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書院中已經亂成一團,手持經籍的學子們紛紛驚叫走避。混亂中,一個年輕學子踉蹌著撲進書院大門,他胸前鮮血狂湧,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正是鄭子卿。

  兩名拿刀的少年在後面窮追不捨,鄭子卿剛撲進門內,那兩名遊俠少年就搶上來,其中一人雙手執刀,狠狠刺入鄭子卿背心,一邊高聲叫道:「敢在伊闕辱罵郭大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鄭子卿背心中刀,傷及肺臟,口中頓時噴出鮮血。另一人挺刀從他腰側用力刺入,擰著手腕使勁一絞,然後丟開手,叫道:「敢辱郭大俠者!死!」

  程宗揚心頭劇震,正要開口,旁邊的班超先大喝一聲,「抓住他們!」說著撩起衣袍下擺,往外衝去。程宗揚不禁愣神,這一刻的班超再沒有半點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氣,倒像個豪邁勇烈的糾糾武夫。

  書院內儘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揚和班超衝出人群,那兩名遊俠兒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已經氣絕的鄭子卿,雙目兀自圓瞪。

  周圍的叫嚷聲亂糟糟響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嗎?」

  「天啊!」有人叫道:「殺人了!」

  「報官!」

  「趕緊報官!」

  「快!快……」

  「官府的人來了!」

  程宗揚伸手幫鄭子卿合上眼睛,心裡大罵一聲,「干!」

  …………………………………………………………………………………

  長秋宮內,簾幕低垂。程宗揚立在陛階下,隔著珠簾,只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個曼妙的身影。

  鄭子卿剛死,官府的人就趕到書院,不由分說地封了大門。即便程宗揚有官員的身份,也大費周章,折騰到傍晚時分,才好不容易脫身。他急於回到住處與眾人商議,誰知半路卻接到宮裡的諭旨,召他前往長秋宮覲見。

  珠簾後,趙飛燕輕柔的聲音響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陽宮?」

  友通期借口懷念家人,把程宗揚召進宮去。她這借口能瞞得過別人,怎麼能瞞得過她「一母同胞的親姊姊」?程宗揚有心解釋,可旁邊還站著個中行說,真是要多礙眼有多礙眼,只好應道:「是。」

  趙飛燕從腕上摘下一隻八寶鑲嵌的金鐲,交給身邊的侍女,柔聲道:「難得妹妹有心——有勞程大行,將此物捎給家父。」

  程宗揚接過金鐲,然後行禮參拜,接著就被中行說打發出來。

  程宗揚心情沉悶,鄭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義有識,更難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為己有,將來可堪大用,誰知自己還沒開口招攬,變故突生,他竟然會在自己面前被人殺死。

  因為心裡有事,程宗揚沒有留意趙飛燕的言談,直到登上馬車,他才覺得納悶。趙飛燕明知道她「妹妹」是個冒牌貨,壓根跟她在故鄉的養父沒半點關係,所謂惦念家人,無非是個幌子,為何還要讓自己捎東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陽宮,怎麼到了傍晚突然想起來把自己召進長秋宮?好不容易進了宮,隔著珠簾說了兩句話,就把自己打發出來,趙飛燕什麼時候閒得這麼無聊了?還有,趙飛燕如果真的想往家裡捎東西,總不會隨手摘一隻金鐲這麼倉促吧?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不對,打開木匣,取出那隻金鐲仔細端詳起來。

  那隻金鐲沉甸甸的,上面鑲嵌著血紅的寶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從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實,趙飛燕家世貧寒,捎這樣一件鐲子回家比什麼稀世珍寶更合適。不過程宗揚很快就發現金鐲內側有個夾層,裡面有一幅薄如蟬翼的絲帛,上面寫著四個字:西觀。子時。

  南宮有東、西二觀,東觀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書閣,經過歷代擴建,如今規模頗為宏大,逐漸有取代蘭台的趨勢。西觀則籍籍無名,連宮裡知道西觀的人都不多。事實上,西觀與長秋宮相去不遠,起初規模與東觀相似,但因為在閣上能俯覽皇后寢宮,早已廢棄,如今只剩下一處空院。

  南宮以玉堂前殿為界,以北屬內廷,外臣非奉詔不得入內。外廷則允許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於天子隨時徵召。西觀離長秋宮極近,但屬於外廷。程宗揚有著常侍郎的身份,職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宮中也沒人說什麼。

  此時離子時不到兩個時辰,程宗揚索性去了蘭台,隨便要了幾冊書簡,心不在焉地看著,只是腦中翻翻滾滾,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從友通期冒名入宮,自己和趙飛燕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同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但趙飛燕以皇后之尊在宮中私會外臣,以她的小心謹慎,此舉未免太過蹊蹺。

  經過秦奸臣的分析,漢國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難道她是想……借種?

  當然不可能!

  程宗揚以前就覺得歷史上的趙飛燕有些失真,趙飛燕當皇后時,內有歷經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門九侯的頭號外戚王氏家族,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女子,憑什麼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為?如今身臨其境,程宗揚感觸更深。所謂的「燕啄皇孫,穢亂宮廷」,無非是呂氏潑的污水。趙飛燕就算再想要兒子,也不可能幹出借種的事——除非她借呂家的種。

  也許她看中了某個諸侯的子孫,想要立為嗣子?這倒是很有可能,畢竟自己身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順地與諸侯交往。況且她再弱勢,也是名義上的皇后,有諸侯找到她名下,一點都不奇怪。問題是找她的會是誰?難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劉建?

  程宗揚翻來覆去想著,時間不知不覺中漸漸過去。

  「程兄倒是好雅興。」

  說話間,一個人大步過來,一屁股在席側坐下,順手拿起案上程宗揚用來裹腹的蒸餅,毫不客氣地撕下一塊,一邊吃,一邊含糊說道:「深宮無人,挑燈夜讀……嘖嘖,居然還是倒讀書簡,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把書簡倒轉過來,「哪裡比得上東方兄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大半夜跑到蘭台來,莫非你身為侍詔還不滿意,準備再進一步,詔舉時考一遍明經?」

  「窗前黃葉樹,燈下白頭人。若是苦讀有用,要詔舉幹什麼?」東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學富五車又如何?不過是喪家犬一條而已。」

  程宗揚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東方曼倩三口兩口把餅吃完,然後拍了拍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程兄有沒有興趣喝兩杯?」

  程宗揚搖了搖頭,「明天。」

  「那就明天。」東方曼倩道:「找個安靜點的去處。」

  程宗揚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寫了一個地址。

  東方曼倩一眼掃過,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離開。

  幾片落葉從窗外飄過,落在階上,東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程宗揚抬袖抹乾案上的水漬,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

  西觀院中栽滿梧桐,年深日久,籐蔓爬得到處都是,石板縫隙中滿是枯黃的雜草,顯然許久未曾有人來過。程宗揚四處查看一遍,確認不是圈套,這才耐著性子等候。

  剛過子時,閣內傳來一聲輕響。

  趙飛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條黑色的貂氅,遠遠看去,彷彿與夜色融為一體。但即使隔著寬大的貂氅,仍能感覺到她纖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嬌弱的花枝,輕盈而又婀娜,靜靜吐露芬芳。

  程宗揚沒有開口,只安靜地看著她,目光沒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滿讚賞。

  趙飛燕戴著一幅面紗,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著他,雖然柔弱,卻沒有多少羞澀。

  程宗揚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個人出來?」

  雖然他語氣不是很正經,更不像是臣下面對皇后時的口吻,但趙飛燕也是心思靈動之人,聽出來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關切,坦然道:「長秋宮原本有五處通道,我入宮後便稟明天子,封了四處,只留一條供天子出入。這一處是我前兩天偶然發現的,一時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觀。明日我便會奏請天子,將其封閉。」

  程宗揚由衷道:「很辛苦吧?」

  「還好吧。」趙飛燕道:「畢竟……我也是貧苦人家出身。」

  趙飛燕倒霉就倒霉在身為皇后,卻是貧苦人家出身。娘家毫無勢力不說,連個兄弟都沒有。但凡她能有一個兄弟封侯,也不至於這麼孤立無援。

  程宗揚心下感歎,緩緩道:「願效犬馬之勞。」

  趙飛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壓低聲音,「天子今日又發怒了。他砍碎了一張書案,還砸了兩隻玉瓶,踢倒了一隻博山爐。」

  「因為雲台書院的案子?」

  程宗揚暗道:也難怪天子發怒,兩名遊俠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兇,殺的還是雲台書院的學子。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出了這種事,簡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臉。

  但趙飛燕搖了搖頭,「不是。是尚書檯吵得很厲害。」

  程宗揚警覺起來,「尚書檯?他們吵什麼?」

  漢國的尚書遠沒有後世的風光,主官尚書令奉祿不過千石,作為副手的尚書僕射和六曹尚書才六百石,跟程宗揚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書檯統管政事,主掌尚書檯的大司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書檯職位雖卑而權力極重。

  「他們要求下令封閉雲台書院,並將涉案學子全部拿入獄中,詳加審訊。天子因此才生的氣。」

  江充已經對雲台書院下過一次手,但被呂閎堵了回來。這次是尚書檯出手,籍著鄭子卿被殺一案,封閉書院。雲台書院是天子選材之所,死了一個大有前途的學子已經令天子動怒,這下整個書院都要被牽連進去,那些學子一旦入獄,能活著出來的不知道會有幾個,也難怪天子發脾氣。只不過劉驁身為天子,發脾氣能解決問題嗎?

  程宗揚道:「天子這脾氣,可不太好。」

  趙飛燕低聲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溫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覺得安心……」趙飛燕笑了笑,眉眼間多了幾分淒涼,「自從我入宮之後,他許多事情不順心,性子才越來越壞。」

  「……這個,跟你沒關係吧。」程宗揚雖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氣也不是很確定。假如沒有趙飛燕,沒有外戚之爭,史書上的劉驁也許會被描繪成一個明主吧?

  「我請你來,是想請你幫幫天子。」趙飛燕低聲道:「幫幫他吧……」

  程宗揚苦笑道:「我怎麼幫他?」

  「他們要抓郭解……」

  他們要抓郭解!

  程宗揚突然明白過來,他們的目標是劇孟和郭解,鄭子卿只是用來嫁禍的手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趙飛燕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程宗揚慢慢吐了口氣,「為什麼是我?」

  「因為朝廷的外臣,我只認識你。而且你能把她送進宮裡,你也一定能抓到郭解的……」

  …………………………………………………………………………………

  程宗揚面無表情地從謁者手中收回符節,走出朱雀門。他原以為趙飛燕是為立嗣憂心,沒想到她甘願冒著聲名受損的風險,深夜與自己私會,竟然只是為了想讓自己幫劉驁。

  鄭子卿被殺,呂氏趁機對雲台書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揚沒有想到,郭解也是呂氏的目標。郭解名聲再響亮,也只是個江湖人物。呂氏這麼急切地想除去他,難道他也捲入到立嗣一事裡面?

  回到文澤故居,程宗揚立刻叫來眾人商議。聽他說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情牽連到郭解,眾人神情都凝重起來。

  盧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遠越好。」

  劇孟在沙盤上寫了幾個字,「二凶?」

  程宗揚道:「那兩個兇手不可能找到。遇見心狠手辣的,也許已經把他們滅口了。」

  吳三桂道:「找不到兇手,沒有證據,怎麼能證明是郭大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俠名聲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盡人皆知,多少遊俠兒以給郭大俠辦事為榮,而且以留名為恥,深藏名姓。」

  敖潤道:「也許那兩個人真是仰慕郭大俠的遊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結果反害了郭大俠。」

  「絕對不會。」程宗揚說道:「我在伊闕親眼見過替郭解報仇的俠士,殺完人,專門留下人頂罪。像今天這兩個,口口聲聲說是因為鄭子卿在伊闕辱罵郭大俠,才動手殺人,結果殺完就跑,九成九是別有用心。媽的,坑了郭大俠,也坑了雲台書院,一箭雙鵰,夠狠!」

  秦檜道:「郭解雖然名滿天下,終究只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對他們有何好處?」

  程宗揚道:「你是說……」

  秦檜搖了搖頭,「屬下也難以知曉。也許有人出於私怨,對郭大俠欲除之而後快。也許有人劍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個「他人」會是誰呢?呂氏的政敵嗎?

  秦檜道:「主公欲何為之?」

  「要為天子分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郭大俠投案。」程宗揚道:「但這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證清白。唯一的好處就是太后一系失去攻擊雲台書院的借口,讓天子能騰出手來選材。」

  秦檜長長鬆了口氣,「主公說得不錯。於情於理,都不可能讓郭大俠投案。雲台書院的存亡興敗,與我們沒有關係。天子能不能選到良材,對我們更沒有任何好處。」

  程宗揚很想踢秦奸臣一腳,這廝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應趙飛燕去幫天子,可他用得著喘那麼大聲嗎?

  「既然如此,就請郭大俠暫避一時。」秦檜道:「至於雲台書院,我等愛莫難助,只能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眾人都沉默下來,馮源卻道:「程頭兒……」

  程宗揚精神一振,「馮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馮源道:「下午上清觀有人來,讓程頭兒有空去一趟。」

  「什麼事?」

  「是紫姑娘派來的,沒說什麼事。」

  死丫頭?程宗揚猶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見了他再說。」

  「也許還有辦法。」一直沒有開口王蕙說道:「假若找到兇手呢?」

  程宗揚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認他們是兇手,與鄭子卿有私怨以至殺人,只是借郭大俠的名頭來嚇唬旁人……」

  眾人明白過來。既然官府找不到兇手,那就給他們塞個兇手好盡快結案。

  馮源道:「如果找到真兇,雙方一對質,不就露餡了嗎?」

  匡仲玉道:「找到真兇還怕什麼?」

  高智商插口道:「萬一書院的人說他們不是呢?」

  吳三桂道:「要麼封閉書院,大伙全都進監獄;要麼指認兇手,盡快結案,好參加詔舉。書院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怎麼選。」

  盧景不好直接去誇別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檜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事嘛。」

  秦檜歎了口氣,「此計雖善,但餓虎未得其食,更為凶險。」

  程宗揚一手摸住下巴。這樣的計策秦檜不是想不出來,而是死奸臣心腸更硬更狠,把雲台書院當成一塊肥肉,餵給太后一系,好讓這頭餓虎暫時無暇他顧。江充和呂巨君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麼都沒撈到,下一次再張口,只會更凶狠,也更危險。

  程宗揚思索良久,最後道:「先讓他們餓著。」

  劇孟在沙上寫道:「你們怎麼不問問郭解,他答不答應?」

  …………………………………………………………………………………

  就在程宗揚召集屬下秘議的同時,洛都一處密室內,一個優美的身影靜靜立在桌邊,正一邊看著卷宗,一邊聽著屬下的匯報。

  「……郭解門客白晝殺人,又是在雲台書院內格殺學子,天子聞訊大怒,下旨嚴懲兇手。」聞清語停頓了一下,然後道:「董臥虎已奉詔前往五陵,捉拿郭解及其親族。」

  「又是大怒。」劍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沒記錯,這位天子少時性情淳厚,處事沉穩,為人寬弘大度,年僅八歲,便有帝王氣度……」

  「確實有此傳言。」聞清語道:「看來永安宮當年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少力氣。」

  「依我看,傳言未必為虛。」齊羽仙道:「昔年寬弘仁厚的是這位天子,如今喜怒無常,多疑善妒的,也是這位天子。」

  聞清語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天子年紀輕輕,卻性情大變。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齊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這要看永安宮用的是什麼詛咒了。」

  聞清語眉峰微挑,「原來如此。」

  劍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氣,能賜劉彭祖全屍,已經是仁德了。」

  齊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們沒有在趙王身上押注,又買通了官府的差役,詐作下毒,逼使朱安世與趙王反目,將趙王一系攀咬出來。如今趙王事敗,門客四散,倒讓我們趁此機會,接手了趙王的大半勢力。」

  劍玉姬一邊合起卷宗,一邊道:「這都是教尊的指點。」

  聽到劍玉姬提及教尊,聞清語和齊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兩人齊齊躬身,同聲應道:「是。」

  齊羽仙抬起頭,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還拉著江都王太子說了好一番話——倒是個會見風使舵的。」

  劍玉姬道:「說了什麼?」

  「無非是誇獎江都王太子年輕有為,」齊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作出一番姿態給外人看。」

  劍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卻是一份記賬的簿冊,一連十幾頁,都記著一筆一筆的細目。劍玉姬美目一掃,隨即落筆,在冊頁旁心算出賬目出入的總額,最後與卷宗末尾的統計對比,兩者分文不差。

  劍玉姬一邊計算賬目,一邊從容道:「告訴成光,不要再與他碰面。」

  聞清語道:「我已經吩咐過光玉姬,讓她小心從事。」

  劍玉姬合起卷宗,問道:「金蜜鏑如何?」

  齊羽仙露出幾分尷尬,「教尊所賜藥物想必不會有問題,我們估計,金蜜鏑雖然病癒,但壽元很可能消耗殆盡。」

  劍玉姬微微顰起眉頭,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借口,卻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借口。

  齊羽仙也是滿心無奈,教尊所賜的藥物本來是讓金蜜鏑臥床不起,誰知金蜜鏑只打了兩天噴嚏,便即病癒,只好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劍玉姬也是十二分的為難,硃筆懸在半空,遲遲難以落下,最後道:「嚴先生應該換個地方了。」

  「是。」

  劍玉姬重又打開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輕輕「咦」了一聲。

  齊羽仙接過來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這些人還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呂家的門路,」聞清語道:「依我看,這些人不必再留了。」

  劍玉姬道:「拜火教只是疥癬之疾,我們最要緊的對手,只有一個。」

  聞清語被她點醒,不由露出半是氣恨,半是心有餘悸的表情,「沒想到那位紫姑娘小小年紀,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劍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記了幾筆,然後交給齊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處置。」

  齊羽仙接過卷宗,閃身離開。

  劍玉姬道:「我已經稟明教尊,不能讓她再在洛都壞我們的大事了。」

  聞清語有些不安地說道:「不知教尊……」

  劍玉姬信手又打開一份卷宗,一邊一目十行地往下掃去,一邊道:「不必擔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責任。教尊若是召見,我自會分說明白。」

  聞清語放下心事,她靜靜望著劍玉姬,看著她從容不迫,而又極具效率地處理著教中事物,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一絲慈愛。良久,她感歎道:「這些年,真是讓你受累了。」

  劍玉姬挽起筆,一邊在晴州送來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邊道:「姆媽說的哪裡話?若非我們好運遇到教尊,哪裡會有今日?」

  「你說的是,」聞清語望空拜了幾拜,歎道:「到底要多謝教尊。」

  …………………………………………………………………………………

  程宗揚感慨地發現,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劇孟的問題還真問到了點子上。

  「豈能讓人代我受過?」郭解這樣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搖頭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會兒,「我也不怕。」

  郭解並不是一個很擅長言辭的人,平常言談甚至有些木訥,然而正是他這種木訥和口詘,使他說出的話格外有份量。

  程宗揚不放心地問道:「郭大俠,你不會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搖搖頭,「我不怕死。但我不願白死。」

  程宗揚放下心來,郭解是不懼生死的江湖豪士,並不是迂腐,只要他不肯平白送死就好。

  「郭大俠,」程宗揚道:「這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和劇大俠有沒有牽連到天子立嗣這件事裡?」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慢慢點了下頭。

  「我不是指趙王。」

  「當然不是。」

  「那是誰?」

  郭解剛要開口,一名大漢閃身進來,「有官府的人。」

  眾人對視一眼,郭解道:「走。」說著抬指一點,一縷勁風將油燈捺滅。

  王孟長身而起,守在郭解身側,郭解道:「你去送程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俠!」程宗揚叫道:「是誰?」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了四個字:「上林,枯柳。」

  程宗揚雖然有預感,但這個答案還是讓他心裡一沉。他原以為枯柳事件是眭弘自作主張,沒想到郭解也牽連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劇孟已經被趙王囚禁,對此並不知情。可同樣不知情的,還有一個人——朱老頭。連朱老頭自己都對此一無所知,那麼究竟是誰安排了這件事?

  程宗揚心念電轉,忽然腦中一亮,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