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行政大樓,好像有人在追趕我。
我身體微微發燒,手不斷觸碰嘴部,因為嘴唇刺痛,好像他在嘴唇上做了什麼手腳,像一則高中羅曼史中的男主角,竟那樣子吻我。我仍然能夠嗅到他的氣味,他皮膚的那種清淨的鹹味。
是的,比照片中的他好看一百倍。
但最迷人的是他的儀態,他的儀態把一切融合成一種正確的眼光,因為,當他微笑時、當他說話時,個性就顯露出來。
夠了,麗莎。
我意思是說,這只是一位健康、強壯的美國男性,來這兒扮演奴隸兩年的時間,而他剛好知道如何為任何的女性表現出魅力,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眼光與聲音。
我現在太緊張了。我不應該這麼快選定他,不應該切掉電話,不應該讓辦公室的每個人等著,只是為了下去看他!
我意思是說,偷偷溜下去吻他的嘴,好像我們是在一輛雪佛蘭汽車的後座。這件事必須停止,這是確定的,不能進行三天之久。三天。聲音像他眼中的神情,確實是存在的。但這是我們想從他們所有的人身上獲得的,是的,我們接收他們的幻想,變成了幻想。那麼,他確實是在那兒——這一點有什麼美妙之處呢?
十一點鐘。「俱樂部」仍然生氣蓬勃,從島上的一端到另一端都是如此,燈光在一百個掛著窗的窗戶上悸動著,頭上的天空在滿月的照亮之下,透露出深不可測的暗藍。
我很快走過鋪著暗色地毯的娛樂場,不想看到別人,也不想跟別人講話,只是用眼睛的餘光瞥視裸身的奴隸,以優美的姿勢穿梭於無止盡的桌子之間,把盤子舉得高高的,匆匆趕去侍候客人點菜,奉上酒類,奉上顏色與裝飾都具異國情調的飲料。
在燈光微亮的厚玻璃牆襄板後面,展示中的奴隸們在束縛狀態中扭動著身體,掙扎著,四肢擦亮成金色或銀色,陰毛裝飾著小小的珠寶。遠處的舞台上在上演著一出小小的戲劇,兩位希臘女奴戴著精巧的手煉和手鐲,正在接受羅馬王公嚴厲的懲罰。
在較安靜的交誼廳中,戲劇演得更加親密,「俱樂部」會員已經把跟隨在後的奴隸們帶到桌旁。在酒吧的黑暗與發亮的酒瓶上方,一群年輕人,頭低垂著,手臂高舉,纏結在一起,一連串米開蘭基羅的雕像,在一個旋轉木馬上默默地轉動著。
我看到「黑狗」史各特,也是英俊的黑膚天才——「訓練員中的訓練員」。他在跟一位年老的英國貴族快速地談話;這位貴族是新近的會員,逗留在這兒已有幾個月之久。我心中興起一陣微微的興奮之情,感覺心頭熱熱的,因為我看到吉蒂.坎特維爾趴在史各特腳旁,嘴唇壓在地毯上,默默等待他的命令。
那麼他是選了吉蒂。對她而言倒是好事一樁。他也許已經把吉蒂直接帶到新訓練員的班上,用她來示範。我應該去,也許可以學到什麼東西。這樣想就像往昔的麗莎,進入這裡的狀況——古老的措詞是這樣說的。
一廂情願的想法,真是小孩子。在那兒三天之久。不,事實上,自從我的飛機著陸以來,就不曾感到對勁過。甚至在我離開之前,就不曾感到對勁過。
除了剛才吻艾略特.史雷特;此事如何呢?
當我進來時,綽號「狼」的理查從桌子旁站起來。
「抱歉叫醒你,麗莎,」
他說。「努力要早點聯絡到你,但是……」「我是來這兒被人叫醒的。怎麼回事?」
我問。
兩位經理人,由於工作了很長的一天,看起來有點髒兮兮。他們站在一旁,手臂交叉,盡量要隱沒在白色的牆中。
桌子前面的地方,有一個女孩,穿著一件系有皮帶的白色毛圈布短衣,坐在那兒,誇張地啜泣著,拳頭敲擊著膝蓋。
「美國妙齡小姐,」
理查說。「醫生說,她根本不滿十七歲。」
要不是為了艾略特而引發爭議,我一定會在門廳驗收奴隸時記得她。性感的乳房鼓脹在松垂的衣領上,兩腿修長,像精緻的雕刻。她生氣地甩著黑色的鬈發,對著我噘起下嘴唇,然後,她的眼睛斜視著,露出水汪汪的恐懼神色,同時理查做手勢,要我坐他的椅子。
「你們不能這樣!你們一定要接受我!」
她尖聲地說。由於哭泣的緣故,嘴唇看起來幾乎瘀血了。她搖頭,再度敲擊拳頭,整個臉孔都打了結。只看著她,很難相信情況如此,但是當她說話時,情況就很清楚了。
理查把醫藥報告單推給我。他看起來睏倦欲睡,深陷的眼睛有點發紅,但仍然對整個事情感到有趣。我沒有微笑。這是很累人的事情,跟這個女孩談話會是雪上加霜。
「聽我說,」
我說。「你太年輕,不能到這兒來,你的文件是偽造的。」
「狗屎!」
她說。「我二十一歲了。我是由阿黑.哈斯勒訓練出來的,我能夠……」「你跟哈斯勒談過嗎?」
我問理查。
「他否認一切,說她完全欺騙他,」
理查疲倦地說。「她的出生證明和駕照都是假的……」「不是假的,我年紀綽綽有餘可以待在這兒的,你們想搞什麼?」
「你是未成年人,你不屬於這兒,」
我說,「今晚就出去。」
我看著理查。
「我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任何其他東西,同樣的例行工作。」
他放低聲音。「我跟你打賭,不只她一位。」
「嗯,那麼把其他人找出來吧!」
我不高興地說。「叫整群的人再接受另一次檢查。如果有任何未成年人,我要他們出來。」
「拜託你們……」她向前傾身,雙手幾乎羞怯地抓著自己的衣服。「讓我待下來吧,你們有文件,上面說我是二十一歲,怕什麼呢?你們不能告訴我說不要我。請看著我。我看到其他人了,我很好,像任何……」「你選一個城鎮,」
我冷冷地說。「私底下乖乖坐飛機到邁阿密,從那兒坐頭等艙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現在就離開。」
「我要待在這兒!你不瞭解這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跟我的經理人談談吧,他會告訴你,我是很完美的。聽我說,我準備好了,我告訴你,我是由最佳的人選訓練出來的。」
「好吧,把她弄到洛杉磯。」
「不要!」
她尖叫,咬著嘴唇,眼光顯得有點茫然,也許有點世故。她以模糊的聲音說,「紐約。」
「好吧,紐約,讓她在『廣場』飯店住兩夜,普通的房間,再給她一千元。」
我看著她。「要以明智的方法花這一千元,就像古老的格言所說的。」
「狗養的!」
「哦,在你離開之前,我很想教你一些禮貌。」
我低聲地說。
她端詳著我,拚命地盤算著。
「把她帶離這裡。」
我說。
「請告訴我一個正當的理由︰為什麼對我這樣做?」
她請求著。眼淚很美,滑到圓圓的臉頰上,但眼睛卻像兩顆石頭。「你很清楚,會員們會喜愛我的,請承認這一點。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一個大我六歲的人?看在老天的份上,請告訴我。」
「親愛的,這是一個無情的世界。但是你聽過『法定成人』一詞嗎?我們不要發瘋的人,我們不要未成年人,我們不要非志願的奴隸。五年之後你再回來,也許,只是也許,我們會跟你談。但是不要假冒另一個名字來欺騙我們。現在,把她帶離這兒,盡快用飛機把她送到邁阿密。」
「我恨你,你這個狗養的!」
她尖叫著。訓練員努力要把她抬起來,但是她把手肘壓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的文件準備齊全。打電話給阿黑!」
另一位訓練員用手臂抱著她的腰。「我曾向干它的『紐約時報』舉發!」
「不用費心。」
我說。
她努力要掙開訓練員的手臂。
「但是,如果你確實當真的話,我們在H區平房中有兩位『紐約時報』記者。在第五層的大樓中有一位來自NBC的傢伙。」
「你以為你很聰明。我會揭發這個地方的醜事!」
「每個人都報導我們的事情,親愛的。你去圖書館查查看吧!當一位奴隸『說出一切』時,恐怕是登在小報的後頁,與已經翹辮子的前任應召女郎及鹹濕片明星所演的悲劇影片並列。至於『泰晤士報』,你確實可以忘記它的。你曾聽過『所有適合刊登的消息』這句話嗎?」
經理人把她抬離地板。她憤怒地踢著腳,同時他們把她拖離打開的門。
門輕輕在她身後關起,理查和我彼此交換眼光。
「阿黑的電話,一線。」
我拿起聽筒。
「說真的,麗莎,我不瞭解這點。那個女孩不可能才十六歲。如果她是十六歲,我就是心智不清了。」
「阿黑,我剛剛看到她。美國妙齡小姐。不要騙我了。」
「我是告訴你真話,麗莎,我無法應付。她到處有文件。麗莎,你試驗過她嗎?她一直在『村莊』酒店當雞尾酒女侍有兩年之久。麗莎,她是猛烈的炸藥,我告訴你,她不可能才十六歲,她還教我招數。」
「我不再受你騙了,阿黑。」
我說。
「麗莎,你不能對我這樣做。你不瞭解……」「如果是拉蔻兒.薇芝的身體與葛麗泰.嘉寶的頭部,我才是不瞭解。」
「麗莎,她可能連上帝都會欺騙。我已把洛磯山這邊最好的商品賣給了你,你無法從東部各州的任何人那兒弄到奴隸……」「曾聽過紐奧良的格雷哥利,或者達拉斯的彼德.史雷辛格嗎?你賣給我們一個未成年人。阿黑,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我們不能信任你,阿黑,再見。」
我放下電話。
我靠在椅子的高背上,看著天花板。
「我已經調出他賣給我們的另外兩人的有關檔案,」
理查說,悠閒地走向桌子,兩手插在口袋。「沒有其他問題。真的。兩名男性奴隸至少二十三歲了,也許稍微大一點,而那個女的是二十九歲。」
他在注視著我。「是頂尖的商品。」
他說,頭稍微傾斜。
我點頭。
「錢如何呢?」
「不管它,」
我說。「要是我認識阿黑,她就一毛錢也拿不到。我不要再跟阿黑談話,我不要為孩童與騙子扮演警察。」
「但情況就是那樣,」
理查冷冷地說,「她不是孩童。」
他瞇著眼睛——當他很嚴肅時經常都是這樣,眼睛顯得更小、更明亮。「她也許在十一歲時就來經,十三歲時就失去童貞——如果他們仍然使用這句不文明的話。她就像她自己所說的一切,也許在阿黑的私人房間裡工作六個月。我觸碰她時,她出現了性高潮。你若用刑杖打她,皮膚就在你眼前活了過來。」
我點頭。
「所有這些古老的爭論我都知道。從喀什滿都到堪薩斯,我們的名字都意味著︰不許有未成年人、發瘋的人、俘虜、毒品。只許有法定成人!」
他的眼光若有所思地避開了一會,眼睛又瞇了起來,露出茫然的神色,臉上所有深深的皺紋都像往常一樣強調他的神情。他的手指向後梳,穿過頭髮。
「不要這樣製造摩擦,」
他低聲說。「她是我所選的。我把她送進來的。」
「我不喜歡去讚美那些只做了最起碼工作的人。難道我現在要把你當作例外,讚美你一番嗎?」
「但這樣做公平嗎?規定公平嗎?我是說,她一直在努力,已經學習了一些事情。」
「你要把我變成一個女老師或社會學家了,」
我說,感到很生氣。「怕你忘記了,讓我提醒你這是什麼地方。這兒不是一連串燈光黯淡的房間,讓你在星期六夜晚到裡面休息,完成你整個星期所夢想的儀式。這是整體的,這是一種環境,會吞噬你、會消滅你所認識的任何其他環境所具有的真實。這是你那些成為真實的幻想!」
我停下來。我真的在生氣。我努力要壓低聲音。
「你必須記得那幾年代表什麼,」
我說。「我是說十六歲與二十一歲之間的那幾年——那幾年是什麼意思?」
「那幾年並不再意味貞潔與服從。」
他說。
「那幾年在一個人的一生中並不只是平常的歲月!那是她會賠在我們身上的青春,我們不需要從她或任何人身上獲得那樣寶貴的東西。我們能夠以較廉價和可通行的能量來維持火繼續燃燒。我不介意她多麼柔順、多麼美麗、準備多麼充分!你認為她會像什麼……兩年之後?」
「我瞭解。」
他說。
我不確定我自己瞭解。我的聲音之中透露著一點歇斯底里的意味。我又不斷看見到那間位於希爾斯波羅的別墅,還有我的第一位主人,以及我們駕駛著轎車的那條公路,與保羅.金的那些口角。哦,但願那時有一位馬丁.哈利法克斯。
「俱樂部」的規模與重量突然壓迫著我。在新的季節來臨之前,還有多少的事情會發生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我低聲地說。「也許這個地方偶爾會讓我心神不寧。」
「嗯,我想,青春期對我們所有的人而言是十分複雜的。也許我們全都會追悔那些青少年歲月……」「我一點也不追悔,」
我說。「但是我十六歲、十八歲或二十歲時並沒有待在俱樂部中,這是整個重點所在。我當時可以來來去去、進進出出。如果沒有防護網,我就不會走上高空鋼絲繩。」
他點頭。
「但這不只是未成年人本身的問題,」
我說。「每天都有更多有關我們的事情被人寫了出來。在一些圈子之中,我們現在幾乎是眾人皆知了。我願意打賭,任何人——我是說任何人——只要著手與我們接觸,都會做得到。不能讓任何一個人捏造故事,說這個地方有未成年人、發瘋的人,或者俘虜。」
事實上,令人驚奇的是︰以前不曾有人虛構這樣的事情,因為有關我們的每則報導,都是「在我們四周」寫成,也就是說,沒有得到我們的承認或同意。任何寫出來的東西,它的背後都沒有一點點證據——除了模糊、虛幻的照片,這些照片完全沒有顯露出什麼。不曾有記者深入裡面。
但是情況之所以如此是有很多理由的。只要會員稍微被公開提及,就會被取消資格,沒收會費。由於會費昂貴,加上我們篩檢的過程很仔細,所以完全沒有記者間諜存在。
這座島上不允許有照相機。我們自己的監視設備並不做記錄的工作,所以沒有什麼好偷竊的。在幾乎所有的出口點都裝置有電子設備,徹底摧毀任何走私的膠卷或錄影帶。
至於奴隸、經理人,以及司機,還有所有的其他職員,那只涉及簡單的經濟學。他們製造出龐大的薪資,而特別的福利更是令人陶醉的。酒、飯菜、奴隸——如果他們要奴隸——加上職員的資金、海灘。沒有人會為了醜事的揭發而付給他們足夠的錢,因為醜事的揭發本身沒有那麼大的價值︰要是他們「說了出來」,那麼他們在世界上任何俱樂部就變得一無是處。只有少數不滿的人,也就是被開除的人,才會打破沉默,以拙劣的方式寫出不具體的內容,而這些內容甚至對於刊登的小報而言,也是卑賤、低級的東西,這一點我已經向這名女孩指出。
但是,當人們在你「四周」寫東西時,他們什麼都能說,並且「老爺」與「花花公子」中那些大規模的報導,幾乎都沒有扭曲的部分,令人驚奇,甚至在小報之中也沒有完全的謊言。
「問題不是這個女孩是否準備充分了,」
我說。「問題是︰要小心,要完全清白。」
「我同意,」
他說。「但是,現在這個地方有太多的錢,大家不會去炒熱這件事。我主要的意思是︰這些未成年者之中,有一些就像我一樣,並非未成年者。」
「不要哄騙你自己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害怕金錢。」
口氣透露著輕蔑。一切都變得太粗魯了。「聽我說,理查,我很抱歉,」
我說。「我今晚不對勁。我的假期去它的太長了,我討厭回家,外面的世界使得我心緒不寧。」
「當然……」他輕聲地說。
我心中又興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我看到艾略特.史雷特的臉孔,感覺到他的嘴。我不期然記起舊金山酒吧中的那個傢伙——正直先生。在那兒待三天。天啊,我很累。現在我也許能夠睡覺,也許所有的記憶都會整理行裝回家。
「嗯,你已經為你的奴隸和他們的主人盡了責任,」
理查說。「你為何不離開這兒,去玩一玩。」
理查的臉孔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我體認到︰那純粹是對我臉上的變化的一種反應。我意識到自己把眼光轉向他,感覺非常不自在。
「玩一玩?」
我問。
他正端詳著我。他點頭,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
「這是你所說的嗎?玩一玩?」
我問。
他等著。
「我要求一次例外,理查,」
我說。「艾略特.史雷特。明天下午我要暫時停止懲罰他,把他帶到我的住處。」
「嗯,你不大對勁,就像你所說的。你將在三天後擁有這個年輕人。」
「不,」
我說。「你在每個人面前表示了一點維護規定的立場。現在私底下例外一次吧!我明天下午要史雷特。他們早晨不能碰他,十點鐘左右洗澡、休息。下午一點鐘送到我的房間。現在請貫徹這個命令吧!不會有人知道這種差別待遇。其他志願奴隸太忙了,而訓練員工作過度,我們都很清楚,我一點也不介意。」
有一會兒他什麼也沒說。然後他說︰「你是老闆。」
「是的,老闆及策劃人……」我說。
「當然,」
他安靜地說。「要是你對此事感覺那麼強烈。明天,午餐之後。」
我站起來,開始走向大門。
「確實有什麼不對勁,不是嗎?」
他問。
「什麼?」
「不是在你的假期開始的,」
他輕聲地說。「是一直醞釀著,有一段時間了。」
「不,」
我說,我搖搖頭。「只是很累。一定要他們在一點鐘時把史雷特送來給我。你會做嗎?」
「會的,親愛的。祝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