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大小姐?」秦檜有些吃驚。雲家接到消息,必定會派人過來打聽清楚,可他沒想到來的會是雲丹琉,更沒想到她會來這麼快。
雲丹琉朝他點了下頭,逕直對程宗揚道:「怎麼回事?」
程宗揚取出徐璜的密報,「都在這裡了。」
雲丹琉飛快地掃過,越看越氣,眉毛幾乎都豎了起來。雲家為了從西邸買來官爵護身,先後投入了差不多二十萬金銖,損失數十人手,結果全都打了水漂。假如這就是沖雲家來的,雲家也就認了。可明明是朝堂上狗咬狗,捎帶著掃了雲家一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謂是無妄之災。
「事情就是這樣。」程宗揚道:「趁現在詔書還沒下,立刻離開漢國。」
雲丹琉咬牙道:「我們雲家剛買的地呢?」
若是連地也保不住,雲家這回就虧大了,官爵、田地,再加上留在漢國無法帶走的產業,至少是上百萬金銖的損失。雲氏雖然不至於因此破家,傷筋動骨是免不了的。
「現在保命要緊,財產的事,只能回頭再設法轉圜。」程宗揚道:「離天亮還有四個時辰,現在走還來得及。」
雲丹琉頭一扭,「我不走!」
程宗揚一陣頭痛,姑奶奶,這可不是耍脾氣的時候。
「六叔已經在準備行李了,我回去跟他說一聲,然後就搬過來。」雲丹琉不由分說地吩咐道:「在客棧給我留間房。」
程宗揚心裡突的一跳,客棧那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別人不知道,雲丫頭還不知道?她這麼做,已經是把兩人的關係半公開化了。
程宗揚心一橫,雲丫頭都豁出去了,自己還說什麼呢?就這麼著吧,大不了一起死!
「韓玉!去找馮大法,給大小姐安排房間!」
敖潤在宮裡等候消息,雲丹琉走後不久,便回來稟報。
內朝會議剛剛結束,經過一整天的相互攻擊,會議以推出限田令而告終。天子在付出親信幾乎被一網打盡的代價後,終於扳回一局,祭出限田令這件法寶,鋒芒直指漢國所有權貴豪門的命根。而作為引子的趙氏封侯,壓根兒沒人提起,彷彿被人遺忘了。
「封侯這麼大的事,居然一點浪花都沒有,就這麼黃了。」程宗揚禁不住感歎道:「說到底,還是朝裡沒人啊……」
趙氏的存在感實在太薄弱了,沒有人力挺,甚至也沒有人刻意攻擊,就那麼隨隨便便地被人忽略掉了,連個浪花都沒有。
秦檜起身關上門戶,然後方道:「今日趙氏若是封侯,只怕才是壞事。」
程宗揚不解地問道:「怎麼是壞事?」
秦檜回頭道:「嚴先生想必知曉。」
嚴君平臉色陰沉,「趙氏若是封侯,便是呂氏已然決心要誅滅趙氏。今日未曾封侯,不過是趙氏全無根基,呂氏甚至都懶得拿他們作伐。」
「誅滅趙氏?」程宗揚乾笑道:「不至於吧。」
姓嚴的怪不得跟死老頭是同窗呢,沒影的事都說得跟真的一樣。趙氏兩個女兒,一個皇后一個昭儀,要誅趙氏,還不得把她們先扳倒?天子當初能拂逆太后的心思,硬把趙飛燕立為皇后,如今對趙昭儀的寵愛猶在皇后之上,豈會讓呂氏得逞?
嚴君平冷冷道:「他們連天子都敢打主意,何況區區一個趙氏?」
「打天子的主意?」
「不錯。」嚴君平拍了拍那份限田令,然後道:「呂氏大佔上風,卻讓限田令通過,絕非失策,而是有備而來,天子——命不久矣!」
班超大驚失色,秦檜卻合掌大笑,「嚴老果然高見,呂氏此舉,當是已經準備好要弒君了。」
「弒君!?」程宗揚失聲叫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正是。」秦檜說道:「呂氏既然已經判了天子的死刑,自須把天子的罪狀公之於眾——」他同樣拍了拍那份限田令,「這便是天子的罪狀。」
秦檜坐在席上,雙手抱膝侃侃而言,「此令一出,天子便是漢國所有權貴豪門的死敵。正是因為呂氏已經決定弒君,才對天子的親信窮追猛打,藉著天子不得已的讓步,好讓世人都見識到天子的不仁、不義、不智。也正是因為呂氏已經準備弒君,才要掀出西邸之事,讓世人見識天子的貪婪、好財。同樣是因為呂氏要弒君,才會揭出西邸之事後棄徐璜於不顧,反而攻擊呂閎。」
「呵呵,」秦檜冷笑兩聲,「呂家對自家人還是很看重的嘛,特意藉此把呂閎貶職,讓他脫離漩渦。至於徐常侍……他慶幸得未免太早了些,呂氏沒有藉著西邸之事攻擊他,多半是因為他在必殺的名單上,正好在宮裡一併剪除。」
「弒君可是誅九族的重罪!」程宗揚道:「他們怎麼敢……」
「他們為何不敢?」嚴君平道:「呂氏手裡有兵。北軍八校尉,姓呂的就有四個。守衛宮禁的衛尉也姓呂。何況他們還有太后。待天子的罪名流傳天下,哪裡還是弒君?不過誅一獨夫而已。」
程宗揚心裡七上八下,乾笑道:「聽你們說得那麼邪乎,我頭皮都發麻……不會真讓你們蒙中了吧?」
秦檜道:「主公不妨拭目以待。」
程宗揚雖然仍覺得弒君的說法聽著就不靠譜,但心裡已經信了六七分。他猶豫多時,斟酌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要不要知會天子一聲?」
王蕙目光微轉,「為何要知會天子?」
「天子若是被弒,呂家可就一手遮天了。」
呂家一手遮天事小,問題是自己在太后面前冒充蘇妖婦的人,遲早要露出馬腳,到時自己面臨的局勢,恐怕比現在還要棘手。
程宗揚道:「劉驁這人雖然靠不住,但至少皇后和昭儀是我們一邊的。我是生意人,能穩住局面,對我們是最好的。」
班超咳了一聲,把那份限田令推到他面前,「依照此令,主公名下最多也只能有三十頃土地。」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把這茬給忘了。官吏限田三十頃,自己可是也在限田令打擊的對象裡。自己不想站在呂氏一邊,但站在天子一邊,下場只怕比站在呂氏一邊還慘。就憑天子的秉性,自己完全不用指望劉驁會因為自己的通風報信而對自己心生感激,進而網開一面。說不定天子穩住局面之後,轉手就把自己抄家滅族,殺人滅口,順手把垂涎已久的「友通期」收到宮裡。
程宗揚這時才發現,呂家故意讓限田令通過,真是一步絕妙的好棋。至少自己本來想幫天子一把,結果就因為這份限田令,立刻改了主意——就讓劉驁去死好了。大爺兩不相幫,看著你們烏眼雞似的死鬥,自己悶聲發大財才是上策。
「呂家什麼時候會動手?」
既然奸臣兄已經作出判斷,還是早些準備為好。
「快則半月。最遲……」秦檜盤算了一下,「當不會拖過新年。」
呂氏要動手也不會太早,至少要把天子各種糗事盡情宣揚一番,再鼓吹一番限田令,鬧得人心惶惶才好下手。但也不可能太晚,以免限田令弄假成真,那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程宗揚終於下定決心,「所有的金銖全部裝車,明晚之前運到洛幫。」
金銖運到城外,啟程時不需要再經過城門,必要時也可以直接走水路。但最大的問題是雲丫頭剛才提到的,自己與雲家聯手買下的田地——自己總不能把漢國的地帶走吧?
程宗揚半晌才下了決心,「全部轉到蔡敬仲名下。」
蔡爺才是牛人啊,腳踏兩隻船還混得風生水起,無論天子和太后誰勝誰負,這死太監都是八風吹不動,穩坐紫金台。程宗揚這會兒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能用雙手寫個服字了。
但轉移到蔡敬仲名下也有風險,萬一死太監轉手把地都賣了,拿了錢全投到他那實驗室裡呢?這事他真敢做!
左右為難啊。程宗揚長歎一聲,「我明天去見蔡爺。你們分頭通知程鄭、趙墨軒和陶五。不用說太多,只讓大家都小心一些,別不小心捲到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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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不知道,呂家此時也正爆發出一場爭吵。呂不疑當日受了氣,索性告病,沒有參加朝會。這會兒聽到消息,不顧天色已晚,驅車來到襄邑侯府。
兄弟倆政見不同,關係也不怎麼融洽。兩人由爭執變成爭吵,最後呂冀按捺不住,伸手給了親弟弟一記耳光,咆哮道:「你姓呂!不姓劉!一味替那個黃口小兒說話,真以為你是他親舅舅!」
呂不疑叫道:「兄長,你醒醒吧!我呂氏雖然以後族名世,終究只是外戚!切不可得意忘形啊!兄長今日之舉,已將天子得罪到死地,阿姊百年之後,天子又將如何看待我呂氏?覆巢之禍,便在眼前!莫說遺禍子孫,便是你我能不能保全性命,也未可知……」
呂冀死死盯著他,忽然冷冰冰地笑起來。
他越笑越是歡暢,越笑越是開心,最後變成肆無忌憚的大笑,「阿姊百年之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良久他收住笑聲,不屑地瞥了呂不疑一眼,「小書生,我要是跟你一樣,剛想到此節,早就死一百次了。」
他沉下臉,冷冷道:「你回去吧,不要來煩我。」
呂不疑出了兄長的府邸,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屬下小心問道:「主子是回去?還是去永安宮?」
呂不疑看著遠處夜色中閃耀著燈火的宮闕,良久他吸了口涼氣,渾身打了個哆嗦。他裹了裹衣袍,低聲道:「去上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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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徹底未眠,有的人一夜之間從雲霄之上跌入泥潭,心如死灰;有的人心懷鬼胎,惴惴不安;有的人死裡逃生,滿心慶幸;有的人野心勃勃,盯上了朝裡空出來的位子;還有的人,則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程宗揚也是一夜沒合眼,卓美人兒倒是來了,可自己哪裡還有半分心情?雲丹琉也在雲家啟程之後搬到客棧,再加上隨卓雲君一同來的蛇奴和聞訊趕來的何漪蓮,幾個女人把樓上的單間住得滿滿的。
程宗揚根本就沒顧得上去瞧一眼自己的後宮,他足足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將亮,才胡亂瞇了一眼。
黎明時分,高智商帶回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寧成居然沒有死!他被帶出宮時,內侍已經捧著鴆酒,在宮門外等候。誰知寧成接過鴆酒,先是感念了一番天子恩德,然後把酒潑到地上,當場脫下朝服,表示自己奉詔詣詔獄——作為朝中有數的高官,他算是打破常規了,寧願坐牢也不肯自盡。什麼朝廷體面,都沒有自己的小命要緊!
高智商花了大把的錢銖,才好不容易混進詔獄,見了寧成一面。當時他已經被髡去頭髮,換上罪囚的赭衣,帶上鐐銬,丟到牢中。也許是因為詔獄從來沒有真進過大官,獄卒們都跑來看稀奇,期間各種冷嘲熱諷,換成別人,早就受不了自殺了,寧成卻怡然自若。
高智商也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掏空了自己口袋裡所有的錢銖,把那些獄卒打發走,安慰了寧成幾句。
「我瞧著吧,老寧是死不了。」高智商道:「那幫獄卒都是些缺德透頂的傢伙,說話那叫個難聽,我在旁邊聽著臉皮都發燒,可人家老寧不急不惱,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權當是驢叫喚,那臉皮——比我都厚!」
這聽著像是罵人的話,可小兔崽子用羨慕的口氣說出來,怎麼聽都是真心佩服,恨不得自己也有那麼一副百煉成鋼的臉皮才好。
「他說什麼了嗎?」
「也沒說什麼——旁邊有人,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說『難得你來看我。可惜我辜負聖上恩德,跟那些商賈來往,實在是大錯特錯,如今後悔不已,只能安心坐牢,以贖前罪……』大致就這些了。」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寧成這話似乎是提醒自己不要跟那些商賈來往太密切,要趕緊斬斷聯繫。可這是自己根本做不到的。
「對了,臨走的時候,他問我要了倆錢銖。我本來說下次給他捎幾個金銖銀銖,在牢裡慢慢花,可他不要,就要銅銖。我找了半天才給了他兩個。」
寧成這是什麼意思?如今物價飛漲,兩枚銅銖頂多也就能買個燒餅——在牢裡恐怕只能買半個,還是別人吃剩下的那種。
「寧成那邊,你多留點心,」程宗揚道:「天氣涼了,給他送幾件御寒的衣物。跟詔獄的人多走動,別讓人欺辱了他。」
眼下自己能做到的就是這些了。往後……若是天子無事,寧成恐怕就出不來了。若是天子出事,呂家也沒理由放過他,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自己能做的,無非是盡人事,看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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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這車有點高。」
程宗揚抬起胳膊,讓趙合德扶著下了車。
這一晚的風波,倒沒有影響到趙合德,只不過要與姊姊見面,小丫頭也沒怎麼睡好。
蔡敬仲的私宅靜悄悄的,上次見過的門客蹤影皆無,只剩下一個蒼頭看門。
看到有人從馬車上下來,老蒼頭一臉不耐煩地說道:「送錢去東市,最裡邊的戍字號就是。這裡不收。」
程宗揚莫名其妙,「送什麼錢?」
「買土的錢啊。每月五分息,十貫起算,月底結清。這會兒都午時了,你趕緊去吧。運氣好的話,能排上號,趕在宵禁前就買到手……」
蒼頭絮絮叨叨地說著,程宗揚好不容易才聽懂。自己只顧著忙生意,壓根兒沒想到蔡爺早就玩大發了,別人借錢都跟孫子一樣,他倒好,借錢借出了名號,借出了排場,借出了威風。如今專門在東市開了一家戍字號,每日裡門庭若市,請來的幾個朝奉天天數錢數到手軟,那些門客全都去幫忙了。
之所以程宗揚沒聽到動靜,是因為他只盯著商賈,蔡爺的生意是全面撒網,不問出身,不問來歷,不拘大小,有錢就收,其中商賈的占比微乎其微,大頭除了宮裡的太監,就是出身清白的良家。
由於跟商賈的關係不大,連算緡令也沒有影響到他老人家分毫。至於蔡爺借了多少錢,根本沒人知道,眾人只知道戍字號信譽卓著,結息痛快無比,說五分利就五分利,一文錢都不少。每到月底,來取利息的隊伍能排出去一里多地,發出去多少同樣沒人知道,反正每個人都笑逐顏開,對蔡常侍交口稱讚。
程宗揚臉都黑了,這死太監,真能作啊!
「我是來找蔡常侍的。」程宗揚道:「昨天約好的。」
「哦,找主家的啊。」蒼頭仔細看了一眼,終於認出他是曾經來過的那位程公子,「主人在宮裡還沒回來,進來吧。」
昨晚一場亂局,今日才是最忙的時候,以蔡爺的大能,輕易也不好脫身。程宗揚帶著趙合德入內,耐著性子等候。
誰成想,這一等就是一上午,一直過了午時,不僅死太監杳如黃鶴,趙飛燕也沒有找到時間出宮。
程宗揚如坐針氈,幾次讓人打聽,蔡敬仲都回復說著實走不開,反正只是借用自己的宅院,讓他隨便用,等自己忙完,再專程與他商量。
長秋宮那邊也傳來消息,說天子一大早就去了宮裡說起限田令的事,顯然得意非凡,還安撫皇后說,趙氏封侯之事就是這幾日,讓她安心再等幾日……
程宗揚氣得七竅生煙,自己這邊滿頭是火,天子居然還有心情專門跑去跟老婆吹牛逼?真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啊!
程宗揚幾次想走,但看到趙合德央求的眼神,話到嘴邊也只能吞了回去。
罷了,反正要送她走,她們姊妹下次見面不知會到什麼時候了,就再忍忍好了。倒是趙飛燕,天子若是出事,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讓她也逃?開玩笑呢。漢國的皇后啊,她要是逃走,整個漢國都得瘋。難不成讓她給天子殉葬?那也太冤了吧!若是在宮裡苟延殘喘……程宗揚想起北宮那些失去靠山的前代妃嬪,心裡就不由一顫。趙飛燕若是落在呂冀手裡,還不如死了乾淨。
時間一拖再拖,從辰末等到午時,又從午時等到申時,等了將近四個時辰,眼看著天色將暗,才有一輛車來到門前。
程宗揚長出了一口氣,便看著趙飛燕戴著面紗,穿著一件寬大的絲袍,在江映秋的服侍下下了馬車,不言聲地進了房間。
人家姊妹要說私房話,自己總不好在旁邊盯著,程宗揚從房間裡出來,對江映秋道:「宮裡情形如何?」
江映秋道:「宮裡倒無異樣,只是幾位中常侍勤勉了許多。」
有道是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的。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就算作作樣子,也得裝得勤勉些,這時候若是連個眼力價都沒有,被人收拾了也只能算活該。
不過這麼大的風波,幾位中常侍只倒了一個不沾邊的呂閎,其中的不祥之兆愈發明顯。單超、具瑗、唐衡、左悺等人,想來與徐璜一樣,也在呂家的必殺之列。如今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風險,一點警惕的心思都沒有,就這麼聚在宮裡,萬一被一網打盡……
別人不說,徐璜自己還是要保一保的。要不要給他捎個信呢?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對江映秋道:「若是見到徐常侍,讓他安排個時間,我去見他一面。在宮外。」
「是。」
姊妹倆說了很久。蔡敬仲這裡的房間不是專門佈置的靜室,傳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對程宗揚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沒有刻意去聽,不過零零碎碎也聽了幾耳朵。大致上是趙飛燕勸妹妹不要擔心自己,安心去臨安,路上緊跟著卓教御,要照看好自己。
「你性子和善,脾氣也好,斷不會惹出什麼事來。」趙飛燕輕聲道:「我就怕你被人欺負了,還不肯說。太乙真宗和卓教御的名聲都是好的,姊姊不在你身邊,萬一有事,你就對卓教御,或者程公子說,千萬不可自己忍著。」
「可是……」趙合德聲如蚊蚋地說道:「他說……我是他的小妾……」
「程公子為人是好的,他那麼說,只是給你解圍。」
「可是……」趙合德鼓足勇氣道:「他有時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程宗揚差點兒氣了個倒仰,什麼叫好奇怪?哪裡奇怪了?我就是多看了你兩眼,難道也是錯嗎?長得漂亮還不給人看?你這是什麼心態?太自私了吧!
趙飛燕思忖半晌,最後幽幽道:「你還是多跟著卓教御吧。」
「可是……卓教御……」
趙合德心思敏感,早已看出卓教御與那位程公子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可這話怎麼好對姊姊開口?
趙飛燕道:「卓教御怎麼了?」
趙合德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她低下頭,小聲道:「……沒什麼。」
程宗揚在外面聽得生氣,哪裡知道人家小兒女的心思?趙合德方纔的話並不是向姊姊告狀,而是委婉地向姊姊吐露心聲,她能說出那樣的話,已經是極不容易了。
趙飛燕豈能看不出妹妹的心思,但只能在心裡歎息一聲。自家妹妹雖然動了心,但自己聽說那位程公子已經談婚論嫁,不久就要娶新人過門。難道真讓自家妹妹去給人做小嗎?看看宮裡那位「趙昭儀」就知道,自家妹妹若是入宮,所受的寵愛絕不在她之下。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捨得讓妹妹進宮,給天子做小,何況是買了官當的商賈呢?
再說了,那位程公子她也是知道的,內寵極多,自家妹妹雖然美色無雙,但要跟那些女人勾心鬥角地去爭寵,實在不是她能做的。說到底,那位程公子只是一位能夠提供保護的庇護者,絕非自家妹妹的良配。
趙飛燕伸手將妹妹攬到懷裡,從袖中取出一支玉梳,慢慢幫她梳理著長髮。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也無須太過擔心,姊姊終歸還是大漢的皇后。程公子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只要自己還是皇后,那位程公子總會善待妹妹。趙飛燕也只能如此祈望了。至於將來,只能看能不能找一戶好人家,托付妹妹的終身。
「都是姊姊沒用,護不得你周全……」趙飛燕說著,不由淚如雨下。以妹妹的姿色,哪裡找不到好人家呢?說來還是自己連累了她。
「阿姊……」趙合德伸手抹去姊姊的淚花。
姊妹倆絮絮說了許久,直到天色黑了下來,才依依惜別。
趁著送趙飛燕出門的機會,程宗揚飛快地說道:「小心宮掖之變。不管出了什麼事,一定要把定陶王帶在身邊。」
趙飛燕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點了點頭。
蔡敬仲始終沒有回來,那老蒼頭也沒有留飯的意思。眼看快到宵禁時候,程宗揚也不再等候,乘車帶著趙合德回去。
蔡敬仲的宅院鄰近南宮,一出裡坊,就看到雄偉的闕樓,巍峨的宮牆,遠處的高樓次第點起燈火,宛如璀璨的群星。
看著趙合德驚歎的目光,程宗揚心下微動,吩咐道:「去南宮。」
南宮一半都是內朝官員的公署,只要攜帶令牌,便不禁出入。程宗揚的常侍郎正是內朝官職,他在宮門處驗明身份,正待入宮,忽然聽到一陣吵鬧。
一名書生被攔在宮門內,他背著一隻包裹,手上還沾著墨跡,顯然是在蘭台抄書耽誤了。
為首一名軍士道:「你以為宮裡就跟你家院子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會兒已經宵禁了,宮門禁止出入,這規矩你都不知道?」
那書生指著程宗揚道:「他憑什麼能進?」
「人家是內朝官。說不定有緊急軍情,要面奏天子呢?快走!快走!回你的蘭台去!」說著像趕雞一樣把那書生趕了回去。
程宗揚看得搖頭,那軍士貌似情理充足,其實就是欺負那書生沒什麼背景。
他入了宮,在司閽處傳了口信。不多時,罌奴一臉欣喜地出來,逕直請他去內宮。
「不急,我還帶了一個人呢。」
「誰?」
「期姑娘。」程宗揚道:「我帶她到宮裡看看,也算滿足她一個心願。」
「這好辦,」罌奴笑道:「我隨身帶著昭儀的印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