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耳朵上戴著銅環的大漢探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縮了回去。

  片刻後,雲丹琉從屏風後昂然而出。她穿著一襲火紅的勁裝,在主位屈膝坐下,雙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筆直,兩眼目視前方。

  銅環大漢捧著長刀,跪坐在她側後方,一臉凶巴巴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著程宗揚。大小姐跟著這廝出去一宿,回來就繃著臉,心情差得要命。要不是他是姑爺,自己早就揍他了。

  雲丹琉微微抬起下巴,「什麼事?」口氣冷若冰霜。

  雲丫頭,你這可演得過了,你就算再想撇清,我好歹也是你准姑夫,能用這種口氣跟姑夫說話嗎?

  程宗揚咳了一聲,「也沒別的事。我就是想問問,那些錢銖取了嗎?」

  「沒有。」

  「這可不能耽誤。小心夜長夢多。」

  雲丹琉用冷漠的聲音道:「我已經跟錢莊的人說過,那筆金額太大,他們要用一天時間籌集款項,約好明日去取。」

  「那你怎麼不在住處等著?來莊子幹嘛?」

  雲丹琉冷冰冰道:「我樂意!」

  這死丫頭,失身之後怎麼脾氣更大了?

  「我明天回去。」雲丹琉不由分說地下了逐客令,「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回吧。」

  「當然有事。」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向她使眼色,「龍鱗盾你這裡有嗎?」

  雲丹琉只當沒看到,公事公辦地說道:「做什麼?」

  「有人要用。」程宗揚補充了一句,「霍家的。」

  來之前程宗揚已經打好主意,塑料杯肯定不能再給,倒是龍鱗盾,又輕又結實,正適合騎兵使用。高智商白吃白喝那麼久,給馮子都幾張龍鱗盾交差,也算說得過去。

  雲丹琉顰起眉頭,片刻後道:「最多五張。」

  銅環大漢本來看著程宗揚就一臉的不服不忿,一聽這話頓時就急了,「大小姐,我們總共才五張!我上次游回來報信,你可是說好的,我那張以後就算我自己的,憑啥把我的東西給他啊?」

  「別囉嗦。」雲丹琉道:「去把盾拿來給他。」

  銅環大漢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張羅著將護衛們配備的龍鱗盾都要了過來,交給程宗揚。這邊雲丹琉把事情丟給手下,乾脆就沒再露面。

  程宗揚當然不肯就這麼離開,他拿了盾牌,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

  銅環大漢一臉不爽,「咋還不走?」

  「大小姐呢?」

  「歇了。」

  程宗揚看了看天色,「天還沒黑就歇了?」

  「你管得著嗎?」

  「你去傳個話,我有點事私下跟她說。」

  「少來!大小姐上午回來就說了,不見外人。剛才見你是給你面子!」銅環大漢狠狠瞪了他一眼,「光」的把門關上。

  吳三桂道:「要不要我去說說?」

  「用不著。」程宗揚把五張龍鱗盾都交給他,「你先把這些東西帶回去。」

  「你呢?」

  「我晚點回去。」

  「一會兒就關城門了,程頭兒你一個人在外面,怕是不安穩。」

  「我心裡有數。倒是你得快點,千萬別被關在城外,耽誤了明天的事。」

  吳三桂只好答應,帶著龍鱗盾返回城中。

  程宗揚左右看了看,找處林子把馬一系,然後溜到莊子後面。這處莊子規模不大,但四周立著高牆,把莊子圍得嚴嚴實實。

  程宗揚等到太陽落山,天色暗了下來,這才開始行動。丈許高牆,他略一縱身便攀了上去,然後瞇著眼看了片刻,摸清路徑,才悄然潛入。

  程宗揚按記憶中的方位朝裡摸去,不多時又遇到一堵牆,這便是內宅了。他側耳聽了聽,然後飛身而起,攀住一株大樹伸出來的枝條,鑽進樹冠內。

  躲在樹上,整個內宅幾乎盡收眼底,程宗揚這才知道,為什麼那名護衛說雲蒼峰花重金買來這處莊子,其實是撿了個便宜——院中不過敞軒數間,中間卻赫然有一池溫泉。

  洛都周邊並不缺少溫泉,上湯、下湯都是有名的溫泉所在,但離洛都都有數十里。洛都地下水水位日淺,全靠洛水補充才能支撐,沒想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竟然還有溫泉的餘脈,著實可以算是異數了。

  泉池面積並不大,形如月牙,周圍錯落有致地擺放著高低不一的假山石,旁邊開著一條小渠,多餘的泉水從渠中流出,發出淙淙的輕響,淡淡的白色霧氣從水面上氤氳而起,宛如飄舞的輕紗。

  月牙一角有一塊突兀的白石,石面被泉水沖刷得光滑如鏡,一名女子靠在石上,旁邊放著一條紅色的浴巾。她脖頸以下都浸在水中,這會兒閉著眼睛,烏黑的長髮漂在水上,紅唇抿得緊緊的,似乎正在承受什麼痛苦。

  程宗揚的修為已經在雲丹琉之上,這會兒又隔得這麼遠,雲丹琉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偷窺。她靜靜泡著溫泉,忽然玉頰浮起一抹羞人的紅暈。雲丹琉低低吸了口氣,然後咬住紅唇,把那縷情愫硬生生壓伏下去。

  透過清澈的泉水,能看到少女白晰的胴體,尤其是那對豐挺的乳峰。沒有了胸衣的束縛,在水中更顯圓碩。她雙臂張開,搭在石上,頭部微微後仰,那雙又白又長的美腿糾纏在一起,玉趾不時繃緊、勾起。雪白圓潤的大腿相互磨擦著,變幻出各種令人心跳的姿態。

  程宗揚很想吹聲口哨,可擔心引來旁人,只能在心裡狠狠吹了一聲。雲大妞這病也就自己能治了。可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明明想得要死,還硬把自己這麼大一顆藥丸往外攆。

  程宗揚留心周圍,院內的僕役早已被打發出去,那些護衛也聽話得很,沒一個敢靠近內宅。他悄悄脫了外衣,然後一個大鵬展翅,從樹上直掠下來,衝著雲丹琉猛撲過去。

  眼看雲大妞無處可逃,要被自己一個餓虎撲食壓到身下,忽然間眼前一花,雲丹琉站起身,一條雪白的玉腿破水而出,筆直踹在自己胸口。

  程宗揚生生挨了這一腳,好懸沒被踹飛出去,連忙一個千斤墜,落在池中。

  濺起的水花潑了雲丹琉一臉,雲丹琉心情正差,猛然間一個臭不要臉的裸男從天而降,又潑了自己一臉水,頓時大怒,「你幹什麼?」

  程宗揚毫不含糊地說道:「送藥的。」

  雲丹琉瞪著他,美眸幾乎噴出火來。僵持片刻,她忽然繃不住笑了出來,啐道:「卑鄙小人!」

  「小?你這是誹謗你知道嗎?」程宗揚挺了挺下身,「不管你病多重,我這藥——管夠!」

  「真無恥……」

  程宗揚要勢要往前撲,雲丹琉連忙蹬住他,「不行!」

  「昨天剛上過床,今天就不認賬了?你太無情了吧?」程宗揚一臉傷心的表情,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雲丹琉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昨天喝醉了!」

  「醉了就能不認賬嗎?你得對我負責。」

  「休想!」

  兩人一邊鬥口,一邊不約而同地壓低聲音,生怕引來外面的護衛。雲丹琉雖然嘴硬,眼裡卻滿滿的都是笑意。她雙手抱胸,背後倚著一塊大石,那條修長如玉的美腿筆直伸出,玉足蹬在程宗揚胸口。溫熱的泉水順著她光潔的大腿流淌下來,更襯得肌膚又白又滑,有著誘人的質感。

  雲丹琉雙手根本掩不住酥胸,白膩的乳肉大半暴露在外。她站在齊腰深的溫泉中,那條白生生的美腿凌空抬起,彷彿出水的明玉,活色生香。順著她又長又直的玉腿看去,隱約能看到大腿根部那片陰影。

  程宗揚身體微微一動,雲丹琉連忙用力,用腳尖把他推開,「別過來!」一邊說一邊左顧右盼。

  「你是不是找這個?」

  程宗揚挑起手邊那條紅色的浴巾,作勢遞過去,結果手上一滑,浴巾落入水中。雲丹琉趕緊去拿,一隻雪乳頓時跳了出來,抖動出一片白艷的膚光。

  浴巾越漂越遠,雲丹琉連撈幾把都只差了一點,反而因為一隻手無法遮掩,被他看了個精光。最後雲丹琉索性側過身,不管跳動的雙乳,盡力伸長手臂,一把抓過浴巾,裹在身上,這才賭氣道:「不給你看!」

  「不看就不看,有這條腿就夠我玩的了。」

  程宗揚壞笑著抱住她的玉足,手指順著她的腳趾、腳背、腳踝、小腿……充滿挑逗的一路撫摸過去。

  雲丹琉玉頰越來越紅,被他撫摸過的肌膚像觸電一樣輕輕戰慄著。忽然程宗揚捧起她潔白的腳掌,在上面親了一口。雲丹琉渾身一抖,險些站立不穩。程宗揚將她整條大腿都抱在懷中,然後用力一撈,雲丹琉白晰的胴體像美人魚一樣被他從水中撈出,赤條條落入他懷中。接著程宗揚湊過臉,吻住她的唇瓣。

  雲丹琉氣息悠長,能在水下潛三四炷香的時間,卻被這一吻彷彿吸盡體內所有空氣,等程宗揚鬆開嘴,她幾乎像窒息一樣,頭腦中昏昏沉沉。

  程宗揚把她翻過身,讓她雙手按著池邊的假山石,雙腿微微分開,然後雙手剝開她雪滑的臀肉,陽具輕輕一探,隨即挺身而入。

  已經濕透的蜜穴滑膩無比,穴口又緊又密,細嫩的膩肉磨擦著肉棒,帶來如火的激情。程宗揚雙手伸到她胸前,隔著薄薄的浴巾,將那對豐滿的乳球抓在手中,來回揉弄。

  雲丹琉一整天都在與體內不期而來的慾念對抗,這時被他從身後侵入,秘處就如同熟透的漿果,隨時要爆出漿汁來一樣。程宗揚經驗豐富,動作時快時慢,不停挑逗著她的慾望。與此同時,一縷若有若無的真氣在兩人體內往覆不已,使得情慾愈發高漲。

  「停……停下……停……」

  雲丹琉顫抖著道:「太快了……我都喘不過氣了……」

  「別緊張,這是正常的。你只要乖乖的放鬆就好。」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加快頻率,不多時雲丹琉就潰不成軍,在他身下震顫著,一洩如注。

  雲丹琉紅透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滿足的溫柔,她躺在光滑的白石上,半是害羞半是甜蜜地倚在那個無恥的壞蛋臂間,一邊被他拿起手腕,玉指在秘處輕輕揉弄著,用泉水洗淨下體的污漬。

  那條浴巾不知漂到何處,洗浴乾淨的雲丹琉仰身躺在石上,赤裸的胴體一絲不掛。這一次她再沒有任何掩飾,豐挺的雙乳白光光聳翹著,雙腿長長分開,嬌嫩的秘處敞完全露出來,溫柔地將那根肉棒納入體內。她星眸半閉,任由那個壞蛋在自己身上挺動著,帶來一波又一波快感。

  低低的水聲在夜色中迴盪,天際的月牙淡得幾乎看不見,滿天星辰卻閃亮無比,無數星光灑落在兩人發上、身上、手邊的白石上,還有身下的泉池中。溫暖的泉水微微翻滾著,蕩起細細的漣漪,數不盡的星光在水面上蕩漾著,像匯聚的星河,在他們糾纏而不分彼此的身體上不住沖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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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下,一男一女靜靜擁在一起,周圍水氣繚繞。

  「我很小的時候,爹娘就去世了。叔叔們拚命把我和姑姑拉扯大,他們給我請來各路名師,甚至連行商時也帶著我。我十五歲時就開始獨自帶船出海……」

  程宗揚從背後擁著雲丹琉,一起泡在溫暖的泉水中,一邊用手指繞著她的髮絲,一邊道:「他們是希望你將來能支撐家業。畢竟雲家有這麼多生意。」

  「不是。」雲丹琉低聲道:「他們是擔心他們萬一哪天也死了,剩下我和姑姑,沒有人照料……」

  雲丹琉語調中沒有半分哀戚,就像說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一樣平淡,卻使得程宗揚心頭微微一緊。

  雲丹琉忽然道:「你吹口哨的樣子,真是猥瑣死了。」

  程宗揚不由一窘,「你還記得呢?」

  雲丹琉恨恨道:「無恥!」

  「喂,我就是吹了個口哨,又不是死罪吧?」

  「我在外海時候,那些奴隸販子也是那樣吹著口哨,然後露出一副可惡的笑容。」雲丹琉望著天際的繁星,「我在海上,曾經遇到一艘販奴船,正在把生病的奴隸往海裡丟。我用了兩天時間才追上那條船,然後把船上的奴隸販子全都殺光了。」

  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殺了他們,你開心嗎?」

  「不開心。」雲丹琉道:「殺人一點都不開心。」

  「但你救了很多人。」

  雲丹琉沒有作聲,程宗揚仔細一看,才發現她肩頭微微聳動,竟然在無聲的哭泣。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不是嗎?」

  「我把奴隸接到船上,沒多久,船上的水手也開始生病……最後,我們不得不放棄那條船……我沒有救活哪怕一個人,還害死了一條船上的水手……」

  雲丹琉身體微微顫動著,在程宗揚懷中,她彷彿找到一個安全的殼,溫熱的淚水滾滾而落。

  程宗揚沒有開口,只是把懷裡的少女摟得更緊了一些。她出於好心而辦了錯事,至今也無法原諒自己。外人只看到她的強硬,卻不知道她的強硬背後,有多少擔心、猶豫和彷徨。

  等她收住淚水,程宗揚才安慰道:「別傷心了,你現在不是有我了嗎?這種事情以後由我來作決定。」

  話剛出口,程宗揚就有點後悔,雲丹琉自尊心那麼強,怎麼可能接受這種依附的姿態?

  「不!」

  程宗揚正要改口,卻見雲丹琉抹去淚水,然後倔強地說道:「我才不要跟姑姑搶。」

  程宗揚啞口無言。沒想到雲丹琉真正在意的還是這個。這事自己和雲丫頭雖然都不後悔,也沒有故意傷害他人,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一旦公開,傷害的不僅是雲如瑤,還有雲老哥,雲六爺,臉面上都掛不住。

  突然之間,程宗揚又有了當初與如瑤交往暴露的感覺。左右事情已經無可挽回,說得好聽些,叫勇敢面對。說得直白點,就是厚著臉皮任殺任打了。但自己無恥一點好說,雲丹琉要怎麼辦呢?

  程宗揚正使勁給雲丹琉想轍,卻見雲丹琉抬起臉,嫣然一笑,「不過……那個雙修的功法很不錯,所以——我還要!」

  剛才那點憂慮頓時煙銷雲散。程宗揚吹了聲口哨,攔腰將雲丹琉抱了起來。隨即,水聲再度響起。

  天色未亮,程宗揚便從睡夢中醒來。雲丹琉睡在旁邊,一條白滑的大腿還搭在他身上。

  昨晚兩人從泉池出來,又在榻上春風一度。雲丹琉元紅新破,本來承受不了這樣頻繁的交合,但她服下的仙草葉片效力尚在,再加上程宗揚所使用的雙修功法,才使她一直堅持下來。饒是如此,最後一輪交合之後,向來性格如火的雲大小姐也洩盡陰精,渾身上下再沒有一絲力氣。

  程宗揚是偷偷溜進來的,趁著僕役們還沒有起床,要趕緊溜出去,他輕輕抬起雲丹琉的大腿,放在被中,又掖了掖被角,然後在她唇上吻了一口。

  雲丹琉閉著眼睛,彷彿仍在熟睡,口中卻道:「不許說出去。」

  程宗揚在她臀上捏了一記,「只要你今晚乖乖過來,我就不說。」

  雲丹琉哼了一聲,翻了個身,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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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莊子出來,已經是黎明時分。程宗揚沒有驚動任何人,牽上馬匹,趕在城門剛剛開啟,回到城中。

  清晨的鐘聲在城中迴盪,各處坊門陸續開啟。程宗揚回到住處,正看到一輛馬車駛來,車上坐著一位頭戴高冠的儒生,另一個則是秦檜。

  到了門前,兩人又執手交談良久,然後那儒生才長揖為禮,告辭而去。

  「他是誰?」

  「博士師丹,雲台書院的山長。」秦檜笑道:「算緡令就是他起草的。」

  「你們不會談了一夜吧?」

  「我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昨晚抵足而眠,縱論生平所學,不覺東方之際白。」

  「老秦,我就喜歡你這種有文化有學問,還能睜著眼說瞎話的成熟男人。」

  秦檜哈哈大笑,這才說了昨天的經過。

  他這回沒玩弄什麼陰謀,而是先通過徐璜找到當事的小黃門。那小黃門正因為弄濕了奏疏惴惴不安,被徐常待當面揪出來,險些嚇死。徐璜倒沒有責備他,而是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讓他去蘭台找一位有學問的秦先生,看能不能把奏疏復原。

  小黃門找上門的時候,新任的蘭台令史秦檜早就在蘭台等著。他拿到奏疏原件便去了雲台書院,以奏疏被污為名,找到上疏人,讓他重新撰寫。

  這樣一來,事情就完全成了公事公辦,任誰都挑不出錯處,奏疏的內容依然保密,秦檜也堂而皇之地見到上疏人師丹,順便與他商榷了一下疏中的策論。秦檜是老江湖,又在程氏商會主管各項生意往來,對各種貨殖平准之術如數家珍,寥寥數言便令師丹折服不已,當下把秦檜留在書院,徹夜長談。

  程宗揚指了指秦檜,「老秦啊,你可真是跟老蔡那太監學壞了。」

  秦檜歎道:「蔡公公才深如海,與蔡公公一敘,秦某才知道自己實乃井底之蛙。以往的陰謀詭計只是些不上檯面的彫蟲小技。欲圖大事,須得光明磊落,以陽謀示人。」

  「以後你不玩陰謀了?」

  「非也非也。陰陽之道,在於相輔相承。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陽謀為體,陰謀為用,切不可偏執一端。」

  「哎喲,老秦啊,這陰謀倆字兒讓你一說,都變得光明正大起來。有學問就是不一樣啊。」

  「多虧主公時時提攜指點,耳提面命,屬下方有今日。」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道:「這麼說算緡令改了?」

  秦檜搖頭道:「一字未改。」

  程宗揚不懂了,「……敢情你們倆就瞎扯淡,扯了一晚上?」

  「也不儘是扯淡,倒是疏中添了幾條。」

  「添的什麼?」

  秦檜悠然道:「漢國之憂,在於兼併;兼併之憂,不在商賈,而在諸侯。」

  「諸侯?你是說漢國的諸侯王?」

  「如果論財富多寡,那些商賈怎麼比得了諸侯?便是國中所封的列侯,財富也遠超商賈,所以在我的勸說下,這份奏疏上又加了兩條。」

  秦檜豎起手指,「其一,諸侯王、列侯、公主、吏民占田不得超過三十頃;其二,畜養奴婢,諸侯王以二百人為限,列侯、公主一百人,吏民三十人。逾制者,田產奴婢一律沒收入官。」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道:「他真這麼寫了?」

  秦檜點點頭。

  「他瘋了吧?」

  程宗揚也覺得漢國的諸侯外戚、豪強世家四處割據,很大程度上扼殺了商業經濟的發展空間,把他們剷除掉,對商業發展只會有好處。可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天子直接一道詔書下來,對他們限田限奴,等於是跟整個漢國的統治階級作對。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相當於一邊是所有田地超過三十頃,奴婢超過三十人的諸侯、外戚、世家、豪強、士紳、商賈……另一邊只有一個光桿天子,外加一堆窮鬼,而且那堆窮鬼還未必知道天子是哪根蔥。仗打成這樣,就算劉驁再牛逼,也會被人踩死吧?

  「師丹可不是只有一個人。這份奏疏也不是師丹自己寫的。」秦檜道:「天子一年前就開始養士,網羅的人才除了未得官職的儒生士子,還有歷年被貶秩、奪爵的官吏貴族。前任射聲校尉陳升也在其中。」

  「天子怎麼找了這麼一堆人?」程宗揚聽著就覺得不妙,這些貨除了棒槌,就是官場鬥爭中的失敗者,一堆的敗犬啊。

  「依主公之見,天子應該找誰呢?」

  程宗揚仔細一想,可不是嘛。太后秉政這麼多年,滿朝文武都是她提拔的官員。天子想找靠得住心腹,除了身邊的太監,也就是沒得官的儒生,還有那些官場失意者。根本沒有什麼能夠選擇的餘地。

  「他們就沒想過這奏疏能不能施行?就好比呂冀,他身為襄邑侯,限奴一百人,就算加上襄城君,夫妻兩個一共二百名奴婢,六十頃田地——那點田地還不夠他養奴婢的。呂冀是大司馬,主管著尚書檯,能答應嗎?」

  「此事的關節,在於詔舉。此次詔舉選士數百人,師丹等人計算過,一年之內,他們就可以佔據朝中各處要津。大司馬縱使不同意,也是孤掌難鳴。」

  程宗揚評價道:「一廂情願!」

  一幫沒當過官的菜鳥,還沒踏入官場,就想著把前輩一掃而空,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得沒邊了。

  秦檜笑而不語。

  程宗揚轉念一想,「這樣的話,算緡令更推行不下去了。咱們的生意不是泡湯了嗎?」

  「稟主公,屬下已獻計讓其徐徐圖之。先推算緡令,壓制商賈;再推限田限奴,以防國中不穩。」

  「聽起來倒是老成持重,這裡面有什麼陰謀……陽謀嗎?」

  「算緡針對商賈,禁止商賈擁有田地,師丹等人原本猶豫著算緡要不要接收實物,現在已經決定所算緡錢一律收取錢銖。」

  「是因為能降低朝廷的行政成本嗎?」

  秦檜笑道:「我告訴師丹,若只收取錢銖,必會導致物賤錢貴。」

  「他難道不擔心嗎?」

  「他們覺得很好,物價下降,讓百姓都能買得起,實為善政。所以才決定收取錢銖。」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漢國士人的經濟學水平,其實他們稍微動動腦筋就能想到,連商賈都沒錢,百姓還能從哪裡變出錢來?

  「然後呢?」

  「當時我問師丹,算緡令若是推行,誰能從中獲利?」

  「算緡令的官吏肯定獲利,當然,我們頂多從中分一杯羹吧。」

  「正是如此。」秦檜道:「師丹等人之所以被屬下說服,便是算緡令推行之後,獲利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朝中的高官顯爵。到時商賈如魚羊,任由宰割,那些諸侯、外戚必定會趁機大量兼併商賈的田地,奪其財產。」

  程宗揚摸著下巴沉思不語,陶弘敏只想賺快錢,多半是先算到了這一步。像呂冀等人,掠奪起漢國商賈有先天優勢。算緡令導致商賈破產,最大的獲利者就是這些有權有勢還有充足現金的貴族。陶弘敏很有自知之明的撈一把就走,避免與他們競爭。這樣來看的話,秦檜提出的限田令補丁打得恰到好處。免得商賈破產,豪強獲利。可問題在於……

  秦檜道:「待物價跌至谷底,再推行限田令——主公以為如何?」

  程宗揚搖頭道:「這玩意兒肯定推行不下去。」

  秦檜撫掌笑道:「主公所言不錯,非但限田令難以推行,此前的算緡令也必將無疾而終。」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恍然大悟。

  秦檜的計策看似使朝廷的政令更加嚴密周全,其實是用的上梁抽梯,畫蛇添足之計。限田到官吏頭上,誰還會去管算緡?到時國中一片嘩然,甚至還會借此反擊,把算緡令給廢除了。至於天子能贏,把算緡令和限田令統統推行下去,程宗揚真不相信劉驁有這本事——別說劉驁是天子,就算是玉皇大帝來了,漢國的豪強們也要跟他血戰到底。

  「好計策!」

  程宗揚前後一想,心頭立時敞亮起來。秦檜這一手高明就高明在不是螳臂擋車,而是順水推舟,先揣摩透他們的心理訴求,然後牽著他們的鼻子,讓他們自己把政令走向極端。他們還覺得自己是替天子分憂,全然不知自己已經中計,精心編製的政令其實只是注定要失敗的空想。而這一切秦檜都打著為他們考慮,替他們拾遺補缺的旗號。真是把人賣了,還讓他們在麻袋裡替自己數錢。

  程宗揚笑道:「我已經開始期待算緡令和限田令了。他們什麼時候上疏?」

  「最快也要三日之後。」秦檜道:「本次月旦評設在雲台書院,參與的都是詔舉內定的待選士人,師丹等人準備提前舉行,在席間談論如何為天子效力,解除漢國的隱憂,好為萬世開太平。師丹特意邀請在下前往。」

  程宗揚笑道:「看來你是胸有成竹了?」

  秦檜笑道:「屬下不才,準備了兼併論與平准經濟二論,還望主公指正。」

  「得了吧,這活你比我強一百倍。」程宗揚轉念一想,「對了,你把班超叫去,聽聽他的看法。」

  「是。」

  對於貧民來說,針對商賈和豪強的算緡、限田,輿論效果不言而預,必然有著極強的號召力。站在公平道德的立志上攻擊他人,很容易使人陷入正義的狂熱之中,如果班超同樣如此,自己就要謹慎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