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幾口酸泉,上岸時衣褲布靴都吃飽了水,無比笨重,爬得十分狼狽。依原本所想,他應將靴子和絕大多數的衣物縛於籠檻,一來便於攀爬,二來回到籠中時也不用就濕衣上身。誰知蘇合熏猝然間啟動機關,所有設想都成了泡影。
他除下靴子,盤膝運功,功力盡復的碧火真氣搬運數周天,全身毛孔透出氤氳白霧,要不多時衣褲已干。此舉倒非克烘乾,而是自腹中食物提取元氣,尋常人要三時辰才能消化完畢,轉化為行走坐臥之所需,以碧火功為之,不過就是盞茶工夫。
耿照睜開眼睛,發現蘇合熏的衫裙全披掛在自己身上,她渾身上下僅餘那件綴著紅邊的黑綢肚兜,由背影望去白皙一片,腰臀起伏動人,幾近全裸,兩條長腿伸進水裡,百無聊賴地踢動著,雙手輪流將一把把濕發擰乾。
「你好啦?真快。」她拎了件穿在外衫裡的月白中衣裹身,僅至腹間的衣擺下露出兩條渾圓修長的腿子,襯與腿心一撮烏黑捲曲的稀疏纖茸,益顯得肌瑩如雪,竟比中衣更白。「你這門內功好生厲害,連烘衣也使得。」耿照哭笑不得,不好伸手逕取她衣物,只得端坐如菩薩,認命地給女郎充當衣架。
蘇合熏信手拈下禪褲,試了試乾爽程度,神情極是滿意;還未開口,耿照黑臉頓沉:「我不想聽到關於烘乾衣物的任何事。連讚美也一樣。」她遺憾似的蹙了蹙眉,背轉身去翹起兩瓣綿股,彎腰窸翠一陣,著好衣褲鞋襪。
「……是真的很方便啊!」「你不說出來很難受麼?」今時不比昨日,兩人吃喝已畢、身心俱足,昨夜又在籠中盡量休息,加上前度攀爬所累積的經驗,欲抵出水口毫無阻礙。耿照環視結滿乳黃結晶的甬道,試圖刮去表層積磺,還原本來壁面,缺了稱手的工具成效不彰,只好斷去此念。
不斷流出酸泉的水柵如蘇合熏所說,幾無銹蝕,恐非尋常鑌鐵所造。
「此地是給人進出的,」耿照一指兩人立身處。「否則毋須做成」凹「字型剖面的引道結構,刻意留下兩側高岸,還鋪了青磚。這面牆後另有玄機,此間定有開啟牆面的裝置。」伸出左掌,在凝滿硫磺的牆上四處掀按,找尋機括。
蘇合熏也沒閒著,輕輕巧巧跳過水面,在對岸的牆底如法炮製。
未幾,忽聽「喀」的一響,她將一塊並掌大小的牆磚推陷寸許,滑動的感覺雖略有遲滯,該是機關經年未啟所致後傳來「喀搭搭」的一陣機括密響,卻什麼也沒發生。
耿照躍了過來,仔細觀察牆磚周圍的痕跡,蹙眉道:「能否再推入些?要開啟這麼大的磚石閘門,以此處機括內陷的程度,似有些勉強。」蘇合熏雙手用力,仍絲紋不動,搖了搖頭:「興許是我氣力不夠。」撤了手掌,側身讓出位置。
她移開柔荑之後,陷下的牆磚並未滑出,牆後悄靜靜的一片,已無機簧轉動的聲響。耿照單掌抵住,運功推去,牆磚穩若盤石,一絲鬆動也無。
他昨兒攀爬峭壁時激發潛力,復以得自虎帥遺刻之啟發,使碧火真氣與鼎天劍脈脫出禁制,不僅順利恢復運轉,更隱隱有境界提升之感,那種微妙的感覺無比玄奧。週身力量充盈,然而卻十分穩定,運使真力之際,似能預知動作須使勁若干,便是恰到好處;出手一試,果然如此,曉暢一如流水行雲。
無論籠中投索,抑或攀爬巖壁,盡皆如此。耿照未練過圈繩,每一擲卻能準確無誤地投在轉輪之上,只是缺了經驗和手法訣艱。世上畢竟有須千錘百煉、日積月累方能獲得的物事,此非神功機遇之所能致。單以準頭及勁道論,任誰也看不出是頭一次投繩圈物。
他一按牆磚,心頭便浮現靈感,明白催動四成功力,即能將之擊毀;其反應之快、估量之精準,猶如天諭,未及動念已然覺察,不禁自嘲:「問題是我沒想毀掉這塊磚,我想開的是機關啊。」蘇合熏扭過螓首,微蹙柳眉:「你說什麼?」耿照啼笑皆非,突然間,生出一股犀銳直覺,念頭尚未浮現,身子已自行激發驪珠奇力,暢旺的碧火真氣穩穩壓制化驪珠,將奇力導入堅不可摧的鼎天劍脈中。
耿照臍間大放光明,映亮了原本幽暗的引道,由左手掌心輸出的奇力卻細如絲縷,如水銀般滲入石上毛孔,透入牆中。
自得驪珠以來,耿照飽受失控的奇力所苦,雖屢屢得此珠救命,臨陣被它倒打一耙、以致生變的次數,也多得數不清了。如此際般精準控制奇力的滑順快感,他簡直是連作夢都沒想過,興奮地睜大眼睛,感受力量蜿蜒而入,撥轉齒輪、絞扭旋桿……喀喇喇的機括轉動聲再度響起,越發越激烈,轟隆一震,中央引道的酸泉忽然斷流,震動卻持續提升,底牆的硫磺被軟軟震落,從中兩分。
牆後,兩排罩著水精蚌殼似的壁燈接連亮起,不知火源來自何處,亦未見燒煙裊燃,紅熾燈芒映出一間寬闊石室,流水仍是居間穿過,中央有個八角池子,水底似有什麼物事,石室外卻看不真切。
耿照依依不捨撤了奇力,這種「以無厚入有間」的精準駕馭難以言喻,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氣力彷彿用之不竭。
石門打開之後,引道水面明顯降低,看來此門是以水力推動,源頭引之開啟石門,少了活水補充,是以水面下降。若引道之水始終未升,代表維持石門開啟的力量未減,應不致斷了去路。
耿照想起三奇谷的閘門亦采水力推動,運用之妙,更甚當世,果然兩處遺跡必有關連,縱非出自一人之手,亦一時之作。
兩人並肩而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石室底的牆面上,刻著一幅巨大的圖騰,其形如鱟、腹下八足,看來像是一隻攤平的蜘蛛,偏偏底下拖了條劍鋒般的長尾,模樣甚是猙獰。
「這是……蜘蛛麼?」耿照有些疑惑,一時難以確定,轉頭問蘇合熏:「天羅香所用旗幟,有這樣的圖形麼?」蘇合熏搖了搖頭,忍不住蹙眉。「我沒見過。」石室內無有任何家生,四壁卻刻滿怪異文字,耿照雖是一字不識,卻覺異常眼熟,倏然間心弦觸動,擊掌道:「是了,這是天佛圖字!」蘇合熏微露詫色:「你也識得天佛圖字?」耿照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腦袋。「這個」也「字恐怕不大合適。我在蓮覺寺做小和尚時,曾在一座古經樓見過,卻沒學過怎麼辨讀。」蘇合熏「嗯」的一聲微側螓首,上下打量他幾眼,嘖嘖道:「你的人生倒是挺多采多姿的,連和尚也做過。」「……是我想多了,還是你真沒有誇獎的意思?」蘇合熏在被送入禁道以前,曾隨姥姥研習過兩年,這種近乎失傳的古文艱澀難讀,連姥姥自己所識亦極有限,也不曾告訴她學來做甚,只說若在黑蜘蛛處見得此文,無論大小精粗,盡量錄下謄本送出;要是黑蜘蛛有傳授之意,務必學習透徹。
這是她臥底禁道的首要任務之一。
「看來,黑蜘蛛手裡有一樣以天佛圖字寫就的物事,姥姥亟欲得之,卻不便對你明言。」耿照聽她所言,沉吟再三,忽又問道:「那黑蜘蛛教了你麼?」蘇合熏淡淡搖頭。「我入禁道至今,未曾見過圖字,也可能是她們並不信我。
你和染紅霞去過的那間石室,便是我除禁道以外,唯一待過的地方。「不知為何,耿照聽得有些酸楚,唯恐牽動她的心事,笑笑岔開話題:」那好,你表現的機會來啦。我普通字都認得不多,這圖字於我直如天書,你且看看,或許能找到離開的線索。「蘇合熏撫著牆上陰刻的圖字,目光不住於四面石壁之間移轉,片刻才喃喃道:」有太多我不認得的圖形……該說是大部分我都不認識。不過有個字似是關鍵……喏,你瞧這個。「指著一枚拳頭大小、形似蜘蛛的圖樣。
耿照看了幾眼,忍不住道:「這個字……跟那邊的圖騰好像,分明是蜘蛛的模樣,卻拖了條蠍子也似的尾巴。」蘇合熏道:「我本也以為壁上的圖騰,是古時教門的標記,代表蜘蛛,見了圖字才知全想錯啦,這個圖騰不是蜘蛛,而是枯澤血照。這枚圖字在龍皇時代,就是」枯澤血照「的意思。」天佛圖字與現今東洲通行文字不同,非是單音獨體、一字一義,有時一枚圖形能表達相當複雜的意涵!這點明姑娘亦曾經對他說過。耿照始終認為,以明姑娘的聰明才智,應能通曉此種神秘古文的,她既矢口否認,自也無質疑的必要。
「枯澤血照」云云,耿照略有耳聞,印象中與千年雪伏苓、萬載何首烏差不了多少,都是傳得神而明之,但沒人見過的物事。捕照一行,在東勝洲是相當神秘的團伙,多半以宗族為核心,怎麼追蹤照的蹤跡、何以引照、如何抓捕,乃至該怎樣服食,都是傳子不傳女的大秘密,是寧死也不肯洩漏之事。
捕照人居無定所,整團人追逐照跡,出沒於深山大澤;這個據說最初起源於東海的神秘行當,如今已分散於天下五道,但傳說中千年轉赤的「血照」並不是誰都能捕,能得百歲以上的紫照,已足半生富貴丄二十年以上的青照,則是富人延生續命的珍品,比參藥名貴得多。
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貢單之上,曾出現過「西北天鏡原六百歲金花紫照一對」這種嚇死人的不世奇珍,時人皆雲昭信侯出手豪闊,舉世無雙,無怪乎聖眷之隆,亦是宇內罕有。
耿照撫著牆上的照形圖字,想趁機將這個字學起來,邊記憶它的模樣,一邊問道:「這字是」照「的意思呢,還是專指血照?其實我本想問你,這圖形中哪個部分是指」血「……」蘇合熏搖了搖頭。
「姥姥說,這字指的是」枯澤血照「,乃是照中至高。照須歷千年歲月,背甲才能由紫轉赤,稱作」血照「;而三千年以上的血照,背甲由赤紅轉為赤金,色澤如火焰般鮮烈,到得這時,這照一觸地面,方圓數十里內生機盡絕,非吸夠足以沉睡千年的食養,絕不肯休眠,故稱」枯澤血照「。」耿照咋舌:「好霸道!這……簡直是魔星了。世間真有這種東西麼?」「我也不知。」蘇合熏聳肩。「但血照肯定有,我師祖婆婆吃過一對。她老人家姓薄,諱上雁下君,人稱」喜欲夫人「,是當時武林中公認的第一美人,至壽紀八十有六歸天時,看來不過四十許;死後遺體瑩潤,宛若生前,毋須藥料亦不腐。
姥姥親見,決計不假。「她一眼即認出此字,蓋因傳授抵狩雲天佛圖字的薄雁君,便是為了能再找出一對千年血照,才費心鑽研教門古籍,並將所得授與身邊親信,倚作光大宗門的終南快捷方式。
壁刻除了文字,還有線條樸拙、描繪卻頗為生動的壁畫,線條間似本填有各色油彩,然日久斑剝,如今只餘輪廓。耿照不通天佛圖字,百無聊賴,索性研究起壁畫來。
頂端第一幅壁畫,繪著一隻鳥籠,吊在懸崖邊上,籠裡囚的不是鳥,而是一頭牛。
耿照想:「是了,這圖繪的是」望天葬「。但不關人而關牛……卻又是為了什麼?」第二幅圖則是籠底翻開,牛只掙扎掉落,底下重迭的數道水波紋上,浮著一隻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圖則毫無意外的,背著厚厚甲殼的八足蟹怪將那牛啃得剩下一副牛骨架子,寥蓼幾筆勾勒出來的牛首髑髏,模樣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卻透著一股怪異的森然。
毋須通曉天佛圖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實不是什麼螃蟹,而是石壁圖騰所代表的「枯澤血照」。
耿照這輩子沒見過一隻活紹,執敬司的老人倒愛吹噓有福緣瞥見過當年貢品單上那對紫照,說是「巴掌大小」,頗有不虛此生的得意。城中購來給獨孤天威進補的青照,據說沒比蝸牛大上多少,相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歲金花紫紹可說是大得嚇人了。
這樣的殼蟲就算活到三千歲,也決計不能長成一頭巨型蟹怪,耿照寧可相信圖只是表意,牛落到水潭裡,精血就被傳說中的枯澤血照吸乾了,只餘枯骨。而第四幅圖又將畫面拉回望天葬,兩排披著連帽大氅的人站在懸崖上,似正望著空蕩蕩的鳥籠,從身形看全是女子,前排的人形輪廓中還殘留些許白堊,後排則塗上了石墨之類,看得出是一身黑衣。
「這幅圖旁邊的字,我能看得懂。」蘇合熏湊到他身邊來,指著緊密環繞著壁畫的天佛圖字。看來其它幾面牆的解讀不甚順利,只有一進來的這面簡單些,勉強拼湊得出文義。
「圖上說什麼?」「大意是說:無論黑祭子或白祭子,願追隨獻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統領所有的人。」蘇合熏摸索著圖字喃喃道:「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簡單,像是某種諭令。天佛圖字難讀的不是字義,而是當它們排列起來時,彼此之間所產生的對照牽引,會讓文義變得非常複雜。姥姥說那時代的人,似乎以此為美,像是詩韻修辭一般,只有上諭、誓言或法令一類,才會用最簡單的方式說,以免過於繁複,語焉不詳。」耿照抱胸沉吟。
「」黑祭子「若指後頭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幾分像是黑蜘蛛……這麼說來,天羅香的先人便是前頭的那排」白祭子「了。似乎在古代,兩邊首領是同一個啊。」「要跟著獻祭的牛一起跳下來才行。」蘇合熏提醒他。「沒被枯澤血照吃掉的話,便能統領天羅香和黑蜘蛛了。」耿照笑道:「我們倆也行啊,跳下來又沒死。快把壁畫拓下來帶出去,說不定黑蜘蛛看了,立時跪滿一地,奉你我為主,咱們最棘手的問題便解決啦。」見蘇合熏抱臂仰頭,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麼,還道她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喂喂,說著玩的,你千萬別當真啊!」蘇合熏搖搖頭,正色道:「我是在想,這兒的刻文記載了枯澤血照之事,師祖婆婆當年與一名捕照人少年,在冷爐谷外意外獲得一對血照……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連?」「你們對血照如此瞭解,」耿照忽問:「是因為師祖婆婆的緣故麼?」「嗯,姥姥是這麼說的。」「據我所知,」捕照人「是非常神秘、充滿禁忌的一行,他們捕照賣照,卻死都不會洩漏照蟲的絲毫細節。就算師祖婆婆嫁給了那名少年,成為捕照人的親族之一,那秘法連傳女亦有不能,何況媳婦?你們對捕照的瞭解,卻是從何而來?」蘇合熏沒想過這個問題,微微一怔,側首道:「我不知道。我所知俱是姥姥傳授,姥姥教過捕照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能說與他人知曉。我猜……是師祖婆婆教她?」這麼一來又繞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築起的那道疑牆。薄雁君非捕照團伙出身,是誰教了她這些?
「我認為,姥姥、乃至師祖婆婆所知,興許來自教門的古籍也說不定。」耿照一邊思考,一邊推敲:「我有個大膽的猜想。倘若這間石室,從有冷爐谷以來便已存在,牆上壁畫乃古時教門前賢所遺,那麼」天羅香「的號記或許並非蜘蛛,而是血照。只是傳承千百年後,照這種殼蟲益發稀罕,等閒難見,成了傳說之物,血照的圖騰才被誤以為是蜘蛛。」蘇合熏美眸圓瞠,忽想到了什麼,指著壁上另一個天佛圖字。
「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見,似在古紀時,祭祀是普遍的活動,無事不佔,無有不祀。你瞧這圖,像不像一個人捧著俎豆,匍匐前進?」耿照一看果然有幾分相似。蘇合熏續道:「天佛圖字意涵複雜,須參照前後文義,才能釐清。但這圖注似是諭令一類,言簡意賅,才翻作」祭子「。」耿照會過意來。「所以……這個字也可以有別的意思?」「手捧貯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餵食解。」蘇合熏沉聲道:「因此白祭子與黑祭子,也能說是」白牧者「與」黑牧者「。若你的猜測是對的,她們便是牧養血照之人!」解讀天佛圖字非是一時三刻能成,蘇合熏被他的假設挑起興致,埋頭鑽入壁刻的小小天地間。所幸今日風暴已過,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來飧食前,「望天葬」應不致有閒人進出,耿、蘇二人留在石室中過夜,暫無洩漏行藏之虞。
況且比起檻柵鏤空的鳥籠,此間僅一面進風,較懸崖之上溫暖許多,復無晃搖擾眠,要是還有一點治饞的熟牛肉條,直是人間天堂了。
酸泉流經處無有生機,水潭崖壁上莫說林樹,連雜草青苔都沒見,自無枯枝生火。耿照取了些硫磺塊碾碎,運起碧火神功一搓,不料燃起的卻是氣味刺鼻的青藍焰,而且燃燒速度甚快,難以烘烤取暖。
「你想吃雞蛋,明兒就有了。」石室裡蘇合熏聞到異味,忍不住蹙起姣好的眉頭。
「這味兒像是臭掉的雞蛋,你難道分辨不出?」「我在生火!」耿照沒好氣道。
「若是想烤衣服的話……」蘇合熏好心提醒:「你那門內功好用多啦。」「不要再提烘衣服的事!」幸好石室壁上的水精燈長燃不息,縱使天色漸暗,也不怕沒了光源。他好不容易放棄了生火取暖的傻念頭,為打發時間,在石室裡四處兜轉,試試哪裡還有暗門通道之類,直到注意力轉到石室中央的八角水池之上。
壁上的長明燈位置顯然經過精心配置,所有的光照均有意無意避開了中央的水池,此際引道裡的酸泉漸竭,高未盈尺,池子中心遂露出一方小小的八角祭台,上頭嵌著一塊徑長一尺、高約尺半,似水精非水精、似冰塊非冰塊的奇異嶙石來。
〈這是……煙絲水精!〉與在三奇谷中之所見,這塊半透明的嶙峋異石尺寸小得多,石內煙絲也更多更混雜,似是當中裹著什麼,隱隱見得一抹烏影,卻因照明的角度刻意避開之故,細部難以辨清,灰濛濛一團,比三奇谷那枚污濁得多。
耿照在池邊觀察片刻,把心一橫,褪下靴襪捲起褲管,撲通一聲躍入池中,沒敢伸手,左掌虛按臍間,一邊留心驪珠有無異樣。蘇合熏回頭見著,本欲隨口揶揄兩句,見他神情凝重,心頭微凜:「你認得此物?」「我也不敢肯定。」耿照猶豫片刻,抬頭道:「蘇姑娘,能否請你先出去一會兒,到外頭避一避?我上回接觸此物時,發生……發生過不好的事。」蘇合熏望了他片刻,點了點頭:「好。」逕往硫磺甬道走去。
「……你不問我是為什麼?」耿照有些詫異。
「你是為了保護我,對罷?」蘇合熏頭也不回,修長的背影優雅動人,說不出的好看。「我猜你不是為自己。我信你。」耿照不由一笑,繃緊的精神略見鬆緩,毋須贅言的心情實是爽人,彷彿天塌下來都不怕,鬆了鬆左腕關節,不忘提醒她:二會兒我若有什麼異狀,你千萬別靠近,離得越遠越好,我自己能恢復的。「」這點,你也只能信我的判斷了。「蘇合熏淡淡一笑,模樣卻認真。
耿照無奈搖頭,不知怎的卻不甚擔心,暗提真氣,將左掌按上水精。
什麼也沒發生。
靜候半晌,他不免有些尷尬,暗暗催動碧火神功,往水精內度入真氣,水精卻未如三奇谷瀑布圓宮的那枚般綻放光芒,更別提什麼神識被吸入虛境,見得古紀時代的影像畫面。
耿照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無意間也將右掌按了上去——因手筋被斷,傷口尚未完全復原,碧火真氣阻於腕間神門穴,再難寸進;原本留滯體內的吸功諸點,亦隨昨日那一記「落羽天式」所生之新力,絕大部分轉化為陷地為坑的破壞能量,只餘一抹餘勁在碧火真氣阻絕處,對運動右腕無甚幫助。
真是難看的垂死掙扎啊!他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回頭道:「蘇姑娘,看來是我想錯啦,這石頭不是我以前見過的那塊!」蘇合熏俏臉忽變,厲聲叱道:「別分神!快瞧!」耿照霍然轉頭,赫見水精內的灰白煙絲不住向外擴散,同時迸出劈啪的細碎裂響,轉眼幾不見透明的部分;中央那團灰濛濛的影子隨之深黝起來,似乎骨碌碌地冒著氣泡,整塊水精猛地震動起來,耿照只覺體內精血一晃,內外諸力飛快離體,遠較殘拳餘勁更加獰惡兇猛,勢不可當!
這種「渾身精元震盪」的恐怖之感,他僅在寶寶錦兒那未成的「赤血神針」下嘗過一回,此際卻、非元神遭受攻擊,更像力量被吸收過巨,損及精氣,然而畢竟是外因所致,與殘拳餘勁自內而發不同,耿照一驚回神,全身諸元自行調動,鼎天劍脈強固百骸,碧火功則全力抵擋這股異質吸力,配合無間,渾如六合運轉,形成強大真氣防壁,堪與水精僵持不下。
水精內部的龜裂似未歇止,耿照全力運功抵擋,難以撤放雙手。碧火神功與鼎天劍脈被駭人的強敵激發潛能,如熾焰燒到了極處,漸轉青白,體內諸元交融成一片;上一次耿照有這種感覺,乃是三乘論法與李寒陽交手,突破心魔關鑄成劍脈之此際攀升的強度卻遠遠超過了李寒陽的刻意培養,更無絲毫護持,眨眼間來自水精的吸力翻高一倍不止,碧火神功被逼著持續增幅,交融的諸元根本沒有喘息的餘裕,無法重塑定形,而熔煉仍在劇烈發生,逼近至昨日上崖時的至高巔頂,停滯不過眨眼,旋即突破,衝上難以想像的高峰!
耿照彷彿可以聽見經脈各處劈啪迸響,堅不可摧、宛若金鋼石般,就連重擊膻中氣海亦毀之不去的鼎天劍脈,被硬生生拓開,連諸元交融的沸滾狀態,都阻不了裂痕產生;如非耿照全身功力已至水乳交融之境,這下便能教他七孔爆血,破體而亡。
而吸力居然還在持續增幅。
抑於右腕間的吸功噬點失去束縛,轉向對抗水精,臍間化驪珠更綻出豪光,彷彿被水精汲得驚慌失控,源源不絕向他灌注奇力,欲鞏固搖搖欲傾的半圮城牆。
〈這……這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難以言說的恐怖感,瞬間攫取了少年。
耿照平生從未遇過如此可怕、又如此使不上力的絕境,以此際攀升之強度,便是單對岳宸風,亦有把握一擊殺之;力量堆棧之甚,連三奇谷外的神秘灰袍客也未必能正櫻其鋒……但水精吸力仍持續增強,只要稍一鬆懈,即遭吞吃殆盡。
蘇合熏本欲助他,踏前兩步忽然跪倒,渾身精血像被什麼無形鞭索抽了一下,劇蕩欲分;遠方風裡,林鳥撲翼聲不絕於耳,隱隱挾著滿山獸奔的驚惶異響,竟連谷中大風亦不能盡掩;傳說中魔星現世的恐怖場景,也不過就是這樣。
她驀地警醒,見水精灰翳內似有蟲足祟動,失聲道:「是枯澤血照!石頭裡藏的,是……」枯澤血照「!」啪的一聲脆響,佈滿龜裂的「水精」頂部爆碎開來,一團黑影飛出,耿照頓覺巨壓一空,燒融般的身子忽地冷卻,崩裂凝形,具化成創,嘔的一聲鮮血狂噴;靈台倏然清明,聽蘇合熏叫喊,省起「方圓數十里生機盡絕」云云,渾身發冷,心只一念:「……浩劫!」碧火神功鼎天劍脈難以再運,靈光乍現,以餘力刺激臍間化驪珠。「枯澤血照!天地間有什麼走獸飛禽,能勝得這般食養!」蘊著無限生機的白光透布而出,映得壁間一團烏影倏然回頭,耿照及時並掌擋下,仍被巨大的撞擊力掀翻過去,左手抓緊堅硬光滑的蟲甲腹裙,使不上力的右掌卻難撐持,只好屈起右膝輔助,「喀」的一聲脆響,將那物牢牢抵緊池壁,不使飛去。
他到這時,才看清了「枯澤血照」的真面目!枯澤血照通體烏沉,約莫西瓜大小,背甲如鱟,厚甲裙邊微向內折,由腹間看來,體型宛若一隻極其碩大飽實的蜣螂(囊金龜),只是腹下八足,又異於尋常昆蟲。
枯澤血照被牢牢摁住,八足節肢不住屈伸張弛,發出格格細響,足尖扣在耿照手背腕間,那極可怕的強大吸力再次湧現,耿照咬牙奮起餘力抵擋,赫見枯澤血照漸漸轉紅,甲隙間綻出刺目紅光,熾紅之中隱約透出熔金般的燦亮,耿照四指如握燒紅烙鐵,痛得慘叫起來,白煙不住自掌間竄起,滿室都是難聞的肉炭焦臭。
可……可惡!
耿照終於明白自己有多粗心。他早該想到的。
為免「枯澤血照」滅絕生靈,建造這冷爐谷的先人才將它養在酸泉之中,在無法蓄養生機的火山酸泉裡,枯澤血照便只能靜靜沉睡……那層外殼並非煙絲水精,而是某種凝封之物。將枯澤血照封住後浸入泉中,這是千年來它未曾滅絕冷爐谷方圓數十里生靈的唯一原因。
眼下後悔已來不及了。脫出水精凝封的枯澤血照,攝食精血的力量更加霸道,攝食後堅逾金鐵的甲殼有如燒化的鐵汁,再繼續握持下去,恐怕不一會兒工夫便要燒融見骨;而耿照的體內諸元距離崩潰僅只一步,無法二度承受那樣劇烈的催鼓競賽,此消彼長,勝負已定。
更可怕的是:當他正苦苦堅持之際,枯澤血照那劍片般的長尾突然「格格格」地扭了過來,顫歐的尖端繞著他臍間轉,驪珠奇力離體的速度更快,瞬間令耿照產生抽腸之感,痛得雄軀劇顫,咬牙低咆。
然而枯澤血照似未饜足,劍尾如蟲足般格格亂扭一陣,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臍上寸許處,整截尾鋒幾乎沒入腹中!
「……耿照!」蘇合熏失聲尖叫,強支身子奮力匍匐,發狂似的往池緣爬去。
耿照雙目圓瞠,一縷鮮血溢出嘴角。還未反應過來,枯澤血照拔出血淋淋的銳尾,格格顫扭,「噗!」一聲刺入臍眼!
(它……它想挖出化驪珠!〉耿照痛欲昏厥,體力精力隨重傷失血飛快流失,憑一股過人的囂悍狂氣撐持,右手一鬆左掌加勁,死命將照腹壓於壁間。驀聽「喀喇」一聲,石造的池壁竟被他壓得裂陷龜裂,枯澤血照八足屈伸,令人牙酸背癢的格格細響,自是絲毫無損。耿照低吼著挪動身體,與那條劇顫扭動的劍尾拉鋸,將之一分、一分地,從腹間硬生生拔了出來。
便非枯澤血照所為,這已是足以致命的重傷。耿照心知今日無幸,注定要死在這裡了,無暇顧及其它,一心避免蘇合熏受害,以及該如何封住這頭怪物……若能閉起石門,那就好了。水柵的縫隙它鑽不出去,待酸泉重新注滿引道,除了我的屍體,枯澤血照再無攝食的來源,只能乖乖沉睡。「蘇姑娘……」一瞥女郎爬至池畔,忍痛叫道:「快……快出去!關……關上石門……快!」蘇合熏神智清明,大聲道:「此法無用,我關不上閘門!枯澤血紹的甲殼刀槍不入、水火難侵,弱點在甲隙……你看它腹胸之交,是不是有個拇指大小的菊形軟凹?」耿照唇面皆白,眼前金星亂舞,勉力訾目,果見它腹間胸膈有個菊花似小小凹陷,約莫拇指大小。他左手拇指奮力一摁,枯澤血照掙扎起來,反應遠較前度要激烈得多。「接……接下來……怎辦?」「弄死它!」蘇合熏咬牙切齒。「那地方,叫」食照孔「!」耿照突然醒覺,拇指尖死命摁入,「波」的一聲甲裂指陷,戳出一個銅錢大小的圓孔來,漏出如熔金般的滾燙體液,滴在耿照腹間。枯澤血照發出「嘰」的尖銳刺響,蛛爪亂扭一「陣,猛地甩起劍尾,胡亂往耿照胸膛一扎。耿照避無可避,頓被洞穿右胸!
他幾乎失去意識,迷迷糊糊中只覺照腹上的戳孔洞飛快復原,原本銅錢大小的破孔縮如錢眼般;軟軟垂頸,赫見腹間傷處也正自收口,枯澤血照的滾燙汁液只燒穿衣布,卻被他的身體吸收,使傷口得以迅速痊癒……
「食照孔~」蘇合熏的聲音掠過腦海,耿照靈台倏清,剝的一聲,再度捏碎照腹軟凹,使勁掘開,不理血照掙扎,連劍尾都未拔出,張嘴湊近照腹,死命吸吮金汁!
燒融般的灼熱痛感一路從口腔、食道蔓延至腹中,耿照渾身劇顫,深知這是拯救週遭生靈的唯一機會,無論血照對自己造成何等傷害,決計不能鬆口。也不知吞食了多久,神智漸復,掌中嘴下的血照不再灼熱,蟲殼也回復成最初黑黝的蜣螂模樣,八足僵直,如蛇一般亂扭的劍尾亦軟垂不動,末端還插在他胸膛裡,不知怎的卻不如何疼痛。
他頭一歪,連著血照脫力倒於淺水,荷荷喘息。
恢復元氣的蘇合熏一躍而下,將他身子翻正,揪著劍尾隨手拔起,耿照低咆一聲,蹙眉道:「痛……很痛耶!」突然有點想笑,奮力睜眼、撐大瞳孔,死盯著她瞧,狼狽又怪異的模樣甚是滑稽。
蘇合熏檢查他胸前腹間的傷口復原情況,蹙眉道:「你瞧什麼?有什麼事這麼好笑?」耿照怡然道:「我每回死裡逃生,睜眼頭一個便是見到你。見你便知自己還活著,忍不住笑了出來。」蘇合熏沒搭理他,翻翻他的眼瞼,又檢查了他的呼吸脈搏。
「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什麼怪異的感覺?」「我覺得臉……很燙,全身……全身都在發熱,還有點……有點癢似的。說不上來,總之是有點怪怪的。我怎麼了?」蘇合熏沒接口,而是動手解他的衣服,將他剝得精光,跟著褪去衫裙,脫得一絲不掛,連每回解衣均不離身的那件紅繩黑肚兜也沒留下,赤裸著白皙修長的玲瓏嬌軀,趴在他身上。
與她細緻涼滑的肌膚一觸,耿照舒服得差點呻吟起來,週身火燙的不適感約略減輕。
「服照是有秘訣的。」她鎮定地對他說,但耿照總覺她語聲裡有一絲輕顫,不知為了什麼。
「紹汲取生機,十數年乃至百數年一孕,子嗣極少,生命力卻強。對人來說照是大補,不能隨意服用,否則元陽強於身軀,是身子會先承受不住。」這道理同碧火神功的心魔障差不多。
耿照忽然會意:為避免精元太強反而傷身,在身軀適應強大的精元之前,須不停將多餘的元氣排出,才能循序漸進,增補受益。
「最理想的情況,是一對照分別由一雙男女服下,以雙修之法,助彼此導出余元,幫助身體度過適應的階段。然而,即使不懂雙修,兩人的身體同受一對照蟲增益,強度相當,只要持續交媾,效果也差不多。」「喜欲夫人」薄雁君當年或即如是,耿照想。
她與出身捕照人團伙的少年分食,在血照劇烈改變身體時,靠激烈的交媾不住消耗溢出的精元,直到身軀能承受血照之力為止。
過去獨孤天威服食青照時,城中須多備處女,有謠言說城主漸失雄風,玩女人只是過過口手乾癮罷了,便不再服照,想來也是這個緣故。
耿照心念一動。這麼說來,是蘇姑娘要為我……「你吃的是枯澤血照,在你之前,從沒人吃過這麼厲害的照蟲,我不知道會怎樣。」蘇合熏冷靜解釋道:「但你的身子似乎特別能適應枯澤血照的精華,像淋到血照體液便能使傷口癒合,過去我沒聽姥姥提起過。也許你吃了不會有事。
「我沒跟著你吃血照,姥姥說,若是貿然交合,承受不住你的力量,我死了事小,沒人幫你收拾爆沖的精元,你最後仍難逃一死。我不會讓你死的,這點也只能請你信我。」耿照不知說什麼好。過去,他可能會力勸蘇合熏守住清白,自己的問題自己承擔,但如今,若要於「死在這裡」或「奪走蘇合熏的貞操」之間做抉擇,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他不是不能死,然而死於此間,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本想說聲「知道了」,腹中突然像爆開一團火球,一股難以形容的滾燙熱流溢滿全身,像是各處經脈又開始燒融起來,但這回卻與力抗枯澤血照時、被逼著提升境界,以致撐裂經脈,幾使體內諸元崩潰的情況不同,化開了的經脈管壁依舊維持形狀,而非融煉欲崩,彷彿被兩片陰陽模刻前後一夾,在完美的型鑄中修補裂痕,重新交融成一片。
耿照清醒時,皮膚上熟蝦似的紅熱漸褪,石室裡似乎多了股莫名的氤氳朦朧,他注意到身下淺水降低許多,猜想是持續散發的高熱,蒸散了池底殘餘的酸泉水所致,可見血照精華修補身軀時所溢出的余元何其驚人。
他胸口、臍眼附近三處致命傷口,早已消失不見,癒合的肌膚宛如新生,連瘢痕看不出。不惟前些日子慘遭虐打的瘀青裂創,就連與岳宸風決鬥受傷所遺,乃至童年時調皮搗蛋留下的疤,全都消失殆盡。
「像個新的人似的。」耿照忍不住想,緩緩舉起右手。
原本被斷去的手筋,如今已不見一絲淒厲創口的殘跡,他用力握緊拳頭,然後鬆開,再握緊……不知反覆了多少次,回過神時,才發現眼眶之中溢滿淚水,最想做的卻是一躍而起,朝著深不見底的地熱谷底放聲豪笑,與淒絕的谷風一較高低!
天未亡我啊,鬼先生。老天要收的,只怕是你!
趴在他腹間閉目小憩的蘇合熏,被輕微的震動驚醒,抬起一張秀麗絕倫的瓜子臉蛋,不及揉揉惺忪睡眼,本能便伸手去捋他腿間昂揚的紫紅怒龍。耿照這才發現她嘴角、頸頷,乃至鎖骨間的小巧圓凹裡,無不沾掛著化水的薄精,晶亮濕濡,液絲牽引,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才能留下如此鮮明的殘跡,襯與她冷艷清幽的容顏氣質,說不出的淫靡誘人。
他只看一眼,本就勃挺未消的龍杵益發硬得怕人,又彎又翹,又是燙手。
蘇合熏口手並用,幫他弄出了無數次,立時察覺有異,揉揉眼睛,隨手將蓬鬆紊亂的雲鬢勾過耳後,淡然道:「你醒啦?」便欲撐起。但見細直的藕臂間夾著一雙輕軟綿彈、又尖又翹的嫩乳,明明不甚巨碩,渾圓飽滿的乳廓被細腰纖臂一襯,只覺份量十足,手感定無比驕人,堪比最鮮潤紐致的杏仁豆腐。
耿照不是頭一回見她赤身露體,但卻是最淫冶動人、充滿興致的一次,捨不得她又恢復成那股公事公辦的清冷神氣,輕輕將她拉倒,仍教女郎趴在腹間。
蘇合熏也未抵抗,慵懶地趴了回去,隨手捋著滾燙的怒龍杵,說話間溫濕如蘭的吐氣呵在柱上,滋味難以言說。
「你的右手好了?」察覺適才男兒將她拉倒時用的不是左手,那種強而有力的握持透過溫暖的掌心,將力量與慾望悉數傳到了她雪嫩的臂兒間,女郎淡然的語氣間透著一絲驚喜寬慰,彷彿所有辛苦都有了報償。
「嗯,多謝你啦,蘇姑娘。」耿照枕著左臂,高舉右掌活動著,忍不住問:「我昏迷了多久?你幫……幫我弄了幾回?」還沒說完龍杵便彈動起來,似乎想像蘇合熏為自己輕啟朱唇、美美地噙著龍首的模樣,令他格外興奮。蘇合熏畢竟是天羅香出身,也不覺尷尬,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蹙眉道:「超過兩個時辰啦,我是瞧外頭的月眉推算,並未細量。枯澤血照的力量十分驚人,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住,一開始便沒敢停手,來不及算,不過十幾二十次總是有的。」耿照暗暗咋舌。蘇合熏不會無端說謊騙人,於此也無信口開河的必要,但他不但毫無虛乏之感,慾念還隱隱勃興,須以定力壓抑,才不致將蘇合熏按倒,盡情需索。
「還好沒……沒侵犯了你的身子。」他聳了聳肩,不知怎的心裡卻有些遺憾似的。「枯澤血蛣的精元之力強悍如斯,實是駭人聽聞。」蘇合熏淡淡一笑。
「哪有這種好事?弄出陽精只是發洩余元,但你身上的變化實在是快得驚人,光是發洩已然不及,須以女子的元陰調和,才能勉強持衡。我若是再猶豫片刻,你便要被血照余元鼓爆身子啦。」滑膩酥綿的小手在他股間囊底一抹,舉起一片令人怵目驚心的淋漓嬌紅。
耿照心頭一凜,才發現身下的泉水染著淡淡桃紅,初醒時以為是燈映所致,此刻才赫然醒悟,竟是蘇合熏的處子元紅。
須知血照精元改變他的身體時,肌膚表面燙如炙炭,要將這樣的龍杵納入嬌嫩的膣裡,本就是樁酷刑,更別提耿照失神之際胡亂衝撞,將帶給她多大的苦楚。這片淡如染櫻的緋紅泉水,正是女郎飽受折磨的斑斑歷證。
耿照滿腔綺念被澆了頭冷水,心疼起來,蘇合熏卻搶先笑道:「這有什麼?你以為流血的只有我而已麼?」耿照聽得一怔,想像龍杵被她捋得破皮滲紅的淒慘模樣,「噗哧」一聲,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輕鬆了許多。
蘇合熏說的是實話。當時十萬火急,為排除兇猛溢出的血照余元,根本顧不得停手暫歇,所幸吸取了血照精華的耿照,自體療愈的速度數倍、乃至十倍於常人,要是換了別人,此刻恐怕只餘一條軟爛的血龍杵了。
除了鮮血之外,他的玄陽精華也有相似的奇效。蘇合熏頭一回將龍杵納入花徑中,痛得幾欲暈厥,耿照本能的聳動力量既強又猛,更別提那可怕的紅熱;蘇合熏咬牙撐到他洩了身,從未受過男人的嫩膣已受重創。
她邊懊惱自己的魯莽冒進,間接害了耿照,一邊勉力撐持,欲繼續用手為他排出余元,片刻忽覺膣裡的疼痛大為減輕,原本糜爛如雨打山茶、不住汩汩溢血的花唇也不再滲紅,才發覺男兒的元陽有療傷之效。
姥姥曾經說過,師祖婆婆的血能解毒療創、增補他人元氣,耿照吃下的是比血照更強大的照中之王「枯澤血蛣」,有此異能,也絲毫不奇怪。至此蘇合熏再不懷疑,對她來說若只須忍耐痛楚而已,那也相當於是百無禁忌了,盡力幫耿照排除余元,體力不繼時便直接將陽精吞落,復得元氣,一路撐持至今,非但未顯委靡,反而容光煥發,更添麗色。
耿照對這些毫無印象,心中遺憾更甚,不敢歎出氣來,無奈笑道:「這麼一來我豈不成了藥人?以後有什麼跌打損傷,大夥兒便來刺我的血,當藥吞服,好得比什麼都快。」蘇合熏道:「取精也行啊,效果更好。要我才不想喝血。」耿照頭頸發熱,忽覺有些異樣,本想偷瞧她說這話的神氣,不料蘇合熏嬌軀一翻,敏捷地跨坐在他腰上,耿照只覺龍杵之上壓著兩瓣黏膩濕潤,連嬌脂的精巧形狀似都能二感受,怒龍更加硬燙,蠢蠢欲動。
「蘇姑娘,你——」「我算救了你,是不是?」「沒錯。」耿照正色道:「我嘴笨不太會說話,但你明白我心中感激。若沒有你,我已扎扎實實死上兩回,蒼天可鑒,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你報答的機會來了。」蘇合熏手按他的胸膛,高高在上的姿態很符合她一貫清冷的形象,耿照卻猜不出她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你為我做兩件事,就算是還了我的恩情。」耿照本非斤斤計較、雞腸小肚的脾性,並不覺她急功近利,既決心報恩,能立即償還,豈非大家都方便?笑道:「蘇姑娘儘管說,我做得到的一定答應你。」「首先,枯澤血照算是我們一起發現,原該一人一半,才算公平。不過你吃了它我也歡喜,公平什麼的,也就不重要了。」蘇合熏帥氣地做了開場白,見身下男兒瞠目結舌,毫無感激涕零的模樣,蹙眉道:「……你那是什麼表情?有不滿要說啊。」「咳咳,沒有……沒有不滿。完全沒有。」「很好。雖然排出余元時,每口陽精我都吞了下去……」見耿照目光狐疑,投向自己的頸頷胸口,難得小臉微紅,正色道:「有時你射得太多太猛,都能噎死人了,可不是我浪費。別打岔。
「雖排出余元時,陽精我都吞了,但還有更好的法子,能讓我得到枯澤血照的力量。我聽姥姥說你在幼玉體內種陽丹的手法,與天羅采心訣有異曲同工之妙,用於雙修事半功倍。你現在精元充沛,讓我採你一次,不會有什麼損傷,可助我於體內結成血照之丹。你願意麼?」耿照幾乎沒有考慮,點了點頭。
「這個容易。」蘇合熏也不認為他會拒絕。正要再說,忽有些臉紅,定了定神,一本正經道:「第二,我們天羅香的女子,不拘泥嫁娶或貞潔的問題,我不會跟你說給你處子元紅,便要你怎的;不管給誰,都是心裡願意,再說旁的,也只是騙人。我沒想過騙你。」耿照知天羅香習性,卻感激她如此坦白。「蘇姑娘,謝謝你。你知我說不了什麼海誓山盟,說了你也不信,但我一生都記得你,當你是最好的朋友。」蘇合熏搖了搖頭。「你還沒聽我說完第二件。」「嗯,是什麼呢?」「我本來打算一生守貞,在禁道裡老去,反正世上沒人記掛我,我也不知要記掛誰。這應該是老天爺的意思,是祂將我生成了這樣。姥姥說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去地底。」耿照心頭一揪,本想握她的手,卻覺這樣既污辱了她,也污辱了她的背負與堅強,猶豫之間,手掌便再伸不出去。蘇合熏恍若未覺,明明注視著他,卻像是跟自己說話,輕道:「我常想,若有天給了男人,我便能掛念他,假裝他也掛念我,這樣我便不是一個人了。但,我不能掛念你,你心裡有染姑娘,那叫阿纓的小姑娘也歡喜你,我瞧幼玉望著你的神氣,同方護法一個樣,估計一生忘不了你啦。你心上忒多人,也在忒多女子心上,我的元紅,不能給你這樣的人。」耿照聽得有些怔傻,見蘇合熏淡然一笑,微蹙愁眉,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口氣輕道:「一會兒你奪我元紅時,要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心上不能有染姑娘、阿纓或幼玉她們,沒有我也無妨的,空空的就好。這樣,我就能假裝世上有一個人,在這之後是掛念我的。這就是我的第二個要求。」耿照低道:「我會一生掛念你,蘇——」「姥姥叫我熏兒。」蘇合熏果決地打斷他,一邊極力掩飾著羞赧和不自在。耿照正欲起身摟她,忽覺不對。「蘇……熏兒,不好意思,我一時改不了口。你為我排出余元時,我們已經……過了,豈能再奪你元紅一次?」蘇合熏清冷的雪靨掠過一抹複雜神色,似混合了害羞、無奈、狡黠,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清清嗓子,板起俏臉道:「我吃了你的陽精,傷口好得飛快,每回和你……那樣,弄……弄破的地方又好了,我猜你現在進來,它還是好好的你笑什麼?痛也痛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