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斗室內一燈如豆,昏暗的燈光下,程宗揚正襟危坐,聚精會神地聽著自己的謀士侃侃而言。

  「漢國之事頭緒繁多,要緊之事,便有三件。」秦檜道:「先是找兩個人:高智商和嚴君平;其次是籌一筆錢,避免雲氏的產業被清盤;再次是與四方勢力周旋。」

  在瀏覽過所有卷宗,查閱過記錄洛都瑣事的閒書,用半天時間在街市走馬觀花,又用一天時間在蘭台翻閱過檔案圖書之後,秦奸臣終於擺脫吃閒飯的嫌疑,開始替主公出謀劃策。

  「所謂四方者,天子與內侍一方、太后與外戚一方、趙王與諸侯一方、還有潛在暗處的巫宗與龍宸一方。」

  程宗揚點頭道:「說到龍宸,他們死了幾個人居然就這麼算了?我還以為他們會立刻回來找場子。」

  「此事大有蹊蹺,」秦檜道:「龍宸一向謀定而後動,何況七宿齊出,定有必得之計。」

  程宗揚道:「他們不是得手了嗎?雲家的金銖都被他們劫走了。」

  「這就是蹊蹺之處,」秦檜拿出筆墨,在紙上列出時間,「當晚雲家遇劫在先,家主出動在後,中間相差一個時辰,龍宸若是意在金銖,絕不會拖泥帶水。何況數萬金銖,也不至於讓龍宸七宿齊出。」

  「你的意思是……」

  「龍宸之意不在金銖,而在家主。」

  「你是說他們專門等我上鉤的?」

  秦檜仍然搖頭,「若是如此,家主未必能順利脫身。」

  程宗揚納悶地問道:「我怎麼聽不懂呢?你是說他們的目標是我,又不是刻意針對我?」

  秦檜坦然道:「屬下也難解其詳。」

  程宗揚板著臉道:「我聽出來了,你是說他們要刻意針對我,我早就死到他們手裡了是不是?你這是沒把我這家主放在眼裡啊。」

  秦檜正容道:「家主英明果決,神武蓋世,龍宸幾個跳踉小丑,家主伸出一根手指便捻死他們。」

  程宗揚以手撫膺,「好久沒聽你的馬屁了,真是舒坦……繼續拍!」

  秦檜歎道:「那只有請主公奉天承運,開國登基了。」

  程宗揚挑起大拇指,「這馬屁拍得夠狠。」

  他本來開句玩笑,眼看秦檜神情不對,不禁愕然道:「奸臣兄,你不是當真的吧?」

  秦檜笑而不語。

  程宗揚歎了口氣,「別扯這些了,先想想怎麼把人撈出來吧。跟你說,自從見過劇孟,我兩天都心驚肉跳的,生怕高智商那小子落到別人手裡,跟他一樣。到時候高俅非找我玩命不可。」

  「此事主公儘管放心,」秦檜道:「衙內不會是個肯吃眼前虧的。」

  程宗揚一聽也對,以高智商那德性,用不著別人動刑,他就坦白從寬了。除非他遇到個虐待狂,坦白了還要給他來個狠的。

  程宗揚道:「劇孟到現在還沒醒,而且又查出來他喉嚨還有傷,只怕甦醒之後也不能說話了。」

  秦檜沉聲道:「劉彭祖狡詐過人,此舉必有所謀。」

  「他想圖謀什麼?他都諸侯王了,還能圖謀什麼?難道想當皇帝?」程宗揚說著忽然頓住,接著一拍几案,「沒錯!他就是想當皇帝!劇孟肯定是知道些什麼,劉彭祖才下了毒手!」

  秦檜道:「理當如此。」

  「怪不得你說破局的關鍵在劇孟身上,原來早就想到這一點了。」程宗揚讚道:「行啊,奸臣兄,真有兩下子。說說看,漢國這亂局該怎麼破?」

  「方纔所言三事,皆為皮毛,漢國亂局的關鍵只在一處——」秦檜道:「天子無後。」

  程宗揚跪坐得不耐煩,索性盤膝而坐,雙手抱在胸前,仔細聽他的分析。

  「漢國諸般亂象,皆根源於此。」秦檜道:「天子秉政不過數月,與太后離心之跡已顯。呂氏所圖,無非是將來幼主繼位,太后再度垂簾聽政,重掌大權。此處關鍵在於當今皇后,因此呂氏極力詆毀趙氏,卻隻字不提廢後之事。」

  程宗揚追問道:「為什麼?」

  「趙氏出身寒微,又無父兄可依,遍觀後宮,再沒有比她更弱勢的后妃,若是廢後另立,只會比趙氏更棘手。留其位而皇后勢弱,污其人則眾心難服,天子百年之後,太后垂簾便順理成章。」

  程宗揚低罵一聲,「干!」趙飛燕真夠慘的,純粹是被呂氏當成了靶子,就連她當上皇后,也是因為她好欺負。

  「其次,天子既無子嗣,繼位者只能選之於諸侯。漢國如今共有一十六位諸侯,最近者無過於趙王。」秦檜話鋒一轉,「但趙王一系最不可能繼承帝位。」

  程宗揚道:「因為趙太子年長。」

  「正是。趙王父強子壯,若是繼位必與呂氏爭權。呂氏若想當國,必選一嬰兒才肯干休。」

  程宗揚拍案道:「定陶王!那小傢伙才三歲,爹媽都死了,選來當太子正合適!」程宗揚恍然大悟,「我說劉驁怎麼吃撐了,非要讓他入覲!」

  秦檜道:「定陶王入嗣只是天子的心思,未必就能繼承大位。」

  程宗揚想了想,「太后不肯?」

  秦檜問道:「定陶王入京,是養在南宮還是北宮?」

  「當然是南宮。天子選的太子,肯定要養在身邊。」

  「定陶王將來是親近太后,還是親近皇后?」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程宗揚已經知道答案,索性道:「既然不是趙王,也不是定陶王,那會是誰?」

  「誰有望入嗣便不是誰。」秦檜道:「天子駕崩之前,呂氏絕不會讓任何諸侯之子入嗣為太子,唯恐其承天子恩澤。待天子駕崩之後,再議立新帝,所有恩德都將繫於太后一身。」

  這就是說,只有天子死後,繼承人才會水落石出。劉驁只要活著一天,就一天不知道誰會是自己將來的「兒子」,他親近誰,誰就不可能繼承帝位,原因只是不讓他向可能繼位的「兒子」施恩。

  秦檜這番話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程宗揚思索半晌,然後長歎道:「趙飛燕一點都不冤,實在是對手太強了。」

  如果說以前程宗揚對趙飛燕只是同情,此時已經是憐惜了。那個弱女子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寵愛,面對如狼似虎又狡毒無比的外戚,根本就沒有任何應對的能力,一旦天子駕崩,她的下場不會比北宮那些不見天日的女子好多少。

  程宗揚冷笑道:「萬一天子真生了兒子,那就有意思了。呂氏精打細算,一把就輸個乾淨。」

  秦檜反問道:「天子有兒子嗎?」

  程宗揚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難道趙氏姊妹是被冤枉的,其實是天子不育?

  「有嗎?」

  「屬下在蘭台查過宗室譜牒,」秦檜道:「天子曾有過兩個兒子,但趙氏入宮前均已夭折。自趙氏入宮,便再無所出。」

  程宗揚歎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他不能生呢。」

  秦檜卻道:「若非如此,呂氏有何借口阻擋諸侯入嗣?」

  如果天子始終無出,挑選嗣子就理所當然,便是太后也不好阻止。天子曾經生過兩個,卻沒有留住,再想選嗣子,別人就有了借口:反正不是你的事,再等等,說不定哪個后妃有了呢?劉驁也肯定覺得生不出兒子不是自己的錯,只是運氣不好,再加把勁說不定就生出來了。再說姊姊不行,那不是還有妹妹嗎?

  程宗揚沉吟道:「那兩個皇子會不會是……」

  「此事屬下不敢妄言。但無論如何,天子至今尚無子嗣。」

  「好嘛,天子沒兒子,太后又不肯讓諸侯先行入嗣,大伙就這麼乾耗著,看誰先熬死誰。」

  本來應該是雙方智計百出,鬥智鬥勇的宮廷大戲,最後卻變成比賽誰活的更長,這事怎麼想都夠無趣的。

  「你說的破局,不會是等著看他們誰能熬到最後吧?」

  「天子春秋鼎盛,太后也芳華正榮,要想壽終正寢,至少要二十年。」

  「二十年?我兩個月都不想待,趕緊想轍!」

  「吾當為主公謀之。」

  秦檜提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趙王。

  「若要破局,只在此人身上。」

  「為什麼?」

  「趙王身為諸侯,卻不思恭順誠敬,屈己避嫌,反而勾陷臣子,覬覦大寶,其愚一也;欲圖天子之位,卻極力討好太后,一心與虎謀皮,其愚二也;力尚不能齊家,卻野心顯露,為人自不量力,其愚三也;交結亡命,卻又反目成仇,太阿倒持,授柄於人,其愚四也;群臣側目,尚不知警醒,其愚五也。凡此五愚,可謂取死有道。」

  程宗揚仔細想來,還真是這樣,趙王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自己屁股又不乾淨,還野心勃勃想當太上皇,簡直是上桿子找死。而趙王又是血脈最近的支系,處於漢國亂局的中心,可以說牽一髮而動全身,從趙王身上下手,說不定真能破開漢國的亂局。

  「怎麼下手?」

  「逼得他狗急跳牆便是。」

  「趙王狗急跳牆,就能化解漢國的亂局?」

  「也許是漢國大亂。但至少不會像如今這般再僵持下去。」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果然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只要能破局,把漢國搞得天下大亂秦奸臣也毫不在乎。但這又關自己什麼事?自己在鴻臚寺沒待多久,倒也聽了一些諸侯的隱私傳聞,用駭人聽聞,令人髮指之類的詞形容毫不為過。漢國諸侯全死光光,說不定對百姓還好些。

  「要動趙王只怕也不容易。」

  再怎麼說,趙王也是一方諸侯,漢國諸侯權力極大,不僅擁有封地的財稅收入,還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更厲害一些的諸侯如趙王,還將朝廷派去的官員架空,實質上掌握了封地的政務。

  「吾有一策,請主公參詳。」秦檜說著,在紙上寫下三個字:朱安世。

  程宗揚眼睛微微一亮。朱安世為人不是善類,面目又十分可疑,如果能從他身上下手幹掉趙王,倒是一石二鳥。

  「郭大俠會怎麼看?」程宗揚有點擔心郭解與朱安世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不過泛泛之交……」

  程宗揚和秦檜商量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終於定下了針對趙王劉彭祖的佈局,包括出現各種情況的應對手段和必要時的退路。程宗揚連熬了幾個通宵,此時雖然面帶倦意,心情卻極為暢快。

  漢國的局勢其亂如麻,高智商和嚴君平的失蹤;雲家的巨額欠款;黑魔海和龍宸的威脅;自己對蔡敬仲和班超的招攬;徐璜催促的白雉;與雲如瑤越來越近的婚期;天子、太后、外戚、內宦、諸侯、豪強、群臣、士林,乃至遊俠亡命;還有趙合德、友通期和孫壽……每一件都迫在眉睫,每一件都不容有失,結果所有的事情糾纏在一起,想下手都找不到頭緒。

  秦奸臣證明了他能遺臭萬年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先從一團亂麻中找出最關鍵的根源,接著抽絲剝繭,將各種頭緒梳理得一清二楚,排出輕重緩急,而且還拿出了解決問題的步驟和方案。連程宗揚自己都沒想到,排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看似與自己沒什麼關係的趙王劉彭祖。

  死奸臣一夜都在出謀劃策,口不停言,手不停筆,連程宗揚這個拍板的都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結果死奸臣天一亮就精神抖擻地跑到廚房,親自下廚作了早點給娘子送去,說是要彌補昨晚徹夜未歸的過失。

  程宗揚本來還想拉他再完善一下細節,但看到死奸臣一臉討好地捧著食盒,屁顛屁顛去巴結老婆的慇勤模樣,立刻就死了這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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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市是洛都第一大市,坊內街道一縱三橫,形成三個相連的十字路口。洛都最大的珠寶店延年閣,就位於其中一處路口。店舖上下三層,面闊六間,閣外專門鑲嵌著從臨安運來的玻璃,由於玻璃呈綠色,陽光從外面射來,整座閣樓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美不勝收。

  延年閣的老闆杜延年,在洛都已經經營十餘年,一向以財勢雄厚,手眼通天而聞名。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杜老闆只是個掛名的掌櫃,延年閣背後真正的東家其實是趙王劉彭祖。更沒有人知道,閣中許多珠寶都是趙王帶著衛士,從封地的商家處搶奪而來,完全是無本生意。

  時值正午,坊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小廝杜充正在抹拭一隻玉碗,忽然門外傳來「篤篤」的竹杖敲擊聲,接著一個瞽了雙目的盲乞丐持杖進入閣中。杜充見狀趕緊放下玉碗,揮著抹布嚷道:「出去!出去!」

  瞎子陪著笑臉道:「老爺,賞口飯吃。」

  「進錯地方了!」杜充道:「我這是珠寶閣,隨便碰壞件東西,你幾輩子都賠不起!快出去!」

  那瞎子摸索著還要往屋內走,眼看就要撞到擺設瓷器的桌案,杜充趕緊上前攔住,誰知他手剛沾上那瞎子的衣服,那瞎子就像被人用力一推,踉蹌著向後倒去,然後一腳跘住門檻,滾地葫蘆一樣滾到大街上。

  盲乞丐躺在地上,哀哀直叫,引來不少人駐足圍觀。杜充一怔,就知道自己是遇見訛詐的惡丐了。他心下冷笑,自家的延年閣開在金市,豈怕他一個惡丐?只不過這會兒人流正密,吵鬧起來倒是壞了自家店舖的名頭。

  漢國民風豪勇,眾人見一個瞎子被人推跌在地,當即就有人為之不平。

  杜充是杜延年的侄子,在店裡已經幹了幾年,深知其中的利害,連忙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銖,扔到瞎子身上,「裡面都是價值萬貫的珍寶,你一個瞎子,碰壞了算誰的?拿了錢快走!」

  圍觀的眾人聽了這話倒覺得有理,一個瞎子進了珍寶店終有些不妥,雖然摔了一跤,但人家給了錢,也算說得過去,於是陸續散開。

  那瞎子摸了錢銖還不肯走,一個勁的哭天喊地。忽然一隻大腳伸來,像踢死狗一樣把他踢到路邊,然後跨進閣內。

  來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皂衣,身材不高,卻極為強壯,衣袖捲到肘上,露出粗壯的手臂,衣襟敞開,胸口生著寸把長的護心毛,看上去氣勢洶洶。

  杜充見慣客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城裡的混混,看起來雖然面目兇惡,但比起那些好勇鬥狠的遊俠兒,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地痞無賴。可偏偏這種無賴最不好對付,軟了會讓人得寸進尺,硬了又容易惹出禍端。延年閣腰桿子硬,杜充自然不怕一個無賴——延年閣為了防人鬧事,店裡就有打手,換作別的時候,杜充一聲招呼就能叫人出來,狠狠教訓他一番,讓他知道喇叭是銅鍋是鐵。但這會兒那瞎子在外面哭天抹淚,門口還聚著不少人,被人抓住把柄,壞了店舖的名聲可就得不償失了。

  世間萬事總抬不過一個理字去,漢國人雖然性烈,但都講道理。杜充雖然心裡膩歪,還是打定主意好言相待,先佔住道理再說,於是堆起笑臉道:「這位客官,要買些什麼貨色呢?」

  那壯漢昂著頭,眼珠子幾乎翻到後腦勺上去,哼了一聲才道:「找個能說話出來。」

  杜充躬著腰道:「客官有事找我就行。」

  壯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說道:「你算老幾?」

  我忍!杜充陪著笑臉道:「小的只是個跑堂。客官要買貨,找小的便是。」

  壯漢斜著眼道:「你能作主?」

  杜充輕輕推開,「那要看客官買什麼貨了。」

  那壯漢抱著肩在店門處晃了幾步,「你這店裡生意不小啊。」

  「托福!托福!」

  「東家姓什麼?」

  「我們東家姓杜。杜掌櫃。」

  那大漢往階上呸了一口,大咧咧道:「為什麼不姓驢呢?」

  杜充一直覺得自己在店面上已經歷練出來,能屈能伸,但聽了這話,頭髮根都直往上豎——這是人話嗎?當場翻臉道:「你是來找茬的吧?」

  他聲音剛一提起,幾條大漢就從內堂衝了出來,揪住那漢子的衣領把他扯了出去。

  吳三桂扯開喉嚨道:「延年閣打人啦!」

  「打的就是你這個不長眼的!」一名打手叉開五指,一個漏風巴掌扇過去,頓時一聲脆響,半條街都能聽見。

  那打手張大嘴巴,自己一巴掌過去明明打了個空,連根汗毛都沒碰到,誰知卻扇出這麼響的耳光聲。再看那漢子臉上,跟潑了血似的紅了半邊,活活是見鬼了。

  路邊一個閒人看不過眼,「剛才我就看見你們把一個瞎子推出來,這會兒又當街打人,你們延年閣也太橫了吧?」

  杜充梗著脖子道:「那廝剛才問我東家姓什麼?我說姓杜。他說怎麼不姓驢呢——你們說這是人話嗎?」

  吳三桂捂著臉叫道:「我說不是姓呂嗎?怎麼?你們東家是皇上,問都不能問嗎?」

  漢國市井永遠少不了仗義之輩,當時就有人叫道:「延年閣仗勢欺人!」

  那瞎子哭叫道:「連一百個錢都不給我,沒良心啊……」

  幾名打手擋在門前,戟指道:「滾開!再惹事,打斷你們的腿!」

  吳三桂扯下衣服往地上一摔,光著膀子把頭伸過去,「來啊!來啊!」

  杜充道:「去叫人!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敢到我們延年閣鬧事!好膽!」

  一個正帶著女伴逛街的年輕人忍不住道:「你們也太霸道了吧?還講不講道理了?」

  圍觀的眾人紛紛道:「正是!正是!」

  那光膀子的壯漢被激得熱血上頭,一頭撞了過去,對面的打手獰然一笑,施出一個窩心腳,「想死?成全你!」

  話音未落,他就被那壯漢一頭頂住胸口,眼前一黑,直接閉過氣去。

  那幾名打手趕緊過來幫忙,幾個人一起把吳三桂按到地上,一頓胖揍,捎帶連那瞎子也挨了幾下。

  帶著女伴的年輕人一臉憤怒,厲聲道:「以眾欺寡!以強凌弱!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手恐嚇道:「再囉嗦連你也打!」

  誰知人群中一個白鬚白髮的老道振臂一揮,慨然道:「揍他!」

  這句話就像一根導火索,人群「轟」的一聲湧上前去。

  杜充原本臉上還帶著冷笑,延年閣的打手都是趙王的衛士,對付這種烏合之眾,以一擋百也不在話下。但緊接著他就瞪大眼睛,那些趙王從各地搜羅來的亡命之徒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沒撐住,就跟割韭菜一樣被齊齊放倒,隨即被人群踩在腳下。

  杜充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就被那個光膀子的壯漢追上,掄著衣服抽過來。杜充下意識地一躲,背脊被衣服抽中,頓時吐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衣服裡面還包著板磚,太無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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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彭祖盯著面前的箱子,臉色難看得像要吃人一樣。延年閣被人打砸一空,單是被搶走的珍玩就有上萬金銖,毀壞的更是不計其數。由於事發突然,當官府趕來,賊人已經逃散無蹤,連追究都找不到人。

  單是損失的財物也就罷了,可眼前的箱子卻讓他憤怒之餘,生出一絲無法抑制的恐懼。

  「他要逃?」

  杜延年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他安排了十幾輛馬車,準備今夜分道出城。這是從其中一輛馬車上找到的。」

  「他說什麼了嗎?」

  「他說這些是別人轉賣給他的。因為要價極低,便接手了。至於來歷卻是不知。」

  劉彭祖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我是問他為什麼要逃!」

  杜延年嚥了口吐沫,「他……他說剛聽聞北邙的事。說大王沒知會他,想出去避避風頭……」

  「好一個朱安世!」劉彭祖驀然大笑起來,「他聽說劇孟被人劫走,就嚇得屁滾尿流,連洛都都不敢待,居然有膽量搶我的珍寶!莫非在他眼裡,本王還不及劇孟那廝?」

  杜延年囁嚅道:「那些賊人還不敢斷定是朱安世指使的……」

  劉彭祖咆哮道:「難道是你指使的嗎!」

  杜延年身體一抖,不敢再發一言。

  劉彭祖繞室疾走,腰間佩的長劍在裾衣不斷擺動。片刻後他猛地停步,「朱安世不能再留了。」

  杜延年道:「朱逆擔心劇孟黨徒復仇,身邊戒備森嚴。」

  「不能用王府的衛士——去找董臥虎,把朱安世的藏身地告訴他。朱安世是在冊緝拿多年的人犯,董臥虎不敢坐視不理。」

  這是要借官府的刀來除掉朱安世了,跪坐在旁邊的太子劉丹臉色發白,低聲道:「請父王三思……」

  「三思個什麼!」劉彭祖吼道:「看看你都結交的什麼貨色!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著逃之夭夭!我們趙國的錢是好拿的嗎?」

  劉彭祖忽然停住口,狐疑地看著劉丹,沉聲道:「他是不是知曉什麼不該知曉的隱秘?」

  劉丹連忙道:「萬萬沒有!孩兒只在劇孟的事上用過他。」

  劉彭祖顏色稍霽,「那就去知會董臥虎。還有,往襄邑侯處也透些風聲。有襄邑侯盯著,董臥虎也不敢隱瞞。」

  劉丹背後全是冷汗,朱安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隱私,可這些秘事絲毫不敢跟父王提及。他與朱安世的交往還是因為父王的安排,想拉攏洛都的地頭蛇。卻沒想到因此撞到劇孟這條大魚。劇孟身邊頗有些戾太子的舊部,自家父王突發奇想,要把他們收攏過來,才私下囚禁了劇孟。

  劇孟被黨羽救走,趙王頓時慌了手腳,生怕別人知道他的不臣之心,拚命遮掩此事,甚至連朱安世都蒙在鼓裡。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朱安世終於聽到風聲,如同驚弓之鳥,當即就要遠颺。可誰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大膽,臨行前竟然翻臉搶了自家一把。

  這種桀驁不馴的匪徒,留在外面必成禍患,可收入獄中,一旦捅破自己的隱私,為禍更烈。如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讓他在獄中徹底閉嘴了。

  劉丹起身道:「兒臣這便去找董臥虎!」

  「哪裡用你去!」劉彭祖怒斥道:「讓延年閣的人去!他們才是被人砸搶的苦主!」

  劉丹與杜延年唯唯告退,連忙安排人去官府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