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耿照與邵鹹尊動手以來,媚兒便神思不屬,卻非擔心小和尚打不贏,一顆心周周折折,惦記的仍是手絹。場邊觀戰的那個小丫頭……就是皮膚白白嫩嫩、模樣水靈水靈,奶大屁股圓的那個,小小年紀,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老瞅著小和尚,一看就不是善類!
媚兒瞥見她手裡攢了條絹兒,怕要絞出汁來,立刻留上了心。
這年頭,隨身帶絹的都沒什麼好心思!尤其小和尚身邊出沒的特別危險。敢情這幫賤人彼此間是有聯繫的,手絹就是信物,猶如集惡道在外的切口,以茲識別,誰帶了誰是爛桃花!
這丫頭的屁股又肥又圓,被裙裳一裹,腿根的軟膩與股瓣的渾圓,自深陷肉中的褶縫處一覽無遺,幾能想見那兩辦腴肉是如何的輕、軟、細、綿,又不失少女的結實與彈性。
小和尚最愛這調調了。
每回從後邊來,他……總是刨刮得特別深、特別狠,那彎翹的醜東西燙得像烙鐵似的,明明已硬如鐵鑄一般,卻總能隨著他粗暴的進出變得更硬更燙,弄得她情不自禁地哭叫起來——
媚兒輕哼一聲,本該是挺著惱的,飄出鼻端的氣音卻嬌膩得令她心尖一吊,腿心裡險些汩出稀漿來;回過神時,溫熱的液感瞬間充滿了花徑,分明不是尿水,卻有著尿意般的酸麻迫人,夾著絲絲爽利,彷彿將湧出緊黏的蜜縫。
眾目睽睽下,總不好伸手去捂,她紅著臉悄悄挪動大腿,豈料兩團新炊包子似的滑膩腿根一廝磨,嫩蛤如遭濕棉蘸濡,若即若離的熨貼感益發爽人。媚兒「嗚」的一聲揪緊扶手,總算捱過身下一陣酥顫。
「殿下!」隨侍一旁的老臣工察覺有異,趕緊掩口湊近。「莫不是身子不適?」
「沒……沒事!」媚兒咬牙切齒,連反手甩他一耳光都不敢,唯恐腿股一用力,下邊怕要狠狠噴出一注。她自得陽丹之益,週身脫胎換骨,不惟內力精純,連肌力也大有長進,自瀆時每至高潮,總是噴出大把大把的淫蜜,既噴得多又勁急,足能濺濕半床錦被。若眼下春江一洩,兇猛的液柱迸出蜜縫,悉數撞上早已泥濘不堪的騎馬汗巾,光「唧——」的水壓都能驚動四座,不免要糟。
(都是……都是那個丫頭不好!)
生得這般屁股,肯定心懷鬼胎!媚兒再無疑義,當下便把邵鹹尊的女兒也打成了手絹黨,新仇舊恨一併湧上。只可惜手邊沒有弓箭,要不一傢伙射死了她,省得成天瞎攪和!
誰知弓箭說來就來。
「颼!」一聲,媚兒相機感應,便要起身,忽覺不對:「……不是射我!」下半身肌肉一搐,膣裡的嫩肌隨之夾緊,溫潤的液感似欲湧出。她「嚶」的一聲,蛇腰微擰,翹臀並腿,生生忍住洩意,白羽旋即貫穿座旁臣子的右臂。老臣工慘呼未息,被勁急的箭勢一拖,連人帶椅後仰,倒地時已不省人事。
孤竹國金甲衛蜂擁而上,以身子將公主層層遮護。媚兒滿腦子綺念煙消霧散,又驚又惱,正沒個出氣的地方,兩手一分排眾而出,怒叫道:「慕容柔!你這是什麼意思?」將軍身畔的疤面弓手揚聲應答:
「奉我家將軍號令,請在場諸位將雙手平放膝上,莫掩口鼻。何人不從,便是煽動流民暴亂的主謀!」旗號一揚,台頂箭鏃鑠亮,齊齊下壓,竟各自照準了對面高台裡的權貴顯達。
眾人方知他非是說笑,台底被射成刺蝟的流民之屍橫陳,黃沙上血漬猶潤,誰敢挑戰鎮東將軍的軍威?無不乖乖依言。
那中箭的孤竹國臣子名喚嘉三臣,官拜詹事府司直,專為東宮皇儲服務,輔佐過王室三代。嘉三臣非是南陵土人,卻是道地道地的央土王化之民,先祖自白玉京舉家南遷經商,因通曉兩地方言,又握有資源人脈,由通譯、貢使,而致躋身朝堂,再與當地的土豪聯姻,落地生根,傳至嘉三臣時已是第五代,代代都在孤竹國做官。
像他這樣的「北官相公」,在南陵各國有一定的數量,手裡握著銀錢,立身廟堂之上,多半政通人和,彼此便無骨肉之親,敘起祖上淵源,難免故土依依,關起門來有商有量,實為捭闔縱橫不可或缺的角色。
嘉三臣雖是央土血裔,平生未履白馬王朝地界,南陵土話說得比央土官話好,要不是他屢屢上書請求同行,媚兒才不想帶這個囉哩囉唆的老頭來。嘉三臣要能煽動流民,那還真是奇了!
媚兒性子是急,可並不蠢,轉念知是嘉三臣附耳時以袖掩口,居然便吃上一箭,益發惱火,狠笑道:「好啊,你說他是主謀便是主謀?栽贓嫁禍,連借口都不用了,忒也容易!我偏要遮掩嘴巴,帶種便來射我!」左右驚呼:「殿下不可!」金甲衛挺身遮擋,若非礙於公主尊貴、不得無禮,恨不得將她撲倒在地。
媚兒煩不勝煩,雙手連撥,怒斥道:「閃開……通通閃開!」
對面慕容柔神色淡漠,似乎連開口的興致也無,身畔疤面弓手拈箭開弓,大聲回應:「雙手置膝,不許亂動!如有違者,利箭伺候!」聲音高亮,傳遍廣場的每個角落,與蒼白稚氣的面孔絕不相稱,卻無暴怒之感,其中透著的冷靜增加了說服力,表示將軍此舉不涉私人情感,自也沒什麼情面可講。何人犯諱,便是巡檢營的箭靶。
可惜伏象公主勇冠三軍,在南陵就沒怕過誰。媚兒雙掌運化,媲美男兒的剛力中暗藏著一縷挪移騰轉的柔勁,觸體而發,宛若棉裡藏針,可憐那些勇猛忠誠、忝不畏死的金甲衛士被摔得東倒西歪,倒地時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眼看對面看台上轉趨混亂,未免有心人混水摸魚,羅燁只剩下一個顧慮。
「不用多想。」慕容柔也沒轉頭,彷彿發頂生了雙眼睛,笑意寥落。「既然做出判斷,便須貫徹到底,該怎麼便怎麼。」身畔沈素雲櫻唇微歙,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符赤錦握住了手,輕輕拉入胸懷中。
「屬下明白。」
羅燁再無遲疑,張弓如滿月,箭尖對準了衝出金甲人牆的紅髮女郎。
「且慢!」央土僧團中一人長身而起,雙手微舉,僧衣大袖滑落肘間,露出一雙修長秀氣、線條姣好的臂兒來。此舉無疑響應了鎮東將軍,以示無「煽動流民」的嫌疑。
媚兒不由發怔。要說在場有哪個鐵了心同慕容柔對著干的,約莫只有這廝了。他不幫腔便罷,來添什麼亂?
伏象公主一罷手,台上的騷亂登時止息。慕容柔微舉右掌,羅燁會過意來,放下弓箭,卻聽將軍低聲道:「他若做出什麼可疑之舉,照射不誤。明白麼?」羅燁沒有回答,但慕容柔知道命令已然準確傳遞,輕咳兩下,逆著場中的嘶嚎呼喊,盡力提高語聲:
「佛子……有何見教?」
◇ ◇ ◇
鬼先生非常痛恨挫敗。自曉事以來,他就明白自己的才具高人一等,見景則悟、過目不忘,百丈律院的師叔師兄一個比一個庸碌無能,在他眼裡宛若螻蟻;忍著訕笑不形於外,無疑是比誦經更難捱的苦差。
上智而下愚。
——這世上,只有狐才有資格站上巔峰,成為主宰!
「非我族類,唯有賤讎。」傳授他天狐刀的那人曾如是說,帶著一抹陰狠淒艷的微抿,口吻與笑意同樣淡細,難辨所以。就是這樣的捉摸不透,令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明知將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亦難停步。
狐不僅聰明美麗,而且還極其危險。
如此優雅出眾的族群,與醜惡的「失敗」絕不匹配——場面話可以說得很漂亮,但鬼先生深知成功之道無它,「操之在我」四字而已。誰能掌握最多的情報與資源,如拉線傀儡般精準控制發展,便能最大幅度地確保成功。
而這些,都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所以他從不抱怨,盡心籌劃、耐心等候,奔波勞碌,細密地埋設、控制每條導向「成功」的線,最終才能以優雅的姿態迎接收成的一刻。
只有聰明人才知道,成功決計非是偶然。
當鬼先生看見流血流汗的辛苦成果毀於一旦,幾乎想殺幾個人洩憤。他煽動流民圍山,有人便把這些飢寒交迫的老百姓化為「暴民」;他安排了層層手段逼迫慕容柔就範,橫裡便殺出個耿典衛來……
這是窩裡反。被拿來對付「姑射」的,全是「姑射」的手段。
那些捨生忘死的瘋狂暴民被人下了藥,連李寒陽都看出來了。然而李寒陽並不知道,這樣的效果是由數種秘藥混合施作而得:有讓人喪失心神的「失魂引」,在深眠中接受暗示、醒來卻全然不覺的「陰陽交」,激發肉體潛能的「擊鼓其鏜」……還有幾種「古木鳶」並沒有告訴他。他相信與控制刀屍的秘密有關。
敵人不但近在咫尺,而且顯然已經盯上他們很久、很久了。
鬼先生觀察著對面高台上「古木鳶」的神情變化,將他的錯愕、震驚、憤怒和隱忍全都看在眼裡,心知這台荒腔走板的爛戲絕非出自「姑射」首腦的授意。古木鳶未使用號刀令,自己也沒有……如此說來,現場肯定有第三把了。
鬼先生自認瞭解古木鳶。
他若給了什麼人第三把號刀令,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拿來對付自己,只能認為試圖破壞這場佈局的神秘一方,最初並不在古木鳶的預期之內。在這個節骨眼上,慕容柔的處置堪稱「神來一筆」,這種「被想害死的人救了一命」的感覺令鬼先生哭笑不得,但有件事比尊嚴更重要。
——除非慕容柔知曉號刀令的秘密,否則如何下得「雙手置膝」的命令?
他輕咳兩聲,舉在耳畔的雙手並未放下,朗聲道:「貧僧有一事不明,欲向將軍請教。」對面慕容柔點點頭,並未出聲應答,蒼白的面頰上漲起兩團不自然的酡紅,看來適才短短喊得幾句已令他的身子吃不消。
佛子環視四周,笑意依舊從容溫煦,只是襯著台下的混亂場面,難免有些不倫不類。年輕的僧人似乎不以為意,朗聲道:「在向將軍討教之前,我有句話,請在座諸位一聽。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等既非煽動流民的元兇,莫說雙手置膝,便是將軍要搜身檢查,也無有不可。舉手之勞,若能稍減將軍之殺戮,何樂而不為?」聽得佛子開口,央土僧團間頓時一片附和,眾人都學他把手舉起,場面十分滑稽。
媚兒蹙眉忖道:「這幫禿驢怎麼回事?莫不是吃了人妖和尚的唾沫,馬屁拍得震天價響。」拂袖落座,喚人將嘉三臣抬下去施救,斜乜著一雙明媚冷眸,待看琉璃佛子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佛子對她合什一揖,權作回禮,轉頭對慕容柔喊道:「將軍適才下令軍士殘殺百姓,猶自不足,現下卻要向南國使節、朝廷官員及地方仕紳出手了。敢問將軍,煽動流民的元兇與舉袖掩口,二者之間究竟有何關連?」
慕容柔低聲說了幾句,羅燁站直身子,朗聲回答:「流民只求一餐飽飯,豈有冒犯鳳駕、脅殺官員的膽子?定是受人煽動,才犯下這等不赦之罪。我家將軍說了,在場形跡可疑之人,通通脫不了干係!」
此話一出,連左側高台這廂的權貴們都坐不住了,獨孤天威「噗哧」一聲,轉頭笑道:「聽慕容大將軍的意思,連不赦之罪的理由都是「莫須有」了?果然好威風,好煞氣啊!」慕容柔淡淡回答:「城主言重了。場子這麼亂,唯恐驚擾鳳駕,手段就算雷厲些,也是迫不得已。」
獨孤天威打了個哆嗦,雙手捏著耳垂,笑道:「喏將軍你看仔細啦,本座的手規矩得很哪,一點都不可疑,千萬別來射我。」慕容柔笑了笑不還口,低聲對羅燁吩咐幾句。
「佛子還有什麼見教?」羅燁抱拳一拱,大聲問道。
「沒有了。望將軍手下留情,少造殺孽,流民亦是百姓,亦是聖上的子民。」
「阿彌陀佛!佛子心懷,可比生佛菩薩!」
「願慕容將軍聽進善勸,莫負佛子慈悲。」
琉璃佛子合什頂禮,在央土僧團的一片歌功頌德之中重新落座,卻沒半點聽入耳中。慕容柔肯定知道流民被動了手腳,知道驅使流民發狂之物是以口吹奏,才會下達這樣的指示;但並非從一開始就知道,否則他不會坐視場面鬧到這步田地。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搜索著腦海裡的記憶片段,試圖還原下達命令的前一刻。打從懂事以來,他的記憶力就非常驚人;經那人訓練之後,更是突飛猛進,只要是掃過一眼的東西,無論精粗、大小、多寡,都能貯存在腦海中,宛若圖畫一般,隨時想看,只要拿出來就行了,多久都不怕忘記。
「這玩意兒有個好聽的名目,叫「思見身中」。」那人笑道:「用來練武自然是事半功倍,但只拿來練武也未免太可惜了些。你的心比別人多一竅,修習這法門也比別人利索;練熟了,小至雞鳴狗盜,大到竊國稱王,都能派上用場。」
他不僅記得牢,還有一心多用的本領。除了場中央的兩場打鬥,他更分神留意古木鳶、鳳台下揮劍督戰的任逐流等,自不會漏了最重要的鎮東將軍。在巡檢營的利箭轉向高台之前,慕容柔身邊的弓手曾彎下腰來,低聲向他說了幾句。
——是他!
叫什麼名字呢?是了,慕容柔管他叫「羅燁」。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他對慕容柔說了什麼?
只瞄一眼所得的印象,鬼先生無法獲取更進一步的訊息。他低垂眼瞼,猶如入定一般,將心識投入虛空中;在那裡,記憶的畫面就像一幀幀精細的圖像,被分門別類地收在一格一格的木櫃裡,只需要找出來瀏覽就行了。那是連自己都不知曾看過、曾聽過的境域,被保留在心識的最深處,醒時無從知覺。
鬼先生將記憶片段擷取出來,反覆觀視,畫面中只見羅燁附耳對慕容柔說了幾句話,但兩側高台相距甚遠,鬼先生不可能聽見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感官不曾接收到的,記憶中不能無端變造,他只能緊盯著羅燁的嘴唇,試圖讀出言語的內容。
讀唇和腹語,都是「那人」訓練他的重點。鬼先生的童年,可說是在刻苦鍛煉這些雜伎之中度過,耗費的心神絲毫不遜於練武。「別人一輩子能精通一兩樣技藝就不錯了,但你不同。」那人輕點他的額角,指尖的觸感涼滑,帶著沁人的異香。「你是天狐,聰明絕頂,凡人諸藝,一學即精。從今天開始,你要拜百師、習百藝,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得他們的真傳,才能成為人上之人。」
那人說得半點也沒錯。加入「姑射」之後,他所涉獵的百藝對組織計劃的貢獻,甚至大過了出類拔萃的武功,由此成為古木鳶的左右手,甚至一肩挑起三乘論法大會的設計佈置。
這本該是場從容華麗的勝利,為他的過人才具妝點增色,進一步贏得古木鳶的信任,授以製造號刀令、乃至刀屍的重大秘密……如今這一切已成為泡影。憤怒幾乎使他從虛空中抽離,老於冥思觀想的學問僧趕緊收攝心神,一個字、一個字判讀著疤面少年的嘴唇歙動。
「流……流民……典衛,俱……受……操……弄……」
分析唇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羅燁向慕容柔報告的內容主要是四句韻文,不過十六字而已,其餘皆是解釋這十六個字的口語罷了,讀起來格外得心應手。鬼先生越讀越是心驚:「「流民典衛,俱受操弄;慎防台裡,無聲笛頌。」這是……這指的確實是號刀令!」
提點慕容柔的人,不可能與驅使流民暴動者一路。這麼說來,此刻場中除了「姑射」、以號刀令破壞姑射計劃的一方,還有同樣知道號刀令存在的第三路人馬!
一直以來躡行於人所不知的黑暗中、總是以假面示人的陰謀家,初次湧起一絲惶惑不安,彷彿突然被揪到陽光下,赤裸裸的毫無遮掩,原本算計的一切原來都在他人的算計之中,再不復黑衣暗行的隱蔽與安全。
◇ ◇ ◇
橫疏影望著手絹上十六枚娟秀的蠅頭小楷,彷彿字上附著什麼奇異的法力。她不過是照著蠶娘的吩咐走出向日金烏帳,將寫了字的那面拎在胸前,就這麼走到簷下而已,外頭一下子風雲變換,鎮東將軍的利箭倏忽掉了個頭,對準兩側高台上的達官顯要。
由慕容柔所在的五層高台向下望,應該瞧不見自己的面孔,鳳台飛角所形成的簷蔭恰恰投在橫疏影的面上,提供了最妥適的掩護。區區十六字,究竟是如何取信於一向多疑且自負的鎮東將軍?
抬眸眺去,連橫疏影自己,都快看不清將軍的五官輪廓了,料想同樣不諳武藝的慕容柔亦若是。慕容的讀心異術人盡皆知,可沒聽說過他生了雙鷹隼般的千里眼……這麼說來,定然是他座畔的那名疤面弓手。蠶娘前輩的留書,是專寫給那個少年武官看的!
橫疏影熟知東海各門各派的掌故,執敬司人手一捲的《東海名人錄》,還是她宵旰焦勞之餘,利用零碎時間編纂而成,近三十年來東海武林的沿革變遷等,書中都做了扼要說明。那少年武弁羅燁的眼力非比尋常,她心念一動,登時想起一門奇功來,轉頭道:
「我明白了!那少年練有翼爪無敵門的「千里秋毫爪」,方能在這麼遠的距離,看清絹上之字。適才他箭射流民,技藝了得,前輩定是從中看出了端倪,才有如許設計。」
蠶娘笑道:「跟聰明人在一起,就是這麼舒暢,做什麼、說什麼,都不用多費氣力。」橫疏影聽她直承不諱,旋又生出更大的疑問:「翼爪無敵門已然沒落,昔年盤據東海道西半部的偌大勢力,多半為赤煉堂所吞併。如今執掌門戶的易門主得青鋒照邵家主出面斡旋,勉強保住一榻之地……這少年若是他的親傳,豈能在慕容柔手下當差?」
嬌小如瓷胎人偶的銀髮麗人抿嘴微笑,眸裡掠過一抹促狹似的黠光。
「易馴愁的外號叫什麼?」
「丹棘崔嵬。」橫疏影一怔,本能回答。「據說是取自「蒼鷹搏攫,丹棘崔嵬」的古詩詩意,因此易掌門又有「蒼鷹」之稱。」
蠶娘冷笑。
「如此風雅的渾名,定是飽讀詩書的邵家主所賜了,易馴愁那個沒出息的窩囊小子有沒感激涕零地收下?你若問易門主會不會使「千里秋毫爪」,那是逼他找個地洞鑽進去啦。唉,白鷹、黑鷹俱逝,翼爪無敵門豈堪「無敵」二字?如之奈何!」
橫疏影飽讀詩書,自知「蒼鷹搏攫,丹棘崔嵬」之後,接的是「豪聖凋枯,王風傷哀」二句,對比翼爪無敵門今昔變化,的確諷刺得緊。轉念又想:
「這羅姓少年的武功如非得自易馴愁,那也只能是……是了,以蠶娘前輩閱歷之廣,昔日與白鷹有舊,也非奇事。」驀地簷外風動,手絹翻揚,赫然發現在滾邊內另有一行更小的字,相連如墨線一般,適才竟未發現。
還待看清,字跡卻像被風吹散了似的,渲成灰烏一片,顯是蠶娘落筆之際以內功動了什麼手腳,令墨字凝於絹上;待附於其上的內息散去,縫間的墨汁暈開,徒留烏漬,連先頭十六字亦不復辨認。
「這手「隔物留勁」的功夫,將來有機會我再教你。」蠶娘對她眨眨眼睛,就著軟榻踮起腳尖,撥開帳前的藕紗遠眺,喃喃道:「都放下手了……口鼻不能湊近號刀令,我看你拿什麼吹!丫頭,外頭那些個暴民都平靜下來了罷?你的心肝寶貝耿小子呢?」
橫疏影眺望片刻,回過一張蒼白雪靨。
「……一樣。」她強抑著發顫的語聲,卻不禁遍體生寒,雙臂環抱著綿軟碩大的酥胸,咬牙輕道:「還是一樣,前輩。他們……他們還是一樣。」身畔一涼,飄散的柔軟銀絲拂過鼻尖頰畔,蠶娘攀著欄杆踮起腳尖,玉雪般晶瑩可愛的裸足踏在烏檀地板上,極度的白與極度的黑分外眩人。
蠶娘明眸一掃,小臉越看越沉。果然耿照也好、流民也罷,通通依然故我,瘋狂的眼神與姿態全無恢復意識的徵兆。
巡檢營奉慕容柔號令,將箭鏃轉向兩側高台,鳳台前的拉鋸頓時失去最有力的翼護。部分流民殺紅了眼,捨生忘死地攀爬著雕欄,金吾衛士斬到刀上裹了層厚重的漿膩,腕臂酸軟,依舊無法阻止發狂的暴徒。
要不多時,底階便即失守,衛士們退進內堂,苦苦抵擋蜂擁而入的暴民,不讓越過高檻。
打仗與比武不同,沒有「點到為止」一說,而這批暴民卻比戰場上的敵人更加難纏,就算砍傷手腳,也無法阻止他們繼續前進,不斷有金吾衛士被自己剛剛放倒的敵人揪住革帶、掀翻在地,在敵人淌出的鮮血之上滑跤,然後又添入自己的……受傷的金吾衛很快失去戰力,但流民除非死透,竟不能稍阻他們攀抓撕咬。說是活人,更像是一群活生生的行屍。
「他媽的!這是什麼妖怪……我靠!把他們的頭砍下來!」任逐流的怒吼不住自樓梯口傳來,伴隨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戰況緊急不言可喻。橫疏影面色煞白,彷彿又回到了兒時曾見過的修羅場,記憶如有千鈞之重,緊緊纏著她不肯放手。
腿軟的少婦試圖攀住雕欄,可惜徒勞無功。她軟綿綿地倚著欄杆畫壁,鼓脹脹的胸脯壓在壁上,酥軟的乳肉就像醒飽的麵團般被壓擠變形,大把大把地溢至胸側,擠出一抹渾圓的乳廓來。
(不好!)
蠶娘偷聽過她與耿照的閨房密話,驀地想起她有這塊心病,偏在這個節骨眼犯上了,伸出小手在她背心按撫幾下,淳厚的內息透入橫疏影體內,美艷的少婦「嚶」的一聲回過神,眼神卻非預期的惶惑驚恐,反透出一絲凝然。
「只有……只有一個地方還未查過。」橫疏影低聲道。蠶娘心思如電,幾乎在她出口的瞬間便想到同一處。
——鳳台!
操縱著那把該死的號刀令的陰謀家,就在這座樓子裡!
她早該想到的。安置在向日金烏帳裡的那些動物,何以反應如此激烈,接二連三七孔流血,甚至瞠目暴斃?因為無聲之音的來源便在左近,禽鳥爬獸被兩把號刀令夾在中間,自是無幸。
(人……到底在哪裡?)
二樓和四樓都有可能。考慮到任逐流為抵禦暴民,將金吾衛全部署到一、二樓去了,蠶娘再不猶豫,匆匆扔下一句「別亂跑!在這兒等我」便即起身,銀瀑般的長髮一晃,人已掠上了鳳台第四層!
第四層樓坐滿了皇后娘娘欽點的貴客,多是親王內眷,服侍娘娘的宦官女史等,一早亦被任宜紫趕到此間,未有召喚不得擅登。原本該有些疏散到三樓去,司設監的孫太監為獨佔功勞,刻意藏起金烏帳,不讓接近三樓,無處可去的小太監、小宮女才鬧哄哄地擠在一層樓裡。
蠶娘施展絕頂身法,倏忽自樓梯口冒出,她身形嬌小,比七八歲的女童還要矮得多,裸著玉圭似的瑩白小腳踏上樓板,但見滿眼是人,視線卻無法穿透人牆,把心一橫:
「也罷,通通放倒!」答答答踩著楹柱縱身,信手指點,眾人眼前銀華一顫,影動地搖,連聲音都不及發出,撲通撲通倒成一片。百餘人不出片刻,已有半數失去知覺,弄不清何物倏忽而至,依稀見一抹毛茸茸、銀燦燦的流影飛竄,事後回想起來,都斬釘截鐵說是狐仙。
蠶娘動作雖快,心中卻急:陰謀家若匿於人牆後,便這短短片刻,已足夠湮滅證據,甚至毀掉號刀令。只恨世上並無轉眼令百餘人灰飛煙滅的武功,縱使修為絕頂,人力畢竟有窮。
銀髮麗人心念一動,身形頓止,小巧的手掌往烏檀地板一拍:「著!」推搪著逃跑的宮女貴婦身子一歪,似被看不見的巨浪拋起,落下時無一能穩住身形,「哎唷」聲此起彼落。
視界倏空,赫見角落一名穿著官服官靴的男子雙手亂抓,抓住誰便往身前一推,權作遮護;四周女子驚叫竄逃,掀起的騷亂還在蠶娘之上。那人邊抓邊推邊退,眨眼退至欄邊,探身大叫:
「金吾郎!有刺客……有刺客!」
(聰明的小子!)
蠶娘怒極反笑,雙手虛抱如蛹,臂間空氣骨碌碌地蒸騰起來,堪比烈日曝曬,沸流中迸出一抹冰藍流輝,映亮了那張精緻絕倫、比手掌心略小的清麗臉龐,「天覆神功」獨門詭勁已然上手。
「著!」
一聲清叱,蠶娘雙臂大開,虛抱成團的冰藍氣勁旋轉而出,展開成一片斜長的平面,攔腰掃過整排人牆,猶如一匹攤開的布疋,所經處無不倒地,氣芒藍暈也越來越淡,似將消散。
男子不及應變,暗叫「僥倖」,料想這小得出奇、宛若人偶般的銀髮女子武功再高,氣勁每穿過一人的身子,便又削減一分,接連掃倒十數人後,那片「氣布」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打定主意挺身硬受,以免引起旁人的疑心。
誰知氣芒一到身前便即捲起,將他密密裹住!被人牆耗得只剩薄薄一層的氣勁,卷作一團時仍有驚人之威,束得他氣血一滯,週身冰芒竄閃。女郎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嫩芽般的纖指一戳,點得他「咕咚!」栽倒。
銀髮女郎一把踏上胸口,近距離照面,男子才驚覺她真是小得超乎想像,明明是成熟艷麗的外表,卻被縮小到孩童般的高度,手臂、腳掌、臉蛋……全都等比縮小,精細得不可思議,簡直像是某種精怪化成,總之絕不是人。
女郎水袖輕拂,掃過他胸腹間的各處褶袋,回眸一顰,貓兒似的抿著嘴。「你把那玩意藏哪兒去啦,狡猾的小子?」足底忽傳來一股大力,他幾乎能聽見胸骨發出喀喀聲響,再加點力便要爆碎開來,無法想像那只足趾內斂、酥瑩香滑,盈盈不及三寸的裸足,怎能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也好。」女郎笑道:「你不曉得,我正找殺人的理由呢!」
「不……不是……你……錯……我……沒……」
「硬氣啊,嘖嘖。」加重力道的同時,兩隻纖纖小手可沒停過,將他從頭到腳搜了個遍,連襠間等避諱處也沒放過,彷彿踩的是條鹹魚,而非活生生的男子。「以你的年歲,做不得主謀。這樣罷,我給你家頭兒留個信,他一見你的屍首,便知哪個指名尋他。」
冰藍色的眼眸一瞇,盈盈笑意教人打心底發寒。
(我……我命休矣!)
「住手!」
背心一劍來得迅辣絕倫,任逐流於千鈞一髮之際趕至,實是眼前所見太過妖異,金吾郎救人心切,不及細想,飛鳳劍悍然挺出,無論劍速勁力,皆暗合「發在意先」之理,便教任逐流身無內傷、全力施為,也未必能有如此精彩的表現。
「偏不!」蠶娘抿嘴竊笑,裸足踏起,整個人迎著劍尖一旋,倏忽繞柱而去,彷彿身子無形無質,只剩下曳地的銀髮滑溜如蛇。
任逐流這如電一劍居然落空,差點失足,急急撲至雕欄邊,鳳台上下哪有什麼銀髮衣影?連毛都不見一根。想起那小得出奇的異貌佳麗,不禁搖頭,喃喃道:「他媽的,東海什麼鳥地方?忒多妖魔鬼怪!」回見那身穿官服的男子還癱在地上,金劍隨手插落,趕緊將他扶坐起來,手指一搭腕脈,一邊殷問:
「你沒事罷,遲大人?」
遲鳳鈞面色慘白,艱難地搖了搖頭,一時無法開口說話。
任逐流為他度入些許真氣,只覺脈象平和,不像受了內創,想來這位經略使大人進士出身,身子骨太弱,被那銀髮小妖精一踏,竟喘不過氣來。這些士子經生,沒個屁用!不是「相公」就是「鱉十」,馬吊骰子都玩不得,整一個廢物!
適才那銀髮女郎身形雖小得離譜,可不像毛沒長齊的娃娃,腰是腰、腿是腿,半點也不含糊;奶脯屁股都是鼓脹脹的,呼之欲出,偏生就一把玲瓏蛇腰,比他任二爺的大腿還細,不知圈在掌裡是個什麼滋味?
忒小的人兒,牝戶生得何等模樣?不知長不長毛……說不定連根手指都納不進。若耐著性子軟磨硬泡,就著淫水將那話兒全插了進去,那份子緊哪!嘖嘖。
金吾郎想像馳騁,連吐氣都有些粗濃起來。旁人不知他正想著那銀髮妖姬的容貌身子,以為是對軟倒的經略使大人有如此反應,不由一陣惡寒;鄙夷之餘,紛紛扭頭走避。
蠶娘施展身法滑入三樓,正迎著倚欄支起的橫疏影。
「前……前輩!找著了麼?」
「沒見號刀令,只有一名疑犯。」
藕紗輕揚,蠶娘閃入金烏帳,少時若金吾衛逐層搜查「刺客」,免教人見得。今日已有太多無涉之人,目擊桑木陰之主的廬山真面目,大違宵明島成例。權作留書好了——蠶娘嘴角抿起細弧,帶著略嫌寬縱的釋然。
「我給他主子留了話,讓他們知道桑木陰回來啦。無聲之韻停了麼?」
其實此問多餘。從任逐流趕來搭救,便知堂外的暴民已受控制,否則便是任逐流有心,怕也分身乏術。果然橫疏影點點頭,目光重又投入場中,眉間凝愁細細,未曾冰消。
「又怎麼了?」蠶娘輕吁一口氣,舒舒服服地窩在枕頭堆裡,一派從容閒適的模樣。橫疏影搖搖頭,片刻才道:「前輩……他在解除號刀令的控制前,便不是邵鹹尊的對手,如今邵鹹尊動了殺心,耿郎他……卻要如何是好?」
◇ ◇ ◇
廣場中央,一場野獸與獵人間的生死搏鬥,正繞著蓮台如火如荼地展開,持續撕咬、拉扯、披血裂創著,以肉體做為盾牌武器,彼此衝撞,無論強勢或弱勢的一方都絕不停手;肌骨扞格間,迸出硬木般的鈍擊聲,可以想見衣布之下皮綻血瘀、真氣彈撞的慘烈狀況,令人不忍卒聽。然而交戰的雙方恍若不覺,依然忘情毆擊,一步也不退讓。
邵鹹尊披頭散髮,破爛的襟上濺滿褐碎,怵目斑斑,也不知是何時何人所出;青衫長褙子的袍袖裂去一隻,餘下的一隻隻剩半幅,古銅色臂肌繃出單衣袖管,毛孔滲出點點血珠,將白棉袖管浸成極淡極淡的桃紅色。
出道以來,「文武鈞天」邵鹹尊與人公開比武廿餘戰,從未如此狼狽。
冠帽丟失、髮髻散亂的青鋒照當主,再不復優雅灑脫,原本白皙如婦人的面上青氣籠罩,叱喝之間,益發襯得鳳目精亮、白牙森森,彷彿變了個人,渾無半分「天下第一善人」的模樣。
耿照在這場貼身肉搏中居於下風,全憑一股狂暴之氣悍然相持。
不動心掌獨特的氣旋磁勁,別說相觸,連被掌風帶到都像是去皮剮肉,一般的劇痛難當。
耿照被殛得呲牙裂嘴,縱使肉體強韌如獸,對痛楚的忍受力畢竟有其極限,兩邊渾然忘我的對擊持續約莫盞茶工夫,終有一方出現缺口,少年小退半步,壓抑已久的痛覺,似在勢餒的剎那間被無限放大,死咬在口裡的悶哼頓時變成了慘叫。
邵鹹尊雙掌連出,逕推胸膛下顎,耿照忍痛揮開,手臂還來不及打直,倏又被他纏轉拉近,雙肘交替,仍攻頭臉要害。
少年連閃帶格,堪堪挺過肘擊;未及擺脫臂纏,邵鹹尊已搶上半步,左肘一沉,右掌長驅直入,猛擊耿照下頷!
耿照身子後仰,掌風掃過頰畔,熱辣辣地一痛,邵鹹尊卻不容他喘息半分,磁勁一震,原本難分難解的臂纏間忽生出微妙空隙,邵鹹尊雙臂暴長,一左一右,掌底分擊耿照兩耳!
這「數罟入洿」乃不動心掌的絕招,四式連環,攻敵之無以喘息。前三式使臂如繩罟,打擊只是誘敵擾敵之用,重在一個「纏」字;末式卻是收網成擒,雙手四指屈成虎掌,以掌心貫耳,若被擊實了,不免耳膜爆裂、當場昏厥,以壓勝之勢制服對手而不殺,又有「仁者之怒」的別稱。
豈料耿照雙臂受制,臨危竟又生出蠻力,身子一屈,幾乎將邵鹹尊拖下,鼓風挾勁的空掌沒能正中耳朵,而是擊在頭顱兩側,雖不比耳鼓、太陽穴等要害,亦打得耿照身子一軟,幾乎跪倒。
然而邵鹹尊的「數罟入洿」,卻不只如此而已。
他十指箕張,扣住耿照的腦袋一摁,同時屈膝上頂,正中眉心印堂!
這下拱得耿照離地仰起,口鼻中甩出一條釃天血鞭,宛若漫天旋舞的血荊棘。邵鹹尊在膝錘撞正的瞬間鬆手,使頂勁一貫到底,餘勢所及,在顱中不住擺盪翻攪,以獲取最大的破壞力。印堂乃人體最重要的經外奇穴之一,遭到如此重擊,不惟鼻腔內的血脈有爆裂之危,大量溢出的潰血也將阻塞口鼻呼吸,於片刻間致死;更有甚者,眼球、耳鼓在重擊之下一齊迸碎,對手便一時未死,也絕無還手的餘力。
——這才是真正的「仁者之怒」!
無此威能,還有何臉面妄稱殺著!
邵鹹尊近三十年未用此招了,得手的剎那間,依舊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帶著既痛快又得意,宛若俯視螻蟻般的激懷,彷彿又回到當年門內大比的演武場上——
(哼!寒門賤種,教你強出頭!)
芊芊的失聲嬌呼將他拉回現實。
自耿照失神,邵鹹尊一路壓著他打,逐漸佔據優勢,看似勢均力敵,實有餘裕留心週遭,如三弟與黑衣怪客之纏鬥、李寒陽搭救芊芊等,無不悉數掌握,自知芊芊安全無虞。只是料不到耿照如此耐打,無法輕易制服,打著打著竟較了真,此際方回過神,暗叫不好:
「一不小心出得重手,莫要打死了他!」正要去挽,驀聽一人叫道:
「手下留人!」雄渾的真力震地而來,李寒陽誤以為他要贊上一擊,趕緊揚聲喝止。
邵鹹尊聞聲遲疑,出手略慢,耿照一個空心觔斗翻落地,抱頭踉蹌倒退,哪像快被打死的模樣?指縫間翻出一雙精光暴綻的獸眼,咬牙低咆,似是憤恨,又像在威脅著對手,透著不肯屈服的囂狂與狠厲。
如此強橫的生命力……究竟是天賦異稟,抑或意志過人?邵鹹尊不由微怔,恍惚間一張同樣黝黑的面孔浮上心頭,居然與眼前的少年迭作一處,明明兩人身形樣貌全不相像,卻有著似曾相識的氣質,令他沒來由地想起那人,怒火瞬間吞沒了理智。
誰也料不到鼎天劍主開聲提醒後,竟是迎來這樣的結果。
邵鹹尊一個飛步,搶在耿照之前雙掌連擊,猶如牛筋脫絞、彈子離弦,啪啪啪啪一陣勁響,打得耿照不住倒退,雙臂揮之不及,只能抱頭閃躲,依舊是拳拳到肉,無一擊落空。邵鹹尊雙手如鞭,磁勁到處,猛然盪開耿照肘臂,穿掌而入,掀著他的頭顱往蓮台一撞,「匡!」爆出大蓬碎粉。
耿照身子反彈,著地連滾兩圈,起身時已無法直立,四肢接地,甩著滴答直落的黏稠血污,求生本能終於蓋過了逞兇鬥狠的野性,跌跌撞撞地逃開!
邵鹹尊一聲冷笑,雙手負後,施展輕功追去。
兩人繞著偌大的蓮台你追我跑,比鄉里頑童高明不到哪兒去,如此滑稽的畫面,卻是任誰也笑不出:耿照頭破血流,左眼更是瘀青浮腫,眼縫直成了一線難以睜開,模樣本已慘極,但他時而起身狂奔、時而手足並用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野獸——
這個「獸」字既非誇飾其勇猛,也不是讚歎生命力之強韌,而是明明有著人的外表,舉止卻是不折不扣的獸形,那種荒謬至極的對比令人打從心底冒出寒意,久久不能平息。
耿照手腳並用,沒命似的逃竄著,偶而撞進流民堆裡,抓了人便往身後推去,欲阻一阻追兵的迫近;逼得急了,還不時扭頭嚎叫,如走投無路的垂死傷獸,對獵人做著徒勞無功的嚇阻。邵鹹尊青衫狼籍,委實說不上瀟灑,但背負雙手踏沙疾行,稍稍恢復宗師氣派,誰都看出這場戰鬥不會持續太久,塵埃落定的一刻近在眉睫。
李寒陽不惜耗損,以全身功力為邵蘭生祛除陰勁,方纔那一喝已是萬分凶險,沒有餘力插手止鬥。他所用之法,與替韓雪色解封相同,「破魂血劍」的陰損卻遠在黑衣人的閉穴手法之上,陰勁多在邵蘭生體內停留片刻,內息、元氣便被磨去一分,既要祛得及時,又不能過於快猛,以免傷及三爺的經脈,折損了武功。
他雙掌按住邵蘭生的背心,凝力提元,真氣源源不絕地度將過去,視線頻於蓮台週遭打轉,始終無法與邵鹹尊對上,蠶眉微蹙,暗忖:
「典衛大人心神有失,與遊民相若,否則不會以無辜百姓為牆阻,邵家主不可能不知道。看來這一場,他是勢在必得了。」明白此際的耿照不會開口認輸,甚至記不得認輸以自保的道理,要結束戰鬥只有一條路。兩鬢微霜的遊俠之首雙目垂落,不再分神關注戰鬥,全力施救,以期盡早恢復自由——
忽聽一聲嬌呼:「耿……耿大哥!」原來芊芊關心場中激鬥,不由得越走越前,見父親與耿照繞著蓮台打轉、旋即雜入回湧的流民潮中不復望見,不覺又走前些個。
驀地人流撥開,一條黑影撲至,叉著粉頸將她摜倒在地,灼熱的吐息噴得她一陣暈眩,芊芊身子僵直,直到那人的額血滴上雪靨才如夢初醒,大眼中一霎盈滿淚水,不顧頸間獰爪,伸手輕撫他的面頰,細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