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選定鬼子鎮做為主戰場,為免傷及無辜,前日特將寶寶錦兒交與他的一束金葉子兌了銀錢,分予沿街眾小販,包下今日整個鬼子鎮的檔位一天。
派送份子錢時,並未見得刁研空,一問左右,說老人當日便扛著石頭金具離開,「嘟囔著要「開竅」什麼的,也不知弄什麼玄虛。」鄰攤的小販咂了咂嘴,一副懶憊神氣。
耿照得沈素雲點撥,知「開鞘」乃是碾玉的第一道工序,將老人那份交給一名模樣殷實的攤販,請他代為轉交,並囑咐今日絕不能停留在鎮子附近。如今刁研空突然現身,想來銀錢定被私吞無疑。
刁研空的身法與穿著打扮相仿,大動作的頂膝擺手,大腿平抬、舉拳過肩,若要畫圖教人跑步,也不過就是如此;一本正經過了頭,反而滑稽。但滑稽歸滑稽,卻見他連跨幾步,樣子也不怎麼著緊,半里的距離眨眼便至,舉重若輕、大巧似拙,絕不容小覷。
那尊彎月似的白玉觀音擋下岳宸風一刀,應聲碎裂,但也迫得岳宸風一退,奇怪的是觀音飛擲之勢並不迅烈,軌跡平緩,幾乎不帶風聲,溫吞一如老人圓潤的字跡,不應有此威力。
須知岳宸風雖半癲狂,一身武功仍在,刀石相交的頃刻間,倏由守勢轉為攻勢;身姿不變,勁、意勃發,卻反被轟退一步,彷彿撞上一堵堅牆,自己被自己的力量所傷。他應變快絕,靴下「嚓——!」刮起無數草屑,身形頓止,赤烏角刀迴旋掄掃,刀鋒正中刁研空!
「小心——」耿照單臂環著沈素雲,救之不及,眥目欲裂。
刁研空的身子被刀風掄起,雙腳離地,整個人像被刀頭叉著從東挑到西,卻不見肚破腸流、鮮血四濺,老人伸手一拍刀板,布鞋尖兒踏草滑開,腹間衣布連條刀痕也無。
巨大猙獰的赤烏角刀忽成扁擔曬衣竿,挑起老人晃了一段,又將他放落地來。
耿照驚魂未定,但適才情景著實好笑,懷中「噗哧」一聲,居然是沈素雲掩口縮頸,蒼白的面頰飛起兩朵暈紅,分外可人。
「對……對不住!」她也知此際不應發笑,但越想越覺滑稽,一時難禁,咬唇忍笑,嬌潤的身子不住輕顫,便隔著大氅也覺通體膩滑,宛若敷粉。
戰局隨時可能生變,耿照唯恐岳宸風掩殺過來,自不敢將她放下,全神專注於刁研空與岳賊的周旋應對,環著玉人的手臂不覺一緊,結實的肌肉微陷進她緊窄的小腰裡。
沈素雲腰間彷彿被一圈生鐵箍住,似疼似麻,垂眸瞥見他手臂肌肉賁起、色澤黝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腰肢竟是如此細圓;對比他的結實有力,自己的肌膚又何等柔軟富於彈性,忽覺異樣,心頭一陣怦然,閉目垂頸,再也笑不出來。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關於「男子」的真切感受。不是一個名分、一個稱謂,或者從一幢大院換到另一幢,夜夜望著紅蠋空燒,披衣獨坐……而是活生生的,溫熱堅實的血肉之軀。
——原來……男子是這樣的!
耿照卻無由關照年輕夫人的心事,注意力全被另一邊所吸引。
岳宸風一砍落空,激發狂性,更是勢若瘋虎,舞刀撲向老人。
刁研空在烏光血芒中俯首邁步,趨避自若,手掌勾、纏、引、捺,兩隻大袖翻飛如舞,似攪漫天落英;笨拙的姿態卻絕不停頓,滑順得像是繅絲浣布,又不似天羅香「洗絲手」陰狠刁鑽,恍若大江流緩、大風廣拂,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所用招式耿照雖無一識得,但身法、手法都透著說不出的熟悉,腦海中靈光一閃:
「這是……「白拂手」!」
《薜荔鬼手》五部四十路之中,「白拂手」是他最先接觸的一門,用得最多,練得最熟,領會體悟冠於諸門,故能一眼認出。
刁研空所使,雖與娑婆閣的千手千眼觀音像頗有出入,然纏捲極精、連掃帶黏,不僅系出同源,招衍更廣,已逾木像所刻的四十手套路;舉手投足,無不是去煩惱、除障難,身游物外,盡得出離要義。縱使岳宸風刀狂勁猛,一時也奈他無何。
錄有《薜荔鬼手》的千手觀音像與羅漢圖藏於蓮覺寺的娑婆閣,年代久遠,寺中已無人知曉,極可能是昔日大日蓮宗所遺。但當日狼首聶冥途叫破這一路武功時,劈頭便問「你是老和尚的弟子還是武登庸的傳人」,顯然除了佛門高人七水塵之外,刀皇武登庸也練過這部絕學,故有此問。
由此可知《薜荔鬼手》別有它傳,不唯蓮覺寺而已。
耿照見刁研空儒生裝扮,言行又迂,想起同列三才,有一人與武儒諸脈的淵源極深,若說他也通曉薜荔鬼手,一點都不奇怪,暗忖:「莫非刁先生與那位「隱聖」殷橫野殷老前輩,有什麼關連?」見老人絆住岳宸風,唯恐有失,將沈素雲抱入草叢中藏好,低聲道:
「除惡務盡!委屈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沈素雲忍著雙肩疼痛,咬牙不哼出聲,點頭道:「典……典衛大人小心。」蒼白的雪靨掠過一抹暈紅,妙目盈盈,滿是關切。耿照提刀振起,揚聲道:「刁先生,我來助你!」
刁研空在刀風中穿來滑去,聽他一叫,居然大搖其頭:
「小兄弟勿來!這人神智受損,因此狂暴凶殘,難以自抑。我且試試為他喚回清明!」手按刀鋒向前一躍,看似將撞入岳宸風懷裡,中途身子忽轉,落腳處卻在他肩後。耿照看得一凜:「這非是身法奧妙,用的仍是「白拂手」!」略一咀嚼,對這路手法的應用領會更多。
岳宸風雖已癲狂,仍是東海道首屈一指的高手,身後豈有一隙可乘?如風倏轉,以刀柄撞向老人胸口。
刁研空不閃不避,吐氣開聲:「咄!」岳宸風為之一頓,發袂無風自動,舉臂擋臉,如入激流。老人一個錯步繞至他身後,趁岳宸風一轉身,再度張口大喝,喊得他小退半步,叉手護頭,罕見地採取守勢。
接連幾次,老人呼喝猶如鼓槌定音,每一下皆令他身子一震,魁梧的鐵塔偉軀與巨刃同受白拂手牽引,岳宸風越轉越慢、神情空茫,粗濃的眉心揪作一處。相持不過一瞬,刁研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天靈蓋,運氣開聲: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咄!」
岳宸風渾身一震,眸中精光忽現。
耿照正提刀奔來,急忙開口:「老先生留神!」已然不及——
岳宸風嘴角微揚,掌間紫電亂竄,轟然擊中刁研空!
「老匹夫!」他臉上的迷惘盡去、空茫盡去,披髮赤眼,滿是囂狂:
「你可知錯過這殺我的唯一機會,足夠你抱憾終生?無知腐儒!」
眉相愁苦的老儒生猝不及防,被轟得倒飛出去,胸口冒出雷火電芒,落地卻如彈絮,稍踮幾步即止,輕如貓兒一般。
耿照尚不及慶幸,見刁研空倒退幾步、一跤坐倒,閉目撫胸,糾纏在裂襟處的幾縷紫電忽然收斂,老人的面色卻紫醬如茄,片刻又淡如金紙,電芒竄出胸口;一連數轉,「紫度神掌」的雷勁漸弱,老人不止臉孔,連露出衣衫的脖頸、手掌都透著淡淡輝芒,宛若泥金木像。
好不容易面色平復,刁研空喉頭微甜,咬住滿口鮮血,仍自嘴角溢出些許,勉力調勻呼吸,讚道:「好厲害!」撐地躍起,身子只晃了晃,便即站穩。
世間竟有人能生受一掌「紫度雷絕」,還能將雷勁化消於無形,不只耿照難以置信,連岳宸風也不敢輕動,凝目橫刀,似考慮著欲戰欲走。
寒風過野,草浪起伏,氣氛緊繃至極,情勢隨時生變。
刁研空恍若不覺,從破碎的衣襟掏出一部厚厚的書冊,一聲長歎,本已愁苦的面相更是愁得苦瓜也似,這一掌打在書上,倒像比打在他身上還要揪心。那織錦繡金的封皮代受一掌,已遭雷勁所毀,猶能看出原本的裝幀雛形,可見材質殊異;內裡的紙頁卻受不住這般巨力,風一來即化作片片蝶舞,飛得滿天神字。
若非這異質厚冊擋下雷掌,老人決計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
岳宸風目光轉寒,露出森然獰笑,望向耿照這廂,直望入他身後的草叢裡。「不好!」耿照心念一動,返身掠回,彎腰將沈素雲抄入懷裡,飛也似的向前狂奔!
身後勁風獵獵,岳宸風竟捨了刁研空,發瘋似的追來。
他已一無所有。
內患失控,業已無救;真氣岔走,將欲潰決;慕容柔選擇與那耿姓小子合作,派兵去抄五絕莊,顯然已將他視為棄子……岳宸風這一生算計無數,到頭來落得兩頭皆空,連「僅以身免」四個字都說不上,既荒謬又可笑。
那頭戴滑稽布帽的長眉老書生,似是身負「獅子吼」一類的高明嘯法,一掌將他拍醒過來,卻連心上最後一處可供逃避的地方也沒有了,非得清醒面對眼前的處境不可;世間淒涼,莫過於此。
——倘若今日便死,我還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思慮至此,岳宸風忽不再迷惑,原本舉目茫茫的視野凝於一線,只剩前方拖命奔逃的一男一女。沈素雲是慕容柔的心頭肉,末路之前若能盡情姦淫、凌虐這猶是黃花處子的絕世美人,得逞獸慾後再將她一刀一刀、解成零零碎碎一簍,光想像將軍認屍的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還有耿照。耿照……耿、照……耿照!
強大的恨意驅動著瀕臨崩潰的身體,岳宸風真氣澎湃,力量直欲鼓脹而出,「躡影形絕」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刁研空在後頭拚命追趕,卻始終難近三丈之內,距離漸漸拉開。
驀地虎吼騰空,岳宸風縱身一躍,黑氅如大鵬翼展,烏影盡罩耿、沈二人,赤烏角刀挾著勁風撲至!
千鈞一髮之際,一柄長劍橫裡插入,恰恰刺中刀鍔之交。一條曲線婀娜的烏黑麗影持劍殺進戰團,猶如寒光炸裂,劍形忽沒入一片流星雨墜,綿密的「叮噹」聲響不絕於耳。
岳宸風雙臂一旋,赤烏角以刀尖為軸,巨大的刀身在原地疾轉,黑衣人的暴雨劍霜碎於刀旋,激得星火飛濺、耀目如熾;交擊聲越來越密、越刺越急,攻勢到達頂點時,來人終露疲態,岳宸風逮住空檔掄刀一掃,將那人揮了出去。
「他媽的!你到底還有多少幫手?」他仰天狂笑,雙目赤紅:
「通通喚將出來,老子一併殺了!」
耿照也有同樣的疑惑——他安排的暗樁已然出盡,若非道中遇上刁研空,這場伏殺早該在他與沈素雲雙雙殞命時落幕,功敗垂成,徒留憾恨。青鳥伏形已敗、三屍化旡已敗,冷北海、薛百螣已敗,連天上掉下來的玉匠刁研空也奈何不了岳宸風,還有誰能在此際伸出援手?
不速之客闖入,戰局再度生變。便只這麼一停,刁研空業已追上,舞開大袖,及時以「白拂手」接過烏鋒,又將岳宸風拖住。濕潤的水風吹過荒野,不知不覺戰圈已移至水道附近,前方不遠處洪流滾滾,卻不知是酆江的哪一條支流。
耿照爭取時間奔離現場,將沈素雲藏入碼頭邊一間廢棄的小漁屋,匆匆回頭,見與刁研空合戰岳宸風的是一名黑巾纏頭、黑布蒙面的黑衣女郎,手持青鋼劍,乍看與黑島的潛行都衛極相似,不知是何來歷。
那名黑衣女郎身材曼妙,頸長肩削、腰肢細圓,卻有一雙修長美腿,裹著極其合身的薄薄靴褲,腰下翦影直與裸身無異。
女郎身影一映入眼簾,耿照直覺想:「是弦子!宗主派她來援手。」再看一眼,才發覺不是。
比之弦子,女郎的胸脯未免太盈,沉甸甸、圓滾滾的一雙堅挺乳桃,進退間彈性十足,便是緊身衣靠也裹不住;鴨梨似的腰臀也較弦子更腴,弦子的小俏臀雖松綿彈手,觸感絕佳,卻無這般堆雪似的豐滿肉感,望之不似少女,倒像弦子的胴體經過十幾二十年的醞釀熟成,飽實欲滴,充滿醉人風情。
女郎所用,也非是弦子絕不離身的靈蛇古劍,而是一柄毫無特徵的尋常青鋼劍,掩飾身份的意圖十分明顯。
最令人吃驚的,是她那凶暴疾厲、處處透著乖戾的劍法。
刀劍交擊,岳宸風居然是守多於攻,三兩招之間必裂衣帶血,仗著禁絕護身不管不顧,全力防範那如流火墜星般的殺著。黑衣女郎的劍招大開大闔,以砍劈為主,趨避卻似鴟鴞撲擊,一遇有隙則劍尖飆刺,眨眼十數、乃至數十數百擊,將小隙鑿成大隙,務求牆崩城毀,不留餘地。
若非岳宸風內息絕強、以力鬥力,每每相持到女郎首尾難接時、再以壓倒性的力量將其逼退,身上早添幾處透明窟窿。
三人在曠野大風中鏖斗:岳宸風雄立中心,雖被夾攻,真氣卻澎湃如潮,人刀相合,彷彿猙獰的黑虎;刁研空大袖飄飄,於刀光劍影中趨避自如,宛若白鶴。那黑衣蒙面的女郎足不沾地,長劍繞著岳宸風點、刺、抹、勾,刻毒兇猛,渾似俯衝撲擊的蛇鷹。
耿照在外圍遊走,提刀尋找切入的時機,忽見女郎圓腰扭轉、長腿交錯,貼身的褲布在臀上一陷一彈,明明圓臀豐滿似梨,觸感卻比所見更鬆軟又不失彈性,陡地想起兩瓣粉股中的極品,心念一動:
「難道是……是她?」遲疑不過片刻,戰局又變。
負傷的猛虎獨鬥鶴、鷹,竟還略佔上風。女郎的劍招雖辛辣,似與刁研空的武功相扞格,兩人皆是高手,斷非有意掣肘,而是彼此屬性天生相剋。刁研空若然盡情施展,往往還未制住岳宸風,女郎的身法已大見遲滯,反不如獨鬥時迅猛;有時女郎的攻勢一緊,刁研空亦險象環生,幾乎被岳宸風所傷。正掌邪劍兩相抵消,越打越鈍,反遭岳宸風壓制。
刁研空自顧不暇,百忙中仍不忘撥冗回頭,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誠心誠意與那女郎道:「這位女姑娘的劍法滿是暴戾之氣,使之不祥,縱使殺得這位男壯士,又與他有什麼分別?為免自誤,我勸你還是別再使這門劍法為好。」
女郎久攻不取,心情煩躁,皺眉低喝:「老頭兒,讓開!」
耿照聞聲一凜:「是她!」
卻聽岳宸風大笑:「你就算遮了臉面,卻要瞞誰?漱……」極招毫無徵兆、突然出手,赤烏角刀呼地攔腰掃去!女郎橫劍一封,不料刀勁竟走圓弧,自身後劃傷了她左腰,正是殺虎禪的一式「騰風」。
女郎腳步踉蹌,岳宸風殺退了刁研空,一式「嘯林」又至!
危急間豪光驟閃,耿照挺刀殺進戰團,架住刀勢,順手拉了她一把,鼻端嗅得幽幽蘭馨,正是熟悉的味道,再無懷疑,低聲道:「小心!」奮起餘力,回身施展「無雙快斬」,亂刀砍得岳宸風小退半步,老人與女郎終於緩過手來。
刁研空受傷在前,又提氣奔行、連歷苦戰,可說是傷疲交迸,稍得喘息,險些一跤坐倒。耿照獨力搶攻,遠方忽一陣「耿郎——」的呼喊,漸向水岸邊移來,似是寶寶錦兒的聲音。
他精神為之一振,以殘餘的內息刺激化驪珠,逼出更強大的奇力,砍得岳宸風連連後退,毫無還手的餘地——耿照的體力內力已是強弩之末,但岳宸風內息失控,情況與碧火神功的心魔關相似,損傷卻更嚴重,超用體力、內力的程度近乎走火入魔,一旦倒下絕難再起;端看誰的意志先行崩潰,另一方便是這場殊死之戰的最後贏家。
耿照咬牙豁力,一刀猛似一刀,眨眼連砍數十記,眼看「無雙快斬」刀意將盡,岳宸風始終未能反攻,再無保留,奮力躍起,「噹!」一刀砍得他俯首屈膝、陷地寸許,赤烏角刀的厚重刀背倒撞入肩,「禁絕」暗芒鏗然迸散,岳宸風一聲慘嚎,鮮血激射而出!
(贏……贏了!)
念頭未落,刀下岳宸風猛然抬頭,口鼻眼眶溢出鮮血,兀自掛著邪笑。
「我尚留著一擊——」一股氣漩拔地而起,激得草屑飛旋、宛若龍掛:
「只為殺你,小賊!」
耿照被捲離地面,雙足失據,胸腹間要害盡露。臍中的化驪珠彷彿感應到赤烏角刀的無匹殺氣,突然將奇力收斂,凝於珠子的周圍,連耿照僅存的一丁點內力也被它盡數抽乾,移來拱衛自身。
化驪珠與他融合之後,既能供輸奇力取代衰竭的體力內力,自然也能把他的力量吸為己用。只是耿照從未視它為有智有識之物,如持用刀劍總有被誤傷的風險,只消技術純熟、小心謹慎,即可將風險降至最低;但如果刀劍是活的,不受操控,則危險的程度便全然不同。
他有想過驪珠奇力不可仗恃,平時已盡量避免使用,今日迫不得已用之,不料在關鍵時刻遭到反噬。
「可……可惡!」耿照死生一線,偏偏半點內力也提不起,心中叫苦:
「快把力量還給我!要不……我們都捱不住這一刀!」化驪珠卻完全不受控制,汲取他體力、精力的同時,還持續迸出嗚嗚鳴震,似是受驚的動物,又如野獸咆哮。
岳宸風回光將逝,失控的真氣猛攀上崩潰前的最高峰,刀鋒尚未發出,真氣鼓脹如球,繼拔地龍卷之後,又似化為有形有質的實體,逕向周天方圓擴散。刁研空掙扎欲起,被氣團壓退幾步,一跤坐倒,口噴鮮血;岳宸風虎吼一聲,球狀的氣團轟然迸散,刀鋒挾崩天之勢摜出!
耿照被震得口鼻溢血,彈飛的同時,臍內忽生出一股勾腸似的奇異痛感,珠上的共鳴達到巔峰,化驪珠似將脫體而出!人珠欲分未分之際,耿照終於不再流失精力,身子亦獲自由。忽聽一縷嬌叱鑽入耳中:
「讓開!」耿照想也不想,鼓起剛奪回的一縷殘力,凌空一個「鯉魚打挺」翻轉開來,刀勁撞上背門,如碎巨石;餘勢所及,令他一頭撞進自己嘔出的血幕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黑衣女郎身如一箭,與他颼然交錯,細如針尖的劍勁穿透雄渾的刀氣,「噗!」刺進岳宸風左胸;餘力所及更透背而出,唰的一聲直沒至底,僅在胸膛上留下一隻劍鍔。
「吼!」岳宸風仰天咆哮,四野彷彿為之動搖,震得女郎瓊鼻滲紅,鮮血全嘔在黑巾上,一個空心觔斗倒翻出去,落地時連滾幾匝,竟爾站不起來。受傷的猛虎似不知疼痛,吼得頸間青筋爆出、嘶聲裂肺,連週身氣流都被攪亂,草屑翻騰的軌跡毫無章法,不知過了多久,才因咆哮聲落而恢復。
寒風吹透,遍體生寒。
草浪婆娑的荒原之上,只剩一人兀自站立,胸膛卻被一柄長劍洞穿。耿照奮力撐地,不過勉強支膝而已,刁研空與黑衣女郎亦無力起身,三人分據三角,荷荷喘息,眼睜睜看岳宸風拖著腳步,向水邊踽踽獨行。
「耿郎——耿郎——!」
呼喚聲越來越近,天邊雲低,蒼黯的草浪間見得兩條身影一前一後,正是寶寶錦兒與薛百螣。這廂戰局一霎數變,兩人看得難以喘息,一度竟忘了前進,直到岳宸風被一劍貫胸,這才如夢初醒。薛百螣傷勢沉重,只能一跛一跛慢慢拖行,卻咬牙不讓攙扶;寶寶錦兒幾次伸手,總被他推開,不得不撇下了老人,加步而來。
「到……到頭來,還是……還是只有我。」
無名江邊,岳宸風目光渙散,唇間鼻下不住溢出鮮血沫子,彷彿不知眼前是滾滾濁流,兀自踉蹌前行。「你們……你們誰人……殺……殺得了我?普……普天之下,還有誰……殺得了我?」腳下踏空,連人帶劍「噗通!」墜入江中,和著泥沙被沖得不見蹤影。
而三人之中,居然是黑衣女郎最先起身。
她三兩步奔至岸邊,昂著長頸眺望片刻,見沿途地面草間曳開一道長長的黑紅血跡,色澤深濃如潑墨,岳宸風縱未淪為波臣,料這般失血也能生生流死了他;妙目低垂,沖耿照微一頷首,轉身離去。
薛百螣見狀,嘶聲叫道:「你是何人?與肖龍形是什麼關係?」黑衣女郎頭也不回,眨眼去得無影無蹤。符赤錦走在老神君前頭,聞言愕然停步:
「肖龍形?蒼島那個肖龍形?他不是死了麼?」
薛百螣好不容易追上來,明明上氣不接下氣,卻頑固地拒絕攙扶,切齒道:
「我方才看得明白,那……那人貫穿岳賊胸膛的一劍,正是昔年肖龍形所創《天姿惡劍》裡的一記殺著,名喚「靈蛇萬古唯一珠」!這路劍法借勢而落,居高臨下,模擬蛇鷹捕殺鱗蟲,號稱能克帝字絕學,無比狂妄!」
「肖龍形」三字乃帝門禁忌,符赤錦也只知其名,不明就裡,搖頭道:「興許是他的傳人罷?」她關心耿照的情況,懶理五島舊事,撇下皺眉苦思的老神君,碎步奔到愛郎身邊。
薛百螣喃喃道:「肖龍形不可能有傳人……」事涉隱晦,只覺其中詭秘重重,一時陷入沉思。
岳宸風雖未見屍首,但他墜江前內力狂衝,猛爆到前所未有的強度,三人連手亦不能敵,實是走火入魔、瀕死之前的迴光反照,就算一息尚存,也不免功體盡廢,甚至散功而死;再加上被黑衣女郎一劍洞穿肺腑,如此內傷外創,大羅金仙也難救治。「拔岳斬風」的行動大功告成,損傷卻極慘重。
冷北海捨身成仁,為耿照爭取時間,堪稱此役中最慘烈。游屍門一方,由於「三屍化旡」被破,三位師傅受重創,白額煞身中紫度神掌,雖以一股狠勁將雷勁附著的血肉剜出,料想傷勢之沉,亦難回天。
此番行動乃耿照一手策劃,見寶寶錦兒到來,心中有愧,握住她的雙手啞聲道:「我……我對不住你,寶寶錦兒。我不該瞞著你拖三位師傅下水,又不能教你親手殺死岳宸風……」
「呆子!」
寶寶錦兒美眸盈淚,忍不住微笑,雙手環抱著他的腰,柔嫩的面頰緊靠胸膛,淚水濕透重衫。「我剛才好怕,忽然不想報仇了,只求你平安就好。我好怕你也離開了我,一去不回,就像姑姑、華郎,還有從前對我好的人那樣……」
耿照將她摟緊,下頷摩挲她的發頂。「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小傻瓜!」
兩人又哭又笑,四手交握,都覺這半日裡九死一生,當真恍如隔世。
耿照簡單交代她錯過的那一段,符赤錦久歷江湖,知刁研空乃一高人,怕連姓名字號都不是真的,不過是遊戲人間時所用,日前在鬼子鎮對他頗多失禮,難得他毫不盈懷,慨然相助,忙整斂衣襟,盈盈下拜:
「刁老前輩,奴家之前多有得罪,蒙您仗義出手,非但為我報仇雪恨,還保我相公性命平安。如此恩情,奴此生絕不敢忘。」
刁研空卻大搖其頭。
「報仇雪恨說不上,我也不想傷他的。那人眉宇間戾氣極重,我本想與他聊聊心事,若能為他化去心上塊壘,未始不是一樁美事。可惜他出手便要殺人,實在說不上話,唉。」
耿、符面面相覷。世間竟有人想與岳宸風「聊聊心事」,他若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刁研空感歎之餘,忽又想起一事:「是了,那人武功如此高強……他到底是什麼人?」眾人皆想:「你連是哪個都不知道,二話不說便拿命來湊熱鬧,也未免太捧場了。」
「還有這個。」老人渾不在意,從袖裡摸出一串銅錢,雙手捧還耿照。
「刁老前輩,這是……」
「是昨兒鄰攤老三廣交給我的,說是小兄弟所托。我不能收受銀錢,今日特來等候,適巧碰上此間諸事,合著也是緣法。」耿照恍然大悟,才知錯怪了代收份子錢之人。
刁研空說鈍不鈍,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一切境相皆為心,雖見表象不執不取,方識本然。辨別善惡、破鞘取玉,均約如是。」耿照聞言一凜,心中若有所思。
他本有許多疑問欲向老人請教,如《薜荔鬼手》淵源、白拂一路的應用法門等,只是眼下時機不對,不敢失了禮數,長揖到地:「待得諸事了卻,再來聆聽老前輩教誨。」
「不敢。」刁研空團手躬身,扎扎實實還了一禮。「適巧,這幾日內尊夫人的鐲子、扳指便要完工,老朽在鬼子鎮中恭候賢伉儷大駕,一同鑒賞研究。另一位年輕夫人若有興趣,亦是無那歡迎。」
耿照已知他是隱世高人,哪敢平白拿他的玉器?苦笑搖手:「拙荊一時頑皮,胡亂戲耍,如有無意間得罪處,還請前輩莫放在心上。」
刁研空一怔。「尊夫人破了石相執障,始令美玉現出盈質,這是東海多少行家都辦不到的事兒!大智大慧,哪有什麼得罪?」八字眉垂得更低,搖頭晃腦,彷彿此說令人費解之至,猶勝半路上胡亂替人助拳。
符赤錦心中暗歎:「原來我們想多啦。他不過武功高些,畢竟是個呆子。」唯恐兩個呆子一較真,事情沒完沒了,挽住愛郎斂衽施禮,盈盈笑道:「那我便多謝老前輩啦。過得兩日,咱們找你看鐲子扳指去。」
刁研空喜道:「甚好。就此別過,請。」一路低頭撿拾碎裂的觀音玉像,隨手放入背上竹筐,偶爾也摻雜幾枚灰撲撲的粗礪大石,不知是否又從中看出玉來。
方纔符、薛二人一路行來,見得護衛車隊的慘況,任宣被部屬自馬屍之下搶救出來,匆匆固定患部,指揮收拾。符赤錦經過時曾躲在暗處窺看,不見沈素雲的蹤影,此時亦對耿照提起。
耿照省起沈素雲猶在小漁屋內,正要開口,忽見五、六名黑衣人撥開長草,結隊奔至,個個緊衣細裹、身段婀娜,正是黑島的近衛潛行都。為首之人苗條修長,這回卻是貨真價實的弦子本人。
兩人未及寒暄,耿照劈頭就問:「五絕莊那廂情況如何?」
弦子搖搖頭。「本來還好,後來很糟。我來給你傳話:「久戰無益,典衛大人這廂若也不利,還請退往蓮覺寺。帝門將誓死保護典衛大人。」」
符赤錦俏臉微寒,抱胸冷笑。
「說得好聽!擺不平岳宸風,哪個有命回蓮覺寺?只來你們這幾隻小貓!」
先前耿照說「將軍派人攻打五絕莊」云云,不過是擾亂岳宸風的心計而已。
以鎮東將軍深謀遠慮,就算向他如實稟報,也未必能得臂助,這計劃本就是瞞著他進行。依照約定,耿照於鬼子鎮伏擊岳宸風,漱玉節率隨行人馬攻打五絕莊,分頭並進,令岳宸風首尾難顧。
此舉本為削弱他身邊的護衛力量,適君喻的「穿雲直」何其精銳,當夜天羅香數百人趁夜色而來,卻被區區三十名衛士擊退。耿照並不認為能夠攻克五絕莊,僅僅是誘敵分兵的權宜。
漱玉節卻有別樣計較。她之所以願意攻打五絕莊,是為了奪回五帝窟的至寶「食塵」。弦子前度進出莊子,未能帶回億劫冥表與寶刀食塵,此戰正是戴罪立功,率潛行都內最出色的幾名姊妹,趁亂潛入密室,順利取回寶刀。
耿照見少女們都帶著傷,可見五絕莊戰況激烈,一拉符赤錦衣袖,只道:「諸位姊姊辛苦。」欲釋心中疑惑,又問弦子:「是宗主派你來的麼?」
「是。」弦子老實點頭。
這答案大出他意料之外。
漱玉節若親於五絕莊外坐鎮指揮,決計不能蒙面來此,一劍刺穿岳宸風的胸膛。
然而那黑衣女郎無論身形、香氣,甚至露出蒙面巾的一雙美眸都不作第二人想,耿照曾與這位美婦人貼身肉搏,幾乎誤結合體之緣,見過她藏在優雅外貌下的猙獰與剽悍,不可能會錯認,省起是問題不對,連忙改口:
「你來此之前,曾親見宗主之面麼?」
「沒有。」弦子搖頭:「我們拿到食塵後,又去救少主,救完少主才趕過來。」她一提到「少主」,諸女均露痛色,若非礙於薛老神君之面,只怕便要垢罵出口,方能稍稍解恨。
原本那邊的進攻過程頗為順利,莊內只餘上官巧言鎮守,被殺得措手不及,弦子一行潛入密室奪回食塵,安然撤退,五島士氣更高。後來適君喻、何患子率眾趕回,裡外夾攻,形勢才漸對五帝窟不利。
何君盼與杜平川指揮第一線攻擊,見目的既成,正要下令撤退,誰知後陣的瓊飛突然殺出,大喊:「孬種!哪個敢退,我砍了他的頭!」越過己方陣地,衝到激戰最烈的莊門前,偏偏能進不能出,頓陷死地,情況危急。
已奮戰了一早上的黃島眾人最為倒霉,前攻不破,又不能捨了她撤退,外圍的穿雲直衛與院牆上的莊丁形成交叉火網,連近戰肉搏也免了,一徑拽弓放箭;沒在中間被射死的,不管往前或往後都是一刀,死得無比冤枉。
萬不得已,潛行都衛冒死上前,搶回受困的瓊飛。
這支漱玉節刻意留存的珍貴兵力半刻間便折去十人,死傷枕藉,足抵黃島大半日的攻堅;最後奪回瓊飛的,仍是弦子這一組精銳。好不容易突破包圍,何君盼收拾殘部,為防行動失敗,須先於王舍院佈置防禦陣地、以為退路,實在抽調不出多餘的人手,又派弦子等來接應。
在弦子看來,這三道艱難的任務均是宗主之命,不過借何君盼之口傳達而已。而漱玉節「據稱」一直待在後陣,今日還沒有人見過。
弦子不善言辭,前述五絕莊戰況云云,悉由同行另一名被喚作「綺鴛」的圓臉少女負責陳說。
綺鴛斜背了個細長的黑布包袱,系結帶子橫過乳間,分開兩座挺凸飽滿的圓乳;包袱裡似是成束的組合槍一類,但她使的是肘後一雙較常制略短、模樣巧致的拐子,赤銅鑲件、紫檀握把,只有軸心那一根黑黝拐身是精鋼所製,泛著獰惡的金屬暗芒。黑布所裹不知何物,也看不出有什麼用途。
她年紀與弦子、阿紈相若,口才甚是便給,天生一雙又黑又亮的杏眼,眼頭尖、眼尾勾,像杏核多過杏脯,微瞇起來格外銳利;說話稍快些,便生出咄咄逼人之感。「……神君讓我等前來接應典衛大人,說若是戰況不利,縱使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大人退往蓮覺寺。」
耿照暗忖:「那黑衣人果然是她!只是宗主料不到她不在現場,便無人能節制瓊飛,致有如此傷亡。」心中遺憾,溫言道:「請諸位姊姊回報宗主,岳賊已除,幸不辱命,我將擇日往蓮覺寺,親向宗主道謝。」指引了鬼子鎮的方向,並告知冷北海的死訊。
薛百螣抬望他一眼,默然片刻,抱拳道:「請。」他與冷北海地位有別、立場互異,偏偏性格彆扭之處卻有得一拼,向來處得不好;唯一一次捐棄成見,並肩作戰,卻是此生最後一回,不禁百感交集。
耿照心領神會,也抱拳還禮道:「老神君保重。請。」
薛百螣看看一旁的符赤錦,欲言又止。岳宸風既死,符赤錦已無臥底的必要,老人自漱玉節處聽聞實情後,還不曾與她相見。此際重會,雖不若過往那般針鋒相對,但她潛伏敵側太久,已不慣與帝門中人親近,兩人終究只點了點頭,無言以對。
「死了麼?」弦子忽走到耿照身前,開口問道。
這話沒頭沒腦的,耿照卻明白她問的是岳宸風。
「死了罷?」他望向江邊。「被一劍穿了胸膛,掉落江中,應是不活了。」
她打量他幾眼。
「你流好多血。」
「不礙事。」耿照笑起來,舉袖往鼻下一揩,誰知越抹越髒,揩得花臉貓也似。
「你這樣好醜。」弦子從襟裡取出一條雪白的手絹兒遞給他。
素絹在乳間煨得香香的,充滿熟悉的懷襟氣息,彷彿又回到越浦城驛的小廂房,他為她解開胸衣時,也是這般馥郁撲鼻,中人欲醉。耿照捏著乾淨的白絹,倒捨不得拿來揩抹了,笑道:「這麼白的絹兒,弄髒了怎辦?」隨手收進懷裡。
「那用袖子好了。」
弦子踮起腳尖,隨意伸手,捏著袖布替他一一擦拭,片刻才滿意點頭。
「你再拿手絹兒抹抹,臉跟絹兒都不髒。」
這畫面委實太過震撼,與她同來的姊妹都看呆了。
即使在潛行都內,弦子也沒什麼朋友,除了阿紈,幾乎跟誰都說不上話。
反正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宗主身邊,獨自執行各種機密任務,受寵之甚冠絕島內;「冰山美人」云云還算是客氣恭維了,背後都管她叫「冷心腸」,也有嘴壞妒嫉說是「沒心腸」的。
諸女私語竊竊,心想這位典衛大人果真有三頭六臂:殺不死的岳宸風,教他給殺了,騙不了的鎮東將軍跟前,他同樣全身而退;對男子從不假辭色的宗主,卻對他青眼有加;這會兒,居然連弦子都替他抹起臉來!這簡直是妖怪一般的人物,專化不可能為可能,總之絕非凡胎。
符赤錦饒富興致的抱胸觀望,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耿照頭皮發麻。弦子倒是渾然不覺,除宗主之外,她自來視旁人如無物,想做便做了,一點也不彆扭。薛百螣還在想那黑衣蒙面的神秘女郎,偶一回神,蹙眉道:「走罷,莫讓宗主久候。」眾人才又紛紛舉步,彷彿凝住的時間恢復流動。
潛行都一行五人中,綺鴛等三女偕老神君回阿蘭山,弦子則與另一人往鬼子鎮。耿照與她沒能多聊幾句,正有些失落,另一頭綺鴛匆匆折返,俏麗的圓臉紅通通的,神情卻十分嚴肅,湊近道:「典衛大人,阿紈讓我跟您說:那天的事,她一點也不後悔。」微瞇的杏眼光芒逼人,既似忍羞,又有些興奮。
前頭不遠,另外兩名潛行都的少女見她終於代阿紈說了,均咬唇竊笑,又遮遮掩掩、興奮地投以注目。耿照雖大為尷尬,更擔心阿紈的情況,垂問道:「她身子好些了麼?」
綺鴛雙目放光,咬唇不露一絲笑意,背在臀後的小手悄悄打了個手勢。兩名少女掩口嬌呼,脹紅小臉,惹得在前方獨行的薛百螣大感不耐,乜著怪眼回頭:
「吵什麼……咦,她折回去做甚?」少女們慌忙收斂,一人揚聲喚道:
「綺——鴛——!快來,我們要走啦。」喊完也不敢多看,低頭繼續前行,小手卻在背後與同伴撥來撥去、你推我攘的,幼嫩的掌心都臊紅了。
綺鴛踏前一步,氣勢洶洶,高高的額頭幾乎撞上耿照胸膛,竟是絲毫不讓,微帶汗潮的處子香澤一股腦兒撲來,酸甜如初摘的鮮果。她活像一尾盯上青蛙的小雌蛇,抬起銳利的杏眸,咬牙道:
「你給我句話帶回去。」
耿照一愣:「什麼話?」
綺鴛一跺腳,只差沒揮拐揍他,心念電轉,急道:「那好,我就說「等他上阿蘭山來,再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沒」。你是個官兒,說話要算話。」耿照登時會意,見她眼中透出焦灼的企盼,心中暗忖:「她倒講義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點也不含糊。也罷,我若上蓮覺寺,本也該探望阿紈姑娘。」點頭道:
「我說到做到。你去罷,莫要惹老神君生氣。」
綺鴛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一怔之間笑容忽綻,已不及繃回俏臉,頰畔漾起兩枚淺淺的梨渦,原本犀利的杏核兒眼瞇成兩彎,小辣椒頓成了甜脆的小蜜棗。聽他言語間頗見關懷,心兒怦怦直跳:「呸!誰……誰要他來賣好了?裝什麼好人!」不知怎的惱火起來,慌忙轉身奔離。
她的背影不如阿紈玲瓏,也無弦子的纖細楚腰,然而腰後肌束緊實、削如斷崖,至尾閭處又賁起兩座峰巒似的渾圓玉股,段差之大,陷得兩枚腰窩、風月冊中呼之曰「按指嬌」者,乃是最適宜采「蟬附」(背後體位)交合的極品。果然黑島出身,胴體雖各有千秋,妙處卻是一脈相承。
目送諸女行遠,現場又只剩下小兩口了。符赤錦嘻嘻一笑,故意誇張地歎氣:「漱玉節那騷狐狸再不殺你,潛行都要易主啦。老爺這已經不叫挖牆角了,是整棟屋子自己長出腳兒來,在後頭追著典衛大人跑啊!」
耿照雖難為情,嘴上卻不示弱,笑道:
「我有紅島的美貌神君就好,要潛行都幹什麼?一床也擠不下這麼多。」
符赤錦暈紅雙頰,又羞又喜,輕擰他一把。「嘴貧!誰知道你想幹嘛?」
耿照面上微紅,搖頭道:「總之是我不好,瞧瞧阿紈姑娘也是應該的。要是寶寶錦兒不歡喜,那我不去便是。」
符赤錦笑啐:「別扯上我。我才不當這種壞人哩!」
耿照被她逗笑了,片刻忽想到:「大師父他們……」
符赤錦搖了搖頭。「先回棗花小院了,你莫擔心。」
耿照想起白額煞腹間那兩個血洞,怎麼能不擔心?急道:「二師父他的傷……」符赤錦仍是搖頭。「說不礙事是騙人的,不過那樣的傷勢,要不了二師父的命。我親眼見過他受了極重的創傷,卻在短時間內恢復。他們特別囑咐我,讓你別操心,這可不是客氣話。」
耿照聽她話意未盡,轉念便知:「此事必與游屍門的秘傳有關。寶寶錦兒不會騙我,她既說沒事,便是沒事。」握住她的柔荑一笑:「沒事就好。是了,你且去弄一套女子的衣裳來,一會兒我們在前頭小漁屋見。」說了漁屋的隱密位置。符赤錦乖順點頭,依言離去。
◇ ◇ ◇
那漁屋搭於一處凸出水岸的簡陋平台,多年無人使用,四周生滿長蘆葦,幾將屋形湮沒。耿照撥草尋隙,「咿呀」一聲推開半朽門板,見屋裡波光粼粼,一條裹著氅子的苗條倩影臥於屋底,清麗的喉音微微繃緊:
「典……典衛大人?」
「是我。」耿照隨手掩上門扉。「我來接夫人啦,耽擱許久,夫人勿怪。」
「沒相干的。」沈素雲的聲音透著焦急關切:
「符家姊姊可好?任宣呢?那賊……那賊子伏誅了麼?」
「托夫人的福。」按照計劃,沈素雲知道得越少越好,兩人心照不宣,一句便即打住。又道:「我內人去尋衣裳來與夫人,片刻即至。」伸手欲扶,才隔著氅子一碰藕臂,沈素雲咬牙輕哼,清麗絕俗的俏臉上滿是痛楚之色。
耿照察覺不對,輕按她肩臂幾處,變色道:「夫人的膀子是幾時脫的?」沈素雲痛得眼角迸淚,顫道:「似……似被那惡賊捏壞了。他……他手勁好大……」深吸幾口氣,不再費力說話。
肩臼卸脫並不嚴重,但若未及時接回,拖得久了,將對筋骨造成損傷。
耿照輕按她肩頭,已有腫脹發熱的跡象,偏偏不知符赤錦何時才至,權衡輕重,沉吟道:「肩關卸脫,本不是什麼巨創,未及時接回去,恐傷肌肉骨膜,後患無窮。夫人忍得一時疼痛,我立刻為夫人接上。」
沈素雲雙頰發熱:「這……成何體統?」她衣裳被岳宸風扯裂,氅子一揭,從頭到腳一覽無遺,不惟胸乳,連私處都將暴露在他眼前。
自嫁與慕容柔為妻,兩人未曾圓房,尚是純潔無瑕的處子之身;連夫君都不曾見過的身體,豈可落入其他男子眼中?心中反覆掙扎,實在說不出個「好」字,緊閉雙眼,簌簌輕顫。
耿照心想:「我動作快些便是,莫將小傷拖成了大患。」低聲道:「得罪了!」輕巧揭開外氅。沈素雲只「嗚」了小半聲,旋即忍住,閉目側首,無意間裸露的大半截粉頸修長雪膩,線條滑潤,當真美不勝收。
她出身越浦豪門,自小教養良好,所用不遜於皇室公主,奢華猶有過之,但畢竟是商人之女,作風務實,於「通權達變」四字遠勝常人;裸露身體固然羞恥,仍不值得以一雙膀子來換。
耿照打開氅襟,不禁為之屏息。
沈素雲身上連條手絹兒都沒丟,岳宸風只將她衣裳中軸這一路扯開,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一齊敞作兩邊;明明衣裳鞋襪均未離身,正面卻是一絲不掛,纖毫畢現,妙處紛呈。
她雙乳不大,玲瓏稱手,難得的是「尖翹」二字:兩隻雪乳彎如新筍,乳峰較筍殼更圓潤,乳廓的曼妙弧線由下而上,鼓鼓地延到暈部;頂端螺形的乳暈尖細酥紅、高高翹起,表面光滑堅挺,連一絲凸疣也無,小巧精緻,堪稱完美至極。
即使仰躺於濕朽的漁屋地板、乳房攤作兩團,乳尖仍斜斜指天,櫻紅的乳蒂異常勃挺,不住輕顫。她雙乳間另有一道細細的凹痕,一路蔓至香臍,更顯出胸腰起伏的曲線,分外誘人。
沈素雲羞赧欲厥,勉力並起一雙渾圓美腿,想掩住腿心,反將飽滿的恥丘擠成了一團飽滿雪面,綿軟膨鬆,溫香潮潤,直如剛炊熟的、熱騰騰的白麵包子,再適口不過。
年輕的將軍夫人毛髮並不旺盛,青澀宛若幼女,與外表的端雅高貴大相逕庭,一旦敞襟半裸,嬌軀浮露,卻是細乳長腿、纖腰一束,充滿不可思議的少女氣息,讓人驚覺她比她的將軍丈夫稚齡太多;平日高高在上的將軍夫人,剝除了衣錦飾繁,其實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年輕姑娘。
耿照定了定神,隔著袖布摸索她的肩臂,「喀啦」輕響,已將右肩接回。
沈素雲痛得俏臉發白,但畢竟已非初嘗,深呼吸幾口緩過氣來,顫聲問:
「好……好了麼?」
「好了,夫人且動一動。」
沈素雲正要抬肩,想起自己衣不蔽體,若運轉手臂,胸乳豈能不動?大起躊躇,低道:「我一會兒……一會兒再動。」耿照也想到了同一處,卻不知那兩隻又尖又翹的細嫩雪乳滾動起來,會是什麼模樣,面紅耳赤,不敢再想,忙道:
「我……我先替夫人接另一臂。」摸上左肩,將卸脫的關節接回,扶她坐起,轉頭迴避:「夫人請試一試,看看是否轉動如常。」沈素云「嗯」的一聲,窸窸窣窣半天,忽聽她低聲哀道:
「典……典衛大人!疼……疼得緊,我……我不成的。」說到後來隱帶哭音,便似少女飲泣,說不出的惹憐。
耿照顧不得嫌疑,回身探視,輕扶她右臂緩緩轉動,肩臂牽動胸脯,探出裂襟的一隻筍乳不住輕晃,乳尖翹如小巧的指天椒,酥紅滑嫩,讓人忍不住想張口含住。
沈素雲羞得閉眼,任他轉動片刻,右肩漸能抬起,只是仍覺疼痛。
她看似柔弱,實則倔強,是賭桌上一翻兩瞪眼的脾性,右肩既然好轉,便咬牙繼續轉動,不想再麻煩他幫手;運動片刻不覺喘息,額際微微出汗,胸脯起伏劇烈,乳尖搖顫,令人眩目。
沈素雲渾然不覺,喘息片刻,又試著抬起左臂,耿照趕緊換到另一側幫忙,起身時卻見她乳間淌下一道道汗漬,雪肌紅雲浮露,昂起的乳首兀自垂著一顆晶瑩汗珠,淚尖拉得又細又長、欲滴不滴,只是乳蒂挺翹,鉤子似的勾掛著。雪乳又晃幾下,那汗珠終被甩落,碎在她交迭側坐的修長大腿上。
耿照下身陡硬,無比尷尬,唯恐驚嚇到她,彎著身子幫她轉動左肩,不敢再看。
沈素雲又專心活動十餘下,累得不住輕喘,抹汗道:「好……好了!該是沒問題啦。多謝你……」身子忽乏,斜斜軟倒。耿照忙將她攬住,腿間一溫,沈素雲的小手竟按上了勃挺的怒龍。
她好不容易雙手自由,不想再麻煩人家,順理成章抓按著一借力,只覺那物事雖硬,入手又頗膩滑,還透著一股燙人的火勁;抬見耿照神色古怪,不覺一怔。兩人對看片刻,沈素雲花容失色驚呼欲起,無奈雙肩無力,反向前撲倒。
耿照及時伸手,將她抱得滿懷,兩人滾作一團。
「咿呀!」門板推開,寶寶錦兒抱著一大包衣裳彎腰而入,恰恰見得將軍夫人衣衫不整,被愛郎抱在懷中。小小的漁屋一片死寂,三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俱都無言;除了流水聲,只餘半裸的將軍夫人嬌喘絮絮,迴盪在波光粼粼的斗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