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更覺奇怪,說道:「什麼大禮?」寇非天道:「這你用不著管,只需答我。」文淵道:「禮是不必,不過我若接了剩下這兩掌,那便讓我回船如何?」
寇非天微微吸氣,道:「若是你接得住,我又如何能阻得住你?不必多說,接招罷。」說畢圈掌而起,右掌呼地拍出,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招,蘊藏的內勁卻是威不可當,掌力寬廣,猶如一堵巨浪襲至。文淵吃了一次大虧,當下連拍數道柔力,將寇非天這一掌之力重重疊疊地擋住。
但寇非天的功力實在太強,一掌之出,後勁竟似無窮無盡,這幾重柔勁僅能消弭去五成威力。將要襲體之際,文淵身形急旋,陀螺般順勢滑開,一個止不住去勢,重重摔向一旁甲板。本以為縱然摔得狼狽不堪,起碼也已消解此掌,卻不料寇非天內力澎湃,距離雖長,卻無絲毫衰緩,文淵一摔上甲板,掌上真力迅速湧至,本來已經化解的五成掌力又即補上。
這一擊當真威猛絕倫,文淵第二次試接寇非天猛招,更加潰不成軍,掌勁照單全收,甲板爆裂不絕之際,文淵身軀隨之翻滾彈跳,狂吐鮮血,幾乎昏厥過去。
寇非天淡淡地道:「站起來,還有一掌。」他猛招出擊,理當耗力甚鉅,但見他身形凝穩,內息吞吐攸長,顯然游刃有餘,絲毫不以為意。
文淵苦哼一聲,默默運動真氣,但是內息衰弱,幾已竭盡,甫一運氣,便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勉力調息,心底詫異無比,暗道:「這一掌蘊含的勁道,比上一掌更是威力無儔。這麼驚人的功力,從所未見,難道他比龍馭清更勝一籌?」
寇非天緩緩抬起右掌,道:「文淵,準備好了麼?」文淵道:「不接成不成?」
寇非天道:「說個原因。」文淵苦笑道:「我並沒說要接你三掌,這可是你自己要打的。」寇非天道:「是麼?不過,你也沒有選擇餘地了。」文淵道:「平白無故的,我可不想畢命於此。」說著一提精神,長身站起,但是腳步一顛,差點難以立足。
寇非天說道:「接得下這一掌,你在龍馭清手下,便不至於一敗塗地。你若想阻止他,那便非有所覺悟不可。」文淵道:「倘若我不打算阻止他呢?」
寇非天眼中微綻精光,道:「什麼意思?」
文淵說道:「不管龍馭清想做什麼,我都沒有多大興趣干涉。上次若非他捉了我任師叔,我也不會特意上京城去跟他作對。就算他要當皇帝,又與我何關?」
寇非天微微點頭,道:「這麼說來,即使龍馭清稱帝,你也不會阻撓了?」
文淵道:「我實在是不想管。」停了一停,道:「不過若是他當真意圖造反,弄得兵荒馬亂,烽火連天,在下就算存心袖手旁觀,亦不可得。我只不過希望天底下太太平平,少生事端罷了,要是龍馭清當了皇帝,可不見得會比當今皇帝做得好啊。」
寇非天朝他凝望半晌,慢慢地搖了搖頭,喟然長歎,道:「你不必接這一掌了。」驀地轉身,獨自回到艙中,腳步聲既沉且重。文淵不禁愕然,大惑不解,過得一會兒,船身緩緩掉頭,朝呼延鳳等人的座船回航過去。
文淵知道是寇非天下令回航,但是意欲何為,卻是不知,狐疑之際,內息已略為平穩,當即走入艙中,只見寇非天坐在椅上,背脊微曲。他見到文淵進來,緩緩說道:「文淵,你文武全才,天賦難得,本來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歎你不但無心於功名,更連些許鬥爭之心也沒有,終究不能稱雄武林,成就大業。以你眼下的能力,龍馭清未必能耐你如何,我不必再費勁試你功力,那份禮物,卻也跟你不搭調了。」文淵道:「無功不受祿,理所當然。」
寇非天忽然雙目一瞪,道:「我就要死了。臨終之前,再給你一個忠告。你用柔勁接了我兩掌,是錯誤的做法,這是你最大的缺點。我說這話,並不單指武功而論,若是你瞧不出錯在哪裡,將來必吃大虧。」說畢,寇非天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忽然之間,一聲巨響猛然迸發,整個船身都劇烈搖晃,熾烈的熱流直衝艙中,文淵凜然一驚,只因身負內傷,一時竟沒站穩,跌在一旁,定睛看時,船上已是一片火海,甲板到處開始爆炸,寇非天衣衫著火,坐在椅上,卻是分毫不動。
文淵大驚,心道:「船上四周都是火藥,轉眼便要爆炸殆盡,難道他想自殺?」
先前交手,寇非天一直手下留情,未下殺手,甚而言行舉止,亦無任何邪佞陰狠之處,武功光明正大,氣度非凡,雖稱「罪惡淵藪」之首,文淵卻並不覺得他如何邪惡,反而油然而起佩服之心。這時見他身裹烈焰,不禁失聲叫道:「你幹什麼?」疾衝上前,正待揮掌掃開烈火,寇非天卻反掌一推,內勁震出,文淵抵受不住,反而連退幾步。
只聽寇非天揚聲長呼,叫道:「敗亡四十餘年,既為罪人,豈能死在大明土地之上?江山指日易主,自有成王敗寇。皇璽已傳,罪惡淵藪,寧不滅絕?」
爆炸聲轟隆不絕,轉瞬之間,寇非天的身影已然隱蔽於煙霧火光之中,再也無法相救。火舌熱浪重重激來,文淵心知不可久留,只得轉身衝出艙外。但見偌大一艘海船,僅在片刻間便桅斷帆毀。文淵身處火海,正當茫然自失之際,驀地一陣猛烈爆炸,炸得船身攔腰斷成兩截,船頭船尾,分別下沉。文淵急忙躍離甲板,跳入海中,攀住一塊從船上炸飛的甲板碎木,使勁漂離火船。
船上本來裝有火炮,都已填裝火藥,這一爆炸起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大海之上火頭高昇,祝融吐焰,黑夜裡照得火紅。文淵單掌划水,遠遠漂開,回頭望時,船身早已支離破碎,大火兀自熊熊高燃。這一炸,寇非天、雲非常、莫非是三人勢必葬身火窟,罪惡淵藪四非人,從此除名於江湖。
然而親手毀去罪惡淵藪的,正是寇非天本人,文淵思及,不由得起了感慨,心道:「如此人物,為什麼要自殘性命?當真令人費解。」
他緩緩划水,隨浪漂流,慢慢整理思緒:「聽他所言,總不離天下、江山、成敗……江湖中人,何以這麼關注帝王功名之事?成王敗寇……江山易主……」
忽然之間,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閃過文淵腦海:「那寇非天雖然蒙面掩蔽,但是這等威儀氣概,即使是統領皇陵派的龍馭清,也是有所不及,難道他竟是什麼大有權位的人物?」想了一陣,卻是越想越荒誕,只覺一片茫然,心道:「無論如何,他已經死了,罪惡淵藪也不復存在。」
一代絕頂高手,忽然死在自己面前,文淵茫茫不知所措,若有所失之際,忽聽前頭傳來幾聲呼喚,叫道:「文師兄,快上來啊!」
文淵一抬頭,眼前駛來的是龍宮派的座船,在船頭揮手呼叫的卻是華瑄,旁邊小慕容、紫緣等人都在船上,原本的座船卻遠遠拋在後頭。文淵搭著木板劃近過去,身形破浪而起,順勢在木板上一點,已然躍上甲板。但他此時內力耗損極大,一下子沒能站住腳,頓時「砰」地摔了一交。
華瑄連忙過去攙扶,見到文淵胸口衣襟血跡斑斑,不禁失聲叫道:「文師兄,你怎麼樣?傷……傷得厲害麼?」小慕容跟紫緣也急忙趕上前去。文淵搖頭道:「不要緊,休息一陣便好。」小慕容扶他起來,輕聲歎道:「跟你說不要去嘛,你一受傷,我們又有得擔心啦。」
文淵微微一笑,道:「我才擔心你們呢。怎麼船對調過來了?」小慕容眨眨眼,笑道:「程太昊跟白超然他們一追上來,就攻到船上,不過風水輪流轉,這次我們逮到了一個人質,逼得他們不得不跟我們換船。這艘船可真快,這回包準他們追不上啦。」文淵奇道:「人質?」小慕容道:「是呼延姑娘捉來的,你猜是誰?」文淵愕然,道:「呼延姑娘?莫非……」
說話之際,眾人走進艙中,呼延鳳、秦盼影、苗瓊音等人都在裡面,還多了一個滿身血污的大漢。文淵雖已猜到,但親眼見到那人,還是不禁呼出聲來,叫道:「程太昊?」那男子怒目圓睜,臉上憤恨無比,可是四肢軟癱,動彈不得,顯受重傷,但確是程太昊無疑。
呼延鳳站在一旁,見到文淵進來,忽現困窘之色,悄悄別過了臉。卻見銀光閃動,苗瓊音奔上前來,叫道:「文公子,你好厲害!呼延師姐照你的法子出招,真的拿下程太昊了呢!」文淵雖然遍體疲乏,但見到呼延鳳克制大敵,仍然淡淡地笑了笑,道:「這是呼延姑娘的本事,在下可不敢居功了。」
實則文淵雖對呼延鳳述說對付程太昊的方法,但是呼延鳳武功畢竟有所不如,若非程太昊外傷內疲,又被呼延鳳依言搶先出手,佔盡先機,此時怎會淪為階下囚?
呼延鳳本欲當場格殺程太昊,但是慕容修衡量情勢,自己雖能對付白超然,但是對方船上除了敖四海外,尚有數名從奪香宴上跟來助陣的好手,單憑小慕容、華瑄等難以抗衡,呼延鳳也已鬥得力盡,此時不宜硬拚,是以挾持程太昊,作為要脅。白超然等縱使無意救程太昊,船上卻也還有雲霄東宗的門人,實是無法不顧程太昊生死,只得讓步。眾人換過了龍宮派的海船,立即遠航,總算是擺脫了這次追擊。
文淵聽了小慕容等人描述,略知概要,又問道:「那麼平安回歸陸上,便要放了程太昊麼?」小慕容笑道:「這個麼,大哥是這樣說,不過天知道呢?」文淵道:「還是言而有信的好。」一轉頭,見得呼延鳳斜睨程太昊,眼中滿是恨意,心道:「想來呼延姑娘不會答應,這可有點為難。」
這時海船航近了四非人的座船,但見烈焰衝霄,猶如一個大火球滾動不已,火燒劈啪之聲不絕。眾人看著,不由得一陣怵目驚心。紫緣輕聲道:「還好你逃出來了,可是,那艘船……怎麼會突然爆炸了?」文淵微微搖頭,苦笑道:「可不是我弄的,是寇非天自己把船炸了。」將船上發生的事簡略說了,眾人無不驚疑,對寇非天的所作所為大惑不解。
小慕容道:「這真是奇怪了,我還以為是你放了把火,毀了他們的船,好去除了火炮威脅,結果居然是他們自找死路。」慕容修冷哼一聲,道:「寇非天活了一把年紀,也該死了。」
海船再航出數十里,終於不見白超然等人的船跟來,海上也寧靜了下來。經過連番苦戰,眾人也大都倦了,華瑄、小慕容等年輕姑娘紛紛闔眼,入睡安歇。
只有慕容修獨自走到船尾,呼延鳳緊盯程太昊,以及靜靜思索,想著寇非天言行的文淵,在這夜裡依然沒有休息,腦海裡各自轉著各自的事。
深夜之中,琵琶聲偶爾錚錚幾響,紫緣似乎也沒睡著。舒緩的音韻和海浪應和,滿輪月光之下,更呈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