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洛都就有過算緡的風聲,但大家都覺得天子剛剛親政,正是廣施恩澤的時候,不至於如此行事。誰知就在城中的傳言幾乎消失,大家都以為是謠傳的時候,讓無數人聞之色變的算緡令橫空出世。
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加嚴苛的告緡令:商賈敢隱瞞財產者,任何人都可以舉發,一旦核實,家產一半歸舉告者,一半沒入官中。
這樣嚴苛的詔令,等於是以朝廷的名義,公然掠奪商賈的財產。但由於針對的是商賈,算緡令在襄邑侯把持的尚書檯沒有引起任何爭議就頒布下來。
按照詔令,所有在籍商賈都必須呈報家產,官府核實後,每兩緡(兩千文)徵收一算(一百二十文)的算賦;工匠算賦減半,每四緡為一算;自用的輕車一乘二算,販運貨物的大車一乘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各種交易,尤其是與放貸相關的金錢流通,按照算緡令的限額,嚴格徵收高額交易稅。同時規定,在籍的商賈及家屬不得佔有的田產,不得蓄養奴僕。
雖然早有準備,但親眼看到算緡令的內容,程鄭還是不禁感歎,「漢國的商人這回要倒大霉了!」
漢國交易大都在官府規定的市中,因此商賈的戶籍也另立為市籍。算緡令雖然不限定商人,也包括工匠和其他以交易為生的人群,但最重要的幾項:算緡、禁田、禁奴,都是針對在市籍的商人。
趙墨軒道:「按車船徵收算賦,漢國的車馬行和船行,這回都要吃大虧。」
高智商不解地說道:「就算一車兩算,也才二百四十文,這不算多吧?」
「若是平常,自然不算多,但假如貨物少了一半呢?」趙墨軒道:「算緡令一出,長遠看來,貨物交易必定大減,再按車船徵收算賦,不啻於雪上加霜,不少靠車船吃飯的人家只怕都要破家了。」
「要緊的是田產。」雲蒼峰道:「禁止在市籍的商賈佔有田地,他們手中的田產不盡早出售,將來就要被朝廷直接沒收。」
「雲三爺說得沒錯。」陶弘敏笑道:「我這一路已經遇到不下五位有名有姓的富商,想把田地質押給我們錢莊。」
程宗揚道:「陶兄答應了嗎?」
「我幹嘛要答應?我拿了田地,將來說不准也要被征走。」
程宗揚轉頭道:「異國商人怎麼規定的?」
秦檜道:「暫時沒有。但既然沒有明文規定,想來除了呈報家產抽取算賦一項無法執行,其他都少不了。」
以天子的脾性,自然不會白白便宜了那些外來商蠹,既然沒說,那就是一視同仁了。這樣看來,晴州商人的店舖被迫關張,倒是碰巧躲過一劫。當然,運氣最好的還要算自己,剛把陶弘敏擔保的貨物全部出手,局面就急轉直下。
班超看過詔令的抄件,然後道:「算緡令一下,各家商賈都急於出貨,短時間內,無論水路還是陸路,運費都必定大漲。」
高智商道:「可不是嘛,堤外損失堤內補,我要是開車馬行的,乾脆把算賦都折算到運價裡面。嘿嘿,到時候洛都的物價要一飛沖天了。」
在座的大都是生意場上的老手,聽到高智商這般說法,都微微搖頭。只有班超道:「運費雖然會漲,物價卻未必。」
「為何?」
班超解釋道:「一來算緡徵收的是錢銖,而非實物。商賈只有賣出貨物,才能拿到足夠的錢銖繳納算賦。因此會導致錢貴而貨賤。其次,官府核定財產,自然是以物價為準,物價越高,繳納的算賦越多。朝政也正是如此打算,想籍此平抑物價。」
算緡令一出,城中必定怨聲四起,但如果物價被壓制,甚至全面下跌,百姓的怨氣就小了許多,畢竟有市籍的商人只是一小部分,鬧不出什麼大亂子。最後百姓得了實惠,官員們得到賦稅,倒霉的只有一幫囤積居奇的商賈,可謂是皆大歡喜。
「不管怎麼說,受創最重的必定是有市籍的本地商賈,」程宗揚道:「一邊算緡,一邊禁止占田,防止他們轉移資金,再加上禁奴和告緡,等於綁住他們的手腳,把他們的家產洗劫一遍。」
班超道:「相比於算緡令執行之後,塵埃落定時節,現在人心惶惶,才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主公切勿錯失良機。」
「我請大家來,就是談談下一步的計劃。」程宗揚道:「物價大跌,原在我們預料之中,先說說我們眼下的狀況,程兄。」
程鄭道:「先說商號的生意。一共十萬金銖的貨物,當初籍著雲三爺的東風出掉一些,獲利六千有餘。其後我們以抬價為主,還通過回購抬升物價,算下來略有虧損。前幾日被洛都各家商賈逼著全部盤出,價錢也比市價低了許多。合計下來,十萬金銖的貨物,一共獲利一萬兩千金銖。」
程鄭微笑道:「截止今日,洛都物價普遍上漲了六成。」
單純從回籠資金的角度看,物價漲了六成,十萬金銖的貨物總共才賺了一萬兩千金銖,不能說是賠錢的生意,但絕對對不住這番辛苦。不過眾人都知道,抬價的重頭並不在於賺取金銖的多寡。程鄭能把物價抬升六成,又趕在算緡令之前把貨物出清,已經很了不起了。
「啪、啪!」程宗揚抬手鼓了幾記掌,笑道:「非常好!班先生。」
班超起身道:「洛都物價上漲六成,相當於算賦增加六成。按照兩緡一算,兩千文出一百二十文,增加六成大致是兩千文出二百文。僅此一項,就徵收了商賈一成的家產。」
「這些天我們查閱了市籍,在冊的商人共一萬六千人,合五千戶。但我們走訪洛都九市時發現,由於武帝曾征商家子為邊卒,洛都商賈通常由一二人在籍,其他脫籍為民,這一萬六千人,大致涉及一萬兩千戶,涵蓋洛都及周邊村鎮。而洛都一地,戶籍逾二十五萬戶,加上周邊,超過四十萬戶。相比於良家子,在商籍的只是少數。」
「以我們查訪的結果,商賈之中坐擁千金的上等之家大概占一成;家產在千金以下,百金以上的中等人家占三成。家產不及百金的下等之家,佔六成。家資萬金以上,約二百戶。而洛都大賈田氏、邊氏、鹿氏、吉氏、許氏等八家,皆號稱家產百萬。以此累計,僅洛都一地,所納算賦便超過百萬金銖,整個漢國當在千萬以上,接近漢國歲入的兩倍。」
在座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竟然這麼多?」
「在下原本也沒有想到,算過之後才知道不低於此數,而且在下是以最低一檔計算,實際算緡當在此數之上。」班超道:「關鍵在於,一次繳納將近一百二十萬金銖的錢銖,洛都很可能陷入錢荒。」
程宗揚笑道:「我們出售的貨物雖然賺錢不多,但手裡的錢銖現在可更值錢了。若非抬價六成,洛都商賈繳納的算賦大概在……」
班超道:「七十萬。」
「多出來這四五十萬,就是壓垮洛都商賈的最後一根稻草。而且我這徒兒前些日子收兌銅銖,已經卓見成效,市面上銅銖短缺已初見端倪。再加上算緡令,錢荒必定逾演逾烈。」程宗揚道:「但我們把錢銖拿在手中,也生不出來一文,必須讓它流動起來,才能獲得生息。」
程宗揚道:「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針對漢國如今的局面,我們往哪個方向投資,能獲取最大利潤?」
「藥材。」陶弘敏首先說道:「尤其是貴重藥材,從來都是越捧越高。如果能趁漢國商賈折價清貨的機會大買一批,翻手就是一倍的利潤。」
程鄭道:「皮貨和布料。這兩種貨物每到年關都會大漲。吉家和鹿家如果出貨,我們可以吃進一批。」
「珠寶啊,師傅!」高智商道:「珠子人人愛!尤其是女人,不管是情竇初開,還是半老徐娘,拿幾顆上好的珠子,肯定能亮瞎她們!」
你是把珍珠當鑽石用了?
「閉嘴!」
高智商立刻閉上嘴巴。
趙墨軒道:「世間貨物何止萬種?但最穩定的只有兩種:黃金、田地。黃金暫且不論,若能籍著禁田令的機會,從漢國商賈手中低價收購一批田產,所得定是不菲。」
雲蒼峰撫掌笑道:「正合我意。」
程鄭道:「可惜詔令只禁止田產,那些商賈的店舖樓館可值不少錢。」
程宗揚笑道:「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留點餘糧慢慢吃也好。皮貨布料、貴重藥材、田地,唔,再加上珠寶,我們商量一下,用什麼價位,分別收購多少才合適?」
陶弘敏道:「貴重藥材之所以貴重,一是藥效,二是稀少,咱們想多買也沒有。我估摸著,有個十來萬金銖就差不多了。」
程鄭道:「皮貨、布料、珠寶之類不宜太多,當以五萬金銖為限。」
「田產獲利太慢,但你們想投資,我也不反對。」陶弘敏道:「依我看,田價腰斬是肯定的,咱們的出手價,我覺得三折可以接受。」
趙墨軒道:「洛都以往的田價大概每畝十枚金銖左右,三折就是三到四枚金銖一畝,十萬金銖約是三萬畝。三百頃……似乎也不多。」
程宗揚向王蕙拱了拱手,笑道:「有請嫂夫人。」
王蕙拿出一頁紙,「我們核算了一下,以洛都為例,除去池澤山地,周邊的良田大致在三萬頃上下。洛都商賈名下的田地,有據可查的共兩千六百頃。這個數字是大司農署中抄來的。依我們私下查訪,屬於商賈所有,但未登記在冊的,與此數大致相當。合計有五千頃上下,所僱傭的佃農合計家眷不下五萬人。」
程鄭倒吸了口涼氣,「怪不得要禁田。竟然有這麼多!」
洛都商賈戶數只有總戶數的三十分之一,佔有的田地卻將近六分之一,僱傭數萬佃農,坐收田租——當初算緡令奏疏中對商賈的斥責也非是無因。
王蕙繼續說道:「從收益來看,洛都周邊田地畝產三石,田租通常為四成,合一百四十四斤。漢國田賦三十稅一,再除去管理、運輸和收租的人手成本,每畝可淨收一石左右。洛都糧價如今已漲至每石一千五百文,此數不足為據,按通常年景每石六百文計算,一畝地的田租可收入六百銅銖。」
「洛都田地價格每畝大致在十枚金銖上下,六百銅銖,相當於每年百分之三的收益。」
眾人都在心裡盤算,百分之三的年收益並不高,但十分穩定,尤其是有些地方田租收到五成或者更多,糧價也不時波動,若以如今的糧價計算,年收益超過百分之七,收五成田租的話,年收益甚至接近百分之十——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一般生意的利潤了。
王蕙這才開始說到正題,「以此為基礎。田價每畝六枚金銖,年收益為百分之五。已經值得購入;每畝五枚金銖,年收益百分之六;假如降到三折,每畝三枚金銖,年收益為百分之十。一旦降到此價,我建議投入所有資金進行收購。」
眾人良久都沒有作聲。
最後陶弘敏歎道:「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蒙對了。一點風險沒有,坐收一成的年息……嘖嘖,看來永遠都降不到這個價了。」
高智商忍不住道:「一成的利息,這不算高啊。」
秦檜笑道:「與放貸相比,當然不算高,但風險幾近於無,這可是放貸比不了的。」
王蕙道:「根據我們的統計,田地價格基本會穩定在三十比一,也就是田租每年收益百分之三。因此我們可以從田地出產算出其真實價格,低價購入之後,轉手即可賺取一倍甚至三倍的利潤,而不必擔心貴買或者賤賣。」
高智商咧著嘴道:「真麻煩啊……」
「關於田價的預期,妾身還有一番計算。」王蕙道:「陶五爺所說的三折未必就不會有。」
陶弘敏精神一振,「還請指教!」
「商賈所佔的五千頃田地,以畝價十枚金銖計,共值五百萬金銖。而除去商賈手中的錢銖以外,洛都流通的全部金銖都未必有此數。再加上還有部分金銖會投入賤賣的各類貨物,甚至奴僕的收購上,能夠用在田地購買上的,不會超過二百萬金銖。因此,妾身認為,此番商賈出售田地的均價,當在四枚金銖左右。前期賣得越高,後期跌得會越狠。如果有一半的田地能賣到六枚金銖,那麼剩下的一半只能賣到兩枚金銖。」
陶弘敏難以置信地說道:「兩枚金銖一畝?」
王蕙道:「金銖又不是紙鈔,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既然一半田地已經用去一百五十萬,剩下的一半就只值五十萬了。不過這個數字只是估算,如果要精確計算田價乃至所有貨物的波動,還需要陶五爺幫忙了。」
「說什麼『陶五爺』?嫂子叫我小陶就行了。」陶弘敏親熱地說道:「有什麼需要弟弟出手的,嫂子儘管吩咐!」
「我需要陶氏錢莊和各處錢莊的存金總額,以及是否為商賈所有,才好從洛都的錢銖流通量計算物價波動。」
陶弘敏道:「包在小弟身上!」
「越快越好。」
「沒問題!」陶弘敏站起身,「我這就去!剩下的事我就不聽了,趙兄,程兄,你們看著辦!」
陶弘敏如此雷厲風行,程宗揚只好送他出門,一邊道:「好幾十萬金銖的生意,你就這麼放心?」
「廢話!你手底下這幫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跟你說,嫂子那邊我不敢打主意,那位班哥哥,你開個價!十萬金銖夠不夠?」
「你趕緊走吧。」
「商量商量啊!」
「沒得商量!」
「那我就挖人了啊。」
程宗揚嗤之以鼻,「隨便挖!」
「我就不信了,我這麼多錢,就挖不出一個人才!」
「這就是你為什麼挖不來人才。」程宗揚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國士?人家就不是圖錢的。你個市儈。」
陶弘敏猶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啊!這人才就跟美人兒一樣,光談錢就俗了。程哥,你這指教得太是時候了!」
「什麼時候?」
「那些商賈要解散奴僕,我去搜羅幾個人才去!」
「別忘了正事!」
「忘不了!」
陶弘敏的車駕風風火火馳出通商裡,趕往錢莊。接著是雲蒼峰,他被洛都商賈聯手落井下石,這會兒終於到了揚眉吐氣的時候。當初他花費幾倍的八萬金銖買來爵位官職,此時成了最好的護身符。與程宗揚定好隨時聯絡,雲蒼峰便即離開程宅,開始操持雲家的佈局。
趙墨軒和程鄭也同時告辭。程鄭手裡的貨物全部出空,現在坐擁大筆錢銖,開始觀望市場變動,一旦出現低於預期的貴重物品,隨時準備出手購入。為此他專門多留了一步,找到程宗揚,想把班超請去幫忙。
程宗揚一口答應,與其讓班超坐守書齋,不如讓他親自操持金銖攻城掠地。相比於秦檜的老謀深算,班超更適合當一名商場搏殺的猛將。
臨行前,趙墨軒只說了一句,「小心告緡。」
程宗揚道:「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放心,我有安排。」
回到廳內,程宗揚開始分派任務,「高智商,你去大司農府,要幹的就一件事,讓寧成咬緊牙關,算緡只收錢銖,不能以實物相抵。」
「成啊。」
「你要當心,那些商賈狗急跳牆,少不得千方百計去遊說寧成。大司農主掌財計,只要他不鬆口,我們手裡的錢銖才能派上大用。」
「懂了!義縱詔舉完正閒著,我們兩個一道去。不管洛都那些商賈開出多少價碼,我都高過他們一頭!」
「你明白就好。王孟來了嗎?」
韓玉上前一步,「已經到了,在劇大俠處等候。」
「守緊門戶。接下來幾天,城裡恐怕會有動靜,千萬別出亂子。」
「是。」
程宗揚轉目看著蔣安世,「老蔣,咱們鵬翼社的生意恐怕要賠錢。」
蔣安世笑道:「我們也沒打算賺錢。一車兩算,二百四十文,十輛車也不過兩吊多錢。不靠這生意吃飯,當然掏得起。」
「對外的生意暫時停了,先把哈老爺子送到舞都。」
蔣安世腳跟一併,「是!」
「五哥,宅子裡面你替我多看著點。」
「用不著。有韓玉就行。」盧景道:「我要出去找個人。」
「嗯?」
「我們找到了左武第二軍的軍報。」秦檜在旁道:「有點蹊蹺。」
「怎麼蹊蹺?」
「軍報據說是左武第二軍發回的,但盧五爺從簡身和韋編的磨損,還有墨跡的新舊判斷,那份軍報很可能是在洛都寫成的。」
「有人捏造了軍報?」
「蹊蹺之處就在於,軍報上的漆印卻是原物,並非偽造。我們推測,很可能是左武軍第二軍送回一封加印的空白軍報,另有人在洛都填寫而成。而且還改易多次,以至於簡牘重新編訂過。」
「從偽造的簡牘去找造假的那個人?」
盧景道:「有點蛛絲馬跡。我去試試能不能把他揪出來。」
程宗揚道:「師帥的死,還有星月湖大營的名聲都是大事。五哥,你儘管放手去做。」
眾人紛紛離開,最後廳中只剩下秦檜和王蕙這對夫妻。
程宗揚笑道:「嫂夫人今日一番算計讓人大開眼戒,真是辛苦了。」
王蕙抿嘴一笑,「你們聊,我去給你們沏茶。」
程宗揚道:「剛才那番佈置如何?」
「主公算無遺策,此番定能大有斬獲。不過與主公暗藏的後手相比,那些斬獲只能算蠅頭小利。」
秦檜說著取出一隻沉甸甸的銅匣,正是阮香琳隨身帶來的,「屬下已經清點過,一共三千一百張。」
「這份量……真能把人砸死啊。走,去見見王孟。」
王蕙托著茶盤進來,程宗揚道:「不用麻煩嫂夫人了,我和秦兄去後院談點事。」
「那好。」王蕙收起茶盤,一邊問道:「怎麼沒有見到李娘子?」
程宗揚奇道:「哪個李娘子?」
王蕙笑道:「哪裡還有旁人?當然是阮女俠。」
程宗揚這才想起那位李鏢頭,支吾道:「她……出門了。怎麼?嫂夫人找她有事?」
「許久未見師師,想問問她師師如何呢。」
程宗揚心頭微動,自己本來也想著這事,可見到阮香琳,就下意識地迴避掉了。主要是自己跟阮香琳獨處的時候,不是插在她前面,就是插在她後面,要不就是上面,這時候再提人家女兒,感覺實在太尷尬了。
「好說,等她回來,我就讓她來見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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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孟藏身的地窖上面是個墳墓,墳墓又在屋子裡面,裡裡外外見不到一點陽光,給人的感覺既陰森又詭異。然而此時,墳墓底下卻不斷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那聲音又洪亮又高亢,將墳屋內陰森的氣氛沖得一乾二淨,反而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氣息。
王孟跟抱個炸彈似的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雙臂僵硬得跟石頭一樣,硬梆梆舉在半空,他使勁用嘴巴「噓、噓」地哄著,想讓那位小爺收了神通,可惜嘴上吹起一圈白沫,也沒能把他哄住。
戴著銀面具的劇孟倚在榻上,一邊吃著淖氏喂來的葡萄,一邊促狹地嘿嘿直笑。
「不行了!不行了!快來搭把手!」王孟慘叫道:「太軟了這個!」
「啥這個那個的,論輩分,你得叫他叔。」
「我叫他爺都行!趕緊接一把!」
劇孟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可真廢物!」說著踢了淖氏一腳,「去哄哄。」
淖氏過來接過嬰兒,王孟頓時全身一鬆,就像懷裡一塊千鈞巨石被人拿走了一樣。
「哎喲媽啊……」王孟抱怨道:「你說我叔咋這麼能哭呢?」
「餓了吧?哎,哎,你餵奶啊。」
當著王孟的面,淖氏只能遮遮掩掩地解開衣服,露出乳頭,送到嬰兒嘴邊。
結果那孩子只含了一口,就哭得更大聲了。
延香聞聲過來,接過嬰兒,「哦,哦」地哄了幾聲,然後抽了抽鼻子,訝然道:「好大的酒味,你們餵他喝酒了?」
程宗揚正好進來,聞言頓時大吃一驚,「這麼大點的孩子你們就餵他喝酒?瘋了!」
「沒!沒!」劇孟趕緊解釋道:「忘擦了。」
程宗揚明白過來,「行啊,劇大俠,跟你這小兄弟共用一個奶嘴啊。」
延香「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淖氏羞紅了臉,低頭掩上衣襟。
程宗揚對延香道:「這麼多人,空氣不好,你先抱著孩子出去吧。」
延香福了福身,抱著孩子出去。
程宗揚看了淖氏一眼,她被栓在劇孟的榻腳上,寸步難離,也只好讓她待在這裡了。
「郭大俠可好?」
王孟道:「還好。此前郭大俠投宿的兩處,被官府接連找到,無不破家。郭大俠就帶著幾位兄弟去了山上。」
「你們留在這裡的兄弟多嗎?」
「還有十五六個,都是能共生死的。」
「我聽說漢國遊俠尚義重節,扶危濟困,救人於水火,萬死不辭。」
「郭大俠義薄雲天,世人皆知。我們兄弟也不貪圖什麼,只是敬重郭大俠的為人,才甘心追隨。」
「如果有一個弱小的孩子,被一個大漢搶劫了,郭大俠會怎麼做?」
「當然是先救下那孩子,然後問問那大漢有什麼難處。好端端的誰會去搶劫啊?能幫的就幫一把。」
程宗揚噎了一下,自己本來打好的腹稿,卻沒想到王孟會蹦出來後半截,讓自己的比喻都沒辦法打了。
程宗揚只好直白說道:「如果有一個富翁,被官府打劫了呢?你會不會去問官府有什麼難處?」
「官府?你別逗了,他們要有難處也是自找的。」
程宗揚又噎了一下,只好讚道:「說得好!」
「你想說啥?」
程宗揚這才引入正題,「你知道算緡令嗎?」
王孟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算緡令你都沒聽說?」
「我們大漢遊俠,聽官府的詔令幹嘛?它有沒有我們都一個樣啊。」
真是太有道理了,要不怎麼是大俠呢?程宗揚只好捏著鼻子把算緡令給王孟講了一遍。
王孟一拍大腿,「官府可算幹點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