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五章

  洛都。永和裡。

  幾名軍士牽著獒犬在街巷中搜尋,雖然正值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街上卻看不到一個行人。坊內的百姓家家關門,人人閉戶,唯恐惹上滅門的禍事。

  忽然一頭獒犬掙起鐵鏈,往側巷奔去,後面的軍士死命拉住鐵鏈,一邊敲響銅鑼。獒犬奔到巷尾,然後圍著一塊地面,一邊繞圈,一邊狂吠。

  軍士銅鑼敲得愈發急切,不多時,數名胡巫簇擁著一名繡衣使者走到巷內。

  那塊地面色澤發暗,為首的胡巫捻起一搓泥土嗅了嗅,然後點點頭。

  江充一揮手,隨行的軍士立刻四處散開,踹開大門,抓捕居民。不多時,整條街巷二十餘戶人家,近百居民都被押到街上,跪成一列。

  江充目不斜視,只仔細看著場中。幾名軍士正在胡巫的指點下挖掘泥土,片刻後,一具數寸高的木偶顯露出來。胡巫仔細看過,然後從耳垂上剪了塊肉,按在木偶上,破去詛咒,然後用白綾包裹,放在筐中。

  筐內已經扔了六七具木偶,都是從坊中各處掘出的。每一個挖掘點周圍的人家,無分長幼,一律投入獄中。

  江充看了看不遠處的雲台書院,唇角泛起一絲冷笑。他不介意把雲台書院放在最後,更不介意會有人出面阻擋。在他看來,主動跳出來的人越多越好,倒是省了自己勞心費力地一一栽贓。

  前日灑在書院周圍的豬血已經被掘出來七處,還有五處,全部在書院之內。江充又在周圍找了半個時辰,才帶著一絲遺憾,讓人叩響書院緊閉的大門。

  門內傳來卸下門閂的聲響,接著「吱啞」一聲打開,一個身材挺拔,英氣十足的年輕書生走出來,不卑不亢地說道:

  「這裡是雲台書院,各位有什麼事?」

  江充笑容流露出一絲冷酷。洛都書院魚龍混雜,尤其是太學,隨便一個不起眼的學生,保不準就是哪位重臣的子侄。但雲台書院的學生大都是平民出身。天子想要避開權貴之族,也算是處心積慮了。

  「繡衣使者江充,奉太后、天子之命,查辦巫蠱一案。」

  「子不語怪力亂神。此地是聖賢教化之所,沒有什麼巫蠱,各位請回吧。」

  「敢問閣下尊姓?」

  年輕書生微微昂起頭,帶著年輕人的銳氣道:

  「河間鄭子卿!」

  江充道:

  「記下!雲台書院鄭子卿,河間人,拒不承認巫蠱之事。」

  鄭子卿火氣上湧,

  「何出此言?」

  江充訝道:

  「哪裡寫得不對嗎?」

  鄭子卿叫道:

  「當然不對!聖賢所在,諸邪辟易!我雲台書院根本就不會有巫蠱之事!」

  「這不正是拒不承認嗎?」

  鄭子卿胸口一陣起伏,

  「久聞洛都刀筆吏,擅長玩弄文字以罪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江充不屑地說道:

  「破家之犬,猶在狺狺狂吠……拿下!」

  鄭子卿振臂道:

  「你便是有天子之命,又豈能抓無罪之人!」

  江充冷冷道:

  「有胡巫望見此地有蠱氣,待本官掘出巫蠱器具,便知道你是不是有罪。」

  江充說著昂然踏上台階。就在這時,院中迎面走出一個人來,他身穿袍服,戴貂佩璫,穩穩走到台階上方,擋住江充的去路。

  江充神情頓變,怎麼也想不到會是此人出面,他立在階下遲疑半晌,最後躬身道:

  「呂常侍。」

  呂閎道:

  「此地是書院,豈容爾等胡來?回去吧。」

  江充道:

  「下官是奉太后之命……」

  呂閎打斷他,

  「我會親自向太后分說。」

  江充差點把牙都咬碎,如果這裡站的是別人,便是諸侯,他也敢硬闖進去。可誰知出面的竟然是呂閎,呂氏出身的中常侍,也是太后族中名聲最好的幾個人之一。

  江充忍了又忍,最後只好道:

  「下官這便回去,向太后覆命。」

  呂閎道:

  「讓這些人都回去。我稍後便會入宮,面見太后。」

  江充終於忍不住道:

  「這可是巫蠱案!事關謀逆!」

  呂閎道:

  「由我一力承擔。」

  太后自己家的人都這麼說了,江充再不甘心也只好閉嘴,帶上掘出的木偶,回宮向太后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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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璜尖聲笑道:

  「咱家只知道東方那小子嘴巴素不饒人,沒想到竟能想出這等主意。以呂氏之矛攻呂氏之盾,哈哈!真是絕妙!妙絕!」

  程宗揚也沒料到東方曼倩竟然會想到找呂閎出面,呂閎為人方正,明知道是被人當槍使,還是以大局為重,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

  誰也不知道呂閎入宮說了些什麼,但第二天江充便偃旗息鼓,趙王以巫蠱謀逆一案至此為止,沒有再追查下去。

  洛都大多數人都鬆了口氣,覺得這場風波總算過去。唯有程宗揚知道呂閎這次出面,究竟救了多少人。可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真正做出大功德的,往往沒有功績可以顯示。

  巫蠱案雖然中止,但紛爭並沒有結束。這一回是天子主動出擊,他與東方曼倩商談了整整兩個時辰,然後在一日之內連下七道詔書:詔舉明經;詔舉明法;詔舉賢良方正;詔舉賢良文學;詔舉直言極諫;詔舉明陰陽災異;詔舉勇猛知兵法。

  六朝任命官吏,選拔人材各有不同。昭南是世卿世祿,貴族世襲;秦國實行軍功爵制,以軍功賜爵;晉國是九品中正,以門第、德才品評人物,授予官職;唐國採用科舉制,一共有五十餘科,士人通過科考方可進入仕途;宋國同樣是科舉,但最核心的只剩下進士一科,分為州試、省試和殿試三級,並且將每年都進行的常科改為三年一科。

  漢國則是以察舉為主,征闢為輔。征辟是天子或官府徵召某人為官,天子徵召向來屬於特例。察舉則分常科和特科,常科由各郡國或重臣推薦人材,定期進行,如舉孝廉、秀才。特科則是朝中缺乏某一方面的人材,由天子下詔,臨時進行選拔。而天子這七道詔書,全部都是特科。

  七道詔書一出,立即轟動天下。更令人驚訝的,則是負責察舉的人選:明經:主爵都尉、散騎常侍朱買臣。

  明法:內史、大司農寧成。

  賢良方正:中常侍呂閎。

  賢良文學:博士、金馬門侍詔公孫弘。

  直言極諫:司隸校尉、洛都令董宣。

  明陰陽災異:光祿勳、穎陽侯呂不疑。

  勇猛知兵法:車騎將軍金蜜鏑。

  雖然呂氏一族佔據了兩個名額,顯赫依舊,榮寵不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七科之中,真正為呂氏掌控的,只有最不重要的「明陰陽災異」一科。而最重要的幾科都由天子一手擢拔的近臣負責。

  與此同時,士林之中有風聲流傳:以往特科每次選拔不過五七人,這一次每科選拔都不會低於十人,同時資格大為放寬,舉薦者不再限於三公之類重臣,而且最高可直入九卿,最低也會授予千石的官職,絕不會有六百石之類介於官吏之間,有辱斯文的職位。

  一時間洛都數萬學子無不翹首以待,等待朝廷公佈察舉的日期,以及最終確定的資格——要知道,以往特科很有幾科限定年齡,要求年過四十,甚至五十,僅此一條就能刷下好幾萬人。

  不過這些與程宗揚無關,他現在忙著一件事:賣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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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都馬市位於城東,相比於槐市的幽靜雅致,金市的繁華熱鬧,馬市的環境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程宗揚還沒入市,就被那股濃冽的氣息薰得摀住鼻子。他一邊在滿是馬尿的路上艱難地找著落腳處,一邊心裡嘀咕:難怪洛都的官員一直想把馬市遷到城外。就這麼一個馬市,影響得周圍好幾個裡坊都賣不上價。

  秦檜只用了一天工夫,就將合籍的事情辦妥。如今程宗揚的戶籍上總算多了一個人,一共兄弟兩人,程鄭比他大了十歲,算是哥哥,但戶主仍是程宗揚。有了這份戶籍,再加上金銖開路,程鄭名下的產業順利啟封,誰知那二百匹馬卻惹出了麻煩——那些馬匹剛一上岸,不知從哪兒鑽出個官,扔了根木簡就宣佈這些馬匹都被徵用了。程鄭百般解說,也沒能見效,最後只好把自家兄弟的名頭拿出來。結果那官一聽是個六百石的大行令,眼睛差點兒翻到額頭上,直接讓人把馬匹趕進馬市,只留下一句話:

  「這些馬是霍將軍看中的!」

  程鄭阻攔不住,只好趕緊找程宗揚商量。程宗揚一聽,真是恨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他對霍子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感,不管霍子孟以前怎麼權勢滔天,他進入洛都以來的所見所聞,霍老頭還是挺低調的,很少出來攪風攪雨。即便是那個倚依將軍勢的霍家奴馮子都,相處下來也不算十分討厭。但鑽出個莫名其妙的小吏,張嘴就要徵用二百匹馬,這個「霍將軍」未免太囂張了吧?

  馬市的建築都是些竹木、草蓆搭成的棚子,道路被馬蹄反覆踐踏,混著草秣和馬尿,泥濘不堪。馬匹被繫在棚內,交易的商人們用手量著馬匹的高矮,通過牙口判斷馬匹的年齡,又扳起馬腿檢查蹄甲的磨損,最後把手藏在袖筒內討價還價。

  程鄭的二百匹馬被趕到馬市西北角的兩個大棚內,由一名官吏看管,程鄭手下一名朝奉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陪好話,那官吏只帶理不理。

  程宗揚使了個眼色,敖潤心下會意,上前唱了個諾。他有治禮郎的職銜,也算吏身,倒能搭上話。

  幾句話一說,程宗揚聽明白了,那個小官原來是大將軍府的僚吏。漢國官員權力極大,二千石以上都可以自行辟除僚屬。漢國平民想成為官員,察舉以外還有征辟。征是天子徵召,辟就是官員辟除,由主官決定僚屬。也正是因此,屬吏對主官依附度極高,很多都出自門客和家臣。

  敖潤已經得到主人的授意,笑道:

  「霍將軍即便是要馬,哪裡能要得了二百匹?老兄看中哪一匹,儘管說!我作主!送老兄兩匹!」

  那屬吏卻道:

  「這二百匹大將軍府全都要了!三千錢一匹,一個子兒都不會少你。」

  朝奉開口道:

  「官爺莫說笑——這馬市最下等的駑馬,也不止三千錢。便是耕馬、馱馬,也要五六千。駕車的馭馬更是上萬錢,這些都是能充作戰馬的上等良駒,最少也要六萬錢一匹。剛才這位官爺既然說了,小的便作主,再送官爺一匹,給官爺代步,怎麼樣?」

  屬吏眼睛一瞪,

  「六萬?你以為這是天馬?」

  「還真讓官爺說著了,」朝奉道:

  「這些馬匹就是從西域帶回來的天馬。我家主人在晴州設了馬場,花了數不盡的錢銖,好不容易才得了這一批兒馬。別說和耕馬、馭馬相比,就是用來當戰馬也是一等一的。」

  「你就是說破天,我也是這個價!」

  那朝奉還待再說,敖潤伸手攔住他,

  「我要是不賣呢?」

  屬吏冷哼一聲,

  「大將軍府徵用!由不得你!」

  「大將軍府也不能不講理吧?」

  屬吏蹺起二郎腿,

  「講道理?好啊。道理我已經跟你講了。三千一匹!想敲詐我大將軍府,你還嫩點……」

  話音未落,那屬吏屁股下面像是裝了彈簧似的,猛地跳了起來,滿臉堆笑地說道:

  「少將軍!」

  一個少年騎在馬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馬棚裡那些馬匹,

  「這就是你說的那批馬?」

  他跳下馬,上前熟練地拍了拍馬頸。那馬昂首打了個響鼻,然後偏過頭,在他手上蹭了蹭。

  「還行。筋骨不錯。就是萎靡了一些。在船上待得久了吧?」

  屬吏挑起大拇指,

  「少將軍看得真準!剛從船上下來,貨主急著脫手。三千一匹全賣了。」

  程鄭手下的朝奉趕緊道:

  「我可沒說三千!」

  少年一匹一匹看過來,不時拍拍馬頸,捋捋鬃毛。在他手下,性子再烈的馬匹也溫順下來,有些還用鼻子去蹭著他的手掌,顯得十分親匿。

  那少年道:

  「三千太少了。一萬錢吧,我全要了。」

  朝奉道:

  「少將軍,小的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小的這些馬匹都是兒馬,沒有一匹低於五萬的。要是販到唐國,最少也是六萬起。」

  「我剛從唐國回來,像這樣的馬匹,在長安也就是一萬多錢。」

  這純粹是睜著眼說瞎話了,可那少年偏生說得理直氣壯,倒把那朝奉堵的一時間找不到話說。

  程宗揚正待出面,忽然間眼睛一亮,旁邊來了一乘兩人抬的步輦,上面坐著一個頭戴貂蟬冠的內侍,一張臉像吸血鬼一樣,蒼白得毫無血色,正是中常侍蔡敬仲。

  程宗揚連忙側過身,拚命給蔡敬仲施眼色。蔡敬仲在外人面前那張臉就跟癱瘓一樣,沒有半點表情,這會兒也不例外。雖然明知道這傢伙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可光看表情,程宗揚硬是沒看出來他明白沒有。

  步輦慢慢靠近,蔡敬仲眼珠微微動了動,木然開口道:

  「霍少?」

  少年轉過身,一眼看見便笑道:

  「蔡常侍。」

  「回來了?」

  「待了三年,剛回來。」

  「有事?」

  「沒什麼事,想買幾匹馬,來馬市看看。」

  「唔。」

  蔡敬仲沒再說什麼,竟然就那麼走了。

  程宗揚看得眼裡冒火,這死太監!多說幾句會死啊!

  那位霍少也不想多待,從馬棚裡挑出六匹最神駿的馬匹,然後道:

  「一匹一萬錢,二百匹一共二百萬錢。」他從鞍旁摘下一個沉甸甸的皮囊,

  「這是三百金銖,剩下的明天再給。」

  說罷把錢囊一丟,騎上馬揚長而去。

  那屬吏笑瞇瞇道:

  「這些馬能被少將軍看中,是你們的福氣……」

  朝奉還待開口,那屬吏強行把錢袋塞到他手裡,

  「拿著!別廢話!這些馬我們大將軍府全要了。」

  話音未落,那頂步輦又轉了回來。輦上的太監微微抬了抬下巴,像是要死了一樣有氣無力地說道:

  「就這些吧。」

  兩邊都在納悶,輦旁一個小黃門跑過來道:

  「這馬是誰的?」

  屬吏趕緊道:

  「大將軍府剛徵用的。公公,有什麼事?」

  小黃門跑回去道:

  「他說是大將軍府剛徵用的。」

  「嗯。跟大將軍說,」蔡敬仲風輕雲淡地說道:

  「這些馬,天子徵用了。」

  那屬吏臉都變了,二百匹馬啊,他一個徵用就全拿走了?少將軍要是知道,還不剝了自己的皮?

  「鞍呢?」

  那屬吏覺得自己沒聽懂。鞍?什麼鞍?

  蔡敬仲仍是那副死人臉,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理所當然一樣輕飄飄吐出幾個字:

  「全套馬具。配齊。」

  啥?屬吏油然生出一種「風好大,我沒聽清」的感覺,這公公說的是啥?等他明白過來,感覺天都塌了——再配二百副全套鞍具?要了命這是!

  「公公!」那屬吏顧不得滿地馬尿,撲通跪下,

  「這馬是少將軍看中的,剛才還挑了六匹……」

  「還有六匹?」蔡敬仲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一併送過來吧。」

  那屬吏伸手給了自己一個脆生生的大嘴巴子,然後叫道:

  「公公!這馬……它不是我的!」

  朝奉緊緊抱著錢袋,

  「已經被你們徵用了!錢都給了!」

  開什麼玩笑!這馬要是我的,還得賠二百套鞍具!屬吏已經捋清楚了,態度無比堅決地說道:

  「那是六匹馬的錢!」

  敖潤道:

  「剩下的不買了?」

  「不買了!」廢話!要是買下來,還得賠鞍具錢。

  看到程宗揚暗中施的眼色,朝奉立刻道:

  「那好!天子徵用是小的福氣。公公,這些馬匹小的願意全都獻給天子!」

  蔡敬仲微微點頭,然後閉上眼,不再言語。

  小黃門拿出竹簡,寫了馬匹的數量和天子徵用的緣由,自己留下一份,另一份則和一支金漆令箭一併遞來,吩咐道:

  「走水路,送到上林苑的觀馬台去。」

  蔡敬仲乘著步輦離開。敖潤和朝奉拿了「天子御用」的令箭,趾高氣昂地帶著馬匹出了馬市,一路上沒人敢攔——這馬雖然還在馬市,但已經是天子的私人財產,別看馬背上還光著,但按宮裡的說法,上面已經配好了全套鞍具,攔一匹就要賠一套鞍具的錢,缺心眼了才會攔。

  那屬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晌才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混帳啊!我們大將軍府徵用,好歹還給一萬錢。宮裡出來的倒好,一點規矩都不講,說徵用就徵用,別說給錢,還得倒貼。

  那屬吏咬牙切齒地爬起來,趕緊去找少將軍——錢沒了不算什麼,就當是花高價買了六匹馬。問題是,那六匹馬還得趕緊送到宮裡去。宮裡這些玩意兒,不光缺雞巴,還缺德!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對敖潤道:

  「打聽一下,那位霍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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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霍子孟同父異母的兄弟。十三歲入皇圖天策。上個月皇圖天策大比,獲騎兵第一。又在結業考試中擊敗教官李牧,獲騎兵超等。」

  「李牧?」斯明信問道。

  「是。」

  「李牧?」斯明信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充滿了不可思議。對於他來說,這可是極其少見的。

  程宗揚很確定地說道:

  「是他。」

  盧景也為之動容,

  「他怎麼贏的?」

  「聽說他一開始就拋掉所有輜重,輕騎突進,一夜奔行一百餘里,繞到李牧軍的背後。當晚天降暴雨,李牧軍黎明才進入戰場,剛開始佈陣,他從後直攻帥帳,突襲得手。」

  盧景訝道:

  「夜行?暴雨?他竟然沒迷路?還直接找到李教官的帥帳?」

  程宗揚道:

  「看來——這位霍少方向感很好。」

  盧景喃喃道:

  「這個霍少……挺了不起啊。」

  「再了不起,今晚你也見不到他。」程宗揚道:

  「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就我跟四哥去。」

  盧景沒有反對,他自己知自己事,真要勉強跟去,只會是眾人的累贅,眼下可不是逞強的時候。

  「接應的是誰?」

  「老匡和長伯。」

  「駕車的呢?」

  「蔣安世和老敖。」

  盧景還待再問,程宗揚道:

  「五哥,你放心吧。四哥已經踩過點。那處別院並不大,而且今晚霍家的人都在城中,院裡只有一些奴僕。絕對沒有風險。」

  「當心。」

  「知道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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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下最後一處了。」程宗揚在盧景面前雖然說得篤定,心裡其實還有些忐忑,

  「我現在就怕霍家的別院也找不到人,線索徹底斷掉。」

  「不找就徹底沒線索。」

  「咦?四哥,你是對我說話?」

  斯明信沒好氣地說道:

  「這裡還有別的人嗎?」

  程宗揚乾笑兩聲,

  「我還以為四哥不喜歡開口呢。」

  斯明信冷冰冰道:

  「我不太會聊天。」

  「聊天有什麼會不會的?」程宗揚笑道:

  「反正這會兒沒什麼事——四哥,聽說你也在皇圖天策府待過?說來那位霍少還得叫你一聲前輩呢。」

  「唔。」

  「……四哥,我看你帶了一個包裹,裡面裝的什麼?」

  「有用。」

  ……

  難得斯明信開口,程宗揚可不想這麼放棄,沒話找話地說道:

  「霍大將軍年過五十了吧?霍少才十六,他們兄弟兩個,年齡差得夠遠的。」

  「那是霍仲孺有本事。」

  「誰?」

  斯明信輕飄飄道:

  「他們的爹。」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

  「四哥,我看你很會聊天嘛……」

  霍府別院本身並不大,但佔了一處數百畝的池沼,十餘處台榭沿著池岸星羅棋布,形成一個新月形。此時剛入夜不久,可幾乎所有建築都一片漆黑,看不到絲毫燈火。

  不會是沒人吧?程宗揚心裡嘀咕著,說道:

  「四哥,你踩過點,從哪裡開始找?」

  「廚娘。」

  斯明信熟門熟路找到一間僕役的房屋,然後推門而入。

  房內點著一盞油燈,案上放著一隻花花綠綠的木偶。一個胖胖的僕婦正在對著木偶跪拜,口裡唸唸有辭。

  聽到門響,廚娘回過頭,屋裡的油燈卻忽然被風吹滅。廚娘念叨了一句,摸出火鐮,敲打著重新點著油燈。

  她無意中往案上一看,嘴巴猛然張得老大。案上空蕩蕩的,那只好不容易求來的神偶竟然不見了。再往旁邊一看,廚娘嘴巴張得更大了,兩隻眼睛跟牛眼一樣鼓了起來。

  屋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花花綠綠的身影,顏色跟她拜的神偶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她跪拜的神偶只有半尺長短,眼前的身影卻足有丈許高,腦袋幾乎挨到房頂,一張臉在陰影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吾乃仙人也。」那個身影道:

  「汝每日跪拜,虔心動天。今天降仙人,賜福於汝。」

  「天爺啊!真是神仙啊!」那廚娘驚得屁滾尿流,搗蒜一樣連連磕頭不止。

  「汝之所求,本仙人已然知曉。今賜汝仙符,汝藏於枕中,可保汝子娶一房好妻。」

  說著一張金光閃閃的符菉從天而降,落在廚娘面前。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廚娘緊緊抓住符菉。

  「吾有一事……」

  那神仙還沒說完,廚娘便搶著說道:

  「我家老大倒是娶了媳婦,可一連生了三個都是丫頭……」

  「再賜汝一道仙符,汝藏於枕中,可保生男。」

  又一道仙符飄下,廚娘趕緊撿起來,喜不自勝地說道:

  「還有我家那閨女,過門都半年了,還沒懷上……」

  「再賜汝一道仙符,汝藏於枕中……」

  又一道仙符飄下,廚娘一把抓住,急切地說道:

  「還有我家二丫頭,都十五了,還沒人說親……」

  這次仙人遲遲沒有開口。

  廚娘眼巴巴道:

  「求仙人開恩……」

  半空中終於又落下一道仙符,這次卻是木製的,硬梆梆有木屐底那麼厚,砸在地上「呯」的一聲。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廚娘趕緊抱住,喜滋滋道:

  「我一會兒就藏到枕頭底下,等人上門說親。」

  「錯了。」那仙人道:

  「你把這道符連同前面三道一同燒成灰,加鹽半斤,茱萸七兩,和水服下,保你諸事順遂。否則必有大禍!」

  「半斤鹽?」

  那神仙似乎也覺得有點多了,

  「每個人都喝。」

  「是!是!」

  「且慢!本仙人還有一事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