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內燈盞遍佈,幾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遊俠兒競相賭賽,以襲殺執金吾為勝……」劉驁把簡牘往案上一丟,不耐煩地說道:「洛都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嗎?」
司隸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後伏誅,劇孟銷聲匿跡,洛都豪俠的頭面人物皆已無存,城中遊俠少年無人約束,使得亂象叢生。」
丞相的屬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間的遊俠兒有勇無謀,如今的張狂只是群龍無首之下的無所適從,過得幾日便消停了。」
大司農寧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訐朝政。」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農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議侃侃,好為大言,一賊出而駢首就戮,徒然貽笑天下。」
博士師丹道:「狄山素與呂氏來往密切,藉著賊人生亂,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非議朝政,如今身首分離,足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優容文士,大建書院,選拔人才。結果頗有些文人不涉實務,偏好大言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經忍他們很久了。結果天子派他捕賊,剛出門就被賊人斬首而去,眾人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天子此舉簡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聖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懾朝堂,大義所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詔舉擢拔英才,不日必將大展鴻圖。」
殿內眾臣齊聲恭賀。
劉驁對這幾件事也頗覺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眾人折服,將來大展鴻圖那還了得?修建宮室的時候,還是要更壯麗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績。宮室的選址已經定下,如今萬事俱備,只欠錢銖了……
他在殿中走了幾步,問道:「上次說的算緡令怎麼樣了?」
師丹道:「入冬以來,百物騰貴,旬日之間,就上漲一倍有餘,百姓苦不堪言。此時算緡,正可以平抑物價,收穫人心。」
何武也道:「此時算緡,正當其時!」
五鹿充宗道:「算緡尚可,限田還請聖上三思。」
限田令是師丹與何武後來追加的,對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隸數量進行規定,用來抑制豪強。
看到奏疏,劉驁也十分心動。漢國豪強並起,單是一個呂家,私苑就有縱橫數縣之地。一旦限田,每人佔有田地不超過三十頃,呂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為患?
不過劉驁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后擢拔,限田令一出,勢必群起反對。
「限田令先放下,待詔舉之後再議。」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內,算緡之入,當以百萬計。」寧成道:「不知所收算緡是入都內,還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賦稅盡入司農都內,算緡也不例外。只是其中頗有些山海澤地之入,按道理當入少府。不過一一細算太過麻煩,依臣之見,不若頭一年所收算緡入少府,以後便移交都內。大司農以為如何?」
算緡是將漢國所有商賈的財產徵收算賦,頭一年必定最多,其餘的交易稅計算繁複,收稅成本極高,只能算是雞肋。
寧成道:「都內、少府皆為聖上所有。還請聖上獨斷。」
「就按五鹿說的辦吧。」劉驁回到御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簡牘,一邊瀏覽一邊問道:「詔舉如何?」
師丹道:「明經科已經選了一百餘人,都是老成飽學之輩。」
寧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僅三十餘人,但其中頗有幾個人才,稍事歷練,便能大用。」
劉驁來了興趣,「策書在哪裡?」
寧成將準備好的策書呈了上來。
劉驁揀起一冊看了幾眼,不禁大笑道:「這個義縱好生大言不慚,『願效犬馬之勞,以鷹擊毛摯為治』——此人以朕的鷹犬自命,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鷹犬的本事?」
寧成道:「義縱為人頗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膽子很大嘛。」劉驁往後看了看附錄的履歷,笑道:「居然還是朕的羽林騎射?策書寫得平常,難得的是這份心思。」
劉驁想了想,吩咐道:「給他一個縣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訴義縱,他要是幹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級。」
「臣遵旨。」
劉驁放下簡冊,伸了個懶腰。
中行說尖聲道:「諸臣工,拜禮,告退。」
議事的眾臣紛紛伏拜行禮,退出大殿。
劉驁張開手臂,讓內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議事,讓公孫弘和朱買臣也來。」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陽宮。」
「不行。」中行說板著臉道:「先去長秋宮。」
劉驁正要發怒,中行說道:「定陶王腹瀉了。」
劉驁皺眉道:「為何腹瀉?」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驗過,並無異常。太醫令說,多半還是受涼了。」
劉驁容色稍霽,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著趙王巫蠱一案大作文章,把皇后宮裡的大長秋都定為死罪,腰斬於市,整個南宮不知有多少他們的眼線,定陶王留在宮中,其實危如累卵。
等別宮建好,自己就帶著皇后和昭儀遷過去,他們想要把南北二宮都攥到手裡,便隨他們去好了,那幫奴才,自己一個都不帶。
「去長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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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城內暗流湧動,外面看起來卻似乎是太平依舊,無非是連日上漲的物價讓市井間多了幾許罵聲。物價雖然上漲,但日子還是要過,百姓們一邊罵著,一邊不得不擠出不多的幾個錢銖,換取衣食。
程宗揚這邊將貨物全部盤出,又從嚴君平手裡拿到最後一塊玉牌,日子一下變得閒暇起來,甚至抽出時間去上清觀小住了一日,還「恰好」遇到了來觀中散心的雲大小姐。
磬聲穿過薄霧,在耳邊響起,清遠悠揚。舒緩的旋律伴隨著晨課的誦經聲,宛如一眾身形飄渺的仙人緩步升上虛空,讓人心頭憂煩盡去,寧靜異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張嬌靨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還帶著一縷甜美的笑意。
程宗揚悄悄起身,將錦被給雲丹琉蓋好,然後輕手輕腳出了臥室。
外面已經備好巾櫛熱水,還放了一盞清茶。程宗揚坐下來品了一口,溫度正好。
「趙姑娘呢?」
卓雲君一邊給他梳理頭髮,一邊道:「已經起身了,正在廊下誦經。」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你倒收了一個好徒弟。」
「她資質算不得上佳,但心純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將來成就說不定會在奴婢之上。」
「什麼資質、成就,那些都遠著呢。我現在只盼著這炸彈千萬別炸了……昨晚有動靜嗎?」
「諸事安好。」
「我就說嘛,哪兒那麼容易釣出劍玉姬那賤人呢?石敬瑭呢?來了嗎?」
「已經來了,正在外面等候。」
「叫他進來。」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頭濃髮披在肩上,頗有胡風,不過在程宗揚面前執禮極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來很想給他磕個頭。
程宗揚把他叫來,本來想敲打一番。這廝膽子夠大的,竟然問都沒問自己,就敢設計拿趙合德當魚餌。眼下他這麼恭敬,倒是不好板著臉了,只好上前一步攔住,口中說道:「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屬下是君侯的護衛,給公子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這話風不對啊,什麼叫應該的?死老頭又不是我兒子……程宗揚沒敢多提這話頭,先揀著自己最關心的事問道:「侯爺和紫姑娘有消息嗎?」
「這個……」石敬瑭有些遲疑。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有什麼是連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個哈哈,「小的瞞別人倒也罷了,難道還能瞞公子?只是君侯傳來的消息也不多,屬下怕打擾公子,才沒敢提。」
「說來聽聽。」
「聽說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餘孽秘御天王一直避不見面,君侯十分生氣。不過傳來的消息稱,那餘孽已經答應與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動干戈的事一筆勾銷,巫宗餘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丟失的玄天劍,要著落在我們毒宗身上。至於紫姑娘入門的事,秘御天王同意請出魔尊,由魔尊決定是否給紫姑娘傳承。」
「不是說拜過魔尊就算列入門牆了嗎?怎麼還能由魔尊決定呢?」
「這裡面的事,屬下也不清楚。」
「算了,傳承不傳承的,都不算事。我就問一個,紫姑娘如今在哪裡?」
石敬瑭為難地說道:「屬下只是侯爺的護衛,涉及到宗門的不傳之秘,都不是我該知道的。我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個一二。」
程宗揚看了他半晌,「真說不出來,我就不問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屬下先告退。」
「別急啊。還要幾件事要問你呢。」程宗揚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見面了?對她感覺怎麼樣?」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來有些木訥,但絕不是個善茬。屬下看不出深淺。」
「她的舉止呢?有沒有什麼破綻?」
「什麼破綻?」
「你看她像不像宮裡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應該是宮裡出來的。」
「有沒有被人施術的痕跡?」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後緊張地思索起來。
良久他搖了搖頭,「屬下眼力不濟,著實看不出來。」
「下次再跟她見面,多留些心。」
「是。」
程宗揚換了個坐姿,接著問道:「我聽說石護衛有妙計?」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說道:「只不過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頭,設個小圈套。」
程宗揚一恍忽,還以為他說的阮香琳,接著才明白過來,說的是趙合德。他連忙澄清,「什麼小妾?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說的。可話說回來呢——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啊——期兒姑娘一個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釣上巫宗那幫傢伙嗎?」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揚不得不再次攔住,「有事說事。可別這麼多禮數了。」
「屬下是怕公子誤會,」石敬瑭道:「此事並非在下擅專,其實屬下得到消息,是巫宗那幫餘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屬下才將計就計。」
「期兒姑娘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麼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呢?他們不會以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為他們知道期姑娘與公子沒有關係,才動了心思。」
「這話怎麼說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當日的事,宮裡已經是傳遍了?」
聽到這話,程宗揚心裡就有點發堵。可不是都傳遍了嗎?蔡敬仲那廝唯恐自己日子過得舒坦,在洛都樂不思蜀,耽誤他的實驗室建設,可著勁兒在兩宮大肆散播謠言,恨不能立刻綁架天子,把自己趕走。
謠言裡各種添油加醋,什麼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麗質難自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話說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帶眨眼的。
「據說宮裡有意召期兒姑娘入宮。」石敬瑭聲音傳來,「她眼下雖然身份不顯,但有趙昭儀的前車之鑒,若是入宮,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劉驁竟然還不死心,打算強納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天子,這還要不要臉了?
「天子還真有心了。」
「不是南宮。」石敬瑭道:「是北宮。」
太后的北宮?
「怎麼回事?」
石敬瑭咧嘴一笑,「大概是新入宮那位昭儀受寵,有人看得眼紅。」
這道理不難想,無非是分寵。至於這人是誰的侍妾,在他們看來都沒有分寵重要。
「可巫宗那幫人怎麼想起來要插一槓子?」
石敬瑭呲牙一笑,「巫宗那幫餘孽,心思可大得很呢。」
程宗揚沉默片刻,「確定嗎?」
「確定。」石敬瑭毫不含糊地說道:「巫宗裡頭有我們的人。」
巫毒二宗同出一門,彼此間的關係千絲萬縷,巫宗能把手伸到朱老頭的弟子身上,朱老頭也照樣能伸手。可巫宗是吃了什麼藥,突然打起了趙合德的主意?自己在洛都這麼久,巫宗都沒有跳出來拆自己的台,這會兒突然變臉,要觸自己的逆鱗,怎麼看都不像是劍玉姬的作風。
「巫宗那幫人會上鉤嗎?」
「公子放心!」石敬瑭拍著胸膛道:「屬下已經安排停當,巫宗那些餘孽只要敢來,就絕逃不出去!」
話音未落,下方傳來一陣拍門聲,遠遠能聽到有人叫道:「太子入觀求道!快開門!」
程宗揚與石敬瑭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訝色,天子連個蛋都沒生下來,哪兒來的太子?
道觀大門打開,卓雲君的女徒沈錦檀立在階上,不卑不亢地說道:「敢問是哪位太子?」
一輛輕便的單轅馬車停在門前,青色的車蓋下坐著一名年輕男子。
「久聞上清觀道法高妙,本殿仰慕多時。」江都王太子劉建微笑道:「倉促來訪,還請恕罪。」
「家師尚在閉關參演道法,太子殿下只怕要失望了。」
聽說卓教御閉關,劉建扼腕歎息良久,作足了姿態,最後道:「本殿一心向道,即便未能面見教御,在觀中住幾日也是好的。」
「看到了吧?劍玉姬那賤人花樣可比你想得要多。」程宗揚道:「現在魚不但來了,還直接游到鉤上,可你能釣嗎?」
石敬瑭的臉色像是便秘一樣,「怎麼會是他?」
「他跟巫宗的關係可非同一般。」程宗揚道:「他要是能把事辦成了,天子一高興,說不定就立他為嗣了。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機會,咱們這位建太子怎麼肯錯過呢?」
石敬瑭眉毛幾乎擰成一團,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想釣的魚竟然這麼大搖大擺地自己上門了,問題是這魚竿偏偏收不得——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諸侯王的太子給劫殺了吧?
程宗揚目光忽然一頓,看到劉建背後一個人影,「讓他們進來。」
沈錦檀也在為難,堂堂諸侯王太子登門求道,總不能拒之門外,聽到師尊的吩咐才鬆了口氣,彬彬有禮地請劉建等人入內。
觀中自有客房,王邸的僕從一番忙碌,唯獨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影被人帶到一處僻靜的精舍內。
「齊羽仙,你好大的膽子啊。」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冷艷的面孔,「怎麼?我不能來嗎?」
「當然能,」程宗揚獰笑道:「問題是你能不能走得了呢?」
齊羽仙淡淡道:「程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養起來了?」
「養你個肉便器啊!」
齊羽仙眉頭微挑,「什麼意思?」
「意思是……算了,你來幹嘛的?」
「來跟公子打個商量。」齊羽仙面無表情地說道:「前些日子,有人在伊水旁撿了些東西,正好被我們遇到,仙姬的意思,是想請公子幫忙尋找失主,若是兩不相差,便完璧奉還。」
程宗揚神情鄭重起來,「雲家的錢銖?」
「是錢銖不假,但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是旁人撿的。」
「你們這是做好事來了?」程宗揚道:「說吧,條件是什麼?」
「把友通期給我們。」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你回去跟你們那位仙姬說,我真沒見過她那麼厚臉皮的!」
齊羽仙道:「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友通期世居洛都,雖有殊色,卻克父克母克兄克弟,眼下暫未婚嫁,但將來少不得剋夫——此女乃不祥之身,公子何苦把她留在身邊呢?」
「那你們幹嘛要她呢?難道準備獻給秘御天王,剋死那個老東西?」
齊羽仙挑起眉峰,「公子,請慎言。」
程宗揚冷哼一聲,「你們搞清楚,第一,她不是我的女人,跟我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們找我買人,那是拜錯廟門了。第二,她是人,不是貨物。拿錢買人,你們還真想得出來。」
「那好。」齊羽仙轉身就走。
「幹什麼?」
「你不是說了嗎?她跟你沒關係,那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怎麼?公子要出爾反爾嗎?」
程宗揚被她拿住話柄,乾脆不扯了,他閃身擋住齊羽仙的去路,叫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齊羽仙灰色的斗篷驀然翻起,射出一抹刀光。程宗揚早有準備,展臂拔出佩刀,往她彎刀上絞去。
誰知齊羽仙不進反退,刀鋒一格,順勢往後縱躍,背後貼住板壁,接著一刀斜劈,單薄的板壁應刃而斷,露出裡面兩個身影。
一個少女正憑幾而坐,吃驚地揚起頭,旁邊的阮香凝更是花容失色,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驚惶。
齊羽仙挑起唇角,正要開口,忽然一點星光亮起,在空中微微一頓,接著化為一道鋒銳無匹的刀光,匹練般朝她劈來。
「叮」的一聲,雙刀相交,齊羽仙握刀的手臂穩如磐石,身上的斗篷卻像被狂風捲起一樣飛揚開來。
雲丹琉美目光彩流動,她往後退了半步,略一蓄勢,那柄青龍偃月呼嘯著撕開空氣,再次劈出。
這一次齊羽仙整個人都飄飛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才卸去刀勁。她有些驚訝地看著雲丹琉,這位雲大小姐修為雖然有所突破,但也算不得出人意表,可是刀法上的造詣遠在自己掌握的信息之上。
程宗揚道:「她們怎麼來了?」
雲丹琉道:「跟期兒妹妹有關,為什麼不讓她來?」
當著齊羽仙的面,實在不好解釋,程宗揚只好道:「……太危險了。」
雲丹琉揚起下巴,「期兒,你怕不怕?」
趙合德溫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決然,「我不怕。」
雲丹琉白了程宗揚一眼,接著目光移到齊羽仙身上,笑吟吟道:「我來跟你打個商量:你不是拿錢來換人的嗎?把我們雲家的錢拿回來,我把你還回去。」
一看到趙合德,齊羽仙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停在她臉上,雙眼異彩連現,口中輕笑道:「我可值不了這個價。」
「那你就別走了。」
「我今天來,可不是跟大小姐打架的。」齊羽仙把彎刀往地上一丟,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根又寬又長的竹簡。
「這是仙姬親手所寫的信箋,還請期姑娘過目。」
「你們還真是入鄉隨俗啊,竟然用上竹簡了。」
程宗揚運功於指,戒心十足地接過竹簡,仔細看了一眼。那竹簡寬約三指,比尋常竹簡長出許多,用來當尺子也足夠了。表面打磨得滑不溜手,四周刻著菱形的方勝紋,中間用硃筆寫了兩行字: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哎喲,這賤貨還是個雅人呢。程宗揚反覆看了幾遍,也沒看出竹簡有什麼毛病,只不過更精美一些,像是禮儀用的書簡。
齊羽仙從容道:「期姑娘,妾身姓齊,此番是奉仙姬之命,專程前來拜訪姑娘,想請姑娘到寒舍少住幾日。」
程宗揚哼了一聲,把竹簡遞給趙合德,「她住的那地方可是龍潭虎穴,裡面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
「姑娘別聽旁人瞎說。寒舍可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齊羽仙道:「倒是有許多和你一樣的女子,或以書畫為伴,或以詩文自娛,執管弄弦,不一而足。姑娘若去,自然有人作伴。」
程宗揚道:「她是專門販賣人口的。」
「公子何必厚誣於人?我們那裡都是些孤苦無依的苦命女子,自從入我宗門之中,不僅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而且還有教習嬤嬤精心調教,傳授諸般技藝……」
程宗揚露出一個作嘔的表情,「你是說巫河馬吧?那廝嘴巴比河馬都大,我上次親眼看到她把一個不聽話的小丫頭給生吞了。」
「姑娘如今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可將來又待如何?難道要嫁給這位程公子嗎?」齊羽仙幾次被程宗揚拆台搶白,這會兒嘴上也不客氣,「程公子身邊姬妾如雲,你又能分得多少寵愛?」
「姓齊的!別以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好意思打你!」
「姑娘年紀雖輕,世態炎涼想必見過不少。那種孤苦無依的苦日子,莫非還沒有嘗夠嗎?」齊羽仙沒有再理會程宗揚的打岔,朗朗說道:「姑娘可曾想過,這世間女子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是鍾靈毓秀,或是愚不可及,美醜妍媸,參差不齊。這些女子是不是生來便天差地別呢?」
「其實不然。」齊羽仙道:「仙姬曾經說過,這世間每個女子,生來便是鳳凰。唯是有些女子命運多舛,被這紅塵迷失了本性,才有了高下之分。一旦見心明性,便是麻雀也能變成鳳凰。」
「尋常女子入我門中,不過三年兩載便能脫胎換骨。將來若是要嫁人,有的是豪傑俊彥任你挑選。」齊羽仙瞥了阮香凝一眼,「即便你身邊這個本門棄奴,當日也嫁了一個英雄丈夫。何況以姑娘的面相,將來只怕貴不可言。」
程宗揚冷笑道:「凝奴,叫一個。」
阮香凝羞紅了臉,但還是低低叫了一聲,接著被齊羽仙一瞪,臉色又變得慘白。
「期兒,別聽她花言巧語。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只管放心!」雲丹琉拍著胸口道:「我養你一輩子也不是什麼難的!」
看著簡上兩行秀美的文字,彷彿能看到一隻皓如霜雪的玉手正拿著硃筆,在簡上優雅地書寫著。良久,趙合德把竹簡放在案上,鼓起勇氣道:「謝謝你……可是我不會飲酒。」
「聽到了吧,她不去。」雲丹琉道:「我今天給你一個面子,把刀留下,你可以走了。」
齊羽仙道:「我最後再說一句——本門有逆天改命之術,縱然是九陰之體,天煞孤星,也能改得中正平和。」
程宗揚險些笑破肚皮,齊羽仙最後拿出這個誘餌確實夠誘人的,假若友通期在這裡,說不定還真能被她打動了。可惜那個天煞孤星這會兒正在宮裡快活呢。
「期姑娘,請三思。」齊羽仙說完,轉身就走。
程宗揚悻悻然讓開去路。擦肩而過時,他壓低聲音道:「你們想把她送進宮裡,剋死天子?」
齊羽仙淡淡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於公子不利。」
程宗揚呸了一口,「你們就這麼公然跟江都王勾三搭四?膽子夠肥啊。」
「難道能瞞得過公子嗎?」齊羽仙道:「彼此彼此。程大行。」
說罷,齊羽仙揚長而去。
程宗揚皺起眉頭,齊羽仙最後這句話似乎在表明立場,她們不揭穿程宗揚的身份,也警告程宗揚不要壞了她們的好事。可是她這次登門就為了這些嗎?孤身犯險,只為了跟「友通期」說幾句話,還白扔了一把刀?
「她是誰?」
程宗揚轉過身,神情嚴肅地對趙合德說道:「你一定要記住:她是壞人。」
趙合德垂下頭,「奴家知道了。」
「你別嚇住她。」雲丹琉拉起趙合德,豪爽地說道:「有我呢,你什麼都不用怕!」
趙合德展顏笑道:「多謝姊姊。」
「這地方太亂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眾人離開後,石敬瑭才現出身來。
他摸著下巴道:「姓齊的餘孽有點古怪啊。」
「你覺得她是幹嘛來的?」
石敬瑭搖搖頭,然後道:「好像就是為了專程看期姑娘一眼。」
程宗揚心裡咯登一聲,專門看友通期的?他揀起齊羽仙扔下的那把彎刀,才發現那刀不過是普通的鑌鐵材質,雖然不算便宜,但也是在街邊就能買到的大路貨。
「媽的!又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