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入旅館的辦公室時,她看起來很可愛,頭髮全都往後推到肩膀上方,帽子斜戴著,襯衫衣領解下來,但是身體抖得很厲害,幾乎無法握住鋼筆。
她潦草寫下「麗莎.克莉」這個名字,就像一個年老的女人寫出來的樣子。我她爭論要使用誰的美國運通卡,她顯得很慌亂,默不作聲,好像不確定要怎麼辦。我爭贏了,他們拿了我的美國運通卡。
她所選的地方很完美,是一間翻新的西班牙市內邸宅,離賈克遜廣場大約兩個街區,而我們後面有僕人住的小屋。紫色的鋪路石凹凸不平,在這些古老的紐奧良庭院中,鋪路石總是如此。而花園是一片灌木叢,都是巨大、潮濕、發亮的綠色香蕉樹,還有淡紅色的夾竹桃和茉莉爬到磚牆上方,到處都有電燈,像是燈籠一樣。
噴泉女神長滿了緣苔,水中擠滿鳶尾,但我很喜歡。一架自動電唱機發出砰砰聲,從街區的什麼地方傳來——「急奔」,麥可.傑克森所唱,把我留在加州的現實生活帶回來,比這兒的任何其他東西稍微生動。附近一家飯店的鍋盆發出噪音,還有咖啡的香味。
我們走到門口時,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我抱住她一會兒的時間。細雨打在我們身上,小小的院子像是水的聲音所形成的一闋交響曲,雨滴落在香蕉樹葉、屋頂,以及場物上。同時,我在整個世界上所見過的兩個最漂亮的黑白混血孩童,把袋子放進房間裡。
我不知道這些孩童是女孩還是男孩,我現在仍然不知道。他們穿著卡其短褲及白色T恤,皮膚多油似蠟,眼睛暗黑多水,像印度繪畫中的印度公主。他們幾乎昏昏欲睡般滑進漆成白色的大房間,手中提著袋子,一波接一波,一直到他們把袋子堆成一堆。
麗莎的行李是乘坐私人飛機旅行時所使用的那一種,全都是相配的焦糖色皮件,上面有金色姓名首字母。她的行李之多,大約有如一八八八年的歐陸大旅行中人們所攜帶的行李。
我給了兩位孩子五塊錢,他們以某種聲音說了什麼,是只能在紐奧良所聽到的那種聲音,確實很柔和,像法語,很有抒情意味,幾乎像是筋疲力盡了。
他們離開時,回頭對我微笑,有一秒鐘的時間看起來像是老人。
麗莎凝視著房間,好像房間是一個地洞,滿是蝙蝠。
「你要我把你抱過門檻嗎?」
我問。
她看著我,好像我讓她受驚了。有什麼神色在她身上浮現了一會兒,是一種狂野的神情,我無法解釋。我又感覺到那種熱氣。我沒有等待她回答,就把她抱起來,走進去。
她明顯地臉紅起來,開始笑著,又努力要隱藏,好像她不應該笑,或者什麼的。
「那麼就笑吧!」
我把她放下來時這樣說。我對她微笑,也對她眨眼,就像我對島上花園亭樹中所有的女人微笑、眨眼一樣。只不過這一次是打從心底這樣做。
然後有一段時間我不再看她,而是瀏覽四周的情景。
甚至在這些很舊的僕人住處之中,天花板也高達十四尺。桃花心木四柱床很大,上方有一座婚禮用的絲質舊天蓋,天蓋上一應俱全,包括天使、西洋薔薇,以及舊污跡,好像雨水沿著線條滲入其中。你無法把一張像那樣的床,搬進我所住過的大部分房子之中。
有一面鏡子從大理石壁爐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還有兩三張高背胡桃木搖搖椅,放置在一張破舊的波斯地毯的邊緣上。有幾大塊很寬又很不平的柏木板,地板與外面的鋪石路齊平,法國門佔據房間的整個長度,就像「俱樂部」中她的房間一樣。
浴室與廚房稍微突破魔咒,同樣的白色磁磚與鉻金屬設備,有微波爐、電咖啡壺,你在任何豪華汽車旅館中都會發現這些東西。我把門關起來。
天氣不夠熱,其實不用開冷氣,雨的氣味很好聞,所以我把冷氣關掉,走到外面,拉起法國門上方的所有綠色大窗,不讓任何人看到我們——如果他們想看到我們的話。然後我走進裡面,打開所有的玻璃門;由於冷氣的緣故,沒有人再打開這些玻璃門。我閂起窗,打開細長的木板,房間立刻變得比較溫暖、比較有生氣、比較可愛。雨滴所發出的噪音真的很大。我把大門鎖起來。
麗莎站在那兒,背對著燈,只是凝視著我。
她的身體很濕,衣服全是縐紋。她的口紅有一點沾污,襯衫一直露到背心的地方,並且已經脫下鞋子,所以看起來有點脆弱。
我走向她,手臂抱著一支床柱,只是端詳著她,讓色慾興起,加倍,三倍,一直到色慾又變成熔岩。
那麼,我們置身在這兒,沒有任何的訓練員,沒有任何的經理人,也沒有按鈕可以招人來幫助,只有我們兩在這個房間裡。我知道她正在想這件事,就像我也在想這件事。
但是,她想要什麼呢?我想要什麼呢?我想要把她的衣服扯下來嗎?想要強暴她嗎?想要為她對我所做的所有事情而演出小小的報復場面嗎?他們說,當一個男人真的被激起性慾時,他是不會「思想」的。嗯,我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想起運動通廊、束縛身體的用具,以及她把眼罩蒙在我眼上時的感覺;還有皮帶、她那裸露的乳房,是多麼熱;還有我在轎車中對她說了什麼,說我想把她撬開,進入她身體裡面。只是,我那樣說並不表示強暴。我會讓她失望嗎?
我想說什麼,但卻沒有什麼話可說。是我以前在「俱樂部」她的房間中曾經有過的那種令人為難的慾望——想要對她透露什麼。我想我是要入侵到她的身體裡面,但不是表現卑鄙、不是表現無情、不是表現殘暴、不是表現力量,而是表現別的方面,比那樣更具生命力、更重要、更透露個人的成分。
她對著床不明確地移了一小步。我又能夠感覺到她的熱氣,看到她的熱氣在皮膚下面舞動,而她在看著我時,瞳仁也同樣在舞動著。
我走向她,兩手抱著她的頭,只是吻她,是我們一再進行著的那種張嘴的濕潤慢吻;她的身體軟軟地靠在我身上,大聲呻吟著。我知道一切都會很完美的。
我拉掉她的上衣,打開她的背心,開始扯掉襯衫。當她彎身去解開皮帶時,頭髮落在裸露的乳房上,動作之中透露了一種什麼。頭低垂著,雙手解除腰部束縛,解開褲子——這一切之中透露一種什麼,直搗我的腦中。我把她的褲子拉下來,把她抱到褲子外面,手指壓著她裸露的臀部。
我在她面前跪下來,頭部探索她的性器官,然後是臉孔,然後舐她,吻她。
「我不能、我不能忍受。」
她低語,抓著我的頭,把我壓在她身上,然後把我推回去。「太強烈了,停下來。進入我身體裡面吧!」
她說,「太,太……」我頃刻之間脫下自己的衣服,在床上把她向上推,讓她坐在床腳,張開她的腿,看著她裸露的性器官,看著它呼吸、變動的模樣,陰毛閃亮著,陰唇呈粉紅色,很隱密,在抖動著。
「我要你進到我裡面。」
她說,我抬頭看她的臉孔,她的臉孔似乎有一秒鐘的時間顯得太精緻,不像人類,就像她的性器官太粗野、太具動物成分,隱約不同於她其餘的部分,不像人類。我們一起在床上向後移,有點像滾動著,吻著,只是裸著身體彼此摩擦著。
我又對她俯衝,把她的身體大幅伸展開,這一次她沒有抗拒。
但是她無法保持安靜,她開始在我身體下面打滾。我在舐她,吻她,把舌頭伸進去,浸淫在那她清淨的鹹味及木炭味中,舐著如絲的陰毛,她快要進入完全瘋狂的狀態了。她又抓著我,要我爬到她上面。但我無法放手。我必須再這樣做一會兒,品嚐她,像那樣擁有她,進入她裡面。
我轉身,與她形成69姿態,感覺到她的嘴銜著我的那話兒,然後她就沒問題了。我吮吸著她,舐著她。她被鎖定,有力又熱情地吮吸著,像一個男人,好像她很喜歡做這件事。她吮吸得越來越有力,手放在我的那話兒的基部,嘴真的很濕、很穩定。我探進她的性器官,以舌頭愛撫其深處,確實與她一起濕了起來,與她一起浸濕了,同時她的指頭捏著我臀部的鞭痕,撫摸著,搔抓著。
我向後移動,讓她知道我要出來了,但她的手臂更緊緊地鎖住我。當我在她身體裡面出來時,感覺到她那甜美的小孔在緊縮,臀部對著我衝刺,小嘴在我的嘴下顫動著,整個身體燃燒著。情況持續再持續,我可以聽到她在呻吟,對著我的那話兒發出同樣的叫聲。她出來了,像爆炸的連鎖反應。我出來,再地無法忍受了。
我往後躺,想著︰我不曾與一個女人這樣做過。也許曾與至少五到八個男人這樣做過,但不曾與一個女人做出這種姿態。而我一直這樣做。但我主要是在想︰我愛她,我真的愛她。
第二次,情況慢多了。我們沒有立刻開始。
我想,我也許睡了半個小時,我不知道有多久,是睡在被下面,黯淡的燈仍然亮著,而雨下得稍微慢一點,聲音像同樣的兩滴交響樂,在一百種表面上響了出來,而水在水管與水溝中流動著。
然後我站起來,把燈轉熄。我們又依偎在一起,只是現在我完全清醒著。我能夠看到雨滴像小小的銀光,附著在綠色木窗的細木板上;我也能夠聽到構成「法國區」的所有其他粗糙雜音,能夠聽到只有一個街區遠的「波旁街」俱樂部傳來隱約的風聲,還有狹窄街道中汽車的高聲吼叫,那電唱機送出某種古老、較具深喉音的節奏,以及藍調歌曲。幾乎喚回一種記憶,紐奧良的氣味,土地和花兒的氣味。
我們終於又開始了,是很柔情的。我們吻遍對方的身體。我們吻彼此的腋下,以及乳頭,還有肚子。吻大腿裡面,以及膝蓋後面。
我進入她的身體裡面,她鬆開了,她的頭一直向後仰,叫聲一如從前。當我在她裡面出來時,她叫著,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
結束時,我知道自己要睡一百萬年。我用手肘支撐身體站起來,俯視著她,把她抱在懷中,說道︰「我愛你。」
她的眼睛閉了起來,有片刻的時間眉毛擠在一起,伸手拉著我,把我壓在她身上。她說「艾略特」,好像她很害怕,只是躺在我的下面,抱住我。
一會兒之後,我在夢幻中想到要告訴她說︰我以前不曾對任何人說「我愛你」,但這樣做似乎很高傲。我意思是說,為何此事那麼特別?其中所透露的一切意義是︰我可以說是一個粗人。我恨睏倦,她在我身邊,身體靠著我,蜷曲著,我默默無言。她還沒有回答我,真的,但是,她為何要回答我?或者,也許她已經回答我了。以那種方式想及此事吧!
現在她像柔軟的花瓣,很可愛,她的香氣與汁液在這種強烈的芬芳中混合在一起,不斷帶回給我一陣陣快感的浪潮。
********我在兩小時後突然醒過來。無論多麼累,我都不想再睏倦欲睡了。
我站起來,打開手提箱,開始收拾一些衣服,我的眼睛很習慣黑暗,穿過百葉窗細木板照進的亮光,足夠讓我看到一切。但我並不知道要在這兒待多久。我無法想到現在就回到「俱樂部」。她說了什麼呢?是擺動不定的所謂的「沉重責任」。
她坐起來,靜靜坐在那兒,手臂抱著雙膝,注視著我。
我穿上一件白色套頭襯衫、一件卡其褲,還有手提箱中唯一乾淨的狩獵夾克。其實這是其中最好的一件衣服,我是說購自軍方流出物資販賣店的這件軍用卡其夾克,它並沒有縐得很厲害。我喜愛這件衣服,每次穿上這件衣服,總是想到世界上我去過的一些地方,例如薩爾瓦多。想到那個地方並不太好。但是開羅呢,不錯。海地呢,確實很好。貝魯特,當然很好。還有德黑蘭、伊斯坦堡,以及其他幾十種的奇異記憶。
她下了床,我看到她打開行李,取出裡面的每樣東西,我腦中一條緊繃的線斷裂,感到很舒適。沒有皮裙,也沒有長統靴。她掛起豪華的天鵝絨小西裝,還有緊身的睡衣,把幾十雙高跟鞋丟在壁櫥的地板上。
然後,她穿上一件暗藍色、有圓點花樣的小禮服,柔和而美妙地凸顯出她的角度與曲線,腕部的地方有長長的袖口,雙手看起來比較長,除外還有完整的袖子,肩膀地方有小褶飾。她把布帶繫在腰部,使得縫邊美妙地提高到膝蓋上方,乳房在絲服下形成兩個暗黑的尖點。她並沒有穿上褲襪,感謝上帝,只穿上雙海軍藍皮鞋,鞋跟像冰鋤。
「不,不要那樣做,」
我說。「這個城市的特色是︰在裡面散步真棒。我們吃完飯後可以去散步一下。地方非常平坦,我們可以在任何地方散步。穿上較低的鞋子才能散步。」
她說,好吧!她穿上一雙天然的棕色皮製涼鞋,鞋跟比較低。她鬆開頭髮,把太陽眼鏡戴在頭頂上,把臉上的一些頭髮擋在後面,個人攜帶的東西由一個黑色皮袋換成一個棕色皮袋。我們準備好了。
「我們要到哪裡?」
她問。
這個問題令我吃了一驚。她不是要告訴我嗎?
「嗯,到『拿破侖上的曼納爾』,」
我說。「現在是九點鐘,我們也許要等一張桌子,但是我們可以在酒吧中吃一些牡蠣。」
她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露出不確定的微笑。當微笑持續時顯得很美。
「你沒有保留那輛轎車,有嗎?」
我問,走向電話的地方。「我來叫一輛計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