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雲夢譚 第四章 以身為祭·涅槃重生

  普通人的親戚見面,無非就是熱情擁抱,噓寒問暖,自有一番熱鬧景象,但四靈之民見親戚,內涵意義卻沒有這麼簡單。

  四靈之民的構成,極度講究純血程度。普通的貓狗,血統純些頂多就是身價高一點,可是在四靈之民的身上,四靈之血越純,就代表武力越強,運使異能的效果也越強,是以在四靈之民中,純血程度就代表著身份的尊卑貴賤,足可決定一切。

  無論是龍、虎、鳳、龜中的哪一族,都曾經進行研究,試圖以人工方法來提高純血程度,在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之後,多少也有了些成效……但那些研究出來的結果,若非運作條件極端苛刻,就是風險過高,成功機率太低,而成功與失敗的代價都過度慘烈,根本沒有可行性。

  反祖現象所造成的純血強化,是目前為止唯一成功的後天提升之法,雖然對肉體沒什麼負擔,效果又好到出奇,可是只要考慮到每次這種現象的發生,都是在近乎滅族之時,這種提升血液純度的方法就不能說是不用代價,甚至可以說要很大的代價。

  從小時候開始,羽寶簪就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特別,自己被人所驚歎的武學天才,九成都與體內的高純度鳳血有關,母親向自己解釋,反祖現象會令體內鳳血純度大幅提高的同時,也大為驚歎,表示似自己這樣的高純度鳳血,過往她在樓蘭亦從所未見,什麼王族、皇族都遠有不及,大概只有典籍中所記載,那些幾個世代以前的先人,才有這樣高純度的鳳血。

  如此的讚美,一度令自己喜不自勝,加上當時年紀小,隱隱約約,有種「復興樓蘭,捨我其誰」的使命與自豪,直到母親說出了那句話。

  「你的鳳血純度之高,樓蘭已有數個世代未見,假以時日,你就是樓蘭鳳族這一代的最強者,足以睥睨中土,復興我族,哪怕對上天魔,都有一爭高下的本錢,不過,反祖所造成的純血效應,未必只發生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如果還有其他人,也出現了這樣的效果,那就……」

  母親所指的人,就是鳳婕了,自己最初只知道鳳婕流著皇族之血,後來經過調查,這才曉得,當年樓蘭一族曾生內亂,為了爭奪太陽王之位,繼承人爆發戰爭,最後勝者繼承太陽王的稱號,敗者卻僥倖保得性命,流亡中土,苟且偷生,鳳婕正是那人之後,體內流著的也是皇族鳳血,只不過由於未得指點,鳳婕完全就像個普通人一樣,既不會樓蘭絕學,也使不出鳳族的異能。

  什麼都不會也沒有關係,只要流有鳳血,當反祖現象發生,潛藏的基因被喚醒,體內的鳳血自然會高度活化,引發種種奇異現象,輔助種族的延續。羽寶簪明白這個道理,而母親所猜測的核心問題在於……若一個普通的族民之女,都能在滅族危機的影響下,體內鳳血精純至此,那尊貴的皇族之後,又會否受此影響,獲得更無可匹敵的至絕力量?

  這個可能性,只能用估計、猜測,無法查證,因為這些年來,鳳婕隱於梁山泊,把自己藏得極好,旁人就算知曉她的所在,也很難把她誘出或逼出,不過,此刻近距離內面對面,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羽寶簪發現母親的推測沒錯,鳳血活化的效應,果然也在這女子身上出現,效力較自己更強,雖然彼此都是高純度的鳳血,但在她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個從實驗室出來的特製品,優秀卻不自然,到處都像是特別調整出來的刻意。

  而鳳婕……她給自己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尊貴的女皇,站在自己面前,一句話都不用說,自然有一股凜然威勢,讓自己的雙手不自覺地發顫。王者威儀,羽寶簪之前不是沒有感受過,還記得初次見到武滄瀾,就曾經在他的王者氣派、帝皇龍煞的影響之下,膽顫心驚,只想跪地臣服,事後回想,歸納理由,覺得這一方面是因為他武功高絕,將自身氣勢凝練、昇華至此境界,一方面則是大武龍族的先天優勢,龍這種生物本就是威煞之所聚,武滄瀾繼承龍血,有這樣的威懾力並不出奇。

  鳳婕的武功不及當日武滄瀾,她此刻所散發的威勢,主要是源自體內的鳳血,給予自己的感覺極為強烈,卻影響不到普通人,和武滄瀾比起來可差得遠了,但對著她,自己體內的鳳血翻湧不休,彷彿得遇真主,歡喜雀躍,連帶自己腦中都陣陣暈眩,好像只要她一聲令下,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悔。

  普通的人類大概沒法理解這感受,就連自己都是初次體驗,不過,越接近純血的王者,在四靈之民中就有越大的影響力,無怪武滄瀾如此忌憚真龍血脈……

  「……難得遇到親戚,本來想要叫你小妹妹的,不過,一來我沒有姍拉朵的嗜好,二來……我樣子看來雖然不老,心態卻已經很老了,所以就叫你小丫頭吧。」

  鳳婕笑道:「你這小丫頭,來這裡做什麼?說個道理出來。」

  「我……我是來照顧少爺的。」羽寶簪答得頗為心虛,人家一早看穿自己的真面目,自己說著這種沒意義的謊言,所為何來?但要坦誠說話,卻不知為何提不起這份勇氣……

  「照顧少爺是我的責任,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羽寶簪勉強擠出這段話,聲音聽來異常刻板,鳳婕聞言,啞然失笑,「真的是這樣嗎?不管是與不是,都謝謝你啦!」

  「我……不敢當,我……」

  「他這麼遲鈍,女人想待在他身邊是很辛苦的,往後有得你累啦。」鳳婕笑了笑,回頭側看了一下孫武,像是想起了什麼,怔怔出神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沒這麼遲鈍,一顆心通了七八個竅,不過,還是一樣讓身邊的人辛苦得要死,這點沒什麼差……」

  鳳婕的聲音越說越小,整個思緒沉浸在往事中,羽寶簪也若有所思。資料中的這個女人,是中土第一美人,明艷不可方物,當年不曉得多少英雄豪傑,競相拜倒裙下,但如今眼前的這個肥婆……全身都是肥肉,搖晃起來就像是一座會走路的肉山,很難想像她是吃什麼東西,才胖成這個樣子的?孫武以前提過,說鳳婕吃的不多,整日就是豪飲,聽來活脫是一個女酒鬼,可是單純酗酒,人並不會胖成那樣子,自己一度以為鳳婕是用特殊技術易容,不過,近距離觀察的結果,自己已經排除了她易容的可能,這些肥肉確是貨真價實的血肉。

  到底是為什麼,中土第一美人會變成大肥婆呢?就算是情傷,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儘管那是一張肥胖臃腫,全無氣質可言的臉,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明亮澄澈,彷彿含笑,給人易於親近的感覺,看得久一點,羽寶簪就覺得這張臉雖遠稱不上美麗,但倒也沒有那麼難看了。

  驀地,羽寶簪清醒過來,自己不該在這裡發呆,孫武的情況還沒弄清楚,而鳳婕剛才的話裡,也透露出一些不尋常的訊息,這是她偶然的失言?問題是以她這樣的老江湖,會像個天真小姑娘一樣說錯話嗎?這可能性不是沒有,因為陸雲樵雖然也是老江湖,在他是路飛揚的時候,還是經常口沒遮攔,拚命亂講話,失言洩密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弄到袁晨鋒臉色發青,但鳳婕應該不會這樣,而她剛才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腦裡剎時間被無數疑問塞滿,羽寶簪不願多想,決定先去看看孫武的情況,一下閃身,從鳳婕身邊穿了過去,進入室內,發現孫武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呼吸均勻,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不用看了,他已經沒事了,而且他的問題不是過去,也非現在,而是從此以後……」

  鳳婕淡淡地說著,羽寶簪回過頭,與鳳婕對視,竭力調勻氣息,抑制住胸中湧動的氣血,因為如果不這麼做,自己完全沒資格與她對峙,恐怕她一開口,自己便要俯首稱臣,必須要用力量強行寧定心神,自己才能站在這裡,提出質問。

  「少爺他到底怎麼……不,要問的不是這個。」羽寶簪搖了搖頭,道:「請告訴我,少爺他到底是什麼人?而你與少爺又是什麼關係?」

  「哈哈。」鳳婕笑了起來,「小丫頭,你很有意思啊,記得我們兩個好像不是很熟,雖然勉強也算得上親戚,但給面子就當彼此是親戚,捅破了其實什麼也不是,你是憑什麼來問我這個問題?」

  這句話相當不客氣,但羽寶簪並沒有給嚇倒,這問題可以說是一切的中心點,孫武想知道事實真相想得要死,只不過知道實情的人,若非不說,就是躲著見不到面,連帶讓自己都沒有辦法,好不容易見到了事情的關鍵人物,豈有不問之理。

  羽寶簪不是莽撞的女人,會在此時提出要求,自然有道理,她覺得每個秘密都有被揭開的時候,剛才鳳婕在自己面前說了那些話,可能是短暫鬆懈了心防,也可能是鳳婕認為時候已到,預備要揭開這個秘密,所以先放點訊息出來,自己收到了這個訊息,如果不能大膽地提出要求,就未免錯失良機了。

  「我確實只是一個閒人、外人,但少爺突然變成這樣,我想應該是有些事情發生了,假若你一個人能處理,我就沒有資格問什麼,可是萬一事情超出你的控制,需要外人幫忙,我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幫上你的忙?」

  最初,羽寶簪還不是很有把握,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但到了後來,她判斷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一直以來避免與各方人士接觸的鳳婕,今天會忽然現身於人前,就代表著孫武出事,而且事情還不小,至少已經超出了鳳婕的掌握,迫使她不得不尋求外援,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話。

  一想到這裡,羽寶簪就更顧不上什麼身份、面子,她九十度彎腰低頭,對著鳳婕深深一禮,道:「我不曉得他那邊有什麼問題,但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幫得上忙,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讓他有事,請你把事情告訴我好嗎?」

  放下身段與顏面,羽寶簪的這一下低頭,著實讓鳳婕訝異了,她沒想到這個像小公主似的千金之女,會為了孫武,這麼低聲下氣地拜託自己,令自己對她大生好感。

  「罷了,事已至此,該是面對的時候了,自從天魔一死,我就知道事情即將失控……」鳳婕搖了搖頭,道:「既然要處理問題,你也別繼續躲在那裡,出來一起說話吧。」

  鳳婕這一聲叫破,喚出來的正是苦茶大師,他從走道的另一頭出來,雖說距離頗遠,但以他的絕世修為,哪怕這邊輕聲細語,又怎能瞞得過他的耳朵?

  「慚愧,慚愧,出家人並非有意偷聽,只不過事關重大……」

  「行了,大師,知道你會這麼說的,這裡是你的地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更何況這其中本就有要你幫忙的地方,你就一起過來聽吧。」鳳婕正色道:「但有一點說在前頭,我信任的只是你個人,不是慈航靜殿,此事我向你求助,但若慈航靜殿有什麼人參與進來,那就一拍兩散,我會帶著他離開,以後也不許你們插手。」

  「阿彌陀佛。」苦茶大師對這要求不以為意,更像是早已料到鳳婕會這麼說,「一切照老規矩辦事,明白了,當年西門還在,開口就是這規矩,每次都讓老和尚背大黑鍋,背著背著也就習慣了,你就放心直說吧。」

  鳳婕把苦茶大師、羽寶簪一同請入房中,再次確認沒有其他人以任何手法進行竊聽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是有了決心,這些話的出口仍令她感到為難,要是可以,這個秘密應該從此湮滅,誰也不會知道。

  「他……他……」鳳婕看了床上的孫武一眼,緩緩道:「他是西門的孩子。」

  苦茶大師聞言與羽寶簪對看了一眼,雙方表情平淡,一點驚訝的樣子也沒有,看鳳婕沉默了幾秒不說話,羽寶簪忍不住開口,「請問……這……這也算是秘密嗎?」

  話說得不客氣,卻非常實際,凡是所有知道當年舊事的人,無論是虛江子、陸雲樵,甚至和鳳婕最為親密的姍拉朵,對孫武身世的認定,都當他是西門朱玉與鳳婕的私生子,這個推論雖然未能證實,但看來最具可能性,任誰都是這麼認定的,現在鳳婕一句話肯定了這個猜測,讓謎團塵埃落定,固然很好,只是……這事又怎算得上是秘密了?

  羽寶簪心念急轉,駭然道:「莫非……他是西門朱玉的孩子,母親卻不是你,所以才有必要隱藏起來當秘密,天啊……」

  話才一出口,便引來鳳婕和苦茶大師的目光,卻不是讚許,而是一副看到三姑六婆般的表情,讓羽寶簪慚愧得無地自容,暗罵自己為何如此八卦,莫非是有著當小報記者的潛能?

  「他是西門的孩子,也是我親自生下來的,不過……不是一般的正常生育,是用樓蘭的尖端技術,提取遺傳基因,結合卵子,植入胎內所誕育。」鳳婕道:「他是西門的孩子,原本也該是西門的分身,但如今……只是一個和西門沒多少關係的獨立生命。」

  「什麼?」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還真是嚇到了在場的兩人,羽寶簪尚好一點,她與鳳婕不熟,對當年那段舊事也只是一個旁觀者,但苦茶大師可就不同了,鳳婕、西門朱玉、陸雲樵當年的三人糾葛,他是一路這麼看過來的,孫武初出江湖時,他嘴上什麼也沒說,心裡一早認定這是西門朱玉與鳳婕所生,沒想到只猜對一半,而沒猜中的那一半,會是如此光怪陸離的事實。

  苦茶大師對樓蘭的技術不熟,聽了鳳婕的解釋,也只是一知半解,羽寶簪就不同了,聽鳳婕這麼說,她皺眉沉思幾秒,腦裡已經整理出許多信息,道:「且慢,之前陸主席曾告訴我,西門朱玉死時灰飛煙滅,你從何處提取他的……等等,你之前就有他的身體部分,才能提取基因……」

  要提取基因,必須要有本人身體的一部份,血、肉、骨均可,但西門朱玉總不可能莫名其妙砍下一截手指贈人,比較可能的作法應該是……

  「頭髮!你有他的頭髮,對吧?你用頭髮提取基因,想把他給複製出來。」

  羽寶簪得出了這個結論,想到情人之間,會纏起一束頭髮,贈給對方,祝願永結同心,如果西門朱玉也來這一套,鳳婕就會保有他的頭髮,甚至若想得壞心一點,搞不好連陸雲樵的她都有一份……

  「正是如此。」

  鳳婕沒有解釋太多,對她而言,這是一段不願回想起的傷心事,如非今日有此需要,自己情願永世不再憶起。

  西門朱玉力戰天妖而亡,死時灰飛煙滅,連屍體都沒有,陸雲樵只能帶著他殘破不齊的染血衣衫,回來交給自己,當時,自己抱著衣衫痛哭,淚水不住落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陸雲樵無法面對這一幕,留下一句「如果你要找人負責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便掉頭離開了,自己腦裡什麼想法都沒有,就只是不停地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猶如星火,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擦出亮光。

  ……或許,自己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只要讓他再活一次……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世界的鐵則,哪怕是樓蘭一族都沒有能力將之顛覆,然而,樓蘭雖然做不到讓死人復生,卻可以另闢蹊徑,讓死去的人重新再活一次,方法倒也簡單,只要把人重新再做出來就可以了,為此,樓蘭一族進行了無數的實驗,開發出相關技術,雖然大多數都不能算成功,不過這些努力所累積下來的技術結晶,自己有幸繼承在身,具有把這些技術付諸實現的能力。

  最初,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念頭,在腦中出現這念頭的剎那,還被自己立刻否定,排出腦外,覺得這些方法全是邪道,是技術人員的禁忌,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走偏到這條路上去,然而,當這個念頭如種子萌芽,在自己腦海反覆出現,強烈的悲傷又如蝕心酸液,令自己無時不刻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時間一長,自己終於承受不住,開始將這個邪惡的誘惑變成現實。

  「阿彌陀佛,何苦?」

  苦茶大師的見識不算少,太平軍國時期他見了太多光怪陸離的奇事,觀念比尋常慈航僧侶要開明得多,更不是那種堅持人類一定要由神造的古板人士,但聽了鳳婕的所作所為,他卻不得不一聲歎息。

  「事關生死,如此技術若非難度太高,就是禁忌之術,否則樓蘭怎會滅族?死者早就盡數重生了。你胸中才學,普天之下少有人及,單純的技術難關,相信你足可克服,但……代價呢?你獨自行此禁術,付出了什麼代價?」

  「代價……」

  鳳婕聞言默然,她的個性要強好勝,實在不想對人說付出了什麼代價,但苦茶大師這句話,確實命中鳳婕的痛處,她為了此事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重,後患至今仍存在,偏偏又沒法向人說起。

  為了完成這個心願,自己親身擔任母體,承受十月辛苦,將胎兒產下,所使用的技術,其實是多個不同實驗的綜合歸並,而這多個實驗,當初也沒能徹底完成,因為完整複製生物體的技術,打從一開始,樓蘭就沒有真正研究成功,沒有一個確實可行的穩妥技術,所以,只有自己來進行統合,把多種不同的未完成技術,用在一起,希望能夠創造奇跡。

  以一個技術人員的專業良心來看,這麼亂來根本就是找死,甚至哪怕是想自殺,都可以用更簡單、更不痛苦的辦法,犯不著用這麼麻煩的方法,反覆折騰上半天來搞死自己,只不過那時方寸已亂,全無生存慾望,若此事不成,情願一死解脫,這才完全無視風險,強行運作。

  根據推算,胎種在孕育過程中,會汲盡母體的血肉精華,最後誕生時,母體氣血枯竭而亡,以一死成就一生,自己為了避免這不幸結果,花費了偌大心血,整整十個月都在竭力保住生機,在生死邊緣拔河,最後憑著反祖現象發生,純血體質脫胎換骨,這才保住性命,卻也不是什麼代價都沒有。

  胎種離體的瞬間,自己體內起碼少了一半的臟器,有些是衰竭焚滅,有些是直接被擠壓迫爆,傷害大得難以想像,並且無可復原,在往後的人生中,自己只能拖著這具器官不全的殘破身軀,掙扎求生。

  肉體的損傷,更帶來許多嚴重的後遺症,其中之一,就是不知源於何處的莫名劇痛,這痛楚每日發作數回,時間不定,全無預兆,更無可醫治,每次發作都痛得死去活來,滾倒在地上,像鬼一樣嚎叫,哪有半點生人的樣子?後來,儘管找不到治療的方法,卻發現酒精可以止痛,於是從那日起,自己每天瘋狂飲酒,不管是什麼美酒劣酒,只要能夠止住痛楚,就一股腦地全部喝下去,漸漸變成了一個酗酒的酒鬼,體貌更是大異從前,有時候站在鏡子前面,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這些苦楚,都是自己任性妄為的代價,回首前塵,說後悔是未必,但自己從來也沒有向誰提過,因為無論事情是對是錯,全都是自己的選擇,不需要旁人的理解、諒解,或是同情……對自己而言,那些都是全無意義的……

  「生離死別,本是世事之常,強把已死的人留住,真正痛苦的,仍是在生之人,你是有大智能的人,這道理你該明白,卻為何蹈此覆轍?沒有記取前人教訓?」

  「大師,你說得很對,之前我曾是你的學生,現在被你訓上一頓,我也無話可說,但我想強調一點,你是個出家人,男女之間的情愛,你不會明白,那種痛澈心肺的思念,你不曾有過,更不會懂,所以,你的好意,我接受,但你的教訓,還是留給聽得進去的人吧。」

  用詞已盡可能地和緩,卻還是讓苦茶大師碰了一顆硬釘子,苦茶大師素知她外和內剛,之前有一段時間性烈如火,眼裡容不下半顆沙子,因此對這一下頂撞不以為意,也不生氣,只是道:「你的痛,我無法感同身受,情情愛愛,貪嗔癡苦,老和尚確實也不懂,但你的作為若是為瞭解痛,那事情過了這麼久,你的痛苦可因此減了?」

  一句話問得鳳婕啞口無言,若說自己未曾解痛,那也未必,孫武的存在,令自己的心有了寄托,那股蝕心般的寂寞痛楚,因此有所消解,不過為了此事,自己的身體傷破殘缺,日日夜夜受著人生極痛,每次看見孫武的時候,那股負疚感也讓自己很不好受,這樣算起來,自己到底是消解了痛楚?還是造成了更多的痛楚?這可實在不好說了。

  想了想,鳳婕淒然一笑,「就算你說得都對,那又如何?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改變,而且我也不是那種會無聊到出家當尼姑的人,你若有閒時間,大可以去普渡眾生,渡我就敬謝不敏了。」

  苦茶大師與鳳婕數十年交情,見她如斯處境,哪可能不管不問,縱使好意被拒絕,他還是想再勸兩句,只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在旁已忍不住的羽寶簪搶了先,「大師,請等一等,往者已矣,我們現在的重點,應該是我家少爺吧?他到底是怎麼了?我聽了半天,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啊。」

  「說得好,這也正是我想要托付給你們的事。」鳳婕道:「簡單一點的說法,當初的實驗,其實是有很多瑕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