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今日的月旦評匯聚了洛都乃至漢國的學苑名家,堂中的議論可謂是高潮一波接著一波。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經論學派還在頑抗。

  「非也非也。怪力亂神,六經不言,七緯卻比比皆是,唯其是儒門秘傳,世間少有知者。」讖緯派的學者直接頂上,暗示經論學派都是沒接觸到儒門絕學的外行。

  「話說前些日子傳言,說城門外有狗生角……」旁邊有人岔開話題,談論京中出現的異事。

  一名文士淡淡道:「執政有失,下將害之,厥妖狗生角。君子苟免,小人陷之,厥妖狗生角。」

  程宗揚壓根就沒聽懂,但旁邊有人接口道:「君明兄多慮了。聽聞君明兄一直在撰寫《開元占經》和《周易妖星占》,不知何時能殺青?」

  程宗揚聽得犯困,忽然聽到一個神秘兮兮的聲音「……京師地陷,有鵝出於地下,蒼者高飛,白者淹留不去……」

  這談的是自己的事啊,程宗揚立刻豎起耳朵。

  「蒼白二色,此乃陰陽之相,失其次序……」

  「不然,以余觀之,二者均為陰。天為陽,地為陰,出於地下,其陰可知。二陰並出,當主二女亂世……」

  洛都地陷,地下飛出兩隻鵝是近來傳揚最廣的異聞,這時被人提出,毫不意外地成為席間的熱點。在座的都是飽學之士,當下各述己見,分別從陰陽五行術數星象……諸般角度分析其中的意味。

  程宗揚真是大開眼界,真沒想到一件破事會被他們編出這麼多新鮮的說辭,活活都能說出花兒來。但聽著聽著,他漸漸覺得味道有些不對。眾人的說法雖然五花八門,但總有人有意無意把話題往「二女」上引。尤其是那個來自汝南的許楊,甚至公然聲稱「二鵝當為姊妹之征」。

  程宗揚雖然對讖緯一竅不通,但「姊妹」這個詞實在太敏感了,在座的其他人也許還蒙在鼓裡,他可是剛奉了天子詔諭,正準備送皇后的親妹入宮。問題是合德入宮的事還沒有傳開,竟然就已經有人準備好流言,等著往趙氏姊妹身上潑污水,這手段未免太狠了。

  程宗揚暗自思忖,這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呂冀?還是那個看上去溫雅從容的少年呂巨君?

  許楊還在慷慨陳辭,「蒼白顛倒,陰陽失序,此乃女色禍國之征!」

  有人詢問剛才一語成讖的廖扶,「以閣下之見,二鵝當主何事?」

  廖扶淡淡道:「旨在後宮。」

  堂上一片嘩然,廖扶在今日的月旦評上一舉成名,此時雖然只說了四個字,但份量已經截然不同,他既然提到後宮,那眾人都不得不思量一番。

  議論聲中,忽然有人說道:「不過……學生卻聽說,當晚地下飛出的並不是二鵝。」

  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程宗揚輕撫著頜下的鬍鬚,泰然道:「據學生所知,從地下飛出的乃是兩隻野雞。黑者往北飛去,自投於邙山。白者淹留不去。」

  聽到地下飛出的不是二鵝,而是一黑一白兩隻野雞,堂中議論聲頓時大了幾倍。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中,呂巨君鋒利的目光在程宗揚臉上一掃而過,微笑道:「如此蹊蹺之事,不知先生從何得知?」

  「從一名差役那裡聽到的。」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當晚他隨洛都董令赴步廣裡,親眼所見。」

  許楊道:「月黑風高,也許是看錯了。」

  程宗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也許吧。」

  堂中不乏心思敏捷之輩,當時就有人道:「蒼者主北,若是旨在後宮……」

  他話沒說完,堂中就冷場了。在場的沒有一個傻瓜,黑者主北,旨在後宮,二雉雙口——這麼簡單的字謎誰都能解,但北宮呂雉這四個字是能隨便說的嗎?

  但正因為不能說出口,堂中的沉默更顯得意味深長,想必今日之後,步廣裡地陷飛出兩隻野雞的說法,就會在洛都流傳開來。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下對東方曼倩佩服得要死。若不是東方曼倩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一招。區區一字之差,不僅化解了呂氏咄咄逼人的攻勢,還反戈一擊,打得呂家手忙腳亂。可惜老東這麼能幹,卻只能在殿前執戟,如果他來參加月旦評,只怕廖扶也要望塵莫及。

  呂巨君面上無喜無怒,甚至沒有去看一眼那個貿然開口的士子,心裡卻在飛快地盤算此事可能引發的後果。他數日之前便派人在士林之中散播「步廣裡二鵝主二女禍國」的說法,今日更是有備而來,先藉著月旦評推出來自汝南的許楊和廖扶,再操縱話題,拿步廣裡黑白鵝一事大作文章。

  廖扶的亮相可謂驚艷,靠著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技驚四座,氣走桓譚和鄭興。許楊也不負重望,先是力辯桓譚,然後又挑起二女禍國的話題,在旁推波助瀾。一切都在按照呂巨君的安排順利進行。卻不料臨到末尾,卻有人拋出二雉的說法,一字之別,就把呂巨君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二鵝變成二雉,禍水引向北宮,呂巨君前面的百般鋪墊,千般算計,都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甚至無法爭論,在月旦評上爭論,只會讓二雉的說法流傳更廣,引來更多人的關注。

  堂中的沉默還在繼續,忽然間呂巨君意識到,眾人沉默的時間已經太長了,長到他必須立刻挑起話題。

  呂巨君微微遞了個眼神,許楊從容起身,先拱手施禮,然後道:「久聞洛都學苑甲於天下,余出身鄉鄙,今日能結交各位博學多識的鴻儒,實為有幸。」

  許楊的表現雖然不及廖扶驚艷,但與桓譚辯難不落下風,已經可以在洛都文苑中佔有一席之地。此時聽他說得謙恭,眾人都遜謝幾句,又聽他說道:「余有一問,苦思多年不得其解,難得今日群賢畢至,還請諸位高賢為余一解疑竇。」

  一番話說得眾人好奇心起,紛紛道:「辯難釋疑正是月旦本義,許兄盡可暢所欲言。」

  許楊道:「余出身汝南,少時常聽鄉中稚子唱一首童謠。辭意殊不可解。」

  眾人被他吊足胃口,都道:「是何童謠?」

  許楊緩緩道:「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

  堂上議論聲起,諸人紛紛交頭接耳。漢國讖言猶重童謠,認為童子無知,所歌者當為天啟,許楊開口就拋出一則童謠,正撓中眾人的癢處。

  許楊略微頓了一頓,接著高聲道:「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程宗揚緊緊盯著對面的呂巨君,終於可以肯定趙氏姊妹最大的敵人不是呂雉或者呂冀,而是這個貌似文弱的少年。

  堂上一片嘩然,廖扶卻閉著嘴,一言不發。他今日已經出盡風頭,最後再放出「旨在後宮」的口風,就可以完美收宮。沒成想竟然有個愣頭青跳出來,一句話就徹底變了風向。眾目睽睽之下,剛在洛都月旦評上嶄露頭角的廖扶自然無法改口,註明自己說的後宮不是太后所在的北宮,而是皇后在的南宮。

  所幸家主並不是毫無準備,許楊話音剛落,就有人接口笑道:「剛說了鵝,這會兒又來了只燕。尾涎涎……這燕子倒是生得妖嬈。」

  在座的三百餘名文士來自漢國數十家書院,與呂氏暗中來往的也不是一家兩家,當下又有人道:「木門倉琅根……倉琅根,可是指門上的銅環獸吻?」

  有人捋著長鬚應道:「然也。非貴人無以居之。」

  「張公子,時相見——不知是哪位張公子?」

  「富貴莫如富平侯……」

  「燕啄皇孫?」

  「思之令人駭然……」

  「宮中尚無皇子,哪裡談得上皇孫?」

  眾人對北宮那位太后畏如蛇蠍,言談間涉及當今天子卻顯得滿不在乎。他們似乎忘了剛才冷場時的尷尬,又開始口若懸河地評議古今,指點江山起來。

  劉謀沒有再開口,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化,只在眼底流露出一絲隱藏極深的不屑。

  話題從二鵝到二雉,又到了燕燕的二燕,程宗揚越聽越覺得刺耳,正準備找個理由走人,卻看到朱老頭目光精芒微閃。

  大堂邊緣一角坐著寥寥三五名文士,其中一名生著虯髯的文士腰佩長劍,背脊挺得筆直,正說道:「……是余親眼所見。」

  旁邊的文士道:「柳樹死而復生,倒也尋常。」

  「余問過苑中的侍者,那棵柳樹本來已經僵死倒地,不知何時又自行立起,重發新芽。」

  「枯柳倒而復起,當有其緣由。」

  「還有一樁異事,」佩劍文士道:「余見樹上每一片葉子都被蟲子吃出五個字:公孫病已……」

  眾人來了興致,「這倒是異事,公孫病已……還有一個字呢?」

  佩劍文士輕輕吐出一個字:「立。」

  周圍幾名文士低聲念了一遍,然後齊齊變了臉色,那名佩劍文士沉聲說道:「樹上幾萬片葉子,都是這五個字。」

  有人勉強笑道:「也許柳樹是被那個公孫病已給立起來的。」

  佩劍文士冷冷看了他一眼,「剛才的童謠你們都聽到了,聖上至今無後,可見劉氏氣數已盡,當立公孫氏為帝。天意如此,豈可違逆!」

  主持月旦評的白鬚老者忽然扭過頭,厲聲道:「眭弘!不可妄言!」

  眭弘長身而起,向白鬚老者微微躬身施禮,然後一手扶著劍柄,昂然說道:「回稟先生,學生來前已伏闕上書,請天子順天承命,傳帝位於公孫病已。」

  堂上彷彿被捅了一隻馬蜂窩般,群蜂嗡鳴之聲四起,片刻後又安靜下來,數以百計的目光都落在眭弘身上,有的驚愕,有的佩服,有的茫然,有的惶懼,有的羨慕,有的憐憫,有的覺得他荒唐可笑,還有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

  有人嘀咕道:「拿一條讖言就讓天子退位,他是傻的嗎?」

  「看著倒是條漢子,這腦子夠糊塗的。」

  「以死邀名,這廝夠狠!」

  「公孫病已……有這人嗎?」

  「有也要殺乾淨……」

  程宗揚神情古怪地看著朱老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老頭,你小名叫啥來著?」

  朱老頭不置可否,只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冷著臉看著堂上的一切,半晌才淡淡道:「寫了幾萬片樹葉。還真不容易。」

  「公孫氏何曾有德於天下!」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許楊摘下佩劍往案上一拍,暴喝道:「妖言妄語!惑亂世人!姓眭的,你既然滿口天意,敢不敢與許楊仗劍一決,生死各憑天命!」

  「住口!」不等眭弘應戰,呂巨君便喝止許楊,「廢立之事非市井宜言,如今聖天子在位,豈容妖言恣肆?我們走!」

  眭弘面無異色,向白鬚老者一絲不亂地長揖為禮,「天命將有所歸。順之,抑或逆之?還請先生有以教我。」

  白鬚老者眉毛抖了幾下,然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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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上,程宗揚仍沉浸在震撼中,今日的月旦評一波三折,呂氏為「二女亂國」張目,機關算盡,卻狠狠吃了個啞巴虧。呂巨君見事不濟,急忙拋出精心炮製的「燕啄皇孫」,卻不料又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眭弘搶盡風頭。

  漢國文士大嘴巴不少,議論間頗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伙都是打打嘴炮,既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這可是蠍子尾巴——獨一份。

  公然上書,要求天子退位,傳帝位於異姓,只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對他恨得咬牙切齒——這傢伙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嗎?大伙都是文人,講究的是斯文雅致,姓眭的整出這蛾子,把無傷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腦袋的勾當,大伙往後還能不能在一起開心的玩耍了?

  程宗揚壓根就不信什麼「樹上飄來五個字」之類的邪事,即便是有,也肯定是有人做出來的。問題是誰會閒的沒事,在幾萬片樹葉上做出蟲痕呢?

  車簾微微一動,一名剽悍的漢子閃身進來,卻是石敬瑭。他單膝跪地,沉聲道:「回稟主上,眭弘祖父曾任東宮太子洗馬,太子事敗,族人盡遷入五陵,父兄曾為五陵嗇夫。其人以忠孝聞名,素與劇孟交好。」

  「原來是眭老三的幼子,」身穿儒服的殤侯道:「他父親可還在世?」

  石敬瑭道:「前年已然去世。」

  殤侯點了點頭,不再開口。

  石敬瑭施了一禮,悄然退開。

  殤侯閉口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

  聽到眭弘的父祖屬於戾太子舊部,又一同遷往五陵,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眭弘的舉動的確實荒唐可笑,就是傻瓜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因為一條莫名其妙的讖言就把帝位傳給那個更加莫名其妙,壓根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孫病已。可眭弘偏偏這麼做了。也許別人會覺得眭弘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但程宗揚在旁親眼所見,這個眭弘顯然不蠢。

  既然眭弘不傻,那麼他上書要求天子退位,甚至還在月旦評上公然宣揚出去的傻事,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更多人知道那條讖言,讓更多人知道那個在讖言中被神話的「公孫病已」。那個比當今天子血統更正統的先帝苗裔,戾太子唯一的孫子:劉病已。

  眭弘不是傻瓜,他只是一個不懼生死,不計毀譽的死士。

  老頭隱名埋姓幾十年,音信俱無,竟然還有這樣視死如歸的舊部,程宗揚覺得老東西死都可以瞑目了。

  良久,殤侯淡淡道:「劇孟出事了。」

  「呃?」程宗揚腦子狠轉了幾下才反應過來。眭弘隱忍多年,今日在月旦評上孤注一擲,多半與劇孟的失蹤有關,既然不免一死,索性玩了一票大的。

  殤侯解下儒巾,束起衣袖,接著雙肩一垮,身形重新變得佝僂,然後慢吞吞站起身。

  「喂!老頭,你不跟我一起去找你那位同窗?」

  「有你們儘夠了。」老頭的聲音從車外飄來,「我去見見姓眭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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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棧,已經過了午時。馮源一直在門口等候,見到主人的車馬過來,趕緊上前迎接。

  程宗揚一邊入內一邊道:「今天看了場大熱鬧,可惜老秦不在。會之呢?」

  「還在房內,一直沒出門。」

  「你給他準備了多少東西,怎麼還在看呢?」

  「好像是看完了。」

  「哦?」

  馮源道:「上午秦先生傳話出來,讓我給他買些洛都風物誌之類的書。這都有心思看閒書了,那些卷宗多半是看完了。」

  都看起閒書了?程宗揚轉念一想,奸臣兄哪兒來的這閒心?自己眼下急需他來出主意,甚至不惜把他從臨安召來,以秦檜的七竅玲瓏,怎麼會不明白自己的著急?那些旁人眼裡的閒書,在他眼裡可未必等閒。

  「還有件事。」馮源匆忙道:「上午有客人來訪,說是家主的本家故舊。」

  程宗揚一怔,自己跟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哪兒來的本家?

  「誰?」

  「他沒有留名,聽說家主被天子召見,也沒有久留。只留了些禮物,說過幾日待家主得閒,再來拜訪。」

  「什麼禮物?」

  「銀銖一萬。」

  這幾日因為地陷的事,不少人上門慰問,但禮金大都是千錢而已,奉禮萬錢的都不多,何況是一萬銀銖?

  程宗揚生出一絲好奇,「倒是個有錢的本家啊。下次我若不在,務必留他作客。」

  「成。」馮源答應著又說道:「定陶王邸也派人過來,想問問家主定陶王入覲的禮儀。」

  我還想找個人問問呢。程宗揚道:「這些朝廷都有規矩,讓他們去鴻臚寺打聽。」

  馮源笑道:「我看他們未必不知道,就是想跟家主套個近乎。」

  程宗揚歎道:「這個近乎不套也罷。」他邊走邊道:「哈大爺怎麼樣?」

  馮源挑起大拇指,「別看哈大爺上了年紀,身子骨可夠結實。我瞧著再將養半月便能下地了。」

  程宗揚舒了口氣,吩咐道:「告訴外面,無論誰來拜訪,都說我不在。」

  話音剛落,敖潤便快步進來,「徐公公來了。」

  徐璜不可能不見,程宗揚只好轉身,「他親自來了?」

  「只帶了一個小黃門,沒有用宮裡的車乘。」

  程宗揚心下起疑,徐璜若是有事,派人傳句話便夠了,眼下離兩人見面不到兩個時辰,他居然親自登門,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徐璜步履匆忙,見到他劈頭便道:「京中有人傳言,當日地下飛出的不是兩隻鵝,而是一對野雞?」

  程宗揚心念電轉,「在下並未親眼目睹,但當時正值夜半,飛走的是一隻野雞也未可知。不過留下那隻,倒真是只白鵝。」

  「立刻把那只白鵝殺吃了。」

  不會吧?你就這麼想吃新鮮的?

  徐璜冰涼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低聲道:「若是有人問起,你便一口咬定,當晚飛出的就是一黑一白兩隻野雞,黑雉向北飛入邙山,留下的是只白雉。」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然後拍著胸脯道:「這個好說。就依公公吩咐。」

  徐璜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立刻找一隻白色的野雞來,若有人問起,就說地陷時從地下飛出的便是這一隻。」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徐公公,野雞哪兒有白色的?」

  徐璜一揮手,「此事你想辦法。無論花多少錢,宮裡給你出。」

  「不是多少錢的事,世上壓根就沒有白色的野雞,我去哪兒找啊?」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程宗揚道:「徐公公,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就說那只白色的野雞讓人吃了,死無對證。」

  「切切不可!」徐璜道:「那就說不清楚了。無論如何,你都要弄一隻白色的野雞出來。此事成敗,便在此一舉!切記!切記!」

  徐璜叮囑完,便匆匆離開。

  敖潤道:「程頭兒,這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坐下來想了半晌,然後歎道:「呂巨君那小子可真了不起。」

  徐璜顯然是剛剛聽到月旦評上傳出的言論,發現其中大有文章可作,才匆忙趕來統一口徑。但他在白雉上的急切,則是因為呂氏在士林清流中的巨大壓力。呂巨君在士林中的影響力遠非宮中可比,若是拿不出實物,雙方各執一辭,即使二雉說有天子在背後支持,也未必能壓倒呂巨君操縱的「二女禍國」說。想徹底贏下這一局,只有拿出一隻活的白雉。

  程宗揚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搬起石頭,把自己的腳給砸了。白色的野雞去哪兒找啊?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咳了一聲,「老敖——」

  敖潤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程頭兒,你讓我上吊我都沒二話,可是這玩意兒……我就是上吊也變不出來啊。」

  「滾!」

  看到家主的視線移過來,馮源倒是拿出了一個主意,「刷點白漆行嗎?」

  沒等程宗揚開口,馮源便老實道:「我覺得有點懸……」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也滾!」

  趕走兩人,程宗揚也沒能想出轍來,索性把白雉的事扔到一邊,收拾心情,閉目入定,靜下心為今晚的行動調養起來。比起那只子虛烏有的白雉,嚴君平的下落可要緊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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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北邙的山道,程宗揚已經是輕車熟路。今晚行動的目的是找人,貴精不貴多,出動的人手一共有六人,斯明信仍在追查高智商的下落,領頭的是盧景。除程宗揚外,還有匡仲玉、吳三桂和韓玉,蔣安世駕車負責接應。

  趙王的私苑位於邙山南麓,漢國諸侯豪族的苑林向來佔地極廣,趙王的私苑也不例外,雖然比不上呂氏縱橫數百里,跨越數郡的私家苑林,但也有方圓十餘里的規模。

  盧景白天已經踩過點,一進山便領著眾人離開大路,沿著一條只容一輛馬車通行的小路深入山間,然後讓蔣安世把馬車駛入林中隱藏,五人徒步涉過一條小溪,從一處荒無人跡的山坳潛入苑中。

  趙王劉彭祖的私苑佔地十餘里,自然不可能遍建磚牆,只用夯土壘出一道及膝高的矮牆,上面用柳條編成籬笆,作為苑林的邊界。

  盧景在地上畫出苑林的佈局,「苑門在最南端,東側是馬廄,養有五百多匹健馬。西側是護衛的營地,常駐有三百餘人。外院是僕役的居處,內院一共分為三處,被溪水隔開,彼此相隔五里。」

  程宗揚道:「哪兒來的溪水?」

  盧景道:「是從山上引來的。苑中掘了一大兩小三處池澤,用來蓄水。」

  在山上掘出池澤,這種事也只有漢國這些諸侯才幹得出來。

  程宗揚望望四周,「這麼大的地方,怎麼找?」

  「其他幾處不用去看,唯有這一處,」盧景在地上重重一點,「最北邊的池苑。」

  匡仲玉和韓玉一言不發地聽著盧景安排,吳三桂卻道:「為什麼?」

  「據程上校得到的情報,那個酷似嚴君平的人是穿著奴僕的衣物混在入山的隊伍中。嚴先生是儒門中人,行事光明磊落,沒道理藏頭露尾,因此我懷疑他是被人挾持。」

  吳三桂點了點頭。

  盧景道:「這處苑林裡面,外院人多眼雜,內院三處池苑,有兩處是趙王家眷平常宴飲的所在,能夠藏人的只有最冷清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北苑。」

  吳三桂道:「程頭兒,你看呢?」

  程宗揚道:「就按五哥說的,直接去北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