳高高揚起,玉腿之間方寸畢露纖毫可見,雪股內側肌肉彈動說不出的誘人,殺機盡數淹沒在靡靡春光之中。
「哼,想要我也死在你的腿中麼?」
李蕭冷哼一聲,拳肘微抬格開,旋即雙拳齊出,直取花可衣胸腹之間。
李蕭武功沒有明顯路數,渾厚真力凝於雙拳,儘是至剛至樸的打法。
花可衣硬拚不是對手,唯有施展騰挪身法小心避開,肌膚被拳風擦到都是一陣隱隱作痛,忍不住叫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不去尋那駝子,咬牙切齒和我拚命做什麼?」
李蕭呼的一拳擊出,沉聲道:「那駝子可以以後再殺,現在先捉了你,才好去揪你情郎的狐狸尾巴!」
花可衣躲避稍慢,挽好的長髮被拳風激開,她狼狽萬分的向後退去,心神卻像是遭到重重一擊,難得的露出了倉惶神色,「你……你竟是天道的人?」
李蕭譏誚道:「怎麼,你那情郎沒告訴你麼?我和他是同道中人,只不過,不像他那樣心存異心而已。」
花可衣著實慌了神,一雙杏眼左顧右盼,腿上招數也變得凌亂不堪,李蕭一拳逼出並未全力施展,她就躲避不及只有雙掌接下,震得半身發麻險些坐倒在地上。
李蕭眼見穩佔上風,神情也悠閒了許多,冷笑道:「要不是今日得人密報,我還不知道仇隋原來就是邢碎影,難怪他提出假扮邢碎影方便我控制逐影的計劃如此順利,自己要演自己那到真是毫無難度。」
花可衣左支右絀,方纔的激情餘韻加上此刻的心慌意亂,一身功夫能發揮出的不過三成,腳下一個破綻,被李蕭一拳打在肋下,頓時疼的眼淚都幾乎冒了出來,嬌艷欲滴的紅唇都變得有些發白。
李蕭隱含著怒氣道:「可惜我數年心血,竟只是那姓仇的一場算計!
要不是你們設下這次陷阱激起的大戰,逐影和摧花盟遲早是我們囊中之物。
現下王落梅慘死,顧兄不願再管摧花盟那群淫賊,逐影元氣大傷,孫絕凡還對我心存疑心,原本雙贏之局,莫名其妙就變成雞飛蛋打。「他這一長串話說出之時,雙拳已將花可衣退路全部封死,」要不是今夜所見,我恐怕還要想破頭才能明白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幸好,捉了你,我到堂主那邊也有個交代。至於仇隋,他就等著被各方千刀萬剮吧!「
花可衣勉力抵擋,突然強笑道:「我和仇隋有殺夫滅門之仇,你捉了我去,你家那個堂主可不會信你。而且,明明你才是我的情郎,這會兒想要嫁禍栽贓麼?」
她隨即高聲道,「你身為天道中人想要控制逐影倒也罷了,何苦非要污衊於我呢?莫不是想給自己找個替罪羊不成?」
李蕭眉頭一皺,察覺到不對,還未開口,就聽花可衣焦急萬分的向著他身後叫道:「快來救我!李蕭是天道的人,他要殺我滅口!」
李蕭心中一凜,知道恐怕來了強援,可向堂主匯報還要靠花可衣這個證人,也不能立下殺手,猶豫間,一個淡如死水的熟悉女聲已經近在咫尺。
「李蕭,你和顧不可那場戲演的當真不錯。」
李蕭停手躍向一邊,也不知道孫絕凡聽去了多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花可衣拉攏了衣襟慌忙跑到孫絕凡身邊,飛快說道:「孫妹妹,我……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被他蠱惑,幫著他害你們。我知道錯了……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孫絕凡微揚語調,淡淡的哦了一聲,權作發問。
花可衣站在她身旁,道:「他……他其實是天道安排來的人,和……
和摧花盟那個姓顧的合作,借咱們之間的深仇大恨操縱吸納,如果不成,就設下陷阱讓咱們同歸於盡。我……我一時鬼迷心竅,被他在床上哄了去……我知道錯了,真的。「李蕭怒目圓睜,卻不知如何反駁,一眼看見遠處凌絕世和聶陽也在看著這邊,頓時知道今晚毫無勝算,一身氣勢也就此洩了。
「李蕭,你不打算說話麼?」
孫絕凡淡淡問道,拂開了花可衣的手,向李蕭走去。
單打獨鬥李蕭並不懼怕孫絕凡,知道自己輕功絕比不上凌絕世,只好想著如何擒下孫絕凡作為人質,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帶走花可衣。
如果解釋兩句,能讓他們一時迷惑,機會便要大上許多,念及此處,李蕭肅容道:「花可衣滿口胡言,她和邢碎影尚有來往,這次的事情,多半便是那惡賊謀劃。不錯,我的確是天道中人,但逐影追兇緝惡本就應該匡扶幫助,我若有錯,也只是不該隱瞞身份罷了。」
他看聶陽也往這邊走來,連忙補充道,「聶兄弟,你不要因為這妖女獻身救你就被她迷惑,韋日輝與她也有過多次露水情緣,還不是也被殺人滅口?這妖女勾結邢碎影和董凡,用摧心術讓韋日輝去殺你,這你難道不清楚麼?」
花可衣一愣,呆呆道:「小輝……他死了?」
李蕭連忙道:「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麼無辜!韋兄弟的屍體就在我的房中!」
他看聶陽目光閃爍,孫絕凡也沒有動手,心中一陣暗喜,雙拳一錯搶步攻向花可衣,口中叫道,「我有什麼罪過過後再談,此刻先讓我殺了這個叛徒!」
這一拳運力十足,卻並未傾瀉而出,只因李蕭的目標看似是花可衣,實際卻是孫絕凡。
只不過他這一拳才擊出去,孫絕凡就已經動了。
她面無表情的一掌揮出,飄然而上,掌緣直切李蕭頸側,同時聶陽拔劍在手,冷冷望著他道:「這些事情,你本不該這麼清楚的。」
李蕭心頭一顫,這才明白自己小看了這個一心報仇的少年,但此刻已無暇分心,孫絕凡功力比花可衣最佳之時也要高上幾分,若不全力應付未必就能取勝。若是聶陽加入,則必敗無疑,他只好雙拳一擺擋出一個空隙,豁出挨上一招幽冥掌,飛身撲向花可衣,只盼能捉到一個人質在手。
那知道紅影一閃,凌絕世苗條修長的身影已經攔在了花可衣身前。
不論武功,單是這鬼魅般的輕功身法就已經令李蕭感到絕望。但看他不出手,那三人卻也都沒有出手。李蕭有些疑惑的退開兩步,雙拳護住空門,沉聲道:「你們到底想怎樣?若是想殺我,得意的可只會是邢碎影。」
聶陽緩緩把劍收回鞘中,道:「如何處置你,是孫前輩的事情。」
凌絕世哼了一聲,雙手抱肘道:「天道的瘋子,殺掉便是。」
孫絕凡深潭一樣的雙目直視著李蕭,道:「你和那個駝子,到底有沒有仇?」
李蕭咬緊牙關,點了點頭:「殺妻淫女之仇,不共戴天。」
「即便如此,你仍是可以先不殺他?」
李蕭恨恨道:「我只是為了天理正道,暫且留他一條狗命罷了。等到一切事了,顧兄自然會把他的人頭雙手奉上。」
聶陽輕歎口氣,暗想天道手中也不知藏了多少這樣的棋子,難怪會如此有恃無恐。李蕭這種高手,看來也不過是陷陣兵卒而已。一想到邢碎影就隱身在這樣一個龐大神秘的組織之中,他的額角就隱隱抽痛起來。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用心不純。真正只想要報仇的人,不是你這樣子。」
孫絕凡說出這話之時,意味深長的瞥了聶陽一眼,「只不過你帶我們追擊那幾次確實逼真,才會有那麼多姐妹上了你的當。」
李蕭哼了一聲,道:「那自然逼真,我若是帶你們捉住了仇隋,也會真的殺了他。做戲的任務也完不成,只有一死。」
孫絕凡歎了口氣,緩緩道:「逐影已經無力回天了,你還來做什麼。」
李蕭揚聲道:「我來清理門戶,花可衣設下陷阱配合仇隋引的逐影摧花盟兩敗俱傷,我不管為了逐影還是為了天道,都該來取這二人狗命!」
花可衣面色蒼白,似乎韋日輝之死對她並不是全無影響,連李蕭的指控也沒有出言辯駁。
聶陽雖然已經猜出此前他誤會了花可衣,實際殺死韋日輝的真兇多半便是李蕭,由此看來天道和董凡之間關係也頗為複雜,但他也懷疑花可衣確實和邢碎影有關,要說緣由卻並無實據,只是不知何時產生的一股直覺。
孫絕凡搖了搖頭,「她如果被你冤枉,我自然不能讓你帶走她,如果確有其事,我更不可能讓你帶走她。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比找到邢碎影更重要。」
她死水一樣的雙眸唯有提到邢碎影三字時,才一閃而過一絲深沉的恨意。
李蕭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和她平靜無波的視線相對,後退半步,沉聲道:「如果你能把她交給我,我保證能幫你捉到邢碎影。你應該相信天道替你報仇的把握。到時你也入了天道,你我就仍是同道中人了。」
對於想要報仇的人來說,這毫無疑問是個誘人的條件,生怕這條件不足以打動她,李蕭繼續道,「若是沒有這女人指證,我沒辦法扳倒仇隋,他躲在天道庇佑之下逍遙自在,難道你們就會開心了麼?」
花可衣這時才醒過神來,連忙開口道:「孫妹妹不要聽他胡說!我和仇隋有那麼大的仇恨,怎麼可能是合夥同謀!」
李蕭怒道:「你這賤人!滿口假話一身淫行,等你落在我手裡,我一定讓你這種江湖敗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可衣譏笑道:「落進你這樣的惡賊手中,我肯定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這麼狠心,對的起你在床上許下的山盟海誓麼?」
她接著搶白道,「我花可衣入幕之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個個都像你這般無情無意,我怕是早就投胎做人去了!」
李蕭怒道:「孫絕凡!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把她交給我麼?」
孫絕凡挽起衣袖,露出半截依然瑩白溫潤的手臂,她緩緩道:「你如果能贏了我,就可以帶走她。」
花可衣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求助的看向聶陽,卻不敢明說出來。
她實在不相信孫絕凡能贏過李蕭。
李蕭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心中一喜,搶著道:「好!既然如此,旁人便不要插手,你我切磋一場,我若輸了,就此不再動花可衣的念頭!」
「嗯。」
孫絕凡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突然身形一晃,一記幽冥掌已迅捷無比的拍了出去,掌勢破風無聲無息。
聶陽本想出聲干涉,他也覺得這麼約定有些不妥,還不如讓自己出手把握更大,看到這一掌出手,便也不再出聲。
李蕭練的是陽剛路子,毫不猶豫便是剛猛一拳迎上。
拳掌相交,如擊敗絮般一聲悶響,孫絕凡後退兩步,右足一墊,又是輕飄飄一掌拍出。這一下連凌絕世也看出,這股掌力至陰至柔,在孫絕凡手中竟已有了幽冥掌九成威力。
若不是年少便遭大劫,天賦過人的小師妹還不知會練到如何境界,想到此處,凌絕世心中頓時一陣黯然。
李蕭半條手臂一陣陰冷,頓時明白自己一直小瞧了這寡言少語的女人,當下不敢怠慢,氣沉丹田使出十成功力迎擊。
不料孫絕凡掌力斜斜一引,不要命一般向內切向李蕭胸膛,竟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李蕭不願和她拚命,右臂向內格架,左拳中宮直進。
哪知道孫絕凡全然沒有和他拆招的打算,一雙纖手左右翻飛,連著攻出一十九掌全無一招一式自救。
原本孫絕凡比李蕭估計的武功略高,但也就是和他不相上下的水準,可一遇上這種打法,不敢豁出命去的那個自然就弱了三分,二十招過後,李蕭已經再無心思出拳,帶著滿額汗水一招招後退招架。
聶陽在旁看到此時,心中突然一陣悲愴,他知道孫絕凡現在的武功就是要勝過自己也有幾分困難,這副打法顯然是用來和刑碎影同歸於盡的,她這些年私下練的,就是這樣一套先將自己置於死地的幽冥掌。
李蕭眼見退無可退,怒上心頭,心道自己就算豁出去和你孫絕凡交換一招,我也不一定就會如何,反倒是你嬌滴滴的身子恐怕不死也殘。下一招攻來,他雙目一瞪,喝道:「我一再讓你,莫要不知好歹!」
喝聲中,威猛無比的一拳雷霆般轟向孫絕凡面門。
他這苦練多年的一拳封門,若是結結實實的中了,就是山林猛虎也要軟成一灘爛泥任人宰割,何況這已年過三十的瘦削女子。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錯了。聶陽和凌絕世也都知道自己錯了。
方纔那不要命的搶攻,竟只是為了引出這一拳而已。
這全力一拳擊出,李蕭的週身上下頓時全成了空門,以往不到十足把握,他決不會輕易出這一招,只因一擊不中,後患無窮。
眼看著一拳就要擊中孫絕凡的鼻樑之時,她的人突然如被拳風盪開一樣飄向了側方,這一瞬間她恍若變成了紛飛的柳絮,緊貼著李蕭的手臂外側閃了出去。
李蕭霎時間心頭一沉,整個人如墜冰窟,旋即肋下噗噗噗三聲悶響,彷彿三根冰針刺進了他的骨髓深處一樣。他勉力撤肘向側面頂出,卻覺肋下一陣劇痛,緊接著孫絕凡的氣息幽魂般消失,他還未及反應,背心又中了一掌。
這一掌絲毫沒有蘊力,就像被一塊千年玄冰撞上,李蕭慘叫一聲,斜斜摔到道邊。
孫絕凡輕輕攏了攏額前發發,抹了抹汗,平復了一下凌亂氣息,才緩緩道:「你輸了。」
李蕭所受內傷極重,一時說不出話,只有恨恨的盯著孫絕凡,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你走吧。」
孫絕凡背轉身,抬臂擦掉唇角一絲殷紅,淡淡道,「回去告訴天道,江湖爭端我全無興趣,逐影已經煙消雲散,不要再來煩我。」
李蕭勉強站起,踉蹌著後退道:「我天道與諸多惡黨之爭還沒有結束,孫姑娘如果何時想通了,我輩隨時歡迎。到時也一定會幫你將邢碎影那個惡賊碎屍萬段!」
孫絕凡並未答話,而是走向了靠在聶陽身邊的花可衣。
李蕭恨恨地啐了一口,在心中把破冥道人不識趣的弟子統統罵了個遍,踉踉蹌蹌的向北去了。
他一路盤算,知道自己並沒拿到什麼真憑實據,僅靠猜測,恐怕還不足以扳倒仇隋。那人在天道中也是如魚得水,孔雀郡方圓百里內的天道成員,大多歸他調度,硬起衝突,多半最後被當作叛徒的那個反而是他。
而邢碎影這個身份,在天道高層之中恐怕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為了與聯合起來的三大勢力鬥法,天道現在本就是魚龍混雜生冷不忌。
他心中算計著,一路往洗翎園走去。他和白繼羽都還背負著第二使命,便是設法混到董凡身側,為此犧牲了不少棄子,總算是初見成效。
李蕭咬了咬牙,忍回了一口鮮血,心中對董凡也頗有不滿。要不是他堅持,也不至於害死了一直信賴自己的韋日輝,還連帶在聶陽面前露了破綻。
今晚無論如何也要他給個解釋,為何非要把韋日輝這麼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置之死地。李蕭隱隱覺得,這並不是董凡自己的主意。他突然想到韋日輝找他的時候似乎本想說些什麼,難道那小子無意間發現了董凡什麼秘密不成?
想到這裡,李蕭心中更是後悔,若是留下韋日輝性命,設法盤問出些什麼,今後和董凡的周旋想必會更加有利。
花可衣既然沒有到手,兩相權衡,仇隋這邊的事情也只好暫且放上一放,天道之中本就忌諱內鬥,沒有確實證據繼續糾纏危險之極,不如全心做好董凡這邊的任務。
該死,要不是殺出一個孫絕凡,以仇隋吃裡扒外的事情,勉強也可以對逐影的失敗將功補過了。李蕭恨恨啐了一口,捂著隱隱作痛的胸腹之間,轉到了洗翎園旁側的暗巷。
這邊與北苑相對的民宅地下,是董凡的秘密據點之一,與李蕭的兩次見面,也都是在這邊進行。今日北苑出了大事,董凡很可能就在此處暗中收拾殘局。
一直到離藏著暗道的民宅大門不過三步的地方,李蕭緊繃的後背才稍微放鬆了下來。他出了口氣,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拍了拍衣褲上的塵土,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而就在他彎腰去拍褲腳的灰塵的時候,他的腰眼驟然一麻,四肢百骸一併僵住,旋即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著隱隱的,如同抓住老狐狸的獵手一樣的得意。
「早就一直覺得身邊有人在算計小生,卻沒想到竟是李大哥您這看上去最直爽豪快的漢子。小生真是頗感意外啊。」
李蕭頓時冒出了渾身冷汗,手腳一陣冰涼,奈何要穴被制,渾身的力氣都不聽使喚,連話也說不出半句來。
邢碎影帶著淡淡寒意的英俊面孔在昏暗的陋巷裡顯得格外陰森,卻還帶著一絲溫文爾雅的微笑,「按規矩,李大哥您算是洩了底了。您應該知道,您這樣特殊的人隨意交代出去天道,似乎不合規矩呢。」
勉強提起一口氣,李蕭從齒縫中擠出聲音道:「仇隋,你這叛徒……」
邢碎影笑道:「說小生是叛徒?李大哥,您也是有身份的人,您捫心自問,你們天道真心實意把我當作自己人了麼?給了一些殘兵敗卒,就想讓小生鞠躬盡瘁,小生也未免太不值錢了。」
他伸手在李蕭穴道上一戳,把那高壯的身軀輕巧的拎在手中,向更暗的方向走去,客客氣氣的繼續道,「小生人單力孤,總要有個依靠,暫且還離不開天道這顆大樹,李大哥,對不住了,下去見到嫂夫人和令千金,代小生問候一聲,那二位的受辱之仇,小生就替您接下了。」
巷中,就這樣恢復了平靜。
就像誰也沒有出現過一樣。
而方纔還打鬥的嚇跑了更夫的街上,也已經空無一人。
聶陽並沒回如意樓的分舵,因為孫絕凡不去。孫絕凡不去,花可衣和凌絕世自然也只有跟著。聶陽心中記掛著花可衣身上的謎團,只好也跟著到了一出荒棄宅院中。
這破落民家也不知多久沒人打理,聶陽找了一圈,才在庵堂裡找到兩截蠟燭,拿出火摺子點亮。凌絕世攙著花可衣進來,小聲向身後孫絕凡問道:「小師妹,這邊沒法休息,不如聽聶陽的,到如意樓地方暫住一晚吧。」
孫絕凡搖了搖頭,道:「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花可衣小心翼翼的轉向孫絕凡,愧疚道:「孫……孫妹妹,姐姐對不起你。是……是我錯信了那個姓李的,幫天道設下了陷阱。為了……為了死去的姐妹們,你……你就殺了我吧。我也好去陰曹地府向她們賠罪。」
她說到半途,眼中已有淚光閃爍,說到最後,更是一副傷心欲絕泫然欲泣的模樣。
聶陽皺了皺眉,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後退了半步。
孫絕凡歎了口氣,上前伸出雙臂,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
凌絕世以為她們姐妹和解,自然把花可衣交了過去,花可衣抽泣著撲向孫絕凡,便要和她擁在一起。
而誰也沒有想到,孫絕凡伸出的雙手突然向中合攏,一左一右印在花可衣肋下。
花可衣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幽冥掌力在她全無防備下擊中薄弱之處,胸腹之內如萬針攢刺,內傷極重。她忍著口中一股腥甜,強笑道:「妹妹……莫不是怕我抵抗不成。我……我有愧於逐影,你、你殺了我……我也絕不會還手的。」
聶陽心中一驚,握住劍柄就要上前,卻被凌絕世橫臂攔住。
孫絕凡雙手撐在花可衣腋下,與她對視著道:「你應該清楚,我打傷你,並不是因為這次的事情。」
花可衣勉強勾了勾唇角,血絲順著她纖巧光滑的下巴延下,一滴滴落在雪白滑膩的胸前,「那……那是為了什麼?」
孫絕凡撤回雙手,任花可衣癱倒在地上,一雙深潭一樣的眸子牢牢地盯著她的雙眼,語氣依然沒有任何波瀾變化,「因為我要從你身上找一個人。」
「誰?只要是……是姐姐知道的,姐姐一定知無不言,言……言無不盡。」
花可衣偏開了目光,捂著胸口不住喘息。
「邢碎影。也就是你的小叔,仇隋。」
花可衣顫聲道:「你……你這話豈不是問錯人了。邢碎影和我有血海深仇,我……我怎麼可能有他的消息。」
聶陽也有些詫異的看著孫絕凡,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
孫絕凡緩緩道:「你的確騙過了我很久,但你實在不該相信,你能永遠讓我毫不懷疑。」
花可衣抬眼看著孫絕凡,強笑道:「妹妹若是想替姐妹們報仇,一掌打死我便是,何必找些惹人發笑的藉口。」
孫絕凡卻依然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和邢碎影定下的這條計策當真不錯,那晚閨房中的亂事只有你和他是開口之人,沒人想得到你遭人淫辱之事會有不實可能,要騙過仇家上下,自然容易不過。此後你打造出受辱於人自甘放蕩的模樣,更是理所當然。」
花可衣的笑容漸漸隱去,她抹去了唇角鮮血,道:「妹妹的意思,姐姐天生就是賤貨,才會編出這麼件事來,好教自己被仇家休出門去,方便找那些野男人快活麼?」
孫絕凡淡淡道:「你受辱這件事自然會成為仇家的家醜,他們對外也只是說仇不平走火入魔。反倒是家裡的下人,把仇不平脫陽而死的紈63736;63736;模樣描繪的活靈活現。加上仇不平私下養了大批美婢靠桃花功強行增加內力,兩相印證,恰好是善泳者死於溺的巧合。大概是你也覺得仇不平單純的脫陽而死容易惹人起疑,幾個與你關係親密的人,也都被你告知那晚你被仇隋淫辱之後殺夫的慘劇。聽起來,倒是天衣無縫。」
花可衣面帶怒色,道:「天衣無縫,只因那本就是事實。孫絕凡,我敬你報仇之心決絕,又是同仇敵愾,才好心助你,即便被李蕭所害,現下也迷途知返,你不停地掀我的舊傷疤,到底意欲何為?」
孫絕凡依然平淡無波的緩緩說道:「若是旁人,自然不會起疑。可惜,聽到這故事的是我。邢碎影當時剛剛練成九轉邪功不久,我和他相處數月,除了他零碎采吸子可憐女子的內力,那時他所會的只有三成功力的幽冥掌,和一套他不怎麼使用的劍法。而當時,仇不平正當三十餘歲功力最盛之時,你花可衣也是天女門一代弟子中的翹楚,任何一個都是我未失內力之前沒有把握擊敗的對手。不要說還有一眾有些武功底子的美婢在旁……」
她目中精光一閃,語氣微重,道:「單憑他當時那身亂七八糟的功夫,要如何同時制住你們夫妻二人?」
花可衣輕啃唇瓣,道:「他……他用了藥……」
孫絕凡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也曾想過這種可能。任何和邢碎影有關的疑點,我都不會隨意相信輕易得來的解釋。我用了兩年時間,除了練功,和逐影一些我不得不出面的時間外,我都一直在調查仇家的事。我只是想驗證一個猜測,我希望那不是真的,只可惜,」
她又歎了口氣,目光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哀傷,「花可衣,你沒想到當年被邢碎影丟進潭中的那些屍體中,還有一個可憐女子並未死去吧?」
花可衣渾身劇震,一霎間竟連嘴唇都變得蒼白,「你……你說什麼?」
聶陽聽了也是一驚,隱約猜到了此前從未想過的事實,也明白了一件多年之前的懸案今夜便會有個交代。
「那女子是仇不平身邊年紀最大的鼎爐,功力也比他人深些。不僅那一晚,連之前你們家中的那些骯髒事情,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我苦苦哀求,那位姐姐根本不想回憶當年的往事。可就算是她說出來,我初時也不敢相信,可惜,我卻不得不信。」
孫絕凡的語聲明顯的變大,蒼白的臉頰也泛起了一些紅暈,「花可衣,仇不平其實是死在你手上的,我沒有冤枉你吧。」
花可衣默然片刻,竟點了點頭,道:「不錯,仇不平……是我殺的。」
孫絕凡緩緩道:「那晚你在仇不平身邊,趁他醉心於採補身下女子之時,出手把他殺死。但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傷了仇不平的精關讓他死得那麼不堪,當時他身下那個女子也不可能撿回一條命來。之後的事,那女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剩下那些婢女是誰所殺,恐怕也只有你才說得清楚了。」
花可衣攏了攏耳邊的鬢髮,微微一笑,「那些賤人,都是我叫仇隋殺的。」
「你為何要殺自己的丈夫?」
聶陽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花可衣遲疑了一下,抬起下巴笑道:「既然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我和仇隋早已有了私情,不趁機殺他,難道等他來殺我麼?」
孫絕凡卻搖了搖頭,看著花可衣臉上升起的灰敗之色,平淡無波的說道:「你只有最後說了實話,你是怕不殺他,他就會害死你。至於你和仇隋,那根本談不上私情。」
她頓了一頓,還是說了出來,「除了採補之時,仇不平幾乎已經沒了做男人的能力。而你的天靈訣偏偏是陰陽互通的剋星,久而久之,他便在你面前成了只有想些變態的花樣出來,才能重振雄風的可憐蟲。仇隋走入你們閨房的那一晚,你根本是被仇不平五花大綁,在婢女眾目睽睽下,失身給他的。」
花可衣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額頭上也佈滿了汗珠,她的目光不斷變幻,似乎回想起了那羞恥淫靡令她刻骨銘心的夜晚……一雙雙嘲笑的眼睛、粗而結實的麻繩、雙目赤紅的丈夫、被撕碎的衣物和不知所措的仇隋……
聶陽顫聲道:「那……那仇不平,不……不是六大劍派名門之後麼……」
凌絕世在一旁淡淡道:「懦夫越是背負更多的名聲,就越容易變成無可救藥的混帳。」
花可衣緊緊攥著身上的破爛長袍,半裸的身上似乎又感到了那晚的涼意。
孫絕凡轉而道:「而你擔心仇不平害死你,才是這件事的關鍵。尋常的採補功夫,是根本奈何不了天靈訣的。你擔憂自己會被仇不平採補致死,只因他學到了新的採補功夫。而那門採補功夫,有可能在制住你的穴道或是令你昏睡後,破掉你的天靈訣。」
花可衣面色愈發蒼白,強撐著說道:「哪裡……哪裡有那種功夫。」
孫絕凡輕歎道:「我本也以為沒有的。可惜,就在前些年的江南大亂,我才從風師姐那裡得到了一個無意間的消息。天女門這一代的弟子石靜涵,被我師兄陰絕逸奪取了一身內力,也喪失了爭奪門主之位的希望。」
聶陽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睜大了雙眼,看著萎靡在地的花可衣。
孫絕凡一字字道:「陰師兄用的,便是幽冥九轉功。」
她看著花可衣面如死灰的低下頭去,繼續道,「仇不平死前學會的,正是邢碎影從我這裡騙去後自行鑽研出來的九轉邪功。如此一來,困惑我多年的事情也算有了答案。那三年暗無天日的生活裡,我始終在想,為什麼?為什麼邢碎影會那麼巧合的出現在那時的我身邊,為什麼一切都發生的那麼順利。現在我才知道,原來背後操縱的,竟然是你夫婦二人!」
她一直平靜的語氣終於變得略微激動,「我在聶家做客之時,你夫婦恰好也在,我那時愚蠢,還道你夫婦都是好人,待我格外熱情,原來,是做著這種齷齪打算!」
她的怒氣終於從深潭中湧出,凌厲的目光盡處,看到的彷彿又是當年那朦朧煙雨下的絕美江南。
「姑娘,若是這麼站著,可是要著涼的。」
這溫和而有禮的一句招呼,就像一條毒蛇,盤踞在她的回憶深處,此刻,盤旋著遊走了出來……
「其實……從你告訴我仇隋就是邢碎影的時候,我就應該懷疑的了。只不過……我沒想到,我確實沒想到……」
孫絕凡的語氣又歸於平靜,安靜下來的深潭再度歸於無波。
花可衣渾身微微發顫,也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麼,半晌,她才抬起頭來,神態已安穩許多,小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
孫絕凡道:「就在小魏失蹤後不久。那時我也確定,小魏出事,是因為你在三顆光雷閃上都做了手腳。現在想想,想必是邢碎影看上了魏家的尋蹤匿行之法。」
花可衣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他的關係,為什麼不把我揪出來。」
孫絕凡淡淡道:「我只知道,學了小魏身上功夫的邢碎影我根本找不到。有你在,至少我還有機會。」
花可衣有些驚訝的微微張口道:「即使我幫邢碎影害死你們,你也不在乎麼?」
孫絕凡依然平靜的說道:「我不在乎。那三年裡,我早已不知道死過多少次。現在活著的,只是留給邢碎影的最後一條命。」
花可衣拉了拉袍子,竟覺的身上有些發冷,「你……你永遠也抓不住他的。他比你聰明,也比你武功好。你不是他的對手,你永遠也報不了仇!」
孫絕凡脫下了身上的外衣,丟在了花可衣身上,緩緩道:「天氣涼了,穿上吧。莫要凍傷了身體。」
說完,她轉身走到門口,不再看花可衣一眼。
聶陽一連串聽下來,心中千頭萬緒,此刻見孫絕凡不再開口,終於忍不住問道:「花可衣,仇家和孫前輩的恩恩怨怨和我無關,我只想知道,我們聶家到底哪裡得罪了你們姓仇的?」
「沒有!」
花可衣昂首道,「仇家和聶家幾代交好,就連仇隋這義子也是由聶老夫人托給仇家收養的。我……我怎麼知道他……他會去做下那種事情。」
「奶奶?」
聶陽皺起眉頭,回想著那個在他幼年就已去世的慈祥老婦,好像聽姑姑所說,他也是聶老夫人讓父親養育的義子,這麼一想,他和邢碎影之間莫名的關係似乎又多出了一層,這年頭讓他一陣心悸,突然想到一個名字,開口問道,「你聽沒聽過贏二石頭這個名字?」
花可衣眨了眨眼,露出不似作偽的一臉迷茫,「這種村野乳名,我怎麼會聽過。這人正名是什麼?」
「我不知道。」
聶陽盯著花可衣的眼睛,道,「我只知道他應該姓嬴。和邢碎影必定有極深的關係,甚至……可能就是他本人。」
花可衣有些氣惱的說道:「這絕不可能,我問過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原來姓什麼。他被收養到仇家的時候年紀那麼小,還大病了一場,一直都把自己全心全意的當作仇家人,要不是如此,那個頑固又臭脾氣的仇夫人根本不可能留下他。」
「你嫁過去後,也沒聽他們說過於什麼姓嬴的人的事情麼?」
聶陽有些沮喪,但還是追問了一句。
花可衣立刻搖了搖頭,「和仇家有瓜葛的武林人士沒有我不知道的。絕沒有一個姓嬴!」
孫絕凡突然回頭,插言道:「聶陽,我不知道你追問這個的根據何在。
若是說姓嬴的,我在聶家待得那些時日裡,倒是聽老夫人說過一個名字。
但一來絕不是你說的人,二來……那個人已經死了很久了。「花可衣皺了皺眉,說道:」你說的是煙雨劍贏北周?還是盤龍山的開天斧贏斷玉?……應該不會是贏斷玉,那人本姓英,而且是我過門那年才死在冷星寒手上,談不上死了很久。可贏北周……只是失蹤而已,也沒人見過他的屍體吧……「
孫絕凡點了點頭,道:「就是贏北周。那人練的是古劍法,在江南一帶也曾算小有名氣,四處挑戰最終敗給南宮家後,就沒有再在江湖中出現過。但那天聶老夫人提起他的時候,語氣中卻很惋惜的樣子,私下聊天我問了起來,她才說其實贏北周已經死了很久了。」
她頓了一頓,才繼續道,「不過那種人在江湖的角落裡每天也不知會死去多少,無人知道也很正常。」
聶陽心中一動,飛快的說道:「會不會……會不會是贏北周練成了武功,回來挑戰時不小心死在爺爺手上,留下遺孤,奶奶只好托給……仇家照顧。仇隋心中其實明白,只是裝作不知道,最後武功練成,才會來找我們聶家報仇!」
花可衣哼了一聲,道:「若是武功練成回來挑戰,自然會堂堂正正登門,各方均有見證。就算死,也賴不到對手頭上。而且贏北周雖然不是什麼劍術名家,武功名氣總也在聶家人之上,要挑戰也是找原本的對手南宮家才是。」
她轉念一想,又道,「就算贏北周真的敗北而死,仇隋也真的是贏家後人,為了這事把你們聶家恨之入骨,那以他的度量,你憑什麼活到現在?就因為你是養子麼?你可不要說你也和贏家有關,以你的年紀,出生之時,恐怕贏北周投胎轉世的娃娃都已經會跑了。」
孫絕凡對這個新訊息頗感興趣,一直認真聽著,道:「也許聶陽的親生父母,和贏家有密切關係也說不定。如此說來,邢碎影那些反常的舉動也算是有了理由。」
花可衣冷哼道:「和贏家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和仇隋倒是關係非淺。今年年初我還問過他,到底對聶陽是什麼打算,他告訴我,聶陽的親生父親是他親手殺的,但聶陽的殺母之仇也是他報的,他也沒想好要拿聶陽怎麼辦。可見他們之間,根本就是單純的上代恩怨而已。要我說,聶清遠夫婦恐怕是因為聶陽才受了牽連也說不定。不然聶家還有些旁親就在江南,聶清漪也好好地活在人世,你們難道認為以他目前的能力,無法將聶家趕盡殺絕麼?」
聶陽緊鎖眉頭,心道花可衣說的也有道理,否則邢碎影沒道理只是恨著聶清遠夫婦和月兒這一家三口,而對聶清漪置之不理,聶老夫人不懂一點武功,獨自居住離家很遠,也不見有人來尋仇。
這麼推測,竟然又繞回到了原點,無非是邢碎影的身世有了個較為清晰的脈絡。
「孫前輩,您和我父母也算有過交往,你能想起一些什麼有關的線索麼?」
孫絕凡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只在聶家待了一陣而已。我和柳姐姐談不來,沒有深交。」
柳家……對了,還有柳家!聶陽突然想到邢碎影對聶月兒的仇恨大半來自她的母親,可見這事和柳悅茹一定脫不了干係。
奈何柳婷不知所蹤,就連詢問也不知要問誰才好。
孫絕凡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說起柳姐姐,她和聶老夫人關係極差,全然不像婆媳。想來江湖中的女子終歸入不了尋常婦人的眼吧。」
這話和邢碎影可以說全無關係,聶陽也只有隨便聽聽,並未深究。花可衣的話不可盡信,也許她還知道些什麼,只不過礙於孫絕凡,他也不好逼問。
花可衣見他神色不定,猜出他對自己半信半疑,哼了一聲道:「聶陽,你們家的事情明明有個現成的人可問,何苦非要打我的主意。」
的確,聶清漪就在孔雀郡,聶家的事情普天之下怕是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知道在這裡多待無益,聶陽一拱手道:「孫前輩,話已問完了,您若不嫌棄,不妨帶著花可衣到如意樓那邊,咱們一同對付邢碎影,總要容易一些。」
孫絕凡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不想欠誰的人情,若是欠了,報了仇,我也沒機會還。有我師姐幫我,已經足夠了。你我各行其是,不論誰遂了心願,也少許多無謂爭執。」
凌絕世向著聶陽使了個眼色,聶陽只有點了點頭,道:「那晚輩先告辭了。」
他本對孫絕凡印象不佳,直到今晚,才由心底恭敬起來。這個神如枯木的女人,比他想像的要厲害得多。
但同時他也忍不住暗暗心驚,孫絕凡的現在,很可能就是他的未來,一個被仇恨的魔爪一點點掏空的軀殼……
回到如意樓的據點,慕容極仍未就寢,而是就在院中等他。
正巧聶陽心中也是紛亂無章,索性叫醒了雲盼情,把今夜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他們對李蕭本就談不上信任,知道他是天道中人後也並沒有多大反應。而聽到花可衣和邢碎影的關係後,兩人才算大吃了一驚。
不僅慕容極的茶杯險些掉在桌上,雲盼情也徹底清醒了,瞪大了水汪汪雙眼不敢相信的盯著聶陽。
這些事情看似是重大秘密,但實際分析起來,卻又得不到什麼有用訊息。即便推測出了邢碎影身世的一個邊角,對於他究竟要做什麼卻依然於事無補。
倒是慕容極思忖良久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邢碎影對你的情感,恐怕非常複雜。他殺了你的父親,卻又幫你的母親報了仇,如果這兩極都影響到你,那不管是殺你還是救你,對他來說都不是沒有可能。再加上這人心緒已經極不正常,聶兄,你今後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聶陽心頭一陣迷茫,不過心中無法減輕的濃重恨意倒是依然清晰,他緩緩道:「我沒什麼可小心的,我和他本就只有一個能活在世上。」
雲盼情不願和他繼續這個話題,開口道:「聶大哥,聶姨那邊,你明天不妨去問問看。她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問過之後,說不定就不會這麼雲霧繚繞的了。」
「也只好如此了……」
聶陽點了點頭,轉向慕容極問道,「你在院中等我,想必是有什麼事吧?」
慕容極苦笑著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遞給了他。
「聶陽:明日午後北郊松林,董詩詩和那個丫頭,兩個換你一個。白繼羽。」
「在街口的暗哨,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這封信就放在他的屍體上。」
聶陽挑了挑眉,道:「換。龍家的私生女,留在這裡也燙手的很。芊芊那丫頭辦事太過詭異,我怕萬一控制不住,讓姓白的帽子變了顏色,今後恐怕要多個天涯海角追殺過來的強敵了。詩詩和綠兒早一天回來,我也早一天安心。」
雲盼情咬了咬嘴唇,問道:「聶大哥,你……是不是越來越容易控制不住了?」
聶陽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句,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燙,清了清嗓子,才道:「這門功夫越來越邪,讓我頭疼得很。也不知道邢碎影當年是如何一路鑽研下去的。」
雲盼情面頰微紅,啐了一口道:「那是個淫賊,練起來還不知多麼樂在其中呢。你要是也那麼……那麼想,那才糟糕。」
聶陽苦笑著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頗沒底氣的小聲道:「應該不會。」
董詩詩的安危暫且有了著落,回到房中的聶陽仍在擔心的卻還有個董清清。在那種情況下仍想著去給她報訊,對於那個曾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來說實在是艱難無比的決定。
若是她就此音訊全無或是造了什麼橫禍,恐怕他此生此世,也再難心安。
他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心中只剩下仇恨,認為的所謂無情,不過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罷了,其實,他還是個會掛念他人,優柔寡斷的凡夫俗子罷了……他輕手輕腳的躺在熟睡的田芊芊身邊,緊鎖著眉心,閉上了雙眼。
他入睡後片刻,田芊芊張開了雙眼,明亮的眸子裡沒有半點睡意。她側身望著身邊的聶陽,緩緩伸出手,用食指凌空撫摸著他的眉心,無聲的歎了口氣,翻過了身子。
一夜過去,晨曦下的孔雀郡,卻從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開始了新的一天。
雄偉的城門下,很快就聚集了一群面帶驚恐的百姓。他們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什麼,伸出手對著門樓指指點點。
離地數丈的門樓內側,一柄血光閃閃的長劍把一具魁梧粗壯的屍體死死釘在了磚石之上。那屍身怒目圓睜,剛須豎立,正是死不瞑目的李蕭!
他身上衣衫開裂,密密麻麻也不知留下多少傷口,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猩紅,簡直慘不忍睹。
屍身右腳上拴了一塊白布,血痕書就八個大字。
「天道走狗,以儆傚尤。」
同樣用血寫下的落款,是龍飛鳳舞幾乎破布而出的大大一個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