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百九十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

  明棧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忍著頸椎疼痛,悄悄提運真氣,只覺渾身酸軟,顱內似有無數針尖攢刺,耳鼓深處兀自嗡嗡交鳴,鬼先生語聲一出,便與身子裡的大片晃蕩生出共鳴,胸口煩悶欲嘔;除此之外,倒不像是遭人投毒,經脈百骸也無甚損傷。

  以她的內功修為,要無聲無息將之藥倒,幾無可能,況且祭殿佔地廣袤,軟筋麻藥隨風飄送,也不能一口氣放倒這麼多人。無論鬼先生用得什麼法子,必是大異常情────明棧雪忽想起密室中,耿照抱頭慘嚎的模樣。他似能聽見某種自己無法得聞的無聲之聲,使其頭痛欲裂,發狂難制;從時間點推斷,耿照的頭痛與祭殿內黃纓化身萬劫刀屍,幾可確定有所關連,異聲同時影響耿、黃二人,黃纓若是刀屍,耿照自然也是。

  她在密室內與耿照對峙,不忘觀察門上的懾影鏡投,發現異聲出現前後,只有祭血魔君動作有異,舉袖掩口,似將什麼物事塞到覆額綢巾下,才盯上此獠,假裝受制鬼先生,將號刀令搶到手。

  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女郎卻未失措,估量著內息恢復的時間,邊挪動手指,欲取懷中那螺狀的奇異哨笛,驀地手背一痛,卻是鬼先生伸足踏住。

  黑衣青年面露獰笑,冷不防地歷光反掠,「劈啪」一聲尖細勁響,竟以珂雪刀尖批開明棧雪胸口衣衫,銳利的切口垂下裡外幾層衣布,依稀見得鴉青色的緞面兜兒裡,墜著飽滿堅挺、線條渾圓的乳廓,雪肌與切口平行處,忽溢出一抹飽膩鮮濃的殷紅,粒粒浮起的液珠旋即連成一串,這刀痕雖淺,卻有三寸來長,無論形狀、短長乃至斜向方位,均與珂雪平斜的刀頭相合。

  「哎呀對不住,失手失手。可有傷著姑娘?」鬼先生連聲嘖嘖,珂雪刀卻未移開,反順著切口向下推去。女郎身上的薄衫哪堪得鋒銳的晶柱挑抹?「唰!」應聲片開,無比滑順,齊整的斷面直至臍上,露出完美的下乳雙弧,刀尖拖出的血痕亦然。

  這一刀足以七八寸長,入肉雖不深,以珂雪之銳,肌膚表面應聲兩分的痛楚也夠受的了。明棧雪嬌軀微顫,蹙起柳眉,目光倒是一直未曾離開過鬼先生的面孔,似笑非笑,直勾勾地迎視他的眼神充滿輕鄙不屑,連「你就只有這點格局」都不想浪費唇舌,恐污了自己的口,陣底隱帶一股難以言喻的囂戾刻毒,彷彿身受切剮不是自己,而是眼前持刀之人。

  「鏗啷!」一物自切開的懷襟裡掉了出來,連滾兩圈,至明棧雪奮力撐持的藕臂邊方止;因被身影遮掩之故,其餘諸人皆無由看清,自是她適才自魔君手裡取走的號刀令。

  鬼先生本也不以為淺剜一刀,便可教這名高傲的女郎屈服,卻料不到實際折磨起來,非但毫無快感,反被她瞅得心底發毛,怒火更熾,提刀徑往她肩背各處大穴扎落。以其刀劍修為,施展「神劍點穴」奇技、封脈截流而不見血,原也不是什麼難事,這般辣手摧花,當然是為了洩憤。

  氣穴被破疼痛難當,饒以明棧雪之強橫,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垂頸劇顫,咬唇說不出一句話來。鬼先生出手極快,刀尖所紮的傷口,連血跡都未乾涸,轉瞬間便收攏癒合,只餘背衫上幾處破孔,露出白哲雪膩的肌膚,看來倍顯淒艷。

  明棧雪胸腹之間的長長刀創,也只餘一道櫻紅色淡痕,比指甲壓印還淺。

  「這便是珂雪寶刀的神效了。」鬼先生持刀往她堅挺的玉乳上比劃,笑道:「卻不知削下一隻乳蒂兒來,還能不能再長回去?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咱們來試試好了。」明棧雪之傷雖迅速復原,痛楚仍未全褪,索性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理。

  遠處望台上,符赤錦雖也是手足酸軟、動彈不得,如中軟筋散一般,但鬼先生刀尖扎穴的動作,卻令她心頭一凜,忖道:「莫非這悄悄放倒人的法子……難以長久?否則,何須多此一舉?」她倒地之初,已勉力聚起一絲真氣,遊走全身,的確無有藥征,更加落實推想;與身畔的薛百縢交換眼色,老神君明顯也注意到鬼先生的小動作。

  ────也就是說,拖得越久,身軀的癱軟無力便越有可能解除。

  「胤家小子!」薛百膳會過意來,揚聲道:「你……你使得什麼妖法?如此卑鄙,當真好不要臉!」刻意說得咬牙切齒,又夾咳嗽劇喘,狼狽不堪。果然鬼先生得意洋洋,大笑道:「兀那老狗,不知所謂!這是龍皇祭殿裡的隱密機關,乃是龍皇治下的手段。你以為這遍地青芒是照明麼?錯!按古籍所載,此乃模擬龍息的無聲震音之器,龍皇玄鱗以自身力量即可發動,當世既無龍皇」無雙之力「,靠著鑄成珂雪寶刀的晶柱貯能,亦可勉強為之。」

  「胡說!若真如此,你……豈能無事?」薛百滕旨在拖延,順著他炫示的話頭提問,果然引得鬼先生接口。

  「這把珂雪刀,就是最大的護符啊!」黑衣青年捨了趴臥在地的美人,倒拖晶刃,鏗啷鏗啷地拾級而上,尖亢的語聲宛如附魔,又像陶醉於洋洋得意中。「為防無聲震音毀壞晶柱,機關一經啟動,此刀一丈方圓內自生氣罩,可擋震音。老狗,龍皇祭殿這等行貨,豈是你這等目光短淺的鄉下武夫所能想像!」

  薛百縢怒極反笑,冷冷道:「你用上這等陰私手段,還想宰制七玄麼?普天之下,誰人能服!」

  鬼先生走上方塔第一層,就在七柄妖刀之前霍然轉身,眢目狠笑:「你等趴得一地,憑什麼不服!岳宸風以」九霄辟神丹「控制五帝窟,你們這些個蛇頭蛇腦的自命英雄,還不是乖乖聽命?」姑射「觀察了他忒久,證明此法有效,若非古木鳶執意不肯,老子還搞什麼王道正道?一早誘了你們入禁道,有進無出,通通任老子宰割!」

  薛百膳疏眉一挑,立時聽出不對。「禁道?什麼禁道?」

  鬼先生嘿嘿笑道:「薛老兒,你以為這座龍皇祭殿在什麼地方?現今擱著你那衰朽之身處,恰恰便是天羅香總壇所在,冷爐谷的地面!我若照實說了,你還有沒有膽子進來?」冷爐禁道,乃天下奇險,薛百滕身為七玄名宿,豈能不知?對著天羅香的方向揚聲喝道:「祗狩雲!你與這廝勾串,來賺我等入殼麼?真是好心計!」

  蚳狩雲難以行動,癱坐在望台欄底,冷冷還口:「這廝佔了冷爐谷後,我也才知有此秘境。薛老神君若見谷中娃兒們的淒慘模樣,當知本門並未與胤賊勾結,自始至終,我們都在尋找反擊的機會。」

  鬼先生縱聲大笑。「老虔婆!我給了你躋身王座側近的機會,是你不肯把握,休怪我翻臉無情!你那一谷子標緻女娃,今夜過後,將成任人蹂躪的肉娃娃,比破窯娼妓還不如!我若打出」天羅香群芳,憑君享用「的旗號,你覺得能不能召來一支生力軍?」

  蚳狩雲恨聲道:「若非禁道黑蜘蛛倒戈背叛,千百年來從未被攻破的冷爐谷,豈容得宵小放肆?你莫得意……今日她們能叛我,他日便能將你出賣給旁人!」

  「所以說無知就是最大的罪惡,先賢所言,確是至理。」鬼先生得意道:「黑蜘蛛誰也沒背叛,她們只是服從了更高位的命令而已。你以為,千百年來固若金湯的冷爐谷,是為了守護你們這些爛婊子的安泰?錯了!冷爐禁道之所以存在,乃是為守護這座龍皇祭殿。

  「你們同黑蜘蛛簽訂的血誓書,不過是看門的與婢女之間的協議,一旦主子回歸,或來了地位更隆、權力更大的高層,奴僕豈能不乖乖聽命?最可笑的是,你們原本手持自由出入禁道的槍匙,卻自行交了出來,這下就算老子放你們自去,也只能爛死在禁道之中……除了俯首稱臣,豈有活路?」

  眾人聞言一凜,頓時會過意來,目光紛紛投向方塔。

  ────妖刀!或者,該說是藏於妖刀之中的七枚刀魄。

  刀魄是龍皇鐵衛的象徵,在龍皇與司祭未現世之前,鐵衛便是殿中身份地位最尊隆者,持之號令黑蜘蛛開道,又有何難?眾人到這時才明白,鬼先生何以要求將妖刀插上刀座,啟動第二層方塔機關云云,不過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卻是要奪走能自由出入谷中的依憑!

  倒坐在刀座後的祭血魔君,並未在珂雪刀一丈方圓內,亦受無形震音影響,此際忍不住抬頭,低斥:「……你是真看不出,他們都在拖延時間麼?以蚳狩雲之老謀深算,何必與你公開破臉,隔空叫罵?而你……你竟將如此重要的秘密說出,有沒想過形勢一變,要添多少變量?」

  鬼先生仰頭大笑,旁若無人,全不理魔君心急火燎,倒像有意拖延,足足笑了盞茶工夫,在場功力較深者如雪艷青、南冥惡佛,已能活動指臂,媚兒更憑一股莫名囂悍撐起半身;無論鬼先生身法如何迅捷,總不能一氣點了忒多人的穴道。

  「你說的我全知道。」黑衣青年收了笑聲,轉頭正色道:「但唯有這樣,他們才能明白:與我相鬥,最終只得」絕望「二字。人哪,難免好了傷疤便忘了疼,不好好教訓,是不行的。」掠至司祭玉座之前,珂雪刀再度插入,整座祭殿裡的青芒再度轉赤,眾人齊齊倒落,動彈不得。

  只祭血魔君較他稍晚,也跟著掠上第二層,未再受震音穿腦,但這一躍也用光了好不容易積攢的些許內力,落地時微一踉蹌,狼狽仆倒,不敢浪費時間,就地閉目,調息吐納。

  「來呀!你們不是打算反抗我麼?」鬼先生捧腹大笑,彷彿看了什麼滑稽戲似的,俯視一地丑角,狀若瘋狂。「怎地只有這點本事?別賴在地上,快起來呀!」驀聽轟隆隆地一陣響,塔頂的玉壁活門再次轉動,鬼先生微微一怔,旋即領悟:「是了,說不定開啟王座活門的法子,就是連續兩次啟動震音。當真……當真連老天爺都幫我啊!」轉頭對底下諸人笑道:「我看就維持這樣好了,待老子登上龍皇寶座,正好受你們的跪拜!先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人,可得半年的九霄辟神丹,起碼有六個月可活,哈哈哈哈哈────────!」

  一把熟悉的聲音隨著漸漸止歇的機關震響,索命魔音般透顱而過。

  「明姑娘說得一點兒沒錯。」那人喃喃道,帶著百無聊賴的蕭索。

  「你這人,真是無聊透了。」

  鬼先生正笑得涕淚橫流,咻咻劇喘未止,喉頭「骨碌」一聲滑動,彷彿硬生生捋過了一枚鵝蛋也似,整個人忽然愣住。這個聲音,分明是……怎麼有可能?那廝怎麼又能出現在這裡?

  目光掃過方塔之下,濕發披面、淒艷動人的明棧雪抬起頭來,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盈盈眼波卻無一絲狠戾之意,蘊滿得意與欣喜;染紅霞以手掩口,微瞇的兩彎月眸中盈滿淚水,他從未在這個剛毅不屈得令人切齒的女郎身上,見過如此充滿女人味的溫婉嬌姿;遠處,符赤錦正癡癡地望向他身後頭頂,一縷芳魂彷彿已離體飛出,瞬息間越過廣袤的祭殿,投向此生歸處……

  就連雪艷青一貫冷淡無表情、彷彿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都露出了微笑;鬼王陰宿冥揉了揉眼睛,放下手背似覺不對,舉手揉過,再放再揉……一連幾度,終於肯相信了似的,笑著大叫:「小和尚,你果然沒死!你這……嗚嗚……你這殺千刀的死小和尚……嗚嗚嗚……」竟是女子喉音。

  鬼先生有過目、過耳不忘的本領,這聲音、口氣乃至稱謂,他曾在蓮覺寺現場聽過的,登時認出,不由一驚:「鬼王陰宿冥的真實身份……竟是孤竹國的伏象公主!」

  而伏象公主口裡的「小和尚」,只能是一個人。一個右手已殘、經脈俱廢,只剩半條苟延殘喘的賤命,半死不活地被吊在絕境「望天葬」,只能靠染紅霞捨身賣命換取一息的無用廢人。

  你,憑什麼……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要不是還有一丁點利用價值,你連呼吸都必須依賴我的憐憫、連吞唾都要經過我的同意,誰准你坐在屬於我的王座上,低著頭同我說話?

  「耿────────照────────」黑衣青年氣得青面扭曲,霍然回頭,卻見白玉王座之上,黝黑的少年左手支頤,斜坐在龍皇寶座之中,一條左腿迭上右膝,那張可憎的面孔與記憶中並無不同,但不知怎的,少年眼裡卻有種未曾見過的異樣感,較過去的敦厚更熾烈、較頑固的堅毅更熔煉,彷彿有火苗在竄動,望之令人不安。

  ────邪氣。

  這是掠過鬼先生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他從未想過這個形容,有與少年如此匹配的一天,那個蠢笨如牛、偏又頑畫如石土的鄉巴佬!這回……你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了,就算染紅霞脫光了任我姦淫,也救不回你的狗命!

  鬼先生心念微動,反手握住珂雪刀柄,忽然發現寶座上空空如也,耿照輕按他的肩頭,像是摟著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笑道:「你我之間的帳,該來清一清了罷?」

  鬼先生涑然一驚,倉促間不及拔刀,回身出掌,左削右回,分使兩式截然不同的天狐刀法;原本就刁鑽難防的繁複刀式,至此只能說是虛實相套、眼花繚亂,既像二人分使,又像渾然不同的兩人各出半身,融接一處,在這麼短的距離內使出,無論攻守皆無隙可乘,虛招化實、實招如虛,堪稱是鬼先生平生力作。

  耿照卻只出一刀。

  平平無奇的迎面橫劈,掌緣在與鬼先生雙掌相觸之際,忽然消失,緊跟著鬼先生喉間一痛,已被這掌切中喉節。喉節是乃男子身上要害,耿照掌中雖未蓄勁,膂力卻強得駭人,這下叉得他雙腳離地,背脊顱後重重撞上玉牆,眼前一白,掩喉軟軟跪地。

  「寂……寂……刀……」

  鬼先生像見了什麼恐怖的物事,無奈喉管受創,張大嘴巴卻無法吐出字句。耿照冷冷看著他,隨手拔出珂雪寶刀,「鏗」的一聲扔在他腳邊,哼笑道:「你要刀麼?喏,拿去。」

  鬼先生盯著他完好如初的右手,咿咿呀呀半天,耿照會過意來,低頭動了動手掌:「你是說我的這隻手……」話沒說完,冷不防地鬼先生矮身一滾,魚躍而起的瞬間,凜冽的青芒自身下斜掃而出,朝耿照攔腰而去!

  誰知耿照的身影突然消失,珂雪刀頓時落空,少年如鬼魅般於他身側冒起,一樣是平平一刀,斬得鬼先生寶刀脫手,後腳踩空,整個人如皮球般滾落階台!

  全場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便是不以拳掌刀劍見長的寶寶錦兒,也看得出鬼先生並非是失足滾落,而是耿郎那一記神出鬼沒的掌刀斬破其護身氣勁,餘勢所及,更斬碎了他的身體平衡,以鬼先生之修為,竟無法在落地前重聚內息,只能像個身無武功的凡夫俗子般,逕以肉身滾下長階,撞得頭破血流。

  這……這是武功麼?世間有這樣的刀法武學?

  鬼先生狼狽爬起,不顧鮮血披面,嘶聲厲道:「這。…:這是」寂滅刀「!你這刀法,比我們從刀屍身上觀察、搜集而來的,還要高明得多……是何人傳授,你又從何學來?」

  耿照冷道:「你最不該意外的,不是麼?刀屍使用妖刀武學,豈非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鬼先生愕然道:「是這樣沒錯……但迄今所有炮製成功的刀屍裡,沒有得過整套妖刀武學的!你是如何────」

  耿照神色陰沈,嘴角微揚:「你想學麼?我教你啊。」單手負後,緩步拾級而下。他未得施展輕功,這一路走得並不甚快,不知怎的卻有一股迫人之勢,彷彿身帶烏翳,所經處萬籟俱停,只餘一片寂冷。

  鬼先生一抹頭臉血漬,適才面對他時,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異樣恐怖壓迫,倏又湧上心頭,不由得戰意全失,踉蹌後退,幾乎被一物絆倒,低頭見是癱倒不動的明棧雪,抓緊著擋在身前,啞聲道:「你……你莫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便教她────」突然一聲慘叫,原本環住明棧雪粉頸的整條右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打了個大圈,猶如甩圈的流星錘,軟軟垂在身側;耿照何時靠近、何時出手,如何斬脫了他的肩關,在場竟無一人看清。

  鬼先生忍痛疾退,乘勢一推玉人以為掩護,明棧雪倒頭飛出,耿照雙手橫抱,將她接了個正著。

  「答……答應你的事,」女郎偎著他的頸窩,輕道:「我做到啦。你的小黃纓也好,一一掌院也罷,全都好好的。」

  「嗯,我知道。」耿照蹙眉道:「可你不好了,我惱火得緊。」明棧雪閉目微笑,粉頰酥紅,露出放心的神情,任少年抱在懷裡,溫順如綿羊。

  一聲咆吼,聶冥途上身暴脹;筋肉鼓起,豪豬刺般的硬鬃根根戟挺,整個人陡地獸化,轉動脖頸起身,竟已恢復行動能力。鬼先生隨即省悟:「是了,他獸化之後,恢復力本就數倍於常人,體質越是強韌,越容易從昏迷癱軟中回復。」靈機一動,揚聲道:「狼首!你與耿照梁子不小,又曾施暴於游屍門那符姓女子────」

  「廢話少說!」聶冥途露出上下兩排參差交錯的黃濁獠牙,咧開血盆大口,似是在笑。「驅狼吞虎不管用啦。你拿什麼來換?若不能教老狼動心,我想同你算一算方才偷襲的那筆帳。」

  「……十名美女,外加一名不遜於魔君的外科聖手!」

  「名震五道的天狐刀法,老狼一直都蠻想見識見識。」

  「絕無可能!」鬼先生咬牙切齒:「你莫趁火打劫!」

  「你繼續還價呀!」聶冥途聳聳肩,笑道:「我沒當場翻上幾頁嘗嘗鮮,你就等死罷。」

  鬼先生盱衡形勢,把心一橫,從懷裡撕下幾張薄紙,揉成一圃扔過去,喝道:「你我齊心禦敵,若教這廝佔了上風,以為你逃得了麼?」聶冥途接住,以尖銳的骨甲仔細攤開,瞥了一眼不像是假貨,隨手塞進腰帶裡,折得雙手指節格格作響,哼道:「齊心個屁!你右手廢了,別來礙事,滾遠些!」轉頭一笑:「耿家小子,你每回出現,都比上回見你時更好玩了,世間……怎有你這般有趣的寶貝?老狼都捨不得死了呀。」

  耿照淡淡一笑。「怎麼會?你今兒就死定了啊。」

  兩人還未交鋒,祭殿入口處忽湧進數條人影,當先一人身材苗條,遙遙見得鬼先生垂臂跪地,滿面鮮血,失聲驚呼:「主人!」轉頭見得橫抱明棧雪的耿照,尖細的下頷差點跌落在地,卻是林采茵。

  鬼先生一見她來,心懷倏寬,知是荊陌終於將自己事先安排的預備兵力喚來。隨林采茵出現的五名勁裝漢子,是包括戚鳳城、猛常志在內的「豺狗」高手,是他此番攜來東海部眾中的最精銳。這些人摒棄私慾,長年合作執行任務,默契絕佳,任兩人連手,連他也無必勝之把握;五人齊至,絕對是足以翻盤的一著狠棋,精神大振,喝道:「誅殺少年,一齊動手!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切莫大意!」

  五道玄影分至,幾乎同時佔住合圍的位置,快得令耿照來不及放落玉人,已然身陷殺機:戚鳳城等五人貫徹命令,果然一起動手,無半分猶疑;聶冥途揮爪呼嘯而至,恰堵住耿照唯一的退路,欲將兩人齊齊分裂。

  鬼先生奮起餘力,拖著趁亂拾起的珂雪刀,掠向方塔第二層。任他「寂滅刀」再強,只消啟動震音,還不是得趴下?忙活半天,只有老子能笑到最後!

  若非右臂疼痛,他幾乎忍不住笑出聲,直到一股異樣靜謐漫至背後,鬼先生忍不住回頭,恰見耿照掌刀橫出,諸物俱凝────聶冥途胸膛爆開,刀氣透背而出,獸人龐大的身軀如斷了線的紙鳶橫過頭頂,逕往方塔撞落。少年的手掌乍隱倏現,三名「豺狗」接連飛出,只戚鳳城雙臂交錯如剪,架實了一刀。

  耿照的掌緣壓得魁梧的疤面男子單膝跪地,鬼先生知他的護身氣勁「六銖纖雲甲」乃是脫胎自六龍鎖鱗功的一門陰體硬功,專克劍氣刀勁,然而戚鳳城只接了這一刀,便不再動,彷彿少年斬碎了他的魂魄,縱使肉身完好,不啻一隻枵殼,再無作用。

  而以少年為中心的、極度凝縮揪緊的陰翳,這時才突然迸開,所有的聲音氣流終於恢復流動。

  呼痛、咆哮……倏地鮮活起來,聶冥途墜落方塔,藥煙急竄;三名豺狗撞上牆壁,無聲彈落,一動不動;戚鳳城垂首跪地,風蝕高原似的疤面終於恢復成死寂的岩石,而猛常志掄開雙臂,照準耿照雙腿奮力撲去,視線與鬼先生撞個正著,歙張的嘴型似要喊出「快走」二字……

  已然邁步的耿照對上了鬼先生的眼,像是被提醒似的,停步轉身,揚臂之間,猛常志半身爆開,殘碎的腰腿在半空中劃了個奇妙的弧,「砰!」彈落地面,糜爛的骨血兀自不停,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白狹柱,淅淅瀝瀝的澆淋聲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