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翌日,當林采茵提著貯盛食水湯藥的藎篋、獨個兒來到「望天葬」,見耿照與蘇合熏好端端坐在鳥籠中央時,嚇得竹篋都翻了,一跤坐倒,「你」了個半天,始終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這與她徹夜苦思,好不容易編出來的腳本有天地雲泥之別。她屏退左右,本想成為頭一個發現「兩名重犯不知何時不見了」的目證,藉以撇清嫌疑,誰知這倆墜入霧底的傢伙竟又回到籠裡,底部變成兩扇大活門的鳥籠也恢復原狀,直如白日見鬼,突然深悔沒帶四名……不!是帶八名婢僕前來。蘇合熏直將她嚇夠了,才好整以暇地開口。
「以後每日送膳,須備足兩人三餐的份量,熟牛肉至少兩斤,兩隻熟雞蛋,飲水須充分供應!」口吻雖是一貫的清淡冷漠,內容卻滔滔不絕,竟是在點菜。林采茵半晌才回神,顫道:「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蘇合熏睨著她,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憫。
「……是鬼的話,我會讓你準備素果。記好了?要不我再說一遍?」一副無法信任她的智商的模樣。林采茵的腦袋還未恢復運轉,遭受蔑視的防禦本能倒先清醒了過來,霍然起身,一指籠中清冷的美女:「做你的清秋大夢!蘇合熏,我不知你玩得什麼把戲,要吃肉喝水,你等下輩子罷!我正愁上哪兒去找你們!」忽然閉口,雙目圓瞠,似想到了什麼,一時無語。
蘇合熏可憐似的俯視她:
「方纔說的,是頭一個條件,用來交換我們待在這兒,」哪兒「都不去。」林采茵陡地爆出誇張的尖銳笑聲,橫眉豎目,惡狠狠道:「笑……笑話!我今兒便向主人稟報,將你倆打入地牢!我雖不知你是如何辦到,要想再逃一次,門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你要怎生說?」蘇合熏並腿斜坐,腰背直挺,修長的上身曲線玲瓏浮凸,雖端坐如儀,表情卻像歪首托腮似的,透著難以言喻的無奈和無聊。林采茵被這模樣深深刺傷,身子忍不住顫抖了起來。蘇合熏恍若未覺,自顧自道:「是你不小心將我們放走了,才知這」望天葬「不安全?是你告訴他,這是全冷爐谷最安全的監禁處,飛鳥難越。待我倆消失,他要不要追究你的責任?」這話戳中林采茵心底最深的恐懼。「望天葬」黑蜘蛛無法接近,未曾向主人言及,連輸誠投降的郁小娥也絕口不提,她逮著機會參了郁小娥一本,暗示主人那一意鑽營的小賤貨大有問題。主人雖不置可否,卻將蘇耿囚於望天葬,算是採納了建言。
萬一兩人無聲無息消失,過錯就必須由她一人來承擔,既非黑蜘蛛,更不是郁小娥那賤婢,只有她……這種荒謬的事,怎麼能讓它發生!「若你答應條件,」彷彿聽見她心中悲嘯,蘇合熏平靜道:「我們便乖乖待在籠裡。反正,他什麼地方也去不了,是不是?」林采茵一瞥趴臥在她身後的那團烏影動也不動,暗忖:「這……她若只想吃點好的,倒也容易打發。」一邊轉著心思,要如何唆使主人,將蘇合熏賞給那票金環谷的魯漢子當玩物算了,永絕後患,反正留下那殘廢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她心裡有了盤算,換過一副溫柔神氣,清了清嗓子,試圖扳回顏面:「吃喝容易。你還有什麼要求?」她悄悄將「條件」改成了「要求」,彷彿能將對方踩低幾階。不料蘇合熏還真蹙眉想了會兒,才搖頭道:「暫時沒有。不定你下回再來,我便想到啦。」直到林采茵氣鼓鼓地走了,耿照才爬起身來,哈哈大笑。「你再多說兩句,我怕她氣得跳崖,咱們的熟牛肉就飛啦。看不出你也會欺負人。」蘇合熏蹙眉道:「我哪有欺負她?她自來就這樣。」想了一想,果然林采茵的模樣是挺可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彎弧,乍現倏隱,似是生生忍住了笑意。
要不多時,四名披著防風兜氅的僕役又提著食盒,聯袂走出山洞。操作鐵籠靠岸,只須一人扭動轉輪即可,拉牽籠底的鐵鏈不過是輔助而已,可有可無;須得四人齊來,多半還是防範蘇合熏猶有餘力,暴起傷人,乘機脫出牢籠。
四名僕婦全是生面孔,無一與昨日重複,看來是林采茵刻意為之。約莫在她心裡,採取與蘇合熏所言全然相左的行動,或能稍稍抗衡面對她的挫折。耿照不免在心中暗歎:腦筋不好果然非是最要命的,心胸偏狹才是。
僕婦們利落送入食水,替裝死的耿照換藥包紮妥適,未敢多說半句閒,快步離開斷崖。蘇合熏揭開盒蓋,熱騰騰的水煮牛肉香氣撲鼻,耿照腹中饞蟲作怪,幾乎枵鳴起來,卻仍趴著不動。蘇合熏歎道:「你忒小看我的食量,不給點顏色瞧瞧,看來是不行的了。」耿照更不稍動,嘴唇微歙:「……洞中還有一人。」蘇合熏警醒起來,低聲蹙眉:「忒遠你都能聽見?」耿照自不能答,卻聽她慢條斯理撕下一小綹肉條,朱唇微啟,細嚼慢咽,歎道:「天啊,怎能這麼好吃?」耿照心想:「這點林采茵是對的。這丫頭只有外表老實,心思壞透了,逮到機會便要作弄人。」最初對她的印象卻遠不是這樣,只記得她拳頭厲害,無不相準要害,招招往死裡打。不知何時起,蘇合熏也會在他面前開玩笑了,就是這般慧黠靈動,姥姥才會讓她臥底罷?
耿照忽然意─:一直以來他印象裡的「蘇合熏」,或許是經歷過地底生活的壓抑變造,才成了如今之面貌。對林采茵這樣同她一起長大的人來說,說不定蘇合熏也曾經是個聒噪愛笑、喜歡和同儕嬉鬧的女孩。
正轉著心思,驀聽一陣腳步細碎,洞中果然奔出一名同樣披著兜帽大氅的嬌小人影,跫音甚是熟稔,即使身處濃重的硫磺霧上,仍嗅得風裡透著一縷溫熱乳甜。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少女懷香。「阿纓!」他單臂撐起,喜動顏色:「還好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啦。」來者正是逃過一劫的小黃纓。
冷爐谷被攻破之際,她自北山石窟脫身,趁亂混入婢僕中,連日來在天宮裡外打下手,早聽說耿照的遭遇,此際親眼得見,淚水不住在眼眶打轉,提醒自己須得堅強才能救他,咬唇不讓淚水滑落,忍著哽咽道:「你……你等著,我馬上救你出來!這處機關……我也打聽清楚啦!」伸手去扭柱上轉輪。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阿纓果然能幹,非但躲過敵人抓捕,連這機關也教她摸得通透。」連忙喚止,再三撫慰。
「你們既能離開,怎……怎地卻不肯出來?」黃纓聽得將信將疑,見蘇合熏雖形容憔悴,衣發狼藉,然而腰細肩削、雪頸纖長,瓜子臉蛋白皙秀麗,確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小小的圓臉倏地沉落;只心疼他身受重傷,不忍相責,打量蘇合熏的眼光頓時犀利起來,自無一絲善意。
耿照未察少女心思,耐心解釋:「敵人與黑蜘蛛連成一氣,谷內更無一處安全的地方,無論逃到哪裡,一旦黑蜘蛛出手,還不是得乖乖回來?不如養精蓄銳,別作徐圖。」黃纓下巴一昂:「她也是黑蜘蛛,怎知不是暗通款曲,伺機害你?我先將你放了,要往哪裡躲去,咱們慢慢再想。」耿照搖頭:「阿纓,我雙腳能行走站立,全賴這位蘇姑娘搭救。她要害我,只消扔著不理,我每日都能死上幾回,也捱不到今日與你相見。」黃纓「啊」的一聲,驚喜交加:「你……你的腿好了?」她聽僕婦之間「流傳,說典衛大人被打折龍骨,成了半身不遂的廢人,只道無知蠢婦唯恐天下不亂,故意加油添醋,白豬都能說成黑狗,並不肯信,暗暗將長舌婦姓字全記在心版上,哪天逮著機會,定要讓她們後悔曾經咒過耿照!
至見他淒慘的模樣,才知那些爛嚼舌根的怕還說得輕了,一顆心沉到谷底,沒敢再抱希望,一徑安慰自己:人活著、能吃飯說話,已很好啦,腿有些不方便,又有什麼……陡地鼻酸起來,思緒登時無以為繼。
耿照唯恐她不信,支起膝蓋,半蹲半跪,雖只單臂可恃,動作卻甚是利落,半點兒不像被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氣的模樣。「可活繃亂跳啦,你莫發愁,沒事。」黃纓喜不自勝,定了定神,不再拿斜眼瞟蘇合熏,而是轉身直面,向她點頭致意。
「多謝你了,蘇姑娘。他的腿……」聲音忽地一咽,便未再說,紅著眼眶展顏一笑,瞇眼道:「我一個鄉下姑娘,不明事理,適才言語得罪之處,蘇姑娘別同我計較。
多謝你救了他。「說得意誠,連蘇合熏都無法故作冷漠,微微頷首,淡然說道:」換作你,也會這麼做的。「黃纓望著她,忽有些明白過來,抹了抹眼角面頰,皺著微紅的小巧鼻尖猛吸幾下,飛快打理了泣容,瞇眼對耿照笑道:」非常時期,姑且讓你佔回便宜,下不為例。「耿照苦笑道:」有這麼痛的便宜,下回讓給你好了,連下下回、下下下回都給你,絕不同你爭搶。「黃纓連呸幾聲,大罵他無有良心。
耿照見她喬裝改扮,到處亂跑,料想以姥姥神通廣大,定有明哲保身之法,竟連黃纓也未陷於敵手,於反制鬼先生、驅除狐異門一事上,堪稱天降奇兵,勝師百萬,抑著興奮之情,殷切相詢:「姥姥她老人家呢?你們避於何處,才逃過了黑蜘蛛的搜捕?幼玉姑娘可有隨之撤離?」料想禍起倉促,他與蘇合熏都不在北山石窟,姥姥等若孤身面對入侵的外敵,黃纓好手好腳、意識清醒,逃亡時不算負累,仍在休養中的盈幼玉,就未必有這等運氣了。
豈料黃纓搖搖頭,沒好氣道:「別提啦,通通給捉了去,被軟禁在天宮之內,我約略知道在哪,還沒找到機會混進去;便混了進去,也不知該說什麼。那老虔……姥姥若有法子,也不致落入黑蜘蛛之手,便即問她,恐怕也還是一樣。」耿照與蘇合熏面面相覷,片刻才忍不住問:「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黃纓可得意了。「那晚黑蜘蛛進北山石窟來搜人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在我耳邊吹氣……」耿照愕然道:「吹氣?是……是用嘴麼?」實難想像神秘的黑蜘蛛會有這等無聊輕佻之舉,怎麼想都像黃纓自己做的多些。
「你別打岔!還想不想聽啊?」黃纓瞪他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人在我耳邊吹氣,笑道:」還睡?你大禍臨頭啦。「我一聽就醒了,抬頭卻什麼也沒瞧見,忽然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堆黑衣人像影子一樣流了進來,我嚇得跳下床,本想鑽進床鋪底,誰知那些黑蜘蛛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也不動,瞪大眼睛瞧我。」「……然後呢?」耿照趁她停下來喘口氣時,趕緊插口。
「然後我就走了出去。」黃纓本想大肆渲染,被他一催,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好吹的,當晚何以如此,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由氣餒,揮掌道:「反正就是這樣啦。黑蜘蛛不知怎的,要不是沒看見我似的,便見了也當作沒見,我在石窟山道裡轉得幾轉,即入谷中。」北山石窟的聯外秘道,其彎繞複雜的程度,比之禁道亦不遑多讓,耿照隨蘇合熏離開時親身走過一回,若非有領路使者引導,實無自行走出的把握,決計不是黃纓說得這般輕巧。考慮到她沒有說謊騙人的必要,只能認為事有蹊蹺,斷不能以巧合目之。
耿照沉思片刻,正色道:「阿纓,我這兒你不必擔心,你有機會瞧瞧姥姥與幼玉姑娘去,但切記不能冒險,凡事以保身為要;若有餘力,則打聽二掌院的情況,我料鬼先生有求於她,應不致太過留難,只是仍掛心得緊。待我打通一處關竅,恢復了受傷的右手,便去接你們出谷。」黃纓本是千般不願,聽他說連右手都能復原,又不禁眉花眼笑,點頭道:「好罷,那我去啦。明兒再想法子混進來,給你送飯。」翻起兜帽,依依不捨邊走邊回頭,半晌終於鑽進山洞,小小的背影這才沒於幽影,消失無蹤。
蘇合熏一直在思考她的話語,待人走遠了,本欲開口,轉頭見耿照濃眉微蹙,銳利的眸光緊盯著洞口不放,半天都回不了神,忍不住輕哼一聲,蹙眉道:「這你也放不下,心上不嫌擠軋麼?」耿照微微一怔,轉頭道:「什麼?」蘇合熏卻沒搭理他,自顧自地說:「明明心裡最掛念的,就是你的染姑娘,為什麼故意放到最氣才說?還道」不致太過留難「什麼……哼,滿口子謊話。」耿照聽是這事,放下心來,兀自凝眸睇著山洞那廂,苦笑:「蘇姑娘,你不瞭解阿纓。要露出一點關心二掌院的風聲,一有機會她便冒險了,我實不樂見。此時此刻,還是以她安全為要。」蘇合熏倒未窮追猛打,靜默片刻,才道:「恢復右手什麼的,也是騙人吧?」「反正我前科纍纍,已騙一椿,再騙無妨。」笑容一斂,正色道:「蘇姑娘,山洞另一頭的入口處,應該安排了守衛罷?」蘇合熏心頭微凜。「平日是沒有,但」望天葬「囚得有人時,料想是該有守衛的。」自她曉事以來,「望天葬」三字極罕出現在人們口耳之間,此間說是禁地,其實更像荒地,崖上之風是能將人刮入地熱谷底的,洞外的鐵柵長年以鎖煉閉起,禁止教下接近,的確沒有固定輪戍之必要。
「以阿纓的武功,決計不能打倒守衛,更別說悄無聲息潛入此間。」耿照面色凝重,左手撫著下頷,凝神細思。蘇合熏想了想:「……依你之意,是他故意放她進來,一探你之虛實?」耿照一下便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道:「沒必要。鬼先生全盤勝利,要對付我等,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毋須如此費心。況且,阿纓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並不起眼,將線牽到她身上去,未免太過虛渺,也不夠自然。你瞧,我們這不就動了疑心?」同樣的使間之計,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讓她自以為鑽了黑蜘蛛的空子,在谷中密謀滲透伺機反攻,怎麼說都強過了一介洗浴房的丫頭。況且,縱使黃纓在北山石窟內遭黑蜘蛛捕獲,只能認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怎麼也連不到耿照身上。
蘇合熏非拘泥面皮的性子,遇錯即認,坦然點頭。「這的確是不合情理,我想笨了。你覺得呢?」耿照抬起頭,眸光轉銳。「你有沒聽過」狐假虎威「的故事?狐狸走在老虎前頭,老虎見所經處百獸辟易,無不讓出道來,以為狐狸才是萬獸之王,嚇得倉皇逃離,殊不知野獸是懼怕走在狐狸身後的自己,與狐狸自身半點關係也無。阿纓的情況,或許恰恰反了過來,狐狸並不知道自己身後跟了頭老虎。」蘇合熏陡地會、意,柳眉緊蹙,凜然道:「你的意思是?」「阿纓背後,另有高人。是那人救她,黑蜘蛛見了,亦未敢輕舉妄動,只能視若無睹。那人知道阿纓要潛入」望天葬「,先一步替她料理了守衛,她才能大馬金刀進來。」蘇合熏聞言,眉頭蹙得更深。「那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兩個問題耿照也毫無頭緒,自不能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你記不記得冷爐谷被攻破那晚,鬼先生突然出現在禁道時,黑蜘蛛倒戈的情況?你不覺得以黑蜘蛛聽命之甚,鬼先生的法子其實很笨很多餘?布好計劃猝然發動,全面攻佔冷爐谷,不是比同我們瞎打一氣利落得多?勝券在握,又何必捨近求遠?」至此,蘇合熏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卻未如往常般蹙眉,反抿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勾,略微側首,饒富興味地等他說下去;雖未接口,認真凝眸的模樣卻令人微感暈眩。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哪怕再荒謬無稽的推論,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氣。
「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或為暗號,不然便是信物之類,須得當場亮出,才能讓她們服從。是故,冷爐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佔領,不能直接對黑蜘蛛下達天羅香易幟的命令;沒有他在,黑蜘蛛便毋須理會其號令,又或者……須以其它持令之人的號令為先。」蘇合熏眼睛一亮,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想,持有那暗語或信物的,也許不止鬼先生一人。」耿照定定地望著眸光爍亮、恍然而悟的秀麗女郎,低道:「那個出手救了阿纓、此刻正於谷中暗行的神秘人,同樣掌握了號令黑蜘蛛之法!」
自從當眾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後,轉眼已過數日。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宮頂層的廣間,鬼先生給她安排了六名僕婦婢女貼身伺候,這些人當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現場,撥了來孟庭殊房裡,吃住起居都在頂層,並未與其它下人混雜,並不知道姑娘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仍當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教門的精英,一般的盡心服侍。
連當晚幫她洗淨一身狼藉、塗藥敷創的,都是另一批陌生的婢僕,翌日孟庭殊便沒再見過那些人,彷彿與那段不堪回首的污穢記憶一同埋葬了似的。虧得如此,她才未在自厭自棄、自我否定的雜識中崩潰,身心得以慢慢復原。
用過午膳,僕婦揭窗撐起,涼風徐徐,已無殘冬之寒峭,甚是舒心。孟庭殊靠著軟枕,斜臥在窗邊的黃花梨木美人榻上,曬著溫暖的太陽,忽覺縱在昔日也無這般待遇;便當上護法或長老首席,日子不過就是這樣。
半琴天宮頂層一向是門主專用,她還不曾上來過,據說雪艷青常於此間演練槍杖,本是空蕩一片,只擺著更衣用的屏風之類;此際堆滿房間的名貴家生,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安排,應搬自門主、乃至姥姥的起居處,其精緻華麗的程度,連幼玉房裡的亦多有不及。
不知不覺間,孟庭殊在和煦的暖陽春風裡睡著了,夢裡罕見地未再出現那醜陋噁心的施暴禽獸,連日來籠罩心頭的烏雲似正消淡……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身子一動,感覺一物自肩頸滑落,睜開眼睛,赫見是原本擱在床頭的一襲外衫,為她披上衣物的俊朗男子正要回座,見她醒來,歉然微笑:「我本來以為動作夠輕啦,沒想還是驚動了代使。」孟庭殊坐起身來,一時間卻不知該不該行禮;便想開口應答,依舊吐不出「門主」二字。從征服者的立場看,鬼先生對她可說是禮遇已極,雖說含有代替部屬補過的意思,按冷爐谷此際狀況,孟庭殊也沒有硬著脖頸與鬼先生蠻幹到底的籌碼,軟硬皆失,還談什麼臉面尊嚴?
幸好鬼先生舉起手掌,示意她毋須多禮,免除了稱呼叩拜上的尷尬,孟庭殊雖不認同他侵佔教門的惡行,亦不免多生出幾分好感。「……代使的身子好些了?」他坐上一隻雕花繡墩,翻過桌頂的薄胎瓷杯,隨手點了清茶,便如閒話家常般,氣氛溫煦宜人。
孟庭殊不喜歡被這麼問。這只不過是不斷地提醒她曾發生在身上的慘痛記憶罷了,落手再怎麼輕巧,終究是揭了傷疤。但這人自在的模樣她並不討厭,只點了點頭,低低應了一聲。
鬼先生也不生氣,怡然道:「大錯已然鑄下,我縱使殺了麻福、懲治了采茵,也不能還代使一副清白無瑕的純陰功體。然世上武境,殊途同歸,便在《天羅經》中,亦還有絕學無數,擇一精研,未必不能登上極頂,傲視寰宇。依我之見,代使此際所缺,非是純陰之身,而是一處寄托。」孟庭殊心思機敏,聽懂他的言外之意,蒼白的面頰微泛潮紅,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天羅香之人多半沒什麼婚娶的念想,層級高的教門菁英因腹嬰功陰丹之故,更視男子為採補爐鼎,如同雙修一道中男子一貫輕視女子,只當作是提升己身境界之用,不過一助具耳;平等以道侶待之的,其實少之又少。
孟庭殊雖對自己的姿色頗有幾分信心,卻沒天真到以為鬼先生真看上了她,轉念一想,暗自沉吟:「莫非……他想藉著娶我,來籠絡教門中人?」林采茵當夜在大堂上的表現,可說寒了一眾教使之心,讓她這樣的女人立於座畔,怕鬼先生這自封的「天羅香之主」也做不長;善待自己、乃至娶她為妻以示負責,的確是收拾人心的一條快捷方式。
她一向決絕果斷,現今之勢,要想靠武力收復冷爐谷,不啻癡人說夢,鬼先生雖非正統,若真有一統七玄之心,早晚也要對上的,若能依著他取得有利的地位,確保教門香火不絕,他日無論是乘弱復興,甚至取彼而代,好過今日玉碎昆崗,片瓦不存。
「門……門主之意,」她定了定神,垂著纖細的雪頸,細聲細氣道:「請恕我不能明白。請門主明示。」鬼先生並不知道她是忍著何等的羞恥自厭,才吐出「門主」這個稱謂來,對終於從少女口裡獲得承認,似是十分滿意,笑道:「孟代使,古人說:」絲蘿不得獨生,願托喬木。「女子總要跟對了人,才有幸福可言。不知代使以為然否?」孟庭殊心想:「果然如此。」忍不住環報雙臂,似覺週身冰冷,連透窗而入的午後驕陽都無法稍稍帶來暖意。
然而良機稍縱即逝,她已失去一躍成為高手的純陰之體,下一根浮草尚不知在何處,雖一想到要同男子肢接,便難以抑制地噁心頭暈起來,遑論合巹圓房,料想鬼先生也非心懷眷愛貪戀美色,不過收買人心罷了,應不致強要她的身子……說不定,還嫌她已非清白,心中厭棄……少女抑著驀孤湧起的自傷與苦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極力裝出害羞的模樣,輕道:「……全憑門主安排。」料想鬼先生若有親暱之舉,須得盡力忍耐,以免惹他不快。鬼先生聞言撫掌,怡然笑道:「我便知代使極識大體,一點就通。」振袍起身,朗聲道:「進來罷。」咿呀一響,門扉應聲兩分,一條錦袍玉帶的高瘦人影立於檻外,雙手負後,濃眉壓眼、唇薄面青,正是金環谷四大高手之一的「雲龍十三」諸鳳琦。孟庭殊還未反應過來,卻見鬼先生微微一笑,向外走去,與跨入門坎的青白瘦漢交錯而過,揚手道:「當日大堂一見,鳳爺從此害了相思病,對代使念念不忘,說什麼也要一親芳澤。代使花朵般的人兒,千萬要將這根」喬木「服侍好了,日後在冷爐谷中,方有立足之地啊!」鏤花門扉掩上,將少女淒惶的尖叫哭喊、撕衣裂帛的脆響,以及乒乒乓乓的几凳掀倒聲隔絕起來,當中似還夾雜著幾下擊肉勁響,卻不知打得是頭臉臀股,抑或其它部位。鬼先生哼著小曲兒,推開鄰室房門,赫見裊裊熏香之間,姥姥正盤膝坐於琴幾後的蒲團上,房中應有監聽的秘孔之類,隔壁孟庭殊悲慘的哭喊呻吟聽得清清楚楚,連針砭之間的淫水滋響亦像近在耳畔,比親眼見得還要明白。
姥姥雙目低垂,似是入定一般,絲毫不為所動,倒是一旁榻上的盈幼玉坐起身來,撮緊的雙拳彷彿要將蓋在身上的錦被揉碎,若手邊有柄長劍,便要上前與他拚命。
鬼先生視若無睹,嘖嘖兩聲,沖姥姥豎起了大拇指。「長老好硬的心腸。一手調教出來的乖巧女孩兒慘遭蹂躪,猶能觀心內視,反照空明,乾脆撫琴一曲,給她們助助興罷。」蜋狩雲淡淡一笑。「你是勝利者,想怎的便怎的,天經地義,有甚好說?但要做天羅香的主人,此舉卻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看來你在北山石窟內所說,不過誇誇其談,我未駁你,閣下卻自打了嘴巴,委實憾甚。」「是了,當夜咱們談到天羅香的主人。」鬼先生故作恍然,拉了繡墩坐下,專對琴幾後的華服老婦,背門大刺剌地賣給了盈幼玉,渾沒將她放在眼裡。
「長老受先代谷主」喜欲夫人「薄雁君遺命,將那獵戶的後人接入谷,從小養在北山石窟,深居簡出,卻把滿谷青春少艾,當成他一個人的藥罐子來養,陰功大成之日,便要悉數將功力捐給他,以成就一代絕頂高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這點想頭,卻教你那蘅青姑娘給壞了,是不是?」當他被蘅兒所殺時,抵狩雲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絲曙光,轉頭又被絕望所吞噬。
為了強化天功,她們奉薄雁君之命,將遺體之血煉成藥丸,肌束製成肉脯,骨頭則磨成粉末;連不能食用的毛髮都燒製成熏香,一點不剩地給了那孩子,活化他那得自枯澤血照的特異血脈……去哪裡再找一對,花幾十年光陰,在肉身內以真氣孕成,再把服食者製成丹藥,給另一人吃下肚裡?
為求出路,抵狩雲只好將原本預備給門主吸功的雪艷青扶正,並鑽研修改「天羅采心訣」,易採補法門為在男子丹田內培養陰丹、以便日後收成的左道異法,天羅香遂成今日之模樣。
「抵長老,」當夜,鬼先生難得收起輕佻的口吻,露出認真的表情,一本正經道:「不如……我來做天羅香的門主,你覺得怎樣?狐異門的人入主天羅香半琴天宮,長老自難接受,但我若將七玄統合起來,如玄字部、定字部皆是天羅香的一部份,由我坐上教門大位,為長老實現心願,將《天羅經》發揚光大,光耀前賢,豈不甚好?」抵狩雲初見七玄大會的請柬時,便斷定是野心家藉故生事,無論所圖為何,不過借刀殺人而已,非但無益於七玄,恐是有意害之。然而此際,她才突然發現:這或許是胤丹書的兒子自現身以來,說過最真誠的一段話,就算出自野心算計,「七玄合一」卻是他此刻……不!興許是他一生當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標。
(他是認真的。〉——雖然揚棄了你父親貫徹一生的磊落姿態,畢竟還是繼承了他那未竟的夢想嗎,年輕而高傲的狐狸?
蜋狩雲低垂眼簾,似笑非笑,又回復往常的氣定神閒,若非礙於眼前的荒謬景況,怕便要手按琴弦,輕撥幾聲錚綜。「勝者為王。你想怎的,我便怎的,刀俎之上,任人魚肉,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你要做門主,此刻便是門主了,毋須問任何人。」「長老言重了、。」鬼先生仍是盯著老婦人,目光毫不放鬆。
「問題是……」抵狩雲慵懶抬眸,淡然一笑。「你知天羅香之主,都要做些什麼?」鬼先生聽她表態,暗自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微笑道:「長老還請拭目,瞧瞧我知不知曉。」抵狩雲點了點頭:「我會好好期待。」「第二件事,」鬼先生打蛇隨棍上。「我想問長老要一樣東西。」「你要什麼?」「記載著冷爐谷內所有暗格、通道、秘密房間的手札。」「你已有了黑蜘蛛……」這點是抵狩雲唯一不明、也清楚知道對方決計不會透露的關竅,索性省了無聊啄問,從男子言談間不經意露出的線索推敲,或許省事得多。「這谷裡對你來說,應無」秘密「二字。秘門也好,密道也罷,找到我這兒來問,也不知羞辱了誰?」鬼先生哈哈一笑。「長老這話,於旁人的是道理,須瞞不過天羅香之主。這麼說罷……」轉過一雙精銳星眸,眸底卻無笑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唇而出,一點兒都不像在說笑。
「……龍皇祭殿,位在何處?」抵狩雲回過神來。冷爐可陷、教門可滅,只消傳承不斷,天羅香一脈便能永存世間;與敵俱亡,恐怕非是歷代前賢所樂見。當晚,她便爽快將錄有谷中各處古紀機關的秘冊交給了鬼先生,怎知他翻爛古本,竟未找出半點蛛絲馬跡,料想蜓狩雲有意隱瞞,方有今日孟庭殊二度受辱事。
「長老明鑒,我這人心很軟的,事事留有餘地,並不是什麼壞人。」他說得誠懇,彷彿連自己都不懷疑。「鄰室這位孟代使陰錯陽差,被我手下人破了身子,陰丹折損,於長老已然無用。我們這是示範一下,長老若還執迷不悟,堅不吐實,我便將內四部諸位教使姐姐,一個一個拉進房裡,敦請長老鑒賞春光;只消折損過半,天羅香就算完啦,哪怕我立時撤出冷爐谷,將半琴天宮交還長老,教門從此一蹶不振,休說亡於外敵,恐怕連存續都有問題。」說著轉頭一笑,悠然道:「我聽說盈代使是長老的高足,銳意栽培,寄望甚深……不如,就從她開始好了?另一位被長老派去黑蜘蛛處臥底的蘇姑娘,此際亦在我手中,可是一位標緻的冰山美人呀,若將這兩位來個雙飛,我手下的豪傑怕是人人爭先,此間擾攘堪比街市,長老要好生思量。」盈幼玉面色煞白,正欲發話,被姥姥抬眸一睨,只得咬牙吞落。
「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抵狩雲低垂眼簾,好整以暇地開口,模樣倒有幾分像是在撫琴。「是我無從判斷,你哪句話是真心,哪句又是虛與委蛇,隨口應付;於你,最大的問題,是你自己得先把這個想明白。」鬼先生一挑劍眉,神情饒富況味。「請長老教誨。」「欲掩形容,黑巾覆面也就是了。」抵狩雲悠然道:「你捨覆面巾不用,足見想走到白日之下,以真面目示人,一統七玄、為天羅香之主的說法應不是假;然而易容成胤丹書的模樣,代表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亦覺厭棄,配不上這個正統,不假父親之形象,實無出手服眾的理由,遑論把握。
「問題是皇者霸業,起乎一心。你心無定見,沒有」當如是「、」可代之「的雄心,便有霸者的實力,終究難以稱皇,乃至建功立業,皆是黃粱。」面上抹有易容油彩,鬼先生真正的表情藏在膏脂堆墊之下,並不輕易顯露,片刻才聳肩一笑,怡然道:「長老畢竟是承認了我有霸者的實力,倒也不算太糟。」「用這種法子……」抵狩雲沒理他的插科打嘩,一指鄰室,正色道:「你或能宰制集惡道、五帝窟、天羅香,乃至今日的狐異門,但你永遠做不了胤丹書。在他之前我們便是這樣做,誰也沒能成為他。」鬼先生笑面倏沉,進門以來頭一次顯出怒容,陰惻惻道:「所以他死了。」「卻比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無限接近」七玄之主「寶座。」姥姥抬起眼,射來兩道鋒銳視線,沉聲道:「無此膽魄,你可回去當你的狐異門之主,繼續幹些卑鄙齷齪、鼠竊狗偷的勾當,莫再提」一統七玄「四字,辱沒你的父親!英雄豪傑,不是忒好當的,況乎帝皇?」一旁,盈幼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要穴被制、無法動武的姥姥明明手無縛雞之力,較之尋常婦人還多有不如,這短短幾句間的氣場卻壓倒了眼前的惡人,本以為鬼先生惱羞成怒,怕要翻臉,誰知姥姥不容對方反應過來,慢條斯理續道:「自我入得冷爐谷,沒聽說有什麼」龍皇祭殿「,你說是從貴門秘閣所藏的古書中得知,也只是、一面之辭,興許是你騙我,沒準是冒稱古人的書主騙了你,此說純屬子虛。你問我要一處不存在的地方,難不成也要我騙你?」鬼先生恢復冷靜,一派輕鬆,聳肩笑道:「真真假假,總要試了才知道。在我放棄以前,只好繼續委屈內四部的姐姐們啦。」蜓狩雲面上淡淡的沒甚表情,似乎並不在意。
「我個人是比較喜歡肌膚白皙的美女—」他轉頭對著榻上的盈幼玉豎掌抵額,歉然道:「不好意思啊盈姑娘,不是針對你。我看下一個就蘇合熏好了。長老若還寄望與她一道的耿照耿典衛出來攪局,好混水摸魚的話,趁早死了心,他倆一併被我擒住,囚於」望天葬「,就算沒拿蘇姑娘給諸位弟兄開葷,本也撐不了幾日。這麼一想,我也算做了件好事,讓她在死前樂一樂,人生少點遺憾。」「……惡徒!」盈幼玉忍不住低聲斥罵,腎目欲裂,襯與鄰室哀婉衰弱的悲鳴呻吟,倍顯淒絕。
抵狩雲默然片刻,忽地一笑。
「假若真有這龍皇祭殿好了。我既不知道,黑蜘蛛也不知道……如此,你還不能知道麼?連這點也想不明白,恐怕我得收回前言了,其實你並沒有霸者的實力,起碼腦子是沒有的。」鬼先生微怔,驀地睜大眼睛,猛然擊掌:「……正是如此!」撥喇一響振袍起身,抱拳揖道:「多謝長老指點!」抵狩雲淡道:「你有工夫威脅我,不如讓我瞧瞧你這新任的天羅香之主,究竟知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有益於教門。我還在等著看。」鬼先生微一停步,並未接口,倏又轉身掠出。
「姥姥!庭殊她……」盈幼玉捱不住了,急切回頭,卻聽抵狩雲冷冷接口:「你顧得上她麼?若教那廝知道你也失了純陰之體,下個便到你了。他以教門新主自居,斷不肯輕易浪費寶貴的陰功宿體,拿破身的做做樣子嚇唬人。你急著投身虎口麼?」盈幼玉不敢再說,咬牙低頭,兩隻小手絞扭錦被,恨不得刺破鼓膜,不用繼續隔著牆板,聆聽孟庭殊的悲慘遭遇。
姥姥定了定神,換過一副溫柔神氣,和聲道:「玉兒,你過來。」盈幼玉依言揭被落床,嬌小玲瓏、線條細緻的光裸赤足趿著軟綢便鞋,一路扶靠几案,步履蹣跚地來到琴几旁。
她是被移囚至此後才甦醒的,要穴被封,終日躺臥於榻,起身行走原是十分困難。抵狩雲命她四肢著地,翹著渾圓緊致的小屁股,如牝犬般趴在蒲團上,雙掌分按她腹間尾閭,微微用力,盈幼玉忽覺丹田里湧出一股熱水似的熨貼暖流,那種感覺,就像……就像被那貂豬滿滿地射了一膣,身子裡又麻又熱又脹,彷彿被滾燙的漿液汩上了天,快美難言。
翹臀趴臥的姿態本就極為羞人,這下綺念陡生,頓時不可收拾,盈幼玉嬌軀微顫,腿心裡尿意忽湧,一縷稀淡清澄的薄漿已被輕歙的黏閉花唇擠出,沿著光滑的大腿內側一路蜿蜒,淌至膝間。
她除貼身小衣,僅著一件薄紗睡褸,這香艷淫靡的一幕自逃不過姥姥法眼,盈幼玉又羞又窘,又怕被姥姥責備,複雜的情思交錯下,竟隱有一絲難言的快感,蜜色的細嫩小臉烘熱如蒸,閉目欲死,一句話也不敢說。
姥姥卻未見責,溫柔撫著她肌肉結實的平坦小腹,喃喃道:「這可是千金不換的珍寶,你要抱著如死一般的決心拚命守護,保住教門的希望,明白麼?」盈幼玉羞不可抑,片刻才會過意來,姥姥所指非是她的身子貞操,而是藏在丹田里的這股奇異暖流。這異象平時不輕易顯現,連鬼先生度入真氣試探,也絲毫不生反應,似只有姥姥的手法能激得它與之呼應,彷彿在抵抗外侵的力量。
(這是……這是他給我的麼?谷中變亂,他……到哪兒去了?是否平安?〉她忍不住搖了搖頭,試圖驅散心底依依,告訴自己貂豬並不是人,不過牲口罷了。人,怎能老掛記著盤中飧食,也當它們是人一般的對待?真是太丟臉也太荒唐啦。聽姥姥語罷,趕緊應道:「嗯,知道了。姥姥……指點了他什麼?冷爐谷中,真有這處龍皇祭殿麼?」蜓狩雲默然良久,才歎了口氣。
「我若知有這麼個地方,早已將它掘了出來。教門多年來武力不興,什麼法子咱們都試過啦,若有龍皇建造的遺跡在此,豈能不一探究竟?只盼天祐我七玄,莫教他先找將出來才好。」
蘇合熏袖管內的布合處,縫入一根極細的銀針,她將線頭拆開,取針驗過食水無毒,與耿照狼吞虎嚥、風捲雲殘,將食物掃了個清光。「我的確小看你啦,蘇姑娘。」耿照忍不住衝她豎起大拇指。「我所識女子之中,你是最能吃的。」蘇合熏正以一小塊撕自衣角的布片輕按嘴角,眸光倏銳,隱透殺機。
「你暗示我胖麼?」「……你是從哪裡聽出這種關連的?」兩人把握時間掃光食物,蓋因午後的硫磺風暴轉眼即至。待大風平息,搖晃的鐵籠漸止,耿照揮散白霧,取出長布索,以他二人的腰帶撕成數條接起,末端繫著蘇合熏的小銀盒,伸出鐵檻甩動幾圈,覷準角柱一拋,匡的一聲砸在轉輪上方尺許,自是什麼也沒發生。
左手本非他慣使,投繩更是門精深技藝,耿照於暗器、軟兵等均未涉獵,便是雙手齊施,拋之不中也是天經地義。他連試幾次皆不成功,一旁蘇合熏輕道:「我來罷。」耿照有些氣餒,正欲將布索遞去,驀聽蘇合熏道:「……但我也要一起下去,你休想留我在這裡。」讓林采茵準備牛肉雞蛋,是為補充攀爬崖壁時所耗的體力。耿照無意待在籠中等死,思前想後,崖底水潭和那高懸的出水口,說不定是脫離此間的機會;上回不及查個仔細,既有把握爬回望天葬來,說什麼也要再下去一回。
蘇合熏體力負荷不了,耿照想盡辦法說服她留在籠裡,看來是一場白忙。他左掌一縮,苦口婆心勸解:「蘇姑娘,萬一我也氣力不繼,咱們就別想上來啦。你在此幫忙盯著,我去去就回。」蘇合熏冷冷道:「沒我幫忙,你想再下去一回,機會同天打雷劈差不多。還是你要繼續試試運氣?」耿照突然有點理解林采茵。若他倆從小一塊長大,聽她這樣說話聽上十年,或許也會想殺了她罷?世間仇隙非無由啊!莫可奈何,一股腦兒將東西塞了給她,咕噥道:「那好,換你試試運氣」「喀搭」一聲輕響,布索繞著轉輪飛旋幾匝,小銀盒撞在柱上,牢牢纏住了輪軸。
耿照的下巴差點摔出籠檻:你這也太快了吧?起碼喊聲「留神來」之類……忽見蘇合熏回眸一笑:「閉上嘴,別咬了舌頭。」猛拽引索,籠底活門翻開,耿照連喊都沒喊,便即墜入霧中。
她拉著布索懸在半空,修長的嬌軀輕蕩著,利落地併攏雙腿,看準耿照跌穿的霧頂窟窿,鬆手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