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就在韓虛清即將當堂中招、脊骨斷折的當口,忽見他左掌一圈,猛地翻身抄住銀鞭,右手駢指而出,指力如離弦之箭,竟是刺向程濟左肋。程濟正出手營救韓虛清,萬不料卻反而遭他偷襲,又正當與華夫人過了一掌、舊力已竭之際,登時指力著體,直貫五內。

  程濟目眥欲裂,狂嘯著一拂衣袖,一股大海浪濤似的雄厚內勁急催而出,逼住了韓虛清的追擊之勢。但胸肋乃人身要害,一旦中招便有致命之虞,程濟反擊一招,便再也按不下喉間鮮血,一張口,便嘔得滿地血紅,頹然坐倒。

  韓虛清沉沉一笑,左掌真力不絕送出,與華夫人的內勁盤旋激鬥,拉開在兩人之間的銀鞭登時起伏如浪,銀光粼粼。華夫人臉色蒼白,奮力將九轉玄功之力催發出去,銀鞭上的比拚雖然尚無敗象,但她卻感到身子骨漸漸支撐不起,筋骨彷彿隨時便要離散一地,整個人就像要垮了下來。

  但聽韓虛清柔聲笑道:「多謝夫人,你這一鞭來得正是時候。我能一擊制住這妖道,可要歸功於你。」在這比拚內力的關頭,韓虛清仍能開口言語,比起朱唇緊閉、額滲冷汗的華夫人來說,自是游刃有餘,自信滿滿。他一抖左臂,「寰宇神通」功力發出,立時打破僵局,將兩股內勁一併推向華夫人。華夫人身子一顫,鬆手放開了鞭柄,登時臥倒繡榻之上。她掙扎著纖弱的肩頭,想要撐起身子,卻給韓虛清走上前來,一伸手便重新按倒下去。

  韓虛清微笑道:「你可千萬別勞神。師兄早告訴過你,你產後中的那一掌傷及真元,身子根基已壞,怎地還要強運內功?」華夫人柳眉一揚,低聲道:「當年卻不知是誰怕我幫著華師兄,才打我一掌、廢我只腳?」韓虛清歎道:「這是龍師兄心狠手辣,夫人,你怎地仍是信不過我?」

  華夫人冷笑幾聲,神色慘然。只聽韓虛清又道:「你對我諸般誤會,雖是難以解釋清楚,做師兄的總不會見怪於你。如之……」華夫人怒道:「不許你這麼叫我!」韓虛清微微一笑,柔聲道:「如之,你怎地還是這麼害羞?不過你揮鞭打我,可又太過大膽。你難道不知,我回來的這一路上假作內傷不愈,處處聽命於這些和尚道士,為的就是賺他們一時大意?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我之所以屈已從人、韜晦待時,便是要守住這」十景緞「的秘密,免得落入這些歹人手中。

  你這一鞭打下來,雖是幫了師兄,可怎麼不先說個清楚呢?「

  他一看向揚,見他依然毫無反應,仍自神思冥想,當即說道:「我這向師侄歷練太淺,如何能在一時三刻之間盡解」十景緞「奧妙?就是我也沒這把握。我聽了你說的解密法門,便即熟記在心,準備回頭掃滅這些假和尚、真歹徒,再行閉關修練。」

  華夫人心中一涼:「畢竟是沒能騙過他。」情知奇襲失手,韓虛清又早有提防、根本還沒開始鑽研十景緞,此時已難有擊殺他的機會。她眼望向揚,心中一聲歎息:「揚兒此刻神遊物外,韓虛清若要殺他,根本無從抵禦。華師兄,想不到……我今日連你收的徒兒也保不住……」

  正當華夫人黯然絕望之際,又聽韓虛清柔聲說道:「等我盡解十景緞的秘密,我就能成為天地間第一等人物。如之,如之,華師弟怎能跟我比美?

  誰能比我更匹配你?「這番話比起他前頭言語,志得意滿之意更甚,華夫人聽得一怔,隱約察覺有些異樣。再一看韓虛清的表情,微微覷瞇了的只眼光芒閃爍,瞳孔深處卻是虛幻無神,整個眼珠便似一圈浮光。

  華夫人愕然以對,心道:「他的眼神不對!看他這副神氣,說不定……」心頭一陣沸騰,眸子悄轉,沿著韓虛清眼、鼻、胸、腹往下瞥去,赫然看到一個令她駭異不已的景象。她險些驚呼出聲,但仍竭力自制下來,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韓師兄,你錯了,你說你沒看十景緞……你卻萬萬想不到,你竟會把自己給騙了!」

  她不知道韓虛清在聽她敘述「十景緞」解法之際,是有所戒慎、對眼前的錦緞視而不見;是深信不疑、當下便中了她的誤導之計;還是心中雖懷疑慮,但仍忍不住看著十景緞稍加探究,就此跌入那幻想世界?但她知道,「十景緞」已在某方面催變了韓虛清的精神,連帶地影響他的身體起了變化。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明顯的證據,而這證據的浮現,同時也使華夫人瀕臨一個邪惡的險境。這是對她的身體最恐怖的威脅,華夫人緊抿著唇,身子不禁發顫起來,眼睜睜地看著韓虛清不斷欺近自己,繼續吐著陶醉的言語,對她那嫵媚的胴體露出愈發明顯的垂涎意味……

  一團森冷劍芒衝破「太乙高閣」大門,餘勢更將門後的七、八個守衛殺得渾身披血,慘叫倒地。待得應賢、應能二僧聞聲趕到,韓虛清的屬下早已倒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文淵、大小慕容、石娘子、柳涵碧五人抵達太乙高閣,直搗黃龍。五人連日趕路,抵去了人生地不熟所虛耗的時日,終於追上應文的車隊,同一天裡到達蒼山。慕容修率先破門而入,鬧得驚天動地,小慕容匆匆跟上,叫道:「大哥,你就不能悄沒聲息地打進去麼?」慕容修傲然笑道:「偷偷摸摸的多不痛快?反正要決一死戰,乾脆硬闖進去!」

  文淵微微一笑,進了大廳,便聽得應賢、應能的腳步聲傳過來,心道:「來了兩人,步履又輕又穩,功力極高……莫非正是柳姑娘所說的,埋業寺中的兩名老僧?」當下拱手說道:「晚輩文淵,前面可是應賢、應能兩位大師麼?」應賢微微一笑,道:「文施主耳力過人,令人佩服。老衲正是應賢。」

  文淵道:「那麼另一位是應能大師了。我們只想捉拿韓虛清一人,還盼兩位大師放行。」應賢道:「阿彌陀佛!那韓虛清替我師兄弟三人辦事,苦勞不少,此時尚未大功告成,我們還須保他周全。」

  慕容修冷笑一聲,道:「廢話!」嗡地一振長劍,使開「大縱橫劍法」

  搶攻。應能執起木劍,「韶光劍法」一經使開,在綿綿黃影之中,慕容修這「一字劍」的勢道迅即淹滅無蹤。慕容修微微一驚,喝道:「禿驢,你使這什麼邪門劍法?」應能微笑道:「這路劍法籍籍無名,慕容施主即便不識得,倒也無損威名。」慕容修大怒,長嘯一聲,森寒劍光盡自縱橫交錯,攻勢猛烈,卻仍奈何不了應能那一柄木劍,著著無功而返。

  石娘子旁觀數劍,微一沉吟,說道:「以木劍出招,所恃者便非劍招,而是劍理。大師的劍法能一舉滅去偌大威力,莫非是」韶光劍法「?」應能朝她一瞥,微笑不答。便以向揚「天雷無妄」功力之強,韶光劍法亦能消盡其勁,慕容修劍法縱然悍猛犀利,卻又如何能佔得上風?轉眼之間,大縱橫劍法已浪費了數十招的氣力。

  二僧功力之高,絕不下於龍馭清、韓虛清,慕容修一輪搶攻失利,旁人自是人人都看了出來。小慕容擎出短劍,叫道:「大哥,咱們一齊上!」慕容修怒道:「呸,就不過一個老禿驢,你大哥還不用別人……」卻見小慕容纖纖身影一晃,趕到他身邊湊耳說道:「兩個都纏住。」兄妹之間素有聯手默契,慕容修一聽便懂,當下劍法一變,厲聲喝道:「文淵小子,快走!」

  長劍赫然廣掠丈許,連同應賢一併捲入劍光之中。

  應賢微微一笑,說道:「大小慕容威名赫赫,可惜老衲無緣領教。」不等小慕容的短劍圍攻上來,便自飄然趨避,脫出兩人劍光合擊之中。應能卻把木劍一抖,把小慕容的劍招一併接了過去,以一敵二。慕容修罵道:「小妹,出手慢了!」

  小慕容嘻嘻一笑,心道:「本來就是要跟你圍攻他一個。

  真要同時打兩個,打得過麼?「短劍順著兄長劍勢起舞,驀地組成一個旋風似疾轉不已的光圈,颼颼颯颯地轉著一圈圈瑰麗劍芒,已將應能籠在其中。

  卻見那木劍轉折自如,攻守之間大有餘裕,絲毫不以兩人聯手為苦。

  文淵心道:「只怕小茵與慕容兄聯手,仍難對付那應能和尚的奇異劍法。聽這劍法的節奏,全非循常理而行……」才正想著,耳中又聽得勁風呼嘯,正是應賢出手。「扶搖大風」功力一到,真如天象異變,破壞力駭人之極。應賢一掌拍來,文淵全身上下均能感到疾風撲至,衣衫劈啪作響,不由得心中思量:「這應賢的武功則以內功見長,單憑這一股掌風,已可媲美龍馭清的九通雷掌……只怕以師兄武功之高,也不能在片刻之間勝他。現下換作是我,更難取勝。」

  可是,文淵絲毫不覺險阻重重,信手拍出一掌,憑著「瀟湘水雲」那縹緲若虛、玄幻莫測的手法,化解了應賢的第一掌,更加信心滿滿,脫口說道:「應賢大師,我們無暇久耗,只好速戰速決。」說罷「鏘」地拔劍而出,一片寒光嗡嗡急顫,倏然間重凝驪龍劍形,下一瞬間復又綻開,銀光迸碎,乍然暴開萬叢冷鋒,乃是「猗蘭」一曲所化,卻是不攻應賢,逕攻應能。

  應能正與慕容兄妹過招,尚自游刃有餘,卻不想文淵驀然攻來,劍勢奇猛,雖是微微一驚,倒也不懼。「韶光劍法」牽開一道圓弧,木劍隨即幻作一片柘黃劍影,同時牽制了三人繁複無比的劍招。慕容修嘿了一聲,心道:「老禿驢劍法古怪,竟能同時以一敵三?」心中當然絕不服氣,正要加緊劍招,忽聽文淵叫道:「慕容兄、小茵,我有辦法破他劍法,你們先讓開!」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訝然。應能一擺木劍,道:「文施主若是破得,儘管來破破看。」文淵道:「是,不過晚輩有言在先,大師這路劍法善於守而不善於攻,一旦劍法被破,恐怕要傷及大師,切莫見怪。」應能一聽,哈哈大笑道:「你我乃是敵人,便有一方喪命也不為過,你竟然怕傷了我?」文淵躬身道:「晚輩對大師並無敵意,只是迫不得已而為戰。得罪了!」平平一劍刺出,樸實正大,緩急得宜,乃是「指南劍」正宗招數。

  應能心道:「韓虛清最擅長指南劍,這招我看得還少了?」想也不想,便要以韶光劍法奪去這一劍上的勁力。豈料就在「韶光流轉」之際,文淵跟著踏上一步,重新注勁於劍,劍尖持續進逼。應能為之一愕,木劍一轉,又使驪龍劍上內勁枯竭。可就在同一時間,新一股內勁復又湧上劍身,這一招「指南劍」竟然永無止境,非要刺中應能不可。

  應能臉色遽變,木劍已難兜出第三回的「韶光」,被迫急縱一旁,喝道:「你……」不及再說下去,文淵已掉轉劍尖,去勢稍緩,仍是那一招「指南劍」,不中應能誓不罷休。應能臉色凝重,木劍陡發淡薄黃霧,韶光劍法連綿使出,奪取文淵劍上勁力的次數愈發頻繁,但文淵不斷遞補內勁,無論應能如何破招,竟都抓不住文淵劍上勁力空虛、露出破綻的一刻予以還擊。

  眼見文淵的劍勢愈進愈慢,卻是愈逼愈近,應能不禁暗暗駭然,灰沉沉的眉角滴落幾許冷汗,心中終於相信:「他並非虛張聲勢……」韶光劍法「當真給他破了!」

  「擦」地一聲,木劍已被驪龍劍劍尖削碎,這一手「指南劍」抵上了應能心口,鋒朝左右,保證可以穿透肋骨間隔,貫體而過。文淵卻沒繼續將劍往前挺,只是凝力於劍尖,隔著應能的僧袍皮肉,與他稍快的心跳穩穩對峙著。

  旁觀眾人莫不愕然,想不到片刻之間,戰局便已分曉。小慕容歡呼一聲:「好!」慕容修卻神色肅然,沉聲道:「高興得太早了,小子還沒贏!」

  應能長歎一聲,苦笑道:「老衲練劍四十年,雖有」韶光劍法「不敵的對手,但那是功力相差太遠所致。被人破解劍理……卻還是頭一遭。文公子著眼何處破招?」文淵凝劍不動,道:「劍上勁力可絕,餘音卻不能絕,我是靠耳力破招。」

  應能微一沉思,豁然想通,點頭道:「原來如此,高明之極。」

  先時文淵以「猗蘭」快劍猛攻應能,並非意在奇襲,而是純屬試探。他趁著前幾劍裡的拆招,明白了「韶光劍法」能奪人招數勁力的奇效,又從後頭的數十劍中,細細聆聽每一回過招的「韻律」之所在。縱使自己劍上勁力已失,但振劍發出的聲響卻不會因而消滅,他由此判斷出自己每一劍在尚未夭折之前,本該取得的戰果。

  很快地,文淵就明白:「韶光劍法」之奧妙,便是能在瞬間將敵招的「壽命」

  推至盡頭,讓這一招變得蹉跎光陰,一事無成。想要破招,只好讓自己的招數長壽一點,甚而「長生不老」了。於是,他使出一招最簡單的指南劍,貫徹他耳中響起的出劍韻律,劍勢愈慢,愈得「養生」之妙,終至應能的韶光劍法造詣不及之處,拖垮了他的劍法理路。

  應能緩緩說道:「縱然韶光劍法被破,你卻還沒能傷我。我現下改使其他劍法,你可未必能夠取勝。」文淵道:「當然!晚輩只是破解劍法,真打起來,未必能勝過大師。我這一劍指著大師心口,其實也全然無用。」應能微笑道:「是麼?」文淵道:「大師的心跳已然平緩如常,難道不是胸有成竹,自認並未感到生死威脅?」

  應能哈哈一笑,僧袍一晃,身形忽如水中倒影,層層盪開,文淵劍下倏忽之間只餘淡淡殘影,文淵耳中亦只聽得微微聲響,應能的氣息便已從劍尖之前閃到了自己身後,隨即聽他說道:「老衲還有這」白駒過隙「的步法,你又如何破得?」

  這聲音幾乎是貼著腦袋響起,文淵一驚之下,還沒聽完便已回身出劍,堪堪來得及抖開劍光,護住全身,心道:「好厲害的輕功,簡直是神出鬼沒!」只聽耳畔聲響微起,應能又已閃動身形,卻聽小慕容驚叫一聲:「啊呀……」聲音突然啞掉,緊跟著慕容修厲聲暴喝:「禿驢,你幹什麼?」

  文淵猛吃一驚,叫道:「小茵,怎麼了?」正要趕上一步,卻聽應能說道:「不許過來,你只要動得一步,老衲可不擔保慕容姑娘的性命。你看不見是不是?

  老衲同你說,我左手拿住慕容姑娘咽喉,右掌按她小腹,一旦兩掌發勁會變得如何,你自行想想便知。「聽他聲音,離自己少說也有十幾步遠,小慕容的呼吸與他同在一處,果然落在他的手裡。文淵心中一寒,只得停步。

  慕容修目眥欲裂,振劍吼道:「他媽的老禿驢,快放人!」應能淡淡地道:「慕容公子劍法卓絕,何不上前一拚?說不定你一劍便能殺了老衲,得保令妹平安。」慕容修氣得咬牙切齒,卻怎能衝上前去?當此情勢,應能隨手運勁便能殺了小慕容,眼見他步法奇快,方圓數丈之內眨眼便至,小慕容毫無抵抗之力便已被擒……就是奇襲一劍,也未必能夠奏效。

  文淵聽小慕容全不說話,只是呃呃呻吟,唯恐她就此窒息,忙道:「大師請先鬆手,你是前輩身份,怎能拿一位姑娘當人質?」應能卻道:「我們師兄弟二人聯手,應付各位綽綽有餘,何須人質?老衲只不過想看看閣下如何救你這位心上人。我也不用捏斷她的喉嚨、震傷她的丹田,就只這麼扼著她,不久也會斃命。」

  文淵急道:「大師若要考較晚輩,儘管出手便是,怎能對慕容姑娘出手?這可不是前輩高人的手段。」

  應能瞇起只眼,滿口灰髯底下露出一絲異樣笑容,微微搖頭。應賢呵呵大笑,說道:「我們在埋業寺裡設機關害你師兄,聯手用車輪戰耗他氣力,可算得光明正大?寺裡的佛像稀奇古怪,你還當我們是佛門高僧?那韓虛清的所作所為,多半也是我們一手操控。難道你真以為我們都是仁人君子、佛門高僧,還要來曉以大義?」

  文淵聽得一呆,又聞得小慕容痛苦呻吟之聲,霎時之間怒氣勃然,對著應能喝道:「好,這下我可知道了……我給大師一個機會鬆手,你放了慕容姑娘,我不殺你!」應能聞言又是一笑,道:「我這就殺了慕容姑娘,瞧你可能殺得了我?」

  說著右手微微加勁,小慕容陡然間神色大變,睜大了眼睛,喉間發出的聲音沉濁異常。文淵猛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好,我就殺你!」

  「霹」一聲響,一道驚雷似的銀光貫碎整排木雕屏風,轟然巨響,驪龍劍曳影還形,釘進一堵石牆,直沒至柄,嗡然震顫傳遍廳堂。應能料定文淵會擲劍求以奇襲,早有準備,眨眼間便已閃到兩丈之外,哈哈笑道:「失手……」

  「啪」地一聲,一顆飛石正中應能左肩,在文淵飛劍破空之聲掩蔽之下,應能竟然毫無所覺,猛地左臂一震,手掌不覺微鬆。小慕容只求喘一口氣,趁機奮力一掙,游魚似地滑出了應能箝制,本已收進袖底的短劍順道翻出,在堪稱貼身的近距離下猛刺一劍,正中小腹,鮮血濺得小慕容袖灑紅花。

  嚎叫聲中,應能急發一掌,卻在連中二招的同時失了準頭,沒能打中任何一人。小慕容早已就地一滾,滾到了慕容修身後,慕容修手中劍光猛劈出去,厲聲怒吼:「找死!」此劍就只是由上至下的一劈,力道剛猛如雷,再無轉圜餘地,一劍在地上劈了道五尺有餘的駭人深痕,石磚碎散,應能卻已憑「白駒過隙」的步法閃出一丈開外。

  比起先前那幾下進退若神的奇速,這一丈的距離未免短了。吃驚、負傷的兩下阻擾,已將應能的腳步拖住,令他的快腳踏不開最大的一步……應能腳才穩住,驟覺身後有人,不覺駭然:「此人竟在我之前搶到此處,是誰?」

  一道熾烈如火的陽剛掌力狠狠印上他的背心,頓時打得應能狂噴鮮血,猛然撲地栽倒,「喀啦」幾聲,幾處骨骼斷碎,卻是因撞地過猛而斷,與掌力本身無涉。文淵凝神收掌,散去「廣陵止息」功力,深自調息幾下,輕聲道:「可殺了你麼?」應能毫無反應,卻只見他倒地的血泊不斷擴大,傷勢惡劣之極。

  小慕容翻身站起,又連喘了好幾口氣,吐吐舌頭道:「好險……當真差點沒命了!」文淵顧了應能一眼,急忙奔回小慕容身邊,關切備至地道:「怎麼樣?

  喉嚨、丹田可傷著了?「小慕容臉上稍復血色,嘻嘻笑道:」沒事,沒事,就是心痛。「文淵驚道:」你傷了心脈?「小慕容嗔道:」沒有!你這傻瓜,我擔心你呀!「文淵奇道:」被捉住的是你,你反倒擔心起我?「

  小慕容笑道:「我看你橫眉怒目的樣子,活像要氣得折壽,還不擔心?」

  文淵皺眉道:「胡說八道。」但見她言笑自若,心中自也放心,回頭向石娘子一望,心中感激之極,拱手道:「多謝石莊主,好一手飛石功夫!」石娘子淡淡一笑,聳了聳肩。

  應賢上前扶起應能,一搭他脈息,只覺他真氣斷斷續續,生死未卜,不覺淒然落淚,低聲道:「應能,你且撐著……」十景緞「已然齊全,四十年來的想望便要實現,難道你竟要先走一步?」其聲悲慟,絕非作偽,文淵不禁心中一亂,心道:「這兩個老僧,到底是什麼來頭?是正是邪?我這一下出手,可別是太莽撞了……」

  忽聽腳步聲響,又有一人來到,緩聲說道:「生死有命,無須傷悲。應賢,你替應能接續真氣,能活便活。不活,也是命數。」

  慕容修、石娘子等齊往那人望去,見是個長髮老者,額間卻點了戒疤,行止間隱透堂皇氣象,威儀赫赫,心中各自戒備。只聽柳涵碧叫道:「啊,就是他,他就是老和尚們的師兄應文!」

  應文逐一望過眾人,最終凝目於文淵臉上,見他一臉錯愕神情,當即說道:「文淵,好久不見!你可知老夫是何人?」

  小慕容怔然望著文淵,輕聲道:「你們見過?」文淵一臉茫然,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柳姑娘說他就是應文?」小慕容道:「是啊!」柳涵碧跟著補上一句道:「就是他,絕對沒錯!」

  文淵點了點頭,道:「我是看不到他的模樣……他有蒙面嗎?」小慕容道:「沒有,這人我從沒看過……」才剛這麼說,她卻突然想起「蒙面」一事,不禁驚呼一聲,叫道:「該不會,你是說那……」

  文淵正面對著應文,緊閉著的眼簾雖然無法接收他的外貌,耳朵卻能聽見他身上發出的任何一絲聲息。他再次確定了眼前人的身份,緩緩說道:「你的確沒以真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過,難怪認不出來……但我記得你的聲音。還有那」埋業寺「三字,我終於明白……」

  應文嘴角一揚,說道:「不錯,正如你所想,」業「就是罪業。」文淵道:「深埋罪業之地,乃是」罪惡淵藪「……你還沒死,你是寇非天!」

  長髮老人意味深沉地一笑,微微點頭,環抱在身前的手掌微微震動,指甲縫裡浮溢著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