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五章

  齊羽仙回到車上,成光早已備好紙張畫筆。

  「自額前髮際至頜下,長五寸五分;額至眉兩寸三分;至內眼角兩寸六分;至鼻尖三寸九分;至上唇四寸一分;至唇縫四寸六分;至下唇五寸;眉長一寸八分……」

  齊羽仙一坐下,便毫不停頓地報出一串數字。隨著她的口述,成光一點一點在紙上勾勒著。等她停下筆,一張細緻到分毫的面孔已經躍然紙上,活脫脫就是剛才那位「友通期」。

  成光不禁讚道:「好一個美人兒。」

  「像嗎?」

  成光端詳片刻,然後搖頭道:「雖然都是難得的絕色,但此女與鄰里街坊說的絕非一人。」

  「摹寫三份,拿一份去通商裡,讓她的街坊辨認,是否認識此女。另一份與原稿交給仙姬。」

  「還有一份呢?」

  「仙姬吩咐過,若是相貌有異,便送往吳郡。」

  「吳郡?趙皇后的家鄉?」

  「不必多問,趕緊摹寫。」

  「是。」

  齊羽仙拿出一支同樣刻有菱形花紋的竹簡,用簡上隱藏的刻度與畫像比對了一番,確定畫像與自己記憶中無異,這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起方纔所見的點滴細節。

  「奇怪……」齊羽仙心下狐疑,「那女子若非友通期,為何提到天煞孤星時會隱約動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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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過辰時,大將軍府的軍情署便來了一名客人。

  「軍報?」任宣打量著面前的中年書生。

  那書生身材瘦削,頭上結著一頂方巾,相貌儒雅,舉止溫文,身邊還跟著一名同伴。

  中年書生遞來一支木簡,客氣地說道:「敝人蘭台典校楚楠。台中整理歷年軍報,發現去年的軍報有幾份遺漏,讓在下前來抄錄。勞煩任從事行個方便。」

  任宣是大將軍府的參軍從事,負責整理各地報來的軍情。聽說是抄錄一年前的舊檔,他臉色稍霽,看了看木簡,姓名、印記一應俱全,確實是蘭台所出。

  「一年前的?那可有些日子了。具體是哪幾份?」

  「蘭台幾位典校也在核對,尚不知漏了哪些。」

  「這可難辦了。」任宣道:「大將軍府總掌天下軍情,各地呈文一年總有幾千份。你總不能把幾千份都抄回去吧?蘭台來找軍報,想來是要編審各地軍務,以備咨議。你不若先問問,蘭台是編訂京師、東郡、北原、塞外,還是南疆的合浦、珠崖諸郡的軍情,也能省些力氣。」

  中年書生苦笑道:「乃是年報。」

  任宣滿臉同情地搖搖頭,「這事弄的……月份有嗎?」

  書生連忙點頭,「有,有。去年五月到七月之間。」

  「五月啊……」任宣起身走到堆滿簡牘的木架前,「去年五月,北原騎兵清邊,斬首二百;西南拔寨三十,拓地二百里;東郡水師討賊,遇風浪,折損船隻十二……」

  任宣一邊說一邊從架上取下簡牘,堆在案上。

  軍報一份一份攤開,中年書生招呼同伴一起,將簡牘的內容抄錄下來。

  任宣走過來看了兩眼,讚許道:「楚典校字寫得不錯。這位的字……倒也工整。」

  那同伴年紀輕輕,看起來憨頭憨腦的樣子,聽到任宣的誇獎,只靦腆地笑了笑。

  「任從事,」中年書生指著其中一份簡牘道:「這是何處呈來的?簡牘格式看來與別處不甚相同。」

  「這個啊,是左武軍的。」任宣道:「左武軍長駐塞外,名義上雖然受朝廷節制,實為募兵,當然與別處不同。」

  「哦。」那書生一臉的恍然大悟。

  漢國是役兵制,男丁滿二十三歲,都必須服役兩年,一年在縣內,一年在京師,期滿返鄉,這也是南北二軍士兵的來源。至於基層軍官,通常由出身軍武世家的職業軍人擔任。而邊境戍守的職一般可以出錢免役,朝廷的慣例通常是一半役兵,另一半的缺額則由罪犯充軍邊塞。左武軍採取的募兵制在漢國並不多見,雖然掛著朝廷的名義,但朝廷只提供基本的糧餉,其他的軍械、行軍支出都由左武軍自行募集。

  軍報上寫得很詳細,「五月甲申,左武第一軍北出五原,討獸蠻部,覆師於草原……」

  「其先,左武大將軍王哲募集六國健者以充士卒……」

  「是役,軍中募卒千餘不顧號令,南下亡命……」

  「啪」的一聲,年輕人手中的筆管折成兩段。

  「怎麼這麼不當心!」中年書生喝斥道:「那筆用得久了,筆管是脆的,你用得又不是書刀,手上使那麼大力氣做甚!」

  年輕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一邊試圖把折斷的筆再接起來。

  久聞蘭台清貧,這回也算見識了。任宣從架上拿了支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這支筆你先使著。」

  盧景感激地接過筆,然後低下頭,一筆一劃地抄寫著:「獸蠻部數萬合圍,血戰競日,我師遂潰……左武軍之敗,實敗於募卒……」

  書生奇道:「左武軍既然全軍覆沒,這軍報是誰寫的?」

  任宣道:「關塞內的左武第二軍去了戰場,才送回軍報。」

  「左武第二軍……是募兵,還是朝廷戍邊的士卒?」

  「這個嘛,」任宣笑了笑,笑容頗堪玩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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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不知道齊羽仙究竟從自己這裡得到了什麼,但吃虧的感覺總縈繞不去。程宗揚無心再一大早趕回洛都,索性偷了片刻清閒,一個人待在靜室裡,眼睛盯著案上的畫卷,腦中整理思路。

  房門輕輕拉開,卓雲君提著一隻描金繪彩的箱子進來。

  「建太子又送了一箱器物給期姑娘。」

  「這貨有毛病吧?我的小妾,他左一箱右一箱的送東西,當我不存在?」

  程宗揚說著打開箱子,裡面裝的都是被枕之物,質地極佳,摸在手中如同輕雲,每一件都奢華得驚人。

  「嘖嘖,要是用慣了這些好東西,再用回粗服布被,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這傢伙,還真有些歪心思。」

  卓雲君道:「那還給期姑娘嗎?」

  「給!為什麼不給?」程宗揚道:「就說是我給的!」

  卓雲君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給不起。」程宗揚道,「就當是讓先她享受吧,改天我再補送她一份。」

  卓雲君把枕被裝回箱內,看著案上道:「這是什麼?」

  「她畫的,怎麼樣?」

  「筆觸稚拙了些,但很細緻,看來頗用了些心思。」

  那幅宮城圖已經完成大半,圖上樓闕林立,燈火遍佈,一椽一瓦都描繪得細緻無比,可見當日的一幕給趙合德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

  程宗揚把畫捲起來,「她呢?」

  「大小姐帶她去用朝食了。她吃得不多,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麻煩啊。程宗揚有些頭痛地揉揉額角。趙合德其實是個心思敏感的小丫頭,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已經讓她心事重重,不堪重負,再被齊羽仙那賤人別有用心的挑撥一番,怎麼能不犯愁呢?

  話說回來,齊賤人幾句話就能把小丫頭挑撥得憂心忡忡,也是因為她說在了點子上。趙合德如今寄住在上清觀,將來呢?難道要隱姓埋名在觀裡住一輩子?

  何況上清觀也不是久居之地,漢國事了,自己返回臨安,卓美人兒肯定要帶在身邊。她呢?也跟著自己去臨安?趙飛燕頭一個就不答應。留在上清觀,又放心不下。趙合德改易身份,已經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揭穿,不但自身難保,還會連累趙飛燕和如今正在宮裡的友通期。以劉驁那種外寬內忌的性子,被皇后、昭儀聯手蒙蔽,只怕要殺得人頭滾滾……

  程宗揚越想越是頭痛,他歎了口氣,打起精神道:「霧散了嗎?」

  「已經散了。」

  「陪我到山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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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人煙稠密的洛都城,山間寒氣更甚。山風捲起林間的落葉,呼嘯而過,光是聽到風聲,就讓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卓雲君拿了件大氅給主人披上,隨他往山上走去。

  繞過山角,程宗揚道:「你走前面。」

  「奴婢怎敢走在主子前面?」

  「少廢話。你走後面我還看什麼呢?」

  卓雲君順從地走到前面。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道袍,腰臀的曲線清晰可見,走動時,纖腰輕扭,風姿綽約。

  程宗揚看得有趣,索性讓她把鞋子脫了,赤著腳走路。卓雲君雙足被小紫纏過,平常靠著鞋襪掩飾,這會兒去了鞋襪,那雙纖足彷彿一對小巧白淨的玉墜,嬌小玲瓏。她一手提著鞋襪,雪白的玉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沿著崎嶇的山徑緩緩走著,搖擺的身姿如風拂柳,愈發顯得搖曳生姿。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道袍內,卓雲君一手扶著山壁,任由他手掌伸進褻褲,才微微夾緊雙腿,才繼續邁步。程宗揚半隻手掌都伸到她臀溝裡面,指尖向前,探進那片溫潤。卓雲君一邊走一邊扭著屁股,豐滿的臀肉夾住他帶著寒意的手掌,左右搖擺,肌膚柔滑動人。

  程宗揚納悶地說道:「都說修為高深的人不懼寒暑,我怎麼還覺得冷呢?是不是我運功的方法不對啊?」

  卓雲君嬌喘細細地說道:「不懼寒暑,非是不覺寒暑。修為高深之輩,對寒暑變化只會更敏感,豈能不覺寒暑?只不過能不懼寒意入侵,再冷的天氣也可承受。主子眼下覺得寒意難耐,只是尚不習慣罷了。」

  程宗揚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以自己現在的修為,就算埋在雪裡睡一晚,或者在山裡裸奔一圈,恐怕也凍不死,但感覺上肯定是冷得要死。

  山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卻是雲丹琉的聲音,「小心!」

  程宗揚心頭一驚,連忙抽出手,抖開大氅裹住卓雲君,飛身往山上掠去。

  趙合德立在崖邊,雲丹琉拉住她的手臂,說道:「那邊是懸崖,萬一掉下去可怎麼以辦?」

  趙合德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下面有多深……」

  「不用看了,深得不得了,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趙合德被雲丹琉拉著,回到平台中央,赧然道:「對不起,都是我的不是,害得雲姊姊擔心了。」

  雲丹琉豪爽地拍著胸口道:「我沒事。只不過你可要當心些,這地方太危險了,萬一失足,我都沒辦法救你。」

  「妹妹下次不敢了。」

  雲丹琉安慰了幾句,然後興致勃勃地指著遠處道:「你看,從這裡能看到洛都呢——那是宮城的鳳闕,那一大片宮殿都是皇宮。左邊是北宮,右邊是南宮,天子和皇后就住在那裡。」

  雲丹琉道:「在洛都只能看到宮外的高牆,從這裡倒是能看到宮裡是什麼樣子的,漂不漂亮?真像仙境一樣呢。」

  少女怔怔看了片刻,輕聲道:「真的很美……」

  她收回目光,望著平台邊緣道:「雲姊姊,從這裡摔下去,是不是一下子就死了,不會覺得痛,也沒人知道?」

  「怎麼沒人知道?你忘了?前些天有人就是從這裡掉了一隻靴子,差點把人砸死。那天掉下來的要是一個人,那就是兩條人命了。」

  趙合德沉默下來。

  程宗揚鬆開卓雲君,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慢悠悠走上平台,「哎,這麼巧?你們也來看風景啊?」

  雲丹琉道:「我陪期兒妹妹來散心,你來幹什麼?」

  「我也來散心……阿嚏!」程宗揚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天氣太冷了,我們快回去吧。」

  「把你的大氅拿來!」

  「幹什麼?」

  雲丹琉扯下他的大氅,披到趙合德身上,拉著她道:「後面有條山澗,據說裡面還有魚呢,我們去逮條魚吃!」

  程宗揚本來覺得趙合德不大對勁,想把她們勸回去,沒想到雲大小姐心眼兒太大,根本就沒看出趙合德的異樣,還想拉著她散心,好給她排憂解悶。

  無奈之下,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卓美人兒的豆腐是吃不得了,還要時時留意趙合德的舉止,小心出什麼亂子。

  雲丹琉倒是很高興,人多了更熱鬧,也免得期兒妹妹總想些不開心的事。趙合德一路都很安靜,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但她心裡怎麼想的,就沒有人知道了。

  離山澗不遠,風裡隱約傳來幾聲輕笑。趙合德未曾聽到,其他三人卻都聽得清楚。程宗揚使了個眼色,讓雲丹琉帶著趙合德避開,自己好潛身過去,看看是哪裡來的動靜。

  可惜他忘了,雲丫頭根本不知道趙合德身份的重要性,他不使眼色還好,一使眼色,雲丹琉反而以為是要動手,拉起趙合德,緊緊跟上。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我和琳姨娘正好巡視到這裡,順便過來看看你有沒有偷懶。」

  這話一聽就不是外人,程宗揚過去一看,果然是蛇夫人和阮香琳,兩人站在岩石後的避風處,面前跪著一個艷婦,正是尹馥蘭。

  「奴婢不敢偷懶。」

  「是嗎?」蛇夫人用指尖挑起尹馥蘭的下巴,「昨晚還沒有看仔細呢,人就走了……哎喲,這妹妹好一副風騷的模樣。」

  尹馥蘭抬起臉,陪笑道:「奴婢是媽媽收養的大丫頭,知道宅裡的規矩。只是主子吩咐過,不敢擅離。再有半個時辰,奴婢值守完,就去姨娘和姊姊屋裡伺候,好不好?」

  「小嘴還挺會說的。」蛇夫人笑著往她臉上啐了一口,「我和琳姨娘人都來了,你還推三阻四?」

  尹馥蘭勉強笑道:「奴婢不敢。」

  昨晚見過諸女對孫壽的譏刺和排擠,尹馥蘭就知道自己這回不會善了。自己是新來的,在內宅全無根基,幾個姊姊卻都是心如蛇蠍,下手狠辣的凶人,入門之後少不了要給自己一番下馬威,好好教自己在內宅怎麼做人。

  蛇夫人等人的身份是侍奴,論起來比自己只高了兩級,但就算只差一級,她們也是主人的護衛,而自己只是服侍人的大丫頭。這種等級壓制,是紫媽媽定的規矩,自己只能逆來順受,小心應承,更少不得要賣力討她們開心。

  尹馥蘭嬌聲道:「奴婢蘭兒,求姊姊收用。」

  「錯了,先是琳姨娘。」

  「奴婢剛入門,不曉事,還請姨娘大人大量,收用婢子。」

  阮香琳輕笑著擺了擺手,「我還有些事,伺候好你蛇姊姊便是。」

  「是。奴婢不懂規矩,還請姊姊指點。」

  「既然是新來的,少不得要吃姊姊們的殺威棒。」蛇夫人笑吟吟道:「你是用前面吃呢,還是用後面吃呢?」

  「但憑姊姊吩咐。」

  蛇夫人拿出一隻形狀古怪的銅製骰子,在手裡拋了拋,笑道:「你自己擲好了。」說著丟到尹馥蘭面前。

  程宗揚一回頭,正對上趙合德的雙眼,少女目光迷濛,顯然沒聽懂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們是新來的奴婢,在這裡聊天呢。」

  「什麼是吃殺威棒?」

  「……」程宗揚咳了一聲,「走,我們去山澗。」

  他聲音不高,但足夠尹馥蘭等人聽見。程宗揚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雲丹琉皺起眉頭,走到半路才小聲道:「你為什麼不阻止她們?」

  「我為什麼要阻止?」

  「她們就那樣欺負新來的?」

  「得了吧,姓尹的也不是什麼好鳥。有人能教她守規矩,我還能省點心。再說了,我管就有用嗎?這回被我攪合了,她們心裡不高興,下回欺負得更狠。」

  「為什麼要這樣?」

  「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尊重人?把人都奴化了?」程宗揚道:「我原來也是這麼覺得的。後來才發現,不這樣根本不行。這幫傢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放出去純粹是害人。紫丫頭把她們收了,那是行善。她們個個都是一身害人的本事,不讓她們斗是不可能的。拿規矩把她們圈起來,鬥一鬥,有益身心健康。」

  雲丹琉撇了撇嘴,走了兩步,忽然擰了他一把,警告道:「不許打期兒的主意!」

  「你有妄想症吧?」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是哪種人嗎?喂,你幹嘛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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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頭一回見識雲丹琉捕魚的手段,說良心話,不知道比自己高到哪裡去了。大冬天,又是山上的小溪,程宗揚以為根本不可能有魚,誰知雲丫頭隨隨便便就捉了六七條巴掌大小的黑鱧,然後找個避風的地方生起堆火,用枝條把魚一穿,放在火上烤了片刻,不用任何佐料,味道就鮮美異常,連趙合德都吃得露出笑意。

  「以前在海上,天天吃魚,吃得我都要吐了。可現在我最想念的就是海魚的滋味。」

  雲丹琉一邊吃魚,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道:「有次我們逮了一條大魚,一船人吃了兩天才吃完,最後還在魚腦中找到一顆拳頭大的珠子。可惜後來遇到風浪,整條船都沉了,那顆珠子也丟了……」

  聽著雲丹琉說起海上那種如同夢幻般的經歷,趙合德滿眼都是羨慕,「雲姊姊,你好厲害。」

  雲丹琉得意地說道:「是吧?我也覺得我挺厲害的!期妹妹,下次出海,我帶你一起去吧。」

  「好啊。可是……」

  「有什麼可是的?反正你也沒有親人了——哦,我不是笑話你,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也沒有什麼牽掛,不如痛痛快快去玩。」

  雲丹琉道:「等出了海,我就帶你去看海棠花環。那裡一連幾十里的珊瑚礁都是紅色的,圍成花環的樣子。海棠花環周圍風浪特別大,只能在遠處看,要是想採珊瑚就不行了。聽出海的人說,每年都有人冒險,想去採珊瑚,結果船毀人亡。還有銀沙灣,那裡的水特別清,一眼看下去都會頭暈,不過因為水太清了,什麼魚都沒有,連海藻都不長,那裡的海民也是最窮的……」

  連捉帶烤,把幾條魚收拾完,差不多用了半個時辰。堪堪吃到一半,蛇夫人領著尹馥蘭過來服侍。蛇夫人像只驕傲的孔雀般揚著下巴,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神情傲慢,氣勢凌人。尹馥蘭微微低著頭,臉上還有未褪的紅暈,眉眼間帶著一抹尷尬的羞態,像只小羊羔似的溫馴地跟在她身後,顯然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蛇夫人福了一福,笑道:「主子。」

  尹馥蘭屈膝跪下,俯身行禮,輕聲道:「蘭奴見過主子。主子萬安……」

  蛇夫人道:「還不去給主子剔魚?」

  尹馥蘭接過烤魚,跪坐在主子身邊,但她豐滿的臀部剛坐到腿上,就不禁皺起眉頭,低低吸了口涼氣。看來剛才那頓殺威棒滋味讓她受得不輕。

  尹馥蘭忍痛洗淨雙手,小心剔著魚刺,將剝好的魚肉放在一塊絲巾上。

  程宗揚道:「琳姨娘呢?」

  蛇夫人道:「她回觀裡,找凝奴說話去了。她們姊妹異地相逢,到現在還沒有見面呢。」

  程宗揚不置可否。她們姊妹見面,可不是什麼好事,要不是上面還有個紫媽媽,姊妹倆說不定早就你死我活了。

  「程頭兒!」一名壯漢飛奔過來。

  敖潤滿頭大汗,遠遠便叫道:「算!算緡令!詔書剛發下來了!」

  「這會兒發下來的?太好了!」程宗揚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順手把烤魚遞給趙合德,「這魚給你吃!我這就回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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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間,洛都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同,往日喧鬧的市面清冷了許多,開門的店舖裡面,掌櫃和夥計也顯得心神不屬,不時踮腳看著門外,似乎在焦急地等著什麼。

  大街上平常往來不絕的車馬一下子變得寥寥無幾,行人卻比以往多了不少,大批僮僕打扮的家奴四處奔走,以往鮮衣怒馬的豪奴如今也只靠步行,途中遇到熟人,往往幾個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到處人心惶惶。

  這時候官員的身份優勢就顯現出來,程宗揚六百石的官職在洛都毫不起眼,但此時迎來的,都是嫉羨交加的目光。

  忽然一名持節的官員帶著十餘名從騎從街上馳過,路上行人紛紛避讓。等那名官員馳過,眾人緊張地聚在一處,交談聲越來越密集,方才眾人熱議的算緡令轉眼便被拋到一邊,如今每個口中說的,耳中聽到的,都是三個字:告緡令。

  程宗揚坐在車上,看著螞蟻般聚集的人群,吩咐道:「去請雲三爺、程大哥和趙先生過來。讓陶五爺破破規矩,也進城一趟。我們這邊請會之、班先生、盧五哥,蔣安世,還有秦家嫂子出席。」

  「是。」

  「老敖,你是治禮郎,就說向定陶王詢問安好,設法進宮一趟。進去就別出來,隨時跟徐常侍、蔡常侍聯絡。讓馮大法去宮門外,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

  程宗揚想了想,「讓高智商也過來,聽聽對他有好處。」

  「是。」

  「哈大爺怎麼樣?」

  「已經挖出來了,但還裹在土裡。老獸怕藥性散了,想用箱子裝起來,可找不到那麼大的箱子,最後只好找了口棺材。幸好老獸也不忌諱,這會兒人在棺材裡面。搬動時我搭了把手,那土熱乎乎的,應該沒事。」

  「既然這樣,讓老獸去北城一趟。那裡有不少獸蠻人,很多都是城中富商的家奴,一旦禁奴,恐怕會出亂子,看看他們有什麼動向。」

  「是。」

  「郭大俠有消息嗎?」

  「昨晚半夜王孟來了,見了見那孩子。說官府的追緝已經停了,但還有人在打聽郭大俠的下落,暫時不好露面。」

  「稍晚讓王孟來一趟,我跟他說點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