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第二章

  俞子元穿著一身青黑色勁裝,背著一柄長刀,看上去精強幹練,哪裡還有半點商人的市儈氣?他利落地跳下馬背,向程宗揚敬了個軍禮,「程少校!」

  程宗揚左右看了看,「老俞,沒認錯人吧?」

  俞子元朗聲道:「團長孟上校前天晚上已經抵達江州,宣佈命令,授予公子少校軍銜,任一營營長。同時一營、六營設為一團,由公子暫領,四營、五營設為二團,由侯中校統領,二營和三營為三團,由孟團長協助月小姐統領。」

  孟老大著手將星月湖大營交給岳帥後人,將部隊重新編成三個團是第一步,看來一營和六營就是小紫的嫁妝了。

  程宗揚道:「怎麼是你們打頭陣?來了多少人?」

  俞子元笑道:「是我向蕭少校要的差事,都是我們一連的兄弟,當然該我來接應。城中人手不足,我這趟只帶了一個班,十名兄弟。」

  程宗揚道:「十個人就敢打一二百騎的伏擊?」

  「我們接到的命令只是襲擾,蕭少校要求將宋軍進駐三川口的時間拖延兩到三天,若不是遇見大伙,也打不成這樣。」

  俞子元笑道:「何況順利接到長官,屬下已經立了一功。」

  程宗揚偏著頭掏了掏耳朵,「長官?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呢?」

  臧修大聲道:「程長官!多聽聽就順耳了!」

  旁邊的軍士發出一片笑聲,程宗揚板起臉,挺胸凸肚地說道:「嚴肅一點!注意軍紀!」

  「是!長官!」

  笑聲中,俞子元道:「屬下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不能陪長官回江州,先派一名兄弟給長官領路。」

  「你們人手本來就不多,還派什麼人呢,我們自己去就行了。」

  臧修挺胸道:「長官!不如讓我帶一半兄弟留下,反正都是我們一連的人!有兩個班,也好照應!」

  「臧和尚,你能不能不叫長官?」

  「是!長官!」

  「你以為這樣我就讓你留下了?休想!老呂,你帶十名兄弟留下。」

  程宗揚告誡道:「記住,保命第一,其他的都是小事。」

  呂子貞喜形於色,臧修垂頭喪氣,接著俞子元帶來的軍士也趕了過來,同袍相見,場面更加熱絡。

  趁眾人說話的工夫,程宗揚敲了敲轎子,「死丫頭,你沒事吧?」

  小紫懶洋洋道:「好氣悶呢。」

  「就快到江州了,等你好一點了,我帶你騎馬。」

  這場伏擊前後不過一刻鐘,捧日軍丟下的屍體就有三十多具,俘獲了近四十匹戰馬,對於缺乏騎兵的星月湖大營不無小補。眾人收拾完戰場,又砍來樹枝做成轎桿,用四匹馬前後馱著轎子,一行十餘人帶著剩餘的馬匹趕往江州,與大營會合。呂子貞則帶領十名軍士留下來,與俞子元一起執行任務。……

  第二天中午時分,程宗揚一行終於看到江州城的輪廓。早己聞訊在城外等候的一彪人馬立刻迎了過來,當先一騎金冠束髮,錦衣白馬,風流英武,正是小侯爺蕭遙逸。

  「程兄!」

  蕭遙逸遠遠叫道:「你可來了!想死小弟了!」

  程宗揚露出笑容,這小子一點沒變,被王茂弘踢出建康,宋軍又大兵壓境,還是一副神采飛揚,牛氣沖天的樣子。

  蕭遙逸跳下馬,先向轎子揖了一禮,「紫姑娘一路可好?」

  小紫掀開轎簾一角,笑盈盈道:「奴家好,小侯爺可好?」

  蕭遙逸笑道:「萬事俱備,只待宋軍!」

  小紫嫣然一笑,放下轎簾。

  臧修立正向蕭遙逸敬了個軍禮,「蕭長官!」

  蕭遙逸還了一禮,「臧連長,好久不見了。」

  臧修昂然道:「能在岳帥旗下與諸位長官並肩作戰,是卑職的夢想!」

  「好!」

  蕭遙逸叫道:「蘇驍!」

  他身後一名軍官踏前一步,正是自己在晴州見過的拋棄秦軍右庶長爵位,奔赴江州參戰的蘇驍。

  蕭遙逸道:「帶臧上尉和各位兄弟去大營報道。」

  「是!兄弟們隨我來!」

  蘇驍翻身上馬,帶著眾人馳入江州城。

  蕭遙逸轉身結結實實給了程宗揚一個擁抱,大笑道:「此番我們兄弟又可以聯手縱橫天下!」

  程宗揚道:「你好像一點都不怕啊?我們剛和捧日軍交過手,比建康的禁軍只強不弱,別說七八萬,就是兩三萬這樣的精銳,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蕭遙逸道:「你看我的江州怎麼樣?」

  「好地方。一馬平川,連樹都沒有幾棵,都是沒開墾過的良田呢。」

  程宗揚道:「不過打仗就慘了,無險可守。宋軍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幾萬人隨便擺個什麼大陣,當場就要你難看。」

  「程兄說的不錯。」

  蕭遙逸舉著馬鞭道:「從烈山西麓一直到大江,一百餘里都是平原,大軍盡可以從容佈陣,易攻難守。怪不得王茂弘這麼大方拿出來,原來老傢伙又擺我一道。如果不是有程兄幫忙,我只好帶齊人馬,到山中拚死狙擊宋軍了。」

  程宗揚訝道:「我幫什麼忙了?」

  蕭遙逸笑道:「你不會是忘了吧?看!」

  程宗揚順著他的馬鞭望去,只見江州城前多了幾個奇怪的東西,頭大底小,形如啞鈴,顏色灰撲撲的,怪模怪樣矗立在城門前。

  馳近看時,才發現那是六座城堡,每座相隔六十餘步,分成兩個品字形,排列在城牆之前。城堡形狀與他見過的完全不同,底部呈圓形,直徑不過兩丈,高度卻將近五丈,比後面的城牆還高出一丈,頂部呈方形,上面還有城堞和哨樓。

  城堡通體看不到門窗,也沒有石塊堆砌的痕跡,粗糙的表面呈現出深灰的顏色。

  「士敏土?」

  「沒錯!要不說你幫了我大忙呢!」

  蕭遙逸道:「江州的城防幾十年都沒修過。進城的時候我都擔心吊膽,生怕城門倒下來把我砸死。」

  「有哪麼誇張嗎?」

  「騙你是小狗。」

  蕭遙逸道:「盧五哥見過你之後,從建康把祁遠帶來。我們先在城門試過,本來城磚都鬆了,也不用拆,把你弄的那個士敏土,摻了水和沙子,往縫隙裡一灌,比新建的還結實!」

  蕭遙逸道:「多虧了祁遠,那傢伙沒日沒夜干了兩個多月,在城外建了十座城堡。南門這邊有六座,北門有三座,東面沒有城門,也在城外建了兩座,還有西邊靠近大江的水門,也有一座。」

  「十座?這麼快?」

  程宗揚有點不相信地問道。

  「本來還能快一點。但開始耽誤了。最初建的一處,過了兩三天發現,抹好的士敏土一曬乾就會裂開。最後還是祁遠琢磨出來,要往上灑水才行。要不是耽誤了半個月時間,還能多建兩座。」

  程宗揚仰望著城堡頂端突出的方形堡塔,「這東西結實嗎?」

  蕭遙逸「呯」的一拳砸在城堡的牆壁上,士敏土粗糙的表面紋絲不動,「裡面都是一尺寬的條石,每層用士敏土澆灌,外面打了兩層網狀的竹筋,然後填進混過碎石、沙子的士敏土。我們試過,比一般的青石還硬,只要厚度足夠,用一般的石彈根本砸不動。就是太耗材料了,像這樣一座城堡,單士敏土就要近兩千石。」

  程宗揚估算一下,這差不多是一百噸的重量,「有這麼多?」

  「你不知道吧?」

  蕭遙逸笑道:「雲家出了十幾條貨船幫忙運石灰和沙子,我招募民夫把周圍幾十里的樹木都砍了,拿來燒士敏土。」

  「我還是不相信,你們兩個多月能建成十座這樣的城堡。這也太快了吧?」

  「士敏土、沙子、石料、木頭、竹子都是現成的,人力我手頭有的是。」

  蕭遙逸道:「我招募了兩萬民夫,幾千人晝夜不息,二十多天就能建成一座,最多的時候五座城堡同時開建。晚上燒窯的火光幾十里外都能看到。」

  這完全是用人堆出來的,一座城堡幾千人同時開工興建,難怪能這麼快。

  「建得跟柱子似的,連門窗都沒有,你的人怎麼進去?」

  蕭遙逸大笑道:「連你也瞞過了。江州的護城河都淤成淺溝了,我索性讓人把它填平,在城內挖了地道,通向各堡。我把城堡建到五丈高,一般的雲梯只有三四丈的高度,連上面堡塔的邊都摸不到。宋軍不來則罷,要敢強攻,我非打他們個灰頭土臉!」

  程宗揚想像著如果自己是攻城的宋軍,在距離第一座城堡一百步的時候,就會受到弓弩的勁射,再往前走四十步,便進入另外兩座城堡的射程,當接近城堡的時候,更會受到周圍四座城堡,甚至城牆上的射擊。如果自己運氣夠好,能活著衝到城堡下,還要面對一個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攻擊和攀爬的怪物。

  如果繞開城堡,直接攻擊城門,來自城牆和六個城堡的弓弩組成一個沒有死角的射擊區域,使進攻方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而城堡下的地道可以提供源源不絕的給養和補充,想掘斷地道,難度恐怕比攻破城門更高。

  蕭遙逸道:「每座城堡只需要三十名射手就能守住,宋軍的床弩、石炮在堡下毫無用處,只能拿人命來填。這幾座城堡,宋軍幾千人也未必能攻下來。」

  程宗揚相信他的判斷,在沒有火炮的時代,這六座士敏土怪物,將會成為江州城下宋軍最可怕的噩夢。

  「他們若是棄堡攻城,我這裡還有懸樓。」

  蕭遙逸指著城牆道。

  城牆上每隔一百步,就有一間小型堡壘,像蜂巢一樣懸在牆外,這種東西自己從未在任何資料上見過,看來也是江州獲得士敏土後的創舉。

  「走!到城上去。」

  蕭遙逸拉著程宗揚進入江州城。高大的門洞全部用士敏土砌過,看不出以往搖搖欲墜的破敗模樣。頂部開著兩尺寬的閘槽,可以在敵軍進攻城門時,放下石閘阻擋。由於原料充足,整個石閘也換成了竹筋的士敏土板。城門內側左右各有一道台階,此時一群民夫正扛著盛在柳條筐內的士敏土往城上運送。

  蕭遙逸老老實實待在一邊,等民夫經過,才帶著程宗揚上去。

  程宗揚道:「我沒看錯吧?在建康縱馬狂奔的小侯爺,居然會給人讓路?」

  「這些可都是我的人啊。」

  蕭遙逸一臉正經地說道:「替我們種田、幹活,還替我打仗,能不客氣點嗎?」

  說著小狐狸又肉痛起來,「你不知道,江州城總共才五六萬人,加上周圍的村鎮也不到三十萬口,說是一個州,還不及一個大縣,能招募兩萬丁,我可是掏了血本了。一日兩餐管飽,加上每日的工錢,兩個月花掉我一兩萬貫,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錢啊……」

  「你自己掏錢?」

  「可不是嘛。」

  六朝賦稅各有不同,但大致分為三類,一是田租,按田畝向官府繳納田稅;二是兵役,成年男子按規定自行準備兵器用具到指定地方服役,第三是力役,為官府提供鋪路、挖渠之類無償勞動。修築城牆屬於典型的力役,像蕭遙逸這樣掏錢雇工的官府絕無僅有。

  蕭遙逸肉痛一會兒,又得意起來,眉飛色舞地說道:「不過這錢花得也值,民夫們聽說有錢可拿,幹活也肯賣力氣。一個月的活半個月就能做完,對士敏土看得比我們還金貴。像這懸樓,就是他們想出的主意,算下來還是我們賺了。」

  那群民夫正在趕築懸樓,他們先用木板伸出牆外三四尺的距離,然後在城牆和懸樓的結合處架上條石,免得斷落,接著倒上摻了沙子和碎石的士敏土,再鋪上用大毛竹劈開紮緊的竹蔑,又倒上一層沙石士敏土,形成一道簡易的混凝土地板。

  牆壁則是竹筋編成籠狀,兩側打上木模板,再灌沙石士敏土,做成一個半圓狀的壘巢,周圍留出射孔。

  這種懸樓結構雖然簡單,但在沒有士敏土的情況下,想造出這樣的懸樓需要熟練的工匠精確切割、拼接石料,兩個月也未必能造成一個,而現在幾十名民夫十幾天便能建成,而且比石堡更精細。有了懸樓,可以從側面攻擊攀附在城牆上的敵軍,守城的威力不言而喻。

  程宗揚站在城頭四處觀望,城牆上的門樓、城堞、女牆、射口都用士敏土加固過,一眼望去,整整齊齊的城堞透出一派蕭殺的灰色。朝遠方望去,遼闊的原野從遙遠的烈山山麓延伸過來,像地毯在眼前一樣鋪開。六座粗糙的士敏土城堡在城池前森然矗立,像巨獸一樣守衛著江州的城牆。

  蕭遙逸滿臉遺憾地說道:「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我還想把整個江州城都抹一遍呢。」

  「這都夠結實了。」

  程宗揚拍了拍士敏土城牆,雖然沒有磨光拋平,表面顯得很粗糙,但摻過沙子和碎石之後,已經和自己見過的士敏土混凝土相差無幾。

  程宗揚道:「咱們手頭有多少人?」

  蕭遙逸道:「星月湖大營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人。帶上今天到的,有一千八百人。僱傭兵兩千人。另外從民夫中招募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人已經訓練兩月有餘,拉出去也能打上一場半場。」

  「僱傭兵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程宗揚記得孟老大計劃拿五萬金銖招募一千名僱傭兵,現在翻了一倍,比星月湖大營的人都多,有錢也不能這樣花啊。

  「聽說江州要打仗,晴州的僱傭兵就像蒼蠅見了血,都飛了過來。有幾個大團還說打完仗再拿錢。」

  蕭遙逸摸了摸下巴,好像還覺得晴州傭兵團的大方不可思議。

  程宗揚想起敖潤和馮源,「雪隼團來了嗎?」

  「你猜雪隼傭兵團來了多少人?」

  蕭遙逸比出拇指和小指,「六百人!佔整個雪隼傭兵團的六成!」

  「副團長石之隼帶隊的吧?雪隼團這麼賣力?」

  「雪隼團的老大薛延山和雲六爺交好,聽說江州的事雲家也有份,當即就拍了板。再則月姑娘以前在雪隼團待過,他們得知月姑娘是岳帥的後人,有心來攀交情。」

  這和風險投資一樣,雪隼傭兵團在星月湖身上押了重注,一旦江州之戰星月湖得勝,作為武穆王的嫡女,月霜就相當於江、寧二州的女主人,對雪隼傭兵團的好處不言而喻。但一口氣派來六百名僱傭兵,這樣大手筆,還是超乎自己的想像。

  「江州城並不大,南北長兩千步,東西寬一千七百多步。」

  蕭遙逸道:「因為城小,只在南北兩面開了城門。大江由北向南從城西流過,西邊開著水門,船隻可以直接駛入城中,只要水路不被切斷,宋軍就不可能徹底圍城。」

  「一旦宋軍兵臨城下,我們打算在北、東、南三個方向各投入一個營,二到三百人,僱傭兵五百人,民夫一千人。這樣城中還有三個營,五百名僱傭兵和兩千民夫隨時調度。」

  蕭遙逸倚仗堅城,對這一仗信心十足,程宗揚仍有些擔心,提醒道:「別太大意了。再怎麼說,宋軍也有七八萬人。比你招的民夫還多幾倍。」

  蕭遙逸笑道:「宋軍來得越多越好。眼下已是臘月,只要我們支撐半個月,宋軍便要在城下過年。以江州的儲備,足以支撐到三月。到時單是軍中的耗費,就能把賈師憲壓死。」

  這倒不是空話。大軍在外,吃喝作戰都要消耗大量物資,況且是千里轉運,宋國儲備再充足,也難以支持。賈師憲調動大軍,就是想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解決江州的事端,免得打成消耗戰。但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至少孟非卿、斯明信、盧景、蕭遙逸等人就不會答應。

  「賈師憲真是豬油蒙了心,在臨安老老實實鬥他的蟋蟀,我們不去找他麻煩就不錯了,還跑來江州找打。」

  蕭遙逸意氣風發地說道:「走!我帶你到城中看看!」

  江州城內並沒有忙碌備戰的氣氛,除了幾隊民夫在修葺城防,城中靜悄悄幾乎看不到人影。蕭遙逸告訴他,一個月前,江州的居民就陸續遷往對岸的寧州,如今除了不願離開的幾千人,江州城已經成為一座純粹的兵城。

  蕭遙逸一邊走一邊指點,「城中南面是民舍,東西各有一座市坊,西北方向是糧倉和軍械庫,從晴州運來的糧食兵甲都儲存在這裡。」

  城內房舍密度並不大,不少田地都種著菜疏,看來還有很大的居住空間。說話間,前面出現一片空地,只剩下泥土的台基上,整整齊齊紮著帳篷。

  「這是什麼地方?」

  蕭遙逸道:「江州官署。」

  程宗揚左右看了半天,「官署在哪兒?」

  蕭遙逸笑嘻嘻道:「我把江州的官署和廟宇都拆了。沒辦法,石料不夠。你總不能讓我去拆民居吧?」

  「然後你就把大營紮在這兒了?」

  「免得擾民嘛。」

  蕭遙逸揚鞭道:「僱傭兵都在東市,裡面有客棧、酒肆、賭坊,一到夜間就熱鬧非凡!」

  說著他湊過來,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說道:「裡面還有家妓館,前些天新來一批娼妓,嘿嘿,我換了便服去過,比建康的也差不了多少,熱辣得緊。上了床包你腿軟……」

  「不會吧?這時候還有娼妓來做生意?」

  「掙錢的生意誰不來?真要宋軍打進城裡,她們也照樣做生意。說不定生意還更好呢。」

  蕭遙逸小聲道:「程兄要有興趣,我先包兩個美人兒,今晚咱們去樂樂。」

  程宗揚沉吟道:「我走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到了江州,就一頭扎進妓館,好像從晴州幾千里地趕過來,就為了到江州嫖妓。是不是有點不好看?」

  「名士風流嘛。」

  蕭遙逸道:「也就是程兄你,換作別人,我才不跟他一塊兒嫖呢。」

  「干!」

  程宗揚道:「少扯這些沒用的!你答應我的地呢?」

  蕭遙逸大笑道:「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早就給你備好了!」

  「這是西市!」

  蕭遙逸帶著眾人來到城西一座坊市,指點道:「雖然不及東市大,但地勢極好。北邊是府倉,西邊緊鄰碼頭,南邊都是江州富戶的宅阺。坊內客棧、酒肆、商舖一應俱全。」

  整座坊市被一個十字形街道劃分成四塊,由於商戶都遷往寧州,各間商舖都空著。蕭遙逸指著西北一片鋪面道:「這一塊是官營的鋪面,都是你的!」

  「死狐狸!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把最爛的一塊給我。」

  「別誤會啊!」

  蕭遙逸道:「其他幾處都是有主的,我倒是想全買下來送給你,當作咱們兄弟的定情之物,可這幫沒良心的商戶要不不肯賣,要不就漫天要價。我這次招募民夫可出了血本,連我從小攢的壓歲錢都用光了,就是說想買也買不起,只好把官鋪送給你。天知道前幾任江州太守都是幹什麼吃的,房子破了都沒人管。這些鋪面我一文錢不要,連地契全送給你,然後再免你三年的稅,夠意思吧?」

  「少來!你是想讓我給你修房子吧?都破的快成危房了,免稅三年你也說得出口?至少十年!」

  蕭遙逸叫道:「哪兒有那麼破啊!最多五年!商舖都給你了,繳點稅還這麼小氣。」

  程宗揚道:「那我要士敏土的專營權,利潤四六分,我六你四。」

  蕭遙逸怔了一下,然後像剛偷了只母雞的小狐狸一樣笑了起來,「成交!」

  他摟住程宗揚的肩,由衷說道:「程兄,你簡直是我親哥!」

  程宗揚道:「別肉麻了。你比我大好不好?」

  「那就是我親弟弟!」

  程宗揚那句話其實是把士敏土拱手讓出,蕭遙逸深知此舉對江州意味著什麼。

  江州地處晉國東疆,人丁稀少,又沒什麼出產,比其他州郡窮困得多。程宗揚願意接手官營的商舖,已經是好事,現在又把士敏土交給自己,只要經營權,等於給了自己一隻能下金蛋的母雞,一旦開始售賣,江州想不發財都難。

  西市唯一一家客棧已經清理乾淨,一名軍官站在台階前,挺拔的身材猶如軍刀。他雙腳「啪」的一併,向兩人敬了個軍禮,「程少校!蕭少校!」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認出來,「蕭五?」

  蕭遙逸笑道:「這是我們六營的副官,往後專門負責紫姑娘的安全。」

  蕭五傷勢已經痊癒,氣色好了很多,朗聲道:「客棧已經整理完畢,程少校和紫姑娘隨時可以入住。」

  程宗揚道:「客棧只有我們住嗎?月姑娘是不是也在?」

  蕭遙逸道:「月姑娘說習慣了住軍營,反而是客棧住不習慣。我在大營專門給她設了處軍帳。」

  程宗揚放下心來,乾笑兩聲道:「月姑娘一路上還好吧?」

  蕭遙逸佩服地說:「月姑娘把一路遇到的宋軍統計下來,包括軍力、裝備、將領是誰,至少摸清了宋軍一半的底細。」

  程宗揚道:「那個好戰分子和你們碰到一塊,這下算是如魚得水了。」

  「還說呢,老大正頭痛呢。」

  蕭遙逸道:「本來說給月姑娘兩個營,月姑娘不同意,她說自己帶不了,只要一個班。」

  「一個班還不簡單?給她好了。」

  蕭遙逸苦笑道:「她要帶一個班親自上戰場。老大那麼強橫的人,怎麼都勸不住她。我看老大都快給逼急了,說不定把軍銜一摘,把我們兄弟都給踢到她的班裡去。」

  程宗揚笑咪咪道:「那也行啊。你們這個班肯定是戰鬥力最強的班。一個上校,一個少校,再加五個中校,嘖嘖,這陣容夠華麗的。」

  蕭遙逸埋怨道:「你不能在旁邊看笑話啊,我還想讓你勸勸月姑娘呢。」

  真是個好主意,為什麼他們都不怕月霜把自己剁成餡呢?程宗揚道:「勸是不好勸,不行你就給她一個班,到時候再看好了。」

  蕭遙逸苦惱地搖搖頭,顯然也對月霜的執拗感到頭痛。把眾人送到院內,蕭遙逸停下腳步,「你們先休息吧。孟老大和月姑娘去察看地形,晚上回來再過來見紫姑娘。」

  說著他小聲道:「喂,今晚真不去啊?」

  程宗揚低聲道:「有好的給我留一個。」

  蕭遙逸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然後作了個鬼臉,打馬離開。

  「公子!」

  一個滿身是灰的人影奔過來。

  程宗揚轉過身,「老四!你怎麼這德性!」

  祁遠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剛從工地過來。老四以前也建過房子,從來沒用過士敏土這樣的,拌好料澆上,幾天就好,又快又結實!要什麼樣有什麼樣!」

  「我看到你建的城堡了,好傢伙,都是士敏土柱子嘛。硬梆梆戳在那兒,影子都能壓死人,宋軍看著都想尿褲子。」

  「打仗用的,怎麼結實怎麼來,模樣就顧不上了。」

  祁遠拍著身上的泥灰,「哎喲喂,老祁這把身子骨這回可給折騰苦了。」

  程宗揚笑嘻嘻道:「聽你這口氣,不會是蘭姑也來了吧?」

  祁遠老臉一紅,「剛來了沒幾日……」

  「還真來了啊?哈哈,蘭姑對你真夠意思!怎麼不一塊帶來?」

  「她在忙著呢。」

  程宗揚隨口道:「在哪兒忙呢?」

  「東市。」

  程宗揚一怔。

  祁遠道:「她在織坊待不住。聽說江州來了僱傭兵,蘭姑跟芝娘商量,從秦淮河找了些想賺錢的粉頭,前些日子一船來了。」

  程宗揚忍不住笑道:「剛才小侯爺還談到呢,原來是咱們自家的產業。蘭大姊這怎麼說呢……」

  祁遠道:「蘭姑這一行做久了,幹這營生還開心些。怎麼沒見老秦呢?」

  「會之帶了批貨,直接回了建康,過些日子才來。別的兄弟怎麼樣?」

  「吳大刀跟彪子來過兩趟,」

  祁遠笑道:「聽說吳嫂子有喜了。」

  「吳大刀手腳夠麻利的啊。彪子呢?」

  「比以前好了點。聽說江州打仗,我看他也想來呢。」

  「好說,會之這趟回去,帶他一塊來。吳大刀要當爹的人,就在家伺候老婆得了。」

  「芝娘她們都好,聽說公子無恙,都高興得不得了。」

  祁遠口頭來得,連比帶劃,說了建康眾人的情形。程宗揚沉默片刻,「那個妖婦呢?」

  祁遠抿了抿嘴,「沒有消息。公子平安的音訊傳來,會之去尋公子,長伯找我問了五原城位置,第二天就自己去了。」

  程宗揚心頭一凜,吳三桂一個人去五原城,膽子也太大了。

  「有音訊嗎?」

  「沒有。不過聽說有人在競州的醉月樓大打出手,聽情形有些像長伯。」

  吳三桂不是個魯莽人,這點自己可以放心。只要不正面與蘇妲己交手,保命應該無憂。

  祁遠剛待了一會兒,就有人找來,「祁爺!水門的城堡已經晾乾了,該澆多少水,還請祁爺趕緊去看看。」

  程宗揚笑道:「你去吧,我讓蕭五給你留間房,就住這邊得了。」

  「成!」

  祁遠笑著站起身,「老祁這是天生的勞碌命,到哪兒都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