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吳三桂像只兇猛的獵豹般在樹間飛掠,忽然他躍起身,避開從身後射來的兩支利箭,順勢躍上牆頭。

  十幾支利箭同時飛來,不僅瞄住他的咽喉,還搶先一步封鎖住了他可能的落腳之處。

  吳三桂手臂一翻,從背後摘下一面兩尺寬的小盾,套在臂上,然後揮臂破開箭網,往牆下躍去。

  一柄帶著鋸齒的長刀猛然劈來,刀盾相交,吳三桂還未落地就被撞得後退,背脊重重撞在牆上。

  數道人影呈扇形將他圍在中間,在他對面是一名婦人。

  聞清語冷冷盯著他,「原來是殤侯座下的吳使者。殺了我巫宗的人,這就想走嗎?」

  吳三桂大笑道:「人不是我殺的,我就是來看個熱鬧。怎麼?巫宗行事這麼霸道,連熱鬧都不許看?」

  「吳使者潛入府中,直到此時才出現,豈無嫌疑?」

  「有嫌疑的人多了,難道你能把他們都殺了?少廢話!」吳三桂喝道:「巫宗若是想開戰,吳某今日奉陪到底!」

  一條大漢從黑暗中邁步出來,他提著一桿長槍往地上重重一頓,聲如雷霆地喝道:「誰想開戰!來啊!」

  聞清語柳眉挑起,盯著那名身材魁偉的大漢,半晌才道:「我們走!」

  巫宗眾人退去,吳三桂收起龍鱗盾,抬掌與那人重重一擊,然後握在一起,笑道:「老石,侯爺也來了?」

  石敬瑭無奈地說道:「來是來了,可我還沒見著侯爺。」

  「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貼身守護侯爺的嗎?」

  「我剛到兩天。侯爺說要體察洛都風物,只留下話讓我們等著。」石敬瑭苦笑道:「侯爺回洛都,猶如龍歸故鄉,哪裡還用我們保護?」

  吳三桂低聲道:「方纔府裡的事,可是侯爺……」「不是。」石敬瑭簡單回了一句,然後道:「裡面情形如何?」

  「韓定國死了。」

  「那就好。」石敬瑭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笑道:「洛都不比別的地方,一到夜裡就黑燈瞎火,有幾個裡坊能鬧通宵。走,咱們兄弟去樂樂!」

  「今日不成。」吳三桂道:「我要先去見程少主。」

  「既然如此,咱們約個時候再聚。」

  「那就這麼說定了!」

  …………………………………………………………………………………數以百計的軍士在校尉府內四處奔走,或是追蹤,或是搜查,或是戒備,卻忙而不亂,顯示出漢軍精銳出色的素質。然而那名刺客卻像蒸發了一樣,任憑他們把整個校尉府翻個底朝天,也不見蹤影。

  池塘是重中之重,軍士們撒開漁網,把池塘全部濾了一遍,除了幾尾鯉魚,幾莖殘荷,再無他物。最後幾名水性好的軍士潛到水底,才發現池底的暗渠被人打開,再追到外面的河渠,已經人跡皆無,再沒有任何線索。

  襄城君府的望樓不是久留之地,眾人又等一會兒,見那些軍士一無所獲,隨即分頭離開。小賤狗第二次跳下樓,一直沒有回來,程宗揚也不擔心,反正這賤狗在襄城君府也吃不了虧。

  程宗揚讓敖潤等人返回住處,自己則與盧景一道趕往鵬翼社,與遠道而來的星月湖眾人見面。臨走之前,他交待驚理、罌粟女留在原處,繼續等待小紫的消息。

  洛都的宵禁對盧景等人來說形同虛設,一行人穿房越脊,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位於通商裡的鵬翼社。不多時,吳三桂也回到社中,見面又是一番欣喜。

  吳三桂詳細說了自己在府中的見聞,不過他也沒能靠近池苑,未曾目睹韓定國遇刺的一幕,只是從府內軍士的反應可以推斷韓定國確實已經斃命。至於刺客是誰,他同樣一無所知。

  當吳三桂提到石敬瑭突然在府外現身,程宗揚才想起來死老頭足足消失了五天,連他唯一的衣缽傳人與巫宗鬧得不可開交也沒有露頭,不知道又鑽到什麼地方鬼混去了。

  吳三桂道:「程頭兒,有什麼要辦的,儘管交待給我們兄弟。」

  「不用著急。」程宗揚道:「這幾天先讓老蔣帶你們熟悉一下洛都,尤其是兩宮附近。等會之來,咱們再一起商量。」

  「是!」吳三桂挺胸應道。

  程宗揚笑道:「行啊長伯,跟著星月湖大營的兄弟混了這麼久,有點軍士的樣子了。江州近來怎麼樣?」

  吳三桂道:「程少主若是回去,保證認不出來。如今的江州比原來大了兩倍不止,沿城佈置了二十七座石堡,連江中也建了三座,把江中最險的幾處礁石都圍了起來,設了兩道水門。北城有軍營,還有沿江數十座水泥窯。城南新設了貨場,每天運出的水泥,運進來的鐵錠和糧食、馬匹都在裡面。如今江州和宋國的筠州,昭南的沐羽城,還有東邊幾個大郡都通了商路,天天都有商隊來往。」

  「比以前大了兩倍?這麼快?」程宗揚道:「征發的勞力不會太多了吧?」

  江州在晉國屬於下郡,人口本來就不多,現在剛經過戰事就為築城大肆征發勞役,只怕會傷及元氣。

  「根本用不上多少勞役,那城是宋軍幫咱們築的。」吳三桂笑道:「當初宋軍圍城,在城外築了好幾道高牆。小侯爺帶著人看過,直接將那些高牆加固,最外面一層築成外城牆,裡面是坊牆,加上原來挖的深壕,連排水渠都是現成的。如今江州每天燒煉磨製的水泥有近千石,築城的速度比老吳做夢都快,動用的勞役卻只有以往的兩成。算下來,這外城有九成都是宋軍的功勞。」

  程宗揚笑道:「我說宋軍怎麼來這麼多?原來是當苦力來了。」

  眾人聞言大笑。

  程宗揚先安頓眾人住下,然後與盧景商議,找一個隱秘的住處,將高智商移送過去。那些少年既然找上門來,肯定不會就此善罷干休。還是把他先藏好,免得招惹麻煩。

  盧景道:「什麼地方合適?」

  「最好能在金市找處鋪面,把他悄悄送過去,一舉兩得。」

  程宗揚現在才知道金市的鋪面一多半都在洛都的權貴手中,有些都傳了好幾代,極少轉賣,死老頭張嘴就是一條街,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如今看來,只有先拿重金租一處了,這還未必能租到。

  …………………………………………………………………………………一夜過去。天色微亮,程宗揚便離開鵬翼社,前往射聲校尉的府郟出乎他的意料,校尉府大門緊閉,氣氛平靜異常,周圍幾條街道沒有戒嚴的軍士,府內也沒有看到辦案的官吏出沒。幾個時辰前,堂堂建威將軍剛在府中當著射聲校尉的面遇刺身亡,此時竟然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程宗揚繞著校尉府走了一圈,然後在坊門處找了個位置,隨便買了些食物當早點。他本來想問問驚理和罌粟女昨晚有什麼動靜,兩女卻一直沒有出現。程宗揚有些納悶,但他沒有召喚侍奴的本事,兩女不露面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先去一趟西邸,打聽消息。

  徐璜心情不好,聽到建威將軍的事,心情就更差了。

  「這些鼠輩!實在太囂張了!」徐璜重重一拍桌子,憤然說道。

  正如程宗揚料想的那樣,韓定國遇刺將朝廷放在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昨晚南宮失火,封閉宮門,陳升沒敢闖闕稟報韓定國身亡的消息,直到天亮才到御前謝罪。天子聞訊大怒,當即讓陳升回府閉門待命,然後隔過洛都令,直接命令新任司隸校尉董宣徹察此事。當時唐衡等人都在,幾位中常侍苦苦勸諫,才把徹察改成暗察,同時對外隱瞞了韓定國的死因,只稱他酒後不慎落水,以至身亡。

  「此時公然問罪呂氏,實非良策。」

  「太后尚在,陛下豈能不思孝道?」

  「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春秋鼎盛,來日方長……」眾人勸諫大抵如此,但這話不能傳到外面,即使徐璜把程宗揚視為自己人,也不好透露。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徐璜歎道:「令天子憂心,都是我們這些奴才的不是。」

  「不知兇手是……」

  徐璜陰沉著臉道:「除了那個朱安世,還有何人!」

  「朱安世?」

  「幾名伏誅的刺客已經由人查驗過,都是朱安世的門客。」

  那些刺客居然不是呂冀請來的殺手,而是朱安世的人?程宗揚疑惑地說道:「朱安世與韓定國有什麼仇?」

  「朱安世不過一走狗耳。」徐璜恨聲道:「那幫遊俠挾弓帶劍,好勇鬥狠,呼朋引類,嘯聚徒眾,目無綱紀,交往諸侯,堪稱世間蠹蟲!」

  從徐璜話裡,程宗揚總算明白一件事:朝廷準備拿朱安世開刀了。

  徐璜喘了口氣,然後問道:「聖上昨日讓你往定陶王邸去傳口諭?」

  「確有此事。不知呂常侍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

  「他能說什麼?無非是說些聖上不愛聽的話。」徐璜道:「此事要緊,你先去傳諭。」

  「是。」

  …………………………………………………………………………………程宗揚換上官服,往鴻臚寺取了符節,前去定陶王府。上次弔喪,程宗揚已經來過,這次也算熟門熟路,王邸眾人見大行令持節前來,都驚疑不定,連忙請他入內。

  隨行的鴻臚寺治禮郎敖潤捧來漆匣,打開亮出裡面的白鹿皮。程宗揚笑道:「這白鹿皮出自上林苑,世間難得,如今天子御賜,可見對定陶王的親厚。」

  王邸眾人摸不清深淺,只連聲恭祝天子千秋萬歲。

  程宗揚道:「定陶王獲此重賞,理當入京謝恩。」

  王邸眾人齊齊變了臉色,前來報喪尚在王邸的定陶相小心問道:「吾王年歲尚幼,車馬勞頓,只怕……」程宗揚道:「這是天子的口諭。」

  王邸眾人聞言,一多半都臉色慘變,顯然是跟程宗揚想到了一處。另有幾人略微一怔,接著喜動於色。幾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定陶相強自按捺喜意,拉著程宗揚盛情留宴。

  定陶相的驚喜讓程宗揚頗覺疑惑,有心想套出話來,但小紫至今沒有音訊,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個人使,哪裡有心情在這裡宴飲?

  程宗揚委婉地辭謝宴飲之後,定陶相拉著他的手,殷殷說道:「他日吾王入京,還請程大夫多加照看。日後若是有訊,必不會忘程大夫一番恩義。」

  程宗揚隨口應合。等上車離開王邸,想到定陶相那句「日後有訊」,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大有意味。

  天子藉口賞賜,命陶王入京謝恩,著實不合常理。定陶相等人先驚後喜,更令人困惑,難道讓一個三歲的娃娃千里赴京,會是一件好事?到底喜從何來呢?

  程宗揚琢磨著,忽然心裡一動,叫道:「原來如此!」

  從定陶相喜出望外的反應中,程宗揚終於想通了天子的用意。定陶王封地不過一縣,幾任定陶王為人都頗為本分,新立的定陶王又只是個三歲的娃娃,於情於理天子都不可能在這時候削藩。既然不是削藩,那麼劉驁召定陶王入京,只會有一個用意:立嗣。

  劉驁如今不過二十出頭,換作自己所來的時代,這年齡結婚都嫌早。但他登基已經十餘年,至今尚無子嗣,東宮之位一直空懸。現在連趙王都動了心思,想把和他年紀差不多的趙太子送給他當兒子,可見劉驁的子嗣問題已經成為朝野矚目的大事。

  趙王想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宮裡當太子,作為當事人的劉驁又何嘗沒有自己的打算?與其被太后指定一人給自己當兒子,不如自己先選一個。定陶王生父已經去世,年齡又夠小,選他作嗣子,比趙太子要強出百倍。

  難怪定陶相會喜出望外,定陶王如果能繼承帝位,他就是丞相的不二人眩「原來如此……」程宗揚喃喃說著,往車廂上一靠,卻發現車馬已經停祝「怎麼了?」

  敖潤茫然道:「程頭兒,不是你讓停的嗎?剛才還敲了一下。」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自己手持節杖,剛才想通此事,不由自主地敲了一下,沒想到被敖潤誤會為讓他停車。

  程宗揚剛想開口,敖潤卻指著旁邊的巷口道:「程頭兒,你上次讓我打聽的班超,就住在這巷裡。」

  「是嗎?還是真巧……」

  程宗揚往巷中看了一眼,那巷子頗為破舊,看得出住在這裡的都不是什麼富人。上次在蘭台偶遇班超,程宗揚就留了心,只是一直沒有時間拜訪,這會兒正好路過門口,就這麼走掉未免可惜。畢竟那可是班超埃「走,我們去看看。」

  敖潤停好馬車,程宗揚下車往巷中走去。

  看到一個簪筆戴冠,身穿黑袍的官員進來,巷中的行人紛紛往兩邊退開。洛都位於天子腳下,城中居民也見慣了高官,莫說程宗揚只是個六百石,就算二千石光臨,這些居民也不見得會給面子。但程宗揚手中的節杖代表著王命在身,眾人見他持節過來,都不禁露出敬畏的神色,以為他是奉天子之命前來。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手中的節杖上,程宗揚也意識到自己是被人誤會了,但這節杖也沒辦法收起來,只能拿著一路前行。那節杖是一枝銅製的細杖,色澤金黃,杖上懸掛著一截被稱為「旄」的牛尾,頂部裝飾著雉雞的尾羽,由於最初的節杖是用竹子製成,改為銅製後,杖身仍像竹竿一樣分節。當年蘇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持節不辱,以至於節旄盡落,所持的就是這種節杖。

  敖潤左繞右拐,到了巷內一扇門前,正準備上前叩門,程宗揚擺了擺手,親自上前叩了叩門扉,「班先生可在家嗎?」

  裡面有人笑道:「有客人來了。」接著門扉打開,一名書生走了出來,看到外面是一名持節的官員,也不由吃了一驚。

  看清來人,程宗揚差點都想以袖遮面,轉頭就走。那書生身材高大,穿著一身儒服,只是袖子挽到肘間,手上濕淋淋拿著一塊抹布,似乎正在幹活。洛都書生數以萬計,自己認識的可沒幾個,偏偏這個自己見過,而且還牽涉到一樁十分敏感的命案——郁奉文的同窗,雲台書院的鄭子卿。

  程宗揚曾見過他兩次,第一次在伊闕,鄭子卿當眾指責遊俠少年白晝殺人,當眾行兇,第二次是追查上湯腳店真相時,自己與盧景冒充書商找到郁奉文,在書院偶遇。前一次自己只是旁觀者,第二次只匆匆打了個照面,但如果被鄭子卿認出來,就不好解釋了。

  鄭子卿客氣地說道:「閣下是來找班先生?」

  見鄭子卿並沒有認出自己,程宗揚鎮定下來,「正是。」

  「班先生去蘭台抄書,午後才能回來。」鄭子卿道:「不知閣下找班先生何事?」

  「久聞班先生大名,今日路過此地,特來拜訪。既然班先生不在,敝人改日再來。」

  「請教閣下尊姓?」鄭子卿解釋道:「我與幾名同窗都曾受教於班固先生,今日書院無事,特來替先生灑掃庭院。閣下的來意,在下一定會轉告給先生。」

  自己手裡拿著節杖,想隱瞞身份,除非鄭子卿是瞎的。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塊竹片,一邊道:「敝姓程。現居鴻臚寺大行令一職。這是敝人的名刺。」

  鄭子卿雙手接過名刺,躬身道:「在下定會將此事稟報給班先生。」

  程宗揚拱手道:「有勞。」

  兩人離開班宅,看看左右無人,程宗揚把節杖交給敖潤,接著摘下進賢冠,只留下束髮的方巾,然後把官服一脫,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敖潤把官袍往節杖上一卷,挾在腋下,一邊道:「程頭兒,我瞧著你穿官袍挺威風的,特有氣派。」

  「威風個什麼啊,袖子都拖到地面了。走快一點,滿袖子都是風,我都覺得自己該飛起來了。」

  敖潤聽他說得有趣,不由笑道:「人又不是蝙蝠,咋能飛起來?」

  「怎麼不能飛?我就飛過。」要不是坐飛機出事,自己至於來六朝嗎?

  「瞎說吧?人怎麼能飛?」敖潤一萬個不信。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程宗揚望著天空,指著上面的白雲道:「一直飛到雲層上面,萬里白雲都在腳下,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樣。天晴的時候,從天上往下看,地上的山河田野都看得清清楚楚……」敖潤也和他一樣看著天空,將信將疑地說道:「真的假的?程頭兒,老敖沒讀過書,你可別蒙我。」

  兩人說笑著往巷外走去,走了半晌也沒見到馬車,巷子反而越來越偏。

  敖潤停下腳步,左右顧盼著說道:「走錯路了?」

  「不會是剛才光顧著看天,走岔道了吧?」程宗揚道:「我找個人問問。」

  路邊一處院子裡,一群少年正在博戲,博戲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擲錢,三枚銅銖全是正面為勝。

  程宗揚走過去正要開口,忽然間一怔,接著眼中冒出怒火。

  那群半大小子中間,竟然蹲著一個髒兮兮的老東西,這會兒正伸長脖子盯著場中投下的銅銖,嘴裡嘟囔道:「中!中!」

  三枚銅銖落地,兩正一反,不勝不負。朱老頭拍著大腿,一臉的失望,忽然耳朵一緊,被人揪了起來。

  程宗揚劈臉吼道:「死丫頭到現在還沒有音信,你個老傢伙居然還有心情賭錢!」

  「哎喲……別揪別揪……咋了?」

  「巫宗的人追來了。說死丫頭殺了他們的人,要找死丫頭麻煩。」

  朱老頭道:「紫丫頭咋了?」

  「一直都沒消息。」

  「那不沒事嗎……該我了!該我了!」

  程宗揚一把揪住他,「你都溜出來五天了,一直都在賭錢?」

  「誰說我光顧著賭錢了?」朱老頭得意洋洋地蹺起腳,「瞧,我昨天還贏了雙鞋。」

  那雙破鞋爛的就只剩下個邊了,幸好還是布的,這要是草鞋早該散架了,也不知道死老頭那得意勁兒是哪兒的。

  程宗揚一把沒抓牢,被朱老頭擠過去,吆喝道:「我!我!」

  朱老頭抓起銅銖,合在手心裡搖了搖,「這回讓你們看看大爺的手藝……」說著狠狠往手心裡吹了口氣,往地上一拋。

  幾枚銅銖還沒轉穩,一個七八歲年紀拖著鼻涕的娃娃領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後生過來,指著朱老頭道:「就是他!我贏了他還耍賴,欠我錢不給!」

  朱老頭抖著鬍子道:「誰賴了?誰賴了?那一把說過不算,小娃娃你還當真了。大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那後生懶得跟他廢話,一把揪住朱老頭的衣襟,往地上一推,朱老頭一屁股坐進灰窩裡,像是坐到一個土炸彈似的,滿屁股的塵土飛揚。

  那後生喝道:「拿錢來!」

  朱老頭坐在地上,哼哼嘰嘰道:「真……真沒錢……誰身上有一個銅子兒,誰是孫子……」程宗揚笑道:「別看我。我身上最小都是銀銖,沒銅錢,罵不到我。」

  那後生問他弟弟,「這老貨欠你多少錢?」

  那娃娃拖著鼻涕道:「兩文……」

  後生「呸」了一口,然後道:「兩文錢不要了!」

  朱老頭笑逐顏開,剛想爬起來,便聽那後生道:「錢不要了,也不能白饒了他!讓這老傢伙看個瓜!」

  朱老頭嘴巴立刻就張圓了,周圍的少年都來了精神,拍手鼓噪道:「來個老頭看瓜!來個老頭看瓜!」

  那後生把朱老頭拎起來,往牆根一放,讓他背著手貼著牆根蹲好,然後一把扯開他的褲帶,拉開他的褲子,按著朱老頭的後腦勺,把他腦袋塞進褲襠裡頭。

  「老頭!看到瓜沒有!」

  朱老頭撅著屁股,在褲襠裡甕聲甕氣地應道:「看到了……看到了……」「瓜熟了沒有?」

  「熟了……熟了……」

  「有人偷瓜沒有?」

  「俺盯著呢……盯著呢……」

  「老實蹲好了!看好你的瓜!看夠半個時辰就放你!」

  「哎……哎!」

  後生把褲帶往朱老頭脖子後面一綁,讓他頭塞褲襠裡,蹲在牆根老實看瓜,然後臉色不善地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哈哈一笑,挑起拇指道:「小兄弟這氣概!果然當得起英雄豪傑這四個字!我路過的,壓根兒就不認識他。這老傢伙沒羞沒臊的,真不是個東西!那個……小兄弟,出巷子怎麼走?」

  那後生被他捧了幾句,收起臉色,「往右拐。」

  兩人往右拐去,不多時找到來時的原路,出了巷子,遠遠看到停在巷口的馬車。

  敖潤不放心地說道:「程頭兒,朱大爺那邊……」「不就看個瓜嗎?這不挺好的嘛?」程宗揚道:「要不你去替他?」

  敖潤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你還是殺了我吧!那丟臉丟到姥姥家了,老敖死都不幹。」

  「看到了吧?老傢伙臉都不要,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他怕的?」程宗揚道:「甭管了,等他玩夠,自己就回去了。」

  「程頭兒,咱們回去嗎?」

  程宗揚想了想,「你先回去。我去校尉府看看。」

  …………………………………………………………………………………校尉府大門緊閉,周圍冷冷清清,連鬼影都不見一個。程宗揚繞著府邸走了一圈,仍不見驚理和罌粟女,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腳步一轉,往鄰坊的襄城君府走去。

  憑借身上的腰牌,程宗揚順利進入府中,隨即登上望樓,往校尉府望去。陳升閉門待罪,整個校尉府內靜悄悄看不到一個人影。苑中的池塘碧波依舊,昨晚的宴會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要是有個望遠鏡就好了……程宗揚心裡想著,有些遺憾自己把在太泉古陣找到的望遠鏡給了蕭遙逸。忽然間他心頭微凜,周圍的空氣隱約傳來一絲法力的波動,似乎正被人從虛空中窺視一樣。

  程宗揚往後退了一步,將身形隱藏在陰影中。

  這種感覺自己在林清浦身邊曾經感知過,是影月術的波動,沒想到會在此地出現。聯想到昨晚出現的水鏡術,那個施術者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陳升。曾經在軍中擔任過二十年小吏,如今的射聲校尉,竟然出自影月宗門下。

  那絲法力波動漸漸消失,程宗揚仍隱藏在陰影中,直到身後一個聲音響起,「程……程公子。」

  紅玉怯生生道:「夫人想請公子過去。」

  程宗揚一步跨到紅玉面前,不等她躲開,就在她臉上扭了一把,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至於這麼害怕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挺厲害的小姑娘呢。」

  紅玉像是要哭出來一樣,低著頭不敢作聲。程宗揚一笑了之,也不再逗她,跟著她一起穿過秘道,來到襄城君所在的奧室。

  一進門,程宗揚就明白過來,小婢剛才為何會是那種表情。

  襄城君的繡榻上臥著一個少女,她下巴尖尖的,一張嬌靨宛如珠玉,紅唇微微翹起,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除了小紫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