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盧景提到的大生意讓程宗揚警覺起來,「不對!他在設套!」

  「沒錯。呂冀和呂不疑準備滅口了。故意拿個大生意當借口,想把我的人引出來。」

  「五哥怎麼回他的?」

  「我告訴他,多大的生意我都敢接。」

  「好!」程宗揚撫掌道:「倒要看看他的胃口有多大——什麼生意?」

  「七千金銖,買建威將軍韓定國的人頭。」

  「七千金銖?他值這價嗎?」

  「如果能換來我們的人頭,肯定值了。」盧景道:「我接到生意,去打聽韓定國,卻在驛館外遇見拉胡琴的盲老頭,於是跟著上了北邙。既然找到了盲老頭的下落,我今晚就帶小胡姬去見他,弄清楚最後兩個人是誰……」

  「不用了。」程宗揚道:「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我現在沒有十全的把握。等我見過那個人,再告訴你。」

  「那好。」盧景沒有再追問,起身道:「我去打聽建威將軍的底細,看怎麼把這七千金銖撈到手。」

  朱老頭道:「算我一個!算我一個!」

  「什麼錢你都敢要啊?五哥,你們一道去吧。盯著這老頭,免得他又溜去鬥雞。」

  程宗揚耐心在觀中等候。卓雲君去接待幾位城中來的貴婦,沒有過來陪他。那些貴婦衣食無憂,前來問道,一小半是對出於對道術的好奇,倒有一多半是為了打發時間。卓雲君只隨口應酬,遇到無傷大雅的關節,也偶爾點撥一二。她身為太乙真宗教御,隻言片語就足以令她們受用無窮,可這些貴婦不過是藉此消磨時光,都淺嘗輒止,沒有一個肯用心的。

  天過午時,她一名心腹弟子悄悄進來。卓雲君心下會意,向諸人道了一聲失陪,親自去稟告主人。

  「終於回來了。」程宗揚站起身,「你去忙吧。」

  「是。」卓雲君輕輕退下。

  程宗揚整了整衣物,然後拿起包裹,往合德的住處走去。

  合德側身跪在榻旁,拿著一隻湯碗,用銀匙一勺一勺喂嬤嬤喝藥。程宗揚在門外欣賞著她優美的側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趙合德?」

  合德纖手一顫,險些把湯藥潑出來。她轉身看著程宗揚,明媚的美眸中充滿戒備,手裡緊緊握著那把銀匙,就像握著一柄匕首。

  程宗揚笑道:「你跑那麼快,我追都追不上。」說著把包裹放在案上,「看看東西丟了沒有。」

  合德努力露出冷漠的神情,顫聲道:「你……你認錯人了。」

  「那這個是你丟的嗎?」

  程宗揚拿出一塊玉珮,在手中晃了晃。

  合德失聲道:「怎麼在你手裡?」

  程宗揚道:「你總算承認了。我應該叫你趙姑娘呢,還是叫你趙婕妤?」

  「不……不是我……」

  榻上的婦人歎了一聲,「程公子不是惡人,如今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以後之事,還要請程公子援手,哪裡還用隱瞞?」

  合德紅著臉低下頭。

  婦人咳嗽兩聲,然後道:「老身江映秋,乃長秋宮女傅。」

  「原來是皇后宮裡的女官,失敬了。」

  江映秋苦笑道:「公子不動聲色,看來早已知道老身的來歷了。」

  「我只是瞎猜。畢竟這麼多宮裡的器具,一般人見都沒見過,怎麼會平白在荒山裡出現?」

  江映秋點了點頭,「這位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名字你已經知道了。」

  「難怪這麼美貌。」程宗揚笑了一句,然後道:「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賞賜了?」

  「是天子的賞賜。」江映秋道:「娘娘入宮之後,一直思念親人。天子感念皇后娘娘的思親之苦,因此下詔,命老身將趙姑娘接入宮中。」

  「可是路上出事了?」

  「老身接到趙姑娘,便發現有人欲行不軌,因此先遣散小婢,我主僕二人喬裝打扮,繞道進入洛都。不料到底被奸人盯上,竊走天子所賜的信物。老身也受了傷,難以行走,只好入邙山休養。趙姑娘去過宮廷幾次,但她沒有信物,又不認得宮裡的人,連大門也進不去。」

  江映秋咳了口血,淒然道:「老身死不足惜,只可惜辜負了天子和娘娘的一片苦心。程公子,若你能往宮中稟報一聲,此恩此德,老身永誌難忘……」

  程宗揚歎道:「我是很想幫你們。可到了這時候,你說話還不盡不實,你讓我怎麼幫?」

  江映秋抬起淚眼,哽咽道:「公子何出此言?」

  「誰這麼大膽,敢劫皇后的親妹,天子未來的嬪妃?何況以你的修為,整個洛都能打傷你的也不多吧?能出動這種高手,難道是你輕描淡寫的幾個小蝥賊?趙姑娘沒有信物不能入宮,但她只要在宮門前說一句,難道還怕謁者不稟入長秋宮嗎?她為什麼不敢亮出身份呢?她每次去宮廷,是想入宮去見姊姊,還是等天子的車駕出來,直接面見天子呢?」

  江映秋沉默半晌,然後咯咯笑道:「程公子果然是聰明人。老身並非有意相瞞,實是此事太過駭人聽聞,怕公子起了畏懼之心。」

  「你擔心我因為害怕,不給你們幫忙,偏偏不怕我不知深淺被你害死。一點誠意都沒有,我看這事不用談了。」

  程宗揚作勢要走,江映秋連忙道:「請公子恕罪。只因阻撓趙姑娘入宮的人身份太過顯貴,老身才不敢直言相告。既然公子對我等動了疑心,老身自然不敢隱瞞。」

  「你說吧,我聽著呢。」

  「公子可知道呂氏?」

  「後族啊,誰不知道?」

  「公子可知道呂氏為何被稱為後族?」

  「皇后出得多。漢國的皇后、太后,一多半都是呂氏族人。」

  「正是如此。」江映秋道:「當日天子成親,太后原本屬意呂氏,天子卻一意孤行,立了趙娘娘為皇后。太后雖然氣惱,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娘娘雖然受天子寵愛,可至今未有身孕。年初呂氏送了一個女兒入宮,被封為美人,若是她先誕下皇子,將來母以子貴,太后之位只怕又落到呂家頭上。因此娘娘起意,想召胞妹趙姑娘入宮,一同服侍天子。」

  江映秋歎道:「娘娘天生麗質,自己一人便受盡天子寵愛。一旦妹妹再入宮獲封,姊妹二人專寵後宮,其他的妃嬪只怕連天子的面都見不到。因此呂氏聞訊便派出死士,不僅是阻止趙姑娘入宮,更要取她性命,以絕後患。也正是因此,趙姑娘才不敢表明身份,呂氏在宮中經營多年,眼線密佈,只怕說出身份,便再沒有見到姊姊的機會。」

  「這麼說來,當日在上湯,呂冀就是衝著你們去的?」

  江映秋臉色大變,趙合德一張玉臉也瞬間漲通紅。她們有意無意迴避了在上湯的經歷,實在是當日所見所聞難以啟齒,沒想到被這個年輕人一口道破。

  程宗揚歎了口氣,「我不但知道你們夜宿上湯,還知道你們用來冒充合德身份的那個小婢,已經被呂家的人追上殺死。而且當日在上湯腳店住宿過的拳師、書生、販硃砂的商人、游女、三名腳夫、店主一家……全都被呂家的人殺光了。江女傅,你能逃過他們的追殺,我實在很佩服你。」

  趙合德驚道:「怎麼會這樣?」

  程宗揚同情地看著她,「宮裡的事,可比你想像得可怕得多。不僅有台上的榮華富貴,還有台下的血雨腥風。」

  趙合德臉色時紅時白,忽然捂著臉往外奔去。江映秋焦急地說道:「快!快攔住她!不要讓她被呂家的人看到!」

  程宗揚閃身追了出去。

  趙合德跑到觀後,伏在一塊青石上痛哭失聲。

  她哽咽道:「不要過來……」

  程宗揚很清楚女人說的「不要」有幾種涵意,他只當沒聽見,走過去遞上一條帕子。

  「跟宮裡的鮫帕比不了,但這是我自己買的,還沒用過,乾淨的。」

  趙合德接過帕子,捂在眼上,嚶嚶地哭泣著。

  「哭吧哭吧。」程宗揚安慰道:「都哭出來就好了。」

  趙合德哭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止住哭聲,囔著鼻子道:「我不想入宮。我想回家。」

  「不想入宮就不入。那地方,還是離遠點看比較好。」

  「我想見姊姊。」

  「呃……」

  趙合德淒然道:「我和姊姊從小相依為命,我們的父親,其實是養父。為了掙錢,讓姊姊去跳舞。好在姊姊跳舞跳得好,經常能得到賞賜,他才沒有把我們賣掉。後來姊姊入了宮,又當了皇后,我們都不敢相信。父親整天在外面吹噓,後來被人打了一頓,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就不敢再說了。」

  「嬤嬤來接我的時候,父親很生氣,說別人的女兒當了皇后,都要封侯,賞賜田莊、奴婢。可姊姊除了給點錢,什麼都沒有,讓他出去被人看不起。所以不許我去。嬤嬤又給了他一筆錢,他才答應。」

  「我一想到入宮能見到姊姊就很開心。可嬤嬤說,有壞人不讓我入宮去見姊姊,讓我和小婢分開走。後來到了上湯……」

  趙合德身體顫抖起來,「嬤嬤什麼都不肯說。但我聽到,她們……她們都是宮裡的妃子……我聽到她們叫那個胖子侯爺,他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看著那些女人,就像看在狗馬。我害怕極了,不知道姊姊是不是也和她們一樣。嬤嬤對我發誓,說姊姊在宮裡備受尊崇,是整個漢國的女主人。除了太后,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尊貴。」

  「嬤嬤帶著我悄悄離開腳店,不小心失落了很多東西。可那些人還在追趕我們,剛一進城,嬤嬤就被他們認出來。我們好不容易逃出洛都,躲進邙山,嬤嬤也受了重傷……」

  「我真不想入宮……我好害怕變成那種樣子……」

  程宗揚溫言道:「你會寫字嗎?」

  趙合德抬起紅腫的眼淚,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如果會寫字,就寫封信,我想辦法帶給你姊姊。」

  趙合德赧然道:「奴家不會……」

  「那你有什麼東西能當信物嗎?」

  趙合德想了想,提起褲腳,從白玉般的腳踝上取下一條銀鏈,上面帶著幾個小小的鈴鐺。

  「這是姊姊在公主府跳舞時得到的賞賜,本來是一對,姊姊把其中一條送給了我。」

  程宗揚接過銀鏈,「那好,你想想有什麼要說的,我幫你帶話進去。」

  「我……我說不出來……」

  程宗揚也不勉強她,「那我先幫你報個平安吧。」

  趙合德鬆了口氣,羞赧地低聲道:「多謝公子……」

  昨日濃雲密佈,卻始終沒有下雨,此時烏雲散開,化作天邊片片晚霞。趙合德本來就是絕色麗人,肌膚白膩透紅,柔潤如玉。此時被霞光一映,更顯得嬌艷無比。

  程宗揚心頭微動,禁不住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

  趙合德一手掩住面孔,「你……」

  「失態!失態!」程宗揚連忙道:「我一時沒忍住。」

  趙合德默默低下頭,一言不發的離開。

  卓雲君從廊後出來,輕笑道:「小丫頭還不解風情呢。」

  程宗揚攬住她的腰,「你以前還不如她呢。現在這纖腰一扭,滿腰滿臀的風情萬種。」

  卓雲君嬌聲道:「都是紫媽媽和主子調教的好。」

  程宗揚捏了捏她豐膩的臀肉,「這馬屁拍得真不錯。」

  卓雲君柔聲道:「主子,今晚就留在觀裡,好好調教奴婢好?」

  程宗揚歎了口氣,「算了。死丫頭還在洛都,不知道打誰的主意呢。我怎麼能安心待在這裡?」

  「那……奴婢給主子準備一輛馬車,」卓雲君嬌媚地說道:「主子一邊在車裡弄奴婢,一邊趕路,兩不耽誤,如何?」

  程宗揚揉弄著她柔滑的雪臀,在她耳邊道:「你這幾天是不是排卵期?」

  「唔?」

  「你離下次癸水還有多久?」

  卓雲君紅著臉道:「還有半月。」

  「那就對了。排卵期就是你的身體開始準備受孕,今晚你要是侍寢,會有很大機率被我弄大肚子。」

  卓雲君流露出幾分少女般的嬌羞,身子迅速變得火熱。

  程宗揚看著她的小腹,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去給我畫道符。」

  卓雲君訝然抬起頭,「什麼符?」

  「隨便。只要漂亮就行,越漂亮越好。」

  卓雲君沒有再問,只道:「奴婢這便去畫。」

  忽然一塊玉珮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趙合德一手掩住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程宗揚摟著卓雲君走到她面前,「玉珮沒摔碎吧?」

  趙合德手足無措地摸摸鬢髮,「沒……沒有……」

  程宗揚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用得著這麼害羞嗎?」

  「可是卓教御……」

  卓雲君溫婉的笑道:「卓教御也是女人啊。將來你也會遇到一個男人,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趙合德看著腳尖,喃喃道:「我才不會……」

  卓雲君笑道:「要不要打個賭?」她翹起小指,「我們拉勾。」

  趙合德大著膽子伸出小指,與卓教御勾在一起。

  「好漂亮的小手。」卓雲君呵氣如蘭地輕笑道:「小妹妹,你輸定了呢。」

  「行了,別逗她了。」程宗揚道:「你來有什麼事?」

  「是信物……」趙合德撿起玉珮遞過來,「這是姊姊給我的。」

  程宗揚接過來隨手一拋,把那塊玉珮遠遠丟下山坡,沒入草叢。

  趙合德瞪大眼睛,不知道他為何把這件信物隨隨便便就丟掉了。

  「從今往後,你不用再沾什麼宮裡的東西。」程宗揚理所當然地說道:「你要喜歡玉珮,我給你買。」

  「我才不要買,我是……」趙合德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一跺腳,「我不跟你說了。」

  卓雲君望著她嬌俏的背影笑道:「主子是打算收了她嗎?」

  「不是我打算收她。而是除了我這裡,她已經沒地方可去了。」程宗揚感歎道:「她運氣夠好才遇到我啊。」

  卓雲君笑道:「奴婢也覺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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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雲君終究沒能和主人同車而行,她要留在觀裡安慰合德,萬一出現意外也好有人照應。程宗揚只好自己一個人返回洛都。就在下山途中,他遇到一個人。一個女人。

  那女子年約四十,皮膚仍然白皙光滑,但眼角已經有著細密的魚尾紋。她雙手握在一起,就那麼站在山路中央,神態從容自若,就像一個大戶人家主持中饋的主婦,斯文有禮而富有教養。

  程宗揚奇怪地看著她,正準備擦肩而過時,那婦人開口道:「程少主,請留步。」

  程宗揚停下腳步,「你找我?」

  「奴家自晨間少主進山,就在此等候,終於等到了少主。」那婦人微笑道:「奴家姓聞。」

  程宗揚瞳孔微微收縮,「聞姨?」

  「難得程少主也知道妾身。妾身聞清語,黑魔海漢國主事。」

  「你找我什麼事?」

  「有件事,想請少主拿個主意。」聞清語扶了扶鬢腳一支火紅的木芙蓉,好整以暇地說道:「我們在漢國的兩位執事,昨日被紫姑娘殺了。他們得罪了紫姑娘,原也該死,只是大祭之日在際,屆時巫毒二宗同祭魔尊,按規矩是不能擅動刀兵的。」

  「你搞錯了吧?」程宗揚一臉驚訝地說道:「你們不是不讓紫丫頭列入門牆嗎?她現在還不是黑魔海的門人,什麼規矩都套不到她頭上吧?你們要想讓她講規矩,先讓她入門啊。」

  「話雖是這麼說,但紫姑娘也與本門弟子無異……」

  「咱們就別睜著眼說瞎話了。差遠了好不好?大祭都不讓她參加,結果把她惹毛了吧?西門那小子被她切成兩半,現在又死了兩名執事,你們傻眼了吧?我跟你說,憑我對死丫頭的瞭解,你們後悔是正常的。現在後悔可是有點晚。」

  「奴家只是想請少主轉告紫姑娘,該罷手時且罷手。」

  「這我可打不了保票。不怕你笑話,我們家的事一般來說都是她說了算。她要不願意停手,我跪下來求她都沒用。」

  「少主太過謙了。」

  「一點都不謙虛,我們家的事你們不太瞭解。這麼說吧,我們家天最大,紫丫頭第二,雪雪你知道吧?就是她養的那小狗,我們兩個第三。」

  聞清語微笑道:「少主不必再費心思了。奴家既然來見少主,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既然少主不肯相助,只好請少主到敝處做幾天客,等紫姑娘來的時候,我們好跟她商量。」

  「去你那裡做客?」程宗揚笑道:「你陪我嗎?」

  話音未落,程宗揚袖中便飛出一道寒光,朝聞清語腰間刺去。聞清語身形微微一閃,避開珊瑚匕首的鋒刃,然後身後飛出一桿長戟,月牙狀的戟鉤切向程宗揚的手腕。

  程宗揚閃身後退,一邊用衣袖遮住面門。一道詭異的光芒落在他袖上,隨即燃燒起來,發出暗紫的光芒。

  程宗揚匕首一轉,切下著火的衣袖,然後微微蹲下,像一頭豹子一樣,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充滿精力。

  一名頂盔貫甲的壯漢從聞清語身後出來,他身材不高,肌肉卻十分堅實,脖子又粗又短,兩腮生著鋼針般的鬍髭。

  聞清語道:「紫姑娘殺過本宗兩名執事,在牆上留下字跡,指明要殺這位韓將軍。」

  「這是栽贓!」程宗揚一口咬定,「死丫頭根本不識字。」

  聞清語鬆了口氣,「奴家還怕冤枉了紫姑娘,如此一來就可以肯定了。牆上留書之人韓字不會寫,只劃了一個圈代替。想來應該是紫姑娘的親筆了。」

  「劃了個圈,你們怎麼知道就是韓字呢?」

  「因為前面還有『建威將軍』四字。」

  程宗揚盯著那壯漢,「韓定國?」

  那大漢哼了一聲。

  程宗揚忽然道:「我跟你單挑!誰敢插手,誰是孫子!」

  韓定國呸了一聲,舞戟朝程宗揚殺來。與此同時,一個瘦長的身影從樹上出現,他拿著一塊紫色的水晶,口中唸唸有辭。

  聞清語道:「赤鳧!留他性命!」

  腳底的山石彷彿突然間變成空空的洞穴,程宗揚腳下一晃,險些摔倒。韓定國長戟卷地掃來,戟彎幻化出無數重影。

  程宗揚騰空而起,地上卻彷彿湧出無數無形的籐蔓,將他的手腳層層縛住,剛躍起尺許就被拽回地面。

  程宗揚拚命一滾,好不容易才避開戟鋒,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那個赤鳧顯然是黑魔海九御之一,擅長各種巫術。他和韓定國如果分開,自己絲毫不懼,可此時聯起手來,威力倍增。韓定國在前攻堅,以硬對硬,赤鳧則用巫術輔助,影響自己的判斷。

  高手對陣,生死只是一瞬。可以想像自己與韓定國貼身搏殺之時,赤鳧突然施展巫術,只用讓自己出招稍緩片刻,就足以讓長戟在自己胸口開出一個透明窟窿。而且聽聞清語的口氣,他還有更狠的巫術未曾施展。

  這樣打下去,妥妥是十敗無勝的局面。聞清語也許真不想要自己的命,但如果被她逮住,讓小紫來救,自己還不如一頭碰死得了。

  程宗揚暴喝一聲,「韓定國!你竟與黑魔海妖人勾結!程某身為朝廷命官,今日要為國除奸!拿命來!」

  大喝聲中,程宗揚從腰間掏出一支手指粗的細管,迎風一擺,赫然變成一根長逾兩丈的尖矛,直刺韓定國的眉心。

  韓定國見那細矛來得詭異,不敢硬擋,往側方一滾,避開矛鋒。

  程宗揚揮出釣魚竿,只是恐嚇對手,長竿刺出的同時,竿梢的魚線無聲無息地劃過半個圈子,飛向遠處的赤鳧。

  那魚線本來就細如髮絲,又是透明的絲線,破空之際沒有半點風聲,長度更是達到超乎想像的四丈,等赤鳧驚覺過來,魚線已經纏住他的手腕,接著程宗揚抬臂一扯,細韌的魚線像刀鋒一樣切開赤鳧的皮膚,鮮血狂噴而出。

  赤鳧手腕劇痛,連手背的筋腱也被切斷,手指頓時失去力道,指間的紫水晶隨即滾落下來。

  聞清語拔下簪子,憑空一劃,一道勁氣飛出,挑中魚線,發出「錚」的一聲震響。

  「聞姨好雅興,這時候還有心情彈琴,沒看到你手下的腕動脈都切斷了嗎?你再彈一會兒,這野鴨子可就死透了。」

  聞清語面沉如水,在仙姬主持下,黑魔海一貫注重收集對手的資料。這位程少主的卷宗有厚厚一疊,除了仙姬不置一辭,其他與他打過交道的人,對他的評價都不高。認為他雖然與星月湖大營交往極深,但秉性更接近於那些唯利是圖的晴州商人。再刻薄一些,更會說他貪淫好色,懦弱無能。可沒想到自己一交手,才發現此人如此難纏。嘻笑嘲諷,撒潑耍賴,吹捧喝罵,樣樣俱全。雖然己方實力遠勝於他,卻被玩弄於掌股之上。

  聞清語叱道:「魔衛!」

  黑暗中躍出幾條身影,朝程宗揚殺來。

  等的就是這時候!程宗揚看準方位,揮手收回魚竿,飛身躍入林中。

  兩名魔衛衝入林中,接著同時發出一聲慘呼,擲刀摀住喉嚨。卻是程宗揚逃命時將魚線繃在兩樹之間,高度設得十分陰險,兩名魔衛剛追上去就著了道,險些被魚線割斷喉嚨。

  韓定國長戟一揚,切斷魚線,銜尾追去。

  程宗揚絲毫不顧及腹內的傷勢,拚命催動丹田的氣輪,一路直奔上清觀。

  一刻鐘後,上清觀的精閣已然在望,但一個身影如影而至,轉瞬便追到他身後。

  程宗揚立刻改向,頭也不回地往側方掠去。聞清語一掌拍出,卻撲了個空。旁邊長草搖曳,程宗揚已經鑽入草叢中不見蹤影。

  韓定國持戟往地上重重一敲,然後發出一聲呼哨。一名魔衛牽著獒犬上前,嗅著程宗揚的氣息一路追蹤。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在一棵大樹下停住腳步,然後手足並用往樹上攀去。半個時辰中,他三次試圖接近上清觀,都被攔截,雖然殺傷兩名魔衛,背上也被人擊中一棍。更麻煩的是韓定國從軍中帶來四條獒犬,讓自己藏無可藏,即使躲到樹上也會被聞到氣息,連停下來喘口氣都辦不到。

  程宗揚剛爬到樹上,一條獒犬便追了過去,對著樹巔狂吠。程宗揚調整好角度,然後抬手一提,魚線編成的繩套從樹下飛出,準確地套住獒犬的脖頸,接著把百餘斤重的巨犬硬生生提了起來。

  獒犬四肢在空中拚命掙扎,牽繩的魔衛繩索險些脫手,他本能地扯緊,拚命往下拽。那條獒犬脖頸被魚線勒住,鮮血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等旁邊的魔衛趕來攀上大樹,才發現樹上早已人蹤杳然,只剩下一根魚線綁在樹幹上。

  程宗揚喉頭發甜,啐了一口血沫。身後的犬吠聲越來越近,不等自己穿過這片草叢就會被追上。

  程宗揚拿出只剩下空桿的魚竿,試了試強度,然後轉身往山林邊緣掠去。

  程宗揚剛掠出十餘步,一片水波般的火光驀然亮起,將周圍的林木蒙上一層幽藍的光芒。光線雖然黯淡,但處於火光中央的程宗揚,已經無處遁形。

  赤鳧用左手托著紫水晶,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韓定國持戟而出,踏入火光,沉聲道:「你不是要與本將軍單挑嗎?來啊!」

  聞清語道:「程少主何苦如此?」

  後面的魔衛影影綽綽,將這處斷崖團團圍住。

  這是邙山斷崖中最寬的一處,兩岸的距離超過七丈,即使一個處於顛峰的六級通幽境高手,也不可能一躍而過,何況程宗揚已經是強弩之末。

  程宗揚站在火光中,胸口起伏著,發出帶著血腥氣的喘息。眼看韓定國越走越近,程宗揚忽然轉過身,義無返顧地往斷崖狂奔過去,速度越來越快。

  眾人都看呆了眼,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玩命,竟然寧願跳崖,也不去黑魔海在漢國的分舵做客。

  聞清語突然叫道:「不好!攔住他!」說著飛身而出。

  在距離懸崖還有兩丈的距離,程宗揚雙手忽然一伸,一根細細的魚竿筆直伸出,抵住崖邊一塊突起的岩石。程宗揚將竿尾頂在腹部,腳下絲毫不停。柔韌的魚竿迅速彎成弧形,接著程宗揚猛地縱身,幾乎變成圓形的魚竿猛然彈直。憑藉著魚竿的彈力,程宗揚身體高高飛起,往對岸落去。

  韓定國握住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暴喝一聲,振臂揮出。石塊劃過一條弧線,擊在程宗揚背上。程宗揚背後的衣服猛然綻開,帶著石塊的衝擊力落在對面的懸崖邊緣。

  程宗揚撲倒在地上,像昏厥一樣一動不動。一盞茶工夫後,他勉強撐起身,跌跌撞撞沒入林中。

  黑魔海眾人神情冷峻,良久聞清語才開口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