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天子暴斃的消息已經像野火一樣傳遍整個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石以上官員紛紛趕往宮中。鴻臚寺更是一片紛忙,不僅要將天子駕崩的消息報送各位諸侯王、列侯,還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晉、宋諸國報喪。
在京的諸侯並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劉建仍留在京中。報喪的治禮郎趕到江都王邸,卻撲了個空,王邸的門子告訴他,劉建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入宮。冶禮郎心下納悶,但也不敢多問,連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潤從鴻臚寺出來,驅車直奔通商裡。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兩刻鐘的路,只用了一刻多鍾便即趕到。
拐進巷子時,敖潤絲毫沒有減速,只雙臂一緊,口中「吁吁」地叫了兩聲。駕轅的雙馬鐵蹄翻飛,硬生生兜轉過來,衝進巷內。敖潤沖的速度太猛,以至於車廂傾斜,一側的車輪懸空,另一側包鐵的車輪在青石板上濺出一串火星。
敖潤使了個千斤墜,身體一沉,將傾斜的車廂壓了下來。到了門前,他雙臂一收,馬匹人立而起,在車廂的慣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強停下。
敖潤從車上躍下,衝進院內,秦檜、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時,連忙迎了上來,「情況如何?」
「確定了!」敖潤喘著氣道:「天子昨晚駕崩!眼下由大司馬主持喪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潤臉上抽搐了一下,咬著牙道:「昭陽宮被封了,在裡面沒出來。」
「糟糕!」
秦檜道:「宮裡的情形呢?」
「一點動靜都沒有。」敖潤道:「從昨晚開始,宮裡就許進不許出,什麼消息都傳不出來。除了幾名禁衛有點眼熟,其他全是生臉。」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鴻臚寺透出的消息,只說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呂家得手了!」
秦檜飛快地捻著手指,眼睛四處亂轉,片刻後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跟宮裡聯絡上,確定主公無恙——長伯,你去請斯四爺和盧五爺。」
吳三桂應了一聲,去找期明信和盧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讓他們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觀暫避。」秦檜說著看了眼王蕙,「你去見一下大小姐,一是請卓教御過來,二是知會洛幫的何大當家,該準備的都準備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點了點頭。
秦檜轉頭道:「程鄭那邊你去安排,錢財是小事,先把人安頓下來。」
班超道:「趙先生和陶五爺那邊呢?」
「給他們傳個信,都當心些。」秦檜望了望天色,「天色已變,只怕後面還有大亂……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來再作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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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宮內到處亂紛紛的,不斷有大臣趕來。呂冀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原想著天子駕崩,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卻沒想到會被一堆瑣事弄得焦頭爛額。當初謀劃時,只顧圖謀大事,誰也沒有在喪事上留心,結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這位主持喪禮的大司馬頭上。
眼下要給奔喪的臣子們安排位次,收取祭禮,安排麻衣麻冠,還要勞心費神地解惑釋疑,安撫人心。這邊還沒安排停當,那邊又發現喪禮所用的物品不足,說來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誰也沒想過要準備喪事。
事情一樁一樁報上來,吵得呂冀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連安排出恭的事都稟報到他面前。呂冀忍無可忍,正要喝罵,卻發現自張惲以下,幾十名內侍都忙得四處奔走,就沒一個閒人。
這事還是得霍子孟那種老傢伙來辦啊……呂冀心裡嘀咕了一句,終究還是沒能拉下臉去找霍子孟幫忙。
「這等小事也來咶噪!」呂冀道:「在殿後設幾處帷帳便是。」
「殿後種的花草……」
「鏟了!」
「是。」
那內侍聞聲退下。呂冀一抬頭,卻發現一群人正圍著丞相韋玄成說些什麼。
呂冀皺了皺眉頭,喚過旁邊的內侍,「去看看怎麼回事。」
不多時,那內侍小跑著回來,「是唐國和秦國的使臣……」
六朝諸國之間互相都設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國賓之禮,天子駕崩,這些使臣接到消息趕來致祭乃是常理,不過內侍接下來的話讓呂冀心頭一震。
「……他們在問立嗣之事。」
呂冀眼角跳了幾下,隨即大步走了過去,
一名使臣道:「天子龍馭賓天,人心惶然,亂過這幾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閣下多慮了。新君一旦繼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譏諷地看了眼宮中的亂象,然後皺起眉頭,擺出一臉憂色,「可惜天子無後,不知誰人繼嗣大統?」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奪。」呂冀沉著臉道:「就不勞各位費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國使臣洪邁,見過大司馬。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天子大行,還請貴國早做定奪。」
呂冀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卻忽然發現,只幾句工夫,周圍便圍了數十人,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聽著雙方交談,一個字都不肯漏過。
呂冀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邊的唐國使臣緊接著便說道:「立嗣乃國之根本,當召集群臣議論而定,豈能由太后一言而決?」
韋玄成不能不開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諸位靜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貴國之事當然與我等無關,我等只是問問。只不過韋丞相說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無私事,何況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這幫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帳!呂冀心下大罵,重重一拂衣袖,「請三公九卿議事!」
呂冀本來準備穩住局面再商議立嗣之事,但現在被那幫使臣一挑撥,群臣人心浮動,立嗣之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九卿中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餘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張湯、大將軍霍子孟、大鴻臚車千秋、宗正劉德、衛尉呂淑等人都在宮中,不多時便齊聚殿內。
呂冀懶得再兜圈子,逕自說道:「天子駕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請各位來,便是議論一下,先拿個章程出來。這位繡衣使者江充,行事穩妥,一向得太后信重。咱們議定之後,由他稟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鏑、張湯等人都不作聲。
殿內沉默片刻,大鴻臚車千秋首先開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選?」
江充道:「千乘侯劉纘聰穎過人,按輩份為先帝之侄,繼先帝之嗣可謂順理成章。」
金蜜鏑剛要開口,已經有人說道:「千乘侯年僅八歲,入繼大寶似乎有所不妥。何況……支系也遠了些。」
眾人都看了過去,卻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劉德。劉德是漢國宗親,又主管宗室諸事,對劉氏親族瞭如指掌。
車千秋道:「千乘侯年紀雖幼,但天生聰慧,可為備選。」
眾人議論幾句,便定下來作為備選。
江充接著說道:「近支宗室裡面,河間王之孫劉志,年十五,聰明賢能,有帝王之資。」
眾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劉纘年僅八歲,一旦繼位,太后至少垂簾聽政十年。江充接著提出的劉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劉志正在議論親事,迎娶的正是呂氏之女。他若繼位,呂氏後族又多了一個皇后。
張湯開口道:「清河王劉蒜以明德著稱,為人沉穩有大度,可當國。」
呂冀擰起眉頭。漢國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聲最好,他早知道肯定會有人提出清河王,卻沒想到開口的會是張湯。
金蜜鏑道:「何不立定陶王?聖上將定陶王接入宮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當秉天子遺志,立定陶王為嗣。」
呂冀心下更煩,若立定陶王,垂簾的就不是呂氏,而是趙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當稟之太后。」
江充話未說完,外面便傳來一陣吵嚷聲,「讓開!」
兩名守在門前的內侍被人推得跌進殿內,接著一群人大步入內。呂冀一眼看去,心裡就騰起一團火。這回來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劉氏宗室,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劉建。往日為求立嗣,劉建沒少在阿姊面前鑽營賣好,平常見了自己也是客氣萬分,沒想到天子剛剛駕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來。
莫非他以為天子駕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簡直是做夢!
呂冀沉著臉道:「此間正在議事,汝身為諸侯,何故擅闖?」
劉建昂然道:「此乃我劉氏家事,豈能由爾等密室私議?」
呂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來密室私議?」
「敢問大司馬,你們擬定繼嗣者是誰?可敢公之於眾?」
呂冀拂袖道:「我犯不著和你說!」
江充一看話風不對,趕緊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如今正在商議的三位,千乘侯劉纘、河間王之孫劉志、清河王劉蒜。」
霍子孟道:「還有定陶王劉欣。」
「連那個黃口小兒也能入選,」劉建高聲道:「我劉建身為江都王太子,難道沒有資格繼承大寶嗎?」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與天子平輩,豈能繼嗣?」
「兄終弟及,有何不妥?」劉建冷笑道:「何況天子駕崩之前曾有遺命,囑我繼承帝業。」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片嘩然,呂冀更是赫然變色,「一派胡言!哪裡來的遺命!」
劉建反詰道:「大司馬如此篤定,莫非大司馬當時在場?」
呂冀不禁語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劉建神情篤定地說道:「我既然敢在諸位面前說出來,自然是有證據。」
張湯道:「什麼證據?」
劉建目光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然後道:「昨晚天子駕崩前,有人親耳聽到天子將帝位於我——趙昭儀可以作證!」
張湯皺眉道:「趙昭儀已然自盡。」
劉建略微一怔,隨即目光炯炯地盯著呂冀,「只怕不是自盡,而是被人滅口了吧!」
呂冀指著劉建,「你——」
忽然間呂冀心頭一寒,只見劉建身後鬼魅般閃出一個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身側,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頸,抬腕從袖中揮出一柄帶血的短刀,架在他頸中的肥肉上。
那人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一般,幾乎是身體一動,就將呂冀制住。
滿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尋常入宮,都不允許隨身攜帶兵刃,而漢宮多年以來也從未發生過有人手持凶器挾持大臣的場面。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別說呂冀沒想到,連活了大半輩子的霍子孟也算是開眼了。
突然間生死操之人手,呂冀來不及恐懼,就被憤怒沖昏了理智。
「中行說!」呂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膽子!」
「呸!」穿著一身黑色僕服的中行說神情猙獰,他一口血沫啐到呂冀臉上,尖聲道:「說!聖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噴人!」
「逆賊!」中行說聲音又尖又細,像鐵鋸磨擦一樣刺耳,「若不是你,為何昨晚宮中內外都是你們的人!」
眼前的變故讓眾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說!快放開大司馬!」
張惲叫道:「中行說!是你與具瑗等人勾結,害死了先帝!」
「張惲!」中行說嘶吼道:「你先告訴我,你們北宮的內侍怎麼會跑到我們南宮來了?說!」
張惲張口結舌。
中行說性情偏狹,此時遭逢大亂,更是形如瘋顛,見張惲遲疑,他抬手揮起短刀,狠狠紮在呂冀肩上,沖張惲叫道:「快說!」
呂冀慘叫一聲,隨即又被中行說勒住脖頸,叫不出聲來,只是鮮血從傷口湧出,頓時染紅了麻衣。
這一幕不僅讓群臣看傻了眼,連劉建也瞠目結舌。他乍然聽聞天子死訊,連忙趕往宮中,沒想到車駕入宮時,卻遇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內侍。劉建認出那是天子身邊的近侍中行說,趕緊把他接入車中。結果中行說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天子臨終前曾有遺命,由他來繼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僅對外隱瞞了消息,還大肆捉拿天子身邊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奮戰,誓死不降,就是要請劉建入宮誅除逆賊,秉承先帝遺願,登基為帝。
劉建心懷鬼胎,聽了這話,當即被驚喜之情沖昏了頭腦,哪裡顧得上理會中行說是不是信口開河?
遺命之說當然是假的。自從宮中驚變,中行說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呂氏手中,必然是個死字,索性拚個魚死網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即便攪得天下大亂也在所不惜。編幾句話騙騙劉建算什麼?只要能壞了呂家的事,把漢國的諸侯全填進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雙方一拍即和,於是就有了闖宮了這場戲碼。可惜劉建跟中行說不熟,不知道中行說一旦發起瘋來連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說話都不好使,只顧按自己的心意干。原來兩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說作證,在群臣面前宣佈天子遺命,爭取群臣擁戴,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當場登基,控制大局——這種好事想想就能笑醒。
誰知中行說一上來就奔著呂冀去了,什麼遺命的事,嘴上說說罷了。他這邊視死如歸,一往無前,算是把劉建徹底坑了。劉建好比是借個梯子剛爬了一半,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麼晾在半空,進退不得。
正遲疑間,誰也沒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衛尉呂淑悄悄溜出門去,轉身就帶了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聲道:「休得放肆!快放開大司馬!」
中行說也沒閒著,一邊逼問,一邊接連在呂冀身上捅了幾刀。那模樣不像是要追問真相,倒像是拿呂冀過癮來的,就圖個痛快。呂冀哪裡遇到過這個?連驚帶嚇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飛,就如同一頭待宰的肥豬,全無反抗之力,中行說捅一刀,他就慘叫一聲,好在中行說只揀肉多的地方捅,暫時沒有傷及要害。
劉建正在坐蠟,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個東西,隨即耳邊一個聲音傳來。
劉建猛地清醒過來,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說完,立刻將手中的東西高高舉起,大呼道:「天子遺詔在此!」
那封黃綾詔書甫一出現,便立刻鎮住全場,連中行說都停住手,往劉建手上看去。
詔書確實是宮中之物,鮮亮的黃綾上面墨跡淋漓,只寫了一句話:傳位於江都王太子劉建!看字跡十分陌生,非是天子親筆,也不是眾臣熟悉的幾位侍詔,但詔書之後印記鮮明無比,正是漢國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
剛湧進殿中的甲士腳步變得躊躇起來,回頭朝呂淑張望。
呂淑張大嘴巴,一時沒回過神來,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殿中眾臣都是明白人,詔書上面的字跡一看就是剛寫上去的,連墨跡都沒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璽真得不能再真!
劉建這會兒像換了個人一樣,思路異常清晰,他高舉詔書,叫道:「中行說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親中的劉建門客簇擁過來,將主公和劫持了呂冀的中行說護在中間,往宮外衝去。
呂淑大聲喝斥,但劉建舉著詔書在前,中行說劫持呂冀在後,一眾甲士畏手畏腳,幾乎沒怎麼阻擋就被他們闖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劉建一邊走一邊大聲呼道:「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詔登基!有誅除奸黨者,賞千金!封列侯!」
如果劉建只舉著詔書,就算呂淑不開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還劫持了呂冀。那可是太后親弟,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饒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時也無計可施,呂淑更是騎虎難下,只能一面命甲士將群臣逐開,一面命人齊聲叫道:「江都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矯詔惑亂人心!天下共誅之!」拚命把劉建的叫嚷聲壓制下去。
一邊力有未逮,一邊投鼠忌器,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一直折騰到宮門外,最後還是方才遞給劉建詔書的黑衣人在中行說耳邊說了幾句,中行說才放開渾身是血的呂冀,趁呂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闖出重圍,逕直往城南殺去。
劉氏宗親、劉建的門客、呂淑掌管的甲士都紛紛湧出,殿內只剩下寥寥數位重臣。眼前的亂象如同鬧劇,即便是見慣大風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鏑,這回也是大開眼戒。中行說孤注一擲,可謂鋌而走險;劉建矯詔自封,可謂膽大包天。呂冀、呂淑等人應對無措,可以說是蠢如鹿豕。
「這是……」霍子孟一臉的不可思議,「玉璽被人拿走了?」
眾人知道呂冀無能,但無能到這個地步堪稱匪夷所思,居然連傳國玉璽都沒看住。他們不知道從昨晚開始,宮中就一片大亂,掌管印璽的具瑗首先被殺,呂冀只顧著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丟在腦後。反正整個南宮都被呂氏控制,一塊玉璽還能飛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璽偏偏就飛了。不僅飛了,還在一份要命的遺詔上留下印跡。就算詔書是假的,有這枚璽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鏑沉聲道:「不僅玉璽,只怕連虎符也不在宮中。」
眾人腦中轟然一響,漢國兵權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為二,左符由軍中保管,右符藏於朝廷,持符方可調動兵馬。劉建如果拿到玉璽、虎符,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控制兵權。
大鴻臚車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當立即稟知太后!」
張湯默然不語,中行說方才喊出「天子遇害」,聽見的可不止在場這些人。劉建雖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勢力與呂氏無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捲走玉璽、虎符,引兵入宮,局面將難以預料。況且以呂冀、呂淑等人的舉動,讓他從心底不看好呂氏。
霍子孟「哎喲」一聲,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說道:「老夫沉痾在身,此時難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說著一手搭在金蜜鏑臂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扶我一把。」
金蜜鏑卻沒有動。
霍子孟頓時急了,低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劉建若是調兵來攻,呂氏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宮中就是雙方殊死搏殺的戰場,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場的眾臣都是心思靈動之輩,當即作了鳥獸散,各尋出路。
頃刻間,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鏑兩人。霍子孟不再兜什麼圈子,直接說道:「無論誰勝誰負,你我都不失富貴,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鏑沉聲道:「天子駕崩,本來就是我等的過失。於今之際,安能棄天子而去?」
「宮中自有太后!」
「聖上已逝,皇后尚在,眾臣議論時,可置皇后於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聖上屍骨未寒,終不能讓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氣得轉了一圈,最後一擺手,「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帶的人都給你留下——千萬別做傻事!」
金蜜鏑微微點頭。
霍子孟風風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靈的臣子已經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盯著殿門,見他出來,立刻湧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霍子孟雖然低調隱退,知趣地給呂冀讓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餘威猶在,不少朝臣還是把他當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幾步,終於回過頭來,喝斥道:「跟著我做什麼!你們難道沒有差事嗎!」
眾人一聽,立刻明白過來,亂紛紛向霍子孟行禮,隨即四散。內侍中為首的張惲等人都跑去照看受傷的大司馬,剩下的小黃門根本阻擋不住這些大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轉眼間,剛才還人頭湧動的東閣便冷清下來,只剩下幾名內侍面面相覷。
正不知所措,殿門處人影一閃,一個高大的身影邁步出來,沉聲道:「期門何在?」
一名內侍趕緊躬下身,「回車騎將軍,聖上大行,當時隨行的期門武士都被關在別院。」
「把他們叫過來,老夫有話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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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低低吁了口氣,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隨著時間推移,趕到的大臣越來越多,把整個東閣都擠得滿滿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個好機會,一眾大臣走得一乾二淨,衛尉掌管的甲士也跟著呂淑去了宮外,整個昭陽宮只剩下幾名內侍——還有一幫不知所措的妃嬪。
那些妃嬪都在天子靈寢所在的內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耳聽著外面的喧鬧聲迅速安靜下來,一個個停住哭泣,面露驚色。
程宗揚輕輕放開趙合德,「別作聲。」
趙合德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蜷了蜷身子,一張玉臉毫無血色。
程宗揚攀著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吹了聲口哨。
罌粟女霍然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精光。
她湊到趙飛燕身邊,低聲道:「奴婢出去看看。」
趙飛燕雙目紅腫,聞言只點了點頭。
罌粟女出了帷帳,卻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現在程宗揚面前。
她長出了一口氣,一手拍著胸口道:「主子,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出去了。」
「這裡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長秋宮,鎖緊宮門,看好門戶。」
「主子,你呢?」
「我跟你們一起去——給我弄一件內侍的衣服。」
程宗揚剛收拾停當,扶著趙合德下來,金蜜鏑已經進了內殿。
離一眾妃嬪還有數步,金蜜鏑便停下腳步,向趙飛燕俯身叩首,大禮參拜,然後揚聲道:「臣金蜜鏑,懇請皇后回宮。」
趙飛燕跪得久了,雙腿酸麻,被宮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來,「外面出了什麼事?」
金蜜鏑毫不隱瞞地說道:「江都王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持遺詔欲登帝位,被衛尉呂淑逐走。此地不靖,請皇后殿下移往長秋宮。」
趙飛燕扭頭看了一眼,悲聲道:「天子的靈寢呢?」
「天子靈寢不可擅移,臣會命人看守。」
罌粟女托住趙飛燕的手臂,低語道:「先回去。」
趙飛燕只好對金蜜鏑道:「便依卿所言。」
其餘的妃嬪都驚慌起來,「娘娘!娘娘!」
罌粟女扭頭道:「別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誰要吵嚷,就留在這裡守靈!」
諸女立即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