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雲夢譚 第二章 斷頭之雞·死亡大旗

  銀劫和武滄瀾談話的氣氛很怪異,這在以往是非常難得的事。銀劫幾乎可說是武滄瀾唯一的心腹,多少重要大事都是透過他來執行,雖說朝廷上下有許多人都想把他整倒、鬥垮好上位,可是有更多的人都相信,如果銀劫當真垮台,大武王朝只怕來日無多,因為一個不受節制、沒有任何緩衝地帶的武滄瀾,對這個本已不安定的王朝,絕對是毀滅性的。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古怪氣氛,和日前銀劫的所作所為有關。圍繞著孫武等人所發生的那一連串騷動,因為鬧得太大,一開始武滄瀾也認為這是單純針對敵人的干擾行為,儘管他認為沒有必要,還不如早點把人放進京城,不管是要搞什麼事,都方便得多,只不過銀劫堅持,武滄瀾也就不多干涉,放手隨他執行。

  但當銀劫被路飛揚創傷而歸,一切紙包不住火,武滄瀾略為一查,便曉得銀劫親自出馬潛入敵營的始末,以他的聰明才智,更隨即省悟,知道銀劫先前所做的一切,僅是一場瞞天過海的大戲,要隱瞞什麼還不好說,可是要隱瞞的對象,卻肯定是自己這個呆頭皇帝。

  武滄瀾不喜歡被人算計,但對這種事還不至於無法容忍,畢竟他是個絕對的能力主義者,能夠成功算計他的人,就是技高一籌,站在敗者服輸的立場上,這種事沒什麼可抱怨的。

  不過,被人算計是一回事,遭到背叛就是另一碼子事了,這次銀劫所做的事,就讓武滄瀾生出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糟糕,更是武滄瀾十數年未有的奇恥大辱,自龍葵叛逃後,武滄瀾從未給人背叛自己的機會,若不是以高壓手段震懾臣民,再不然就是早一步洞悉,先發制人,絕不給人把反意付諸實行的機會。

  銀劫是不可能會背叛自己的,這個自信,武滄瀾幾十年來都不曾動搖過,面對各種中傷、挑撥,武滄瀾始終信任銀劫的忠誠,只是,他的理性也在告訴他,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相信什麼人會對自己百分百忠誠,自己十多年前就是個死人了。

  不管怎麼說,銀劫背著自己幹下這麼一堆事,這是事實,而且自他返回京師至今已數日,始終不曾為此事做出解釋,累得自己苦等多日,最後終於忍不下去,這才有了此刻的兩人單獨會面。

  一帝一臣的單獨會面,並不是什麼很罕見的事,因為武滄瀾喜怒無常,以軍部為首的六部臣工,都怕與他面對面,最好連報告事情都能省則省,每有要事,特別是可能違逆上意的要事,都是盡量交遞給銀劫,由銀劫負責呈上,其他人有多遠閃多遠……要負責擔任這樣的黑臉角色,說銀劫是奸臣,還真是冤枉人了。

  經常會進行的君臣單獨會面,今天卻有著特別的氣氛,武滄瀾不說,銀劫也不說,但彼此心裡都有數,知道這話早晚得說,只不過是看誰先沉不住氣而已。

  「……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臣下就先行告退了。」

  碰上這一下以退為進,武滄瀾不能再繼續若無其事下去,終究得要開口了,「你該不是以為,自己今天不做交代,還可以平安走出這個大門吧?」

  一旦把話挑明,就挑得特別明白,氣氛也隨之一變,銀劫不認為這位陛下真會動殺手,不過他也明白,不可能再裝聾作啞下去了。

  「……我現在無法解釋,因為就算說了,陛下你也聽不進去,更不會、不願相信我的話。」

  「你是在跟朕說話,不是在演三流的言情劇,別以為用這種借口就能混過去了。有什麼荒誕離奇的事,是朕不會、不願相信的?你總不會要告訴朕,當年是你與龍葵勾搭成孕,作下苟且之事,並且有了那個小雜種吧?」

  「無論是與不是,陛下心中早有定見,哪需微臣饒舌多言?但為了帝國存續,請陛下無論如何,都要保障那女孩的安全。」

  銀劫話聲甫畢,轟然一聲爆響,武滄瀾沒有拍桌子,卻是放在桌面上的雙腿直接發勁,整張紫檀木桌案瞬間爆碎,凌空化做無數塵粉,簌簌而落。

  「龍葵的賤種,是絕對要剷除的對象,你存心袒護,是何居心?」

  這句喝問份量極重,代表的就是抄家滅族,但銀劫聞言不慌不忙,淡淡說話:「臣倒是想請問陛下一句,為何非剷除她不可?這麼多年來,陛下你從來無懼強敵與威脅,甚至總是搬石頭砸腳,放過本可早早除掉的敵人,讓他們有機會成長茁壯,給你帶來足夠的威脅,為何今天處理這個日後可能令你感到足夠威脅的女孩,你就堅持要斬草除根。」

  「這當然是因為……」

  武滄瀾帶著怒意的回答,出口幾個字後,就此沒了聲息。儘管惱怒,但他確實被這問題給問倒,為何自己對這女孩就沒有玩興,不願給她機會成長,成為足夠強大的威脅,再來娛樂自己?難道……自己真是忌憚真龍血裔的潛能,生怕玩火燒身,那女孩最終會成為超越自己的強敵,這才非要殺她不可?

  這是不可能的,真龍血裔潛能強大,自己少年時就憧憬著能與之燦爛一戰,讓自己能對龍族的潛能有更多參悟,只恨一直沒遇到,如今真龍血裔很可能已出現,自己斷沒有退縮之理。

  況且,退一萬步講,利益與風險總是並存,即使真龍血裔有那麼大的威脅性,處理方法也不是只有死路一條,如此難得的素材,死了就什麼價值也沒有了,但如果活著,就能夠利用她的身體,進行無數無可取代的實驗與研究,斷無理由如此浪費,暴殄天物。

  幾個疑點都被一一釐清,武滄瀾開始直視問題的核心,思索自己如此執著的道理?

  很快,答案有了。一直以來,武滄瀾覺得銀劫比自己更瞭解自己,既然銀劫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心裡想必早有答案,此刻,當武滄瀾終於找到答案,頓時明白為何銀劫只暗示,卻不肯明說的理由。

  ……理由,是因為對背叛者的憎惡!

  龍葵的叛逃,是武滄瀾此生少有的大失敗,更是極少數讓他感覺受到背叛的奇恥大辱,而龍葵之所以叛逃,她的女兒實是主因,在這個大前提之下,把她女兒處死,就是對背叛者的一種懲戒,所以無論怎樣,那個女孩都非死不可。

  只不過,這一點只能做,不能說得太清楚,因為承認這件事,等若承認自己會因為遭到背叛而受打擊,如此軟弱的心理,怎堪為君?而且被點醒察覺到此事,也讓武滄瀾更不愉快,即使遭到背叛,自己也不該如此在意。

  「陛下,懲戒背叛者,應該是針對背叛者的本身,這些年來我們沒有龍葵的下落,如今她又托庇於魔門,令我們有力難施,可是我們拿背叛者沒辦法,卻只殺背叛者的女兒來洩憤,以大欺小,說得過去嗎?」

  「以大欺小?笑話!亂臣賊子,本就隨手誅之,這不是江湖比武,還講什麼以大欺小的規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謀逆叛國者,向來都是滿門抄斬,大學士索尼給夷滅三族一案,五歲以下被斬首的就有六個,你那時怎麼不說這是以大欺小?」

  武滄瀾的怒氣並非來自遭到頂撞,而是因為銀劫始終未有說出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僅是用似是而非的借口,這種有話不明說的做法,不住刺激著武滄瀾的怒意。

  「那麼,微臣斗膽,請問陛下,你覺得處死那女孩,真能給背叛者懲罰?她死了,真能讓她母親心痛?」

  「……這話倒還有點說服力,死個女兒就會呼天搶地,龍葵也就不是龍葵了。」

  武滄瀾沉默半晌,怒意稍斂,道:「你用了那麼多理由去保這女孩,朕倒想問你一句,你無論如何都要保她的理由何在?別鬼扯什麼她是你的私生女兒,朕如果會相信這種鳥借口,等一下就當眾宣佈退位,今後不好爭鬥,專心致力中土和平!」

  不用翻譯,誰也知道這和太陽打西邊出來是一個意思,銀劫默不作聲,似在考慮怎麼說才妥當,但反覆思索良久,他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妥當的說法。

  「……具體的理由,現在說了也沒意義,陛下你聽不進去,我只能說,這女孩的存在,關係帝國的極大利益,也事關陛下你本身的利益,請你理性從事,不要只是單靠你的情緒來做判斷。」

  「……你該不是要告訴朕,朕今天殺了她,將來必會後悔吧?」

  武滄瀾曉得自身弱項與缺點,也知道這名臣下兼友人在理性層面確實能補己身不足,這麼問話已經退了不小的一步,哪知道銀劫仍是搖搖頭,「不,您多半……九成五以上不會後悔,您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後悔與遺憾,就像龍葵不會為了這個女兒心痛一樣,但我的責任是協助您維持帝國的穩定與傳承,您的情緒、滿足感,我沒有理由要放在第一位。」

  「也就是說,你個人判斷,在這件事上,朕的利益與帝國的利益有分歧?」

  武滄瀾特別加強了「個人判斷」四字的語氣,代表他對銀劫想法的質疑,不過看到銀劫用力點了點頭,武滄瀾也不得不認真思考銀劫的話。

  銀劫不是多話的人,他口風很緊,不能說的事怎麼也不會說,這本是優點,偏偏此刻也成了要命的缺點,武滄瀾很想知道銀劫做這些事的理由是什麼,但這樣可能就要做出一些大違本願的承諾或讓步,基於這考量,他把到嘴邊的問題忍住,沒有出口。

  「既然沒什麼要說的,你可以下去了,明天的戰鬥,你也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

  「確實已準備得差不多了,但充其量也就只是盡了力而已,說不上十拿九穩,更遠遠談不上必勝,與其要用這種程度的準備去開戰,還不如從頭和平到尾算了。」

  銀劫所說的,正是他這邊一直面對的難處。對敵人不具威脅性的措施,準備得再多也沒用;對敵人太具威脅性的措施,一開戰就會招致兩邊敵人聯手,反過來攻擊己方。

  打從這場決戰確定下來的那刻起,朝廷這邊就只有幾個選擇,從頭到尾只當單純的觀眾與轉播員,祈禱這兩個敵人同歸於盡,這種事情武滄瀾不會允許,而若要插手其中,最好是趁他們兩敗俱傷,或者至少力量也被削弱大半的時候出手,這樣哪怕兩虎聯手,威脅性也不會太大。

  ……但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銀劫可不認為敵人會這麼好心,留這麼愚蠢的機會給自己利用,對此自己是擬定了幾個策略,預備到時候來實施,可是最近幾天武滄瀾的異常表現,讓銀劫警覺到事情生變。

  之前武滄瀾還數度關心過自己這邊的準備狀況,要自己盡早把戰術擬定好,呈報上去,但打從自己與黃泉殤接觸,受創而回後,武滄瀾就對這邊的準備再不關心,從不過問,自己只能判斷,在自己離京的那段時間裡,武滄瀾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要武滄瀾在此戰中當一個單純的旁觀者,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不關心這邊的準備狀況,只是下令胡亂搞一些可笑的機關建築,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打算甩開自己這邊,找別人或單獨去幹,但另找一組人這也不可能,這些年來武滄瀾並沒有另外培養什麼能取代自己的人才,假如他另外找人來幹,自己必然會收到消息,沒可能什麼都不曉得。

  不合理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剩下的解釋就只剩……武滄瀾打算不倚靠任何人的助力,純憑一己之力去介入這場決戰,換句話說,他手上握有某種能決定勝負的關鍵,換作是平時,像這樣的核心秘密自己必會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會先將這類機密告訴自己,不光是表示信任,也是因為他厭煩處理實務工作,所以把討厭的任務扔來,但這一次……銀劫沒有把握武滄瀾會把話說出來。

  「這個嘛……」

  一如銀劫所料,武滄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抖著腿,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重要事情。

  「你剛才扯了一堆什麼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的鳥話,一直到最後也沒把話說出來,既然如此,朕有必要把話告訴你嗎?」

  「身為一國之君,不該如此情緒用事,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對陛下並沒有什麼好處,你一個人守住秘密,就是你一個人要從頭累到尾,臣下不論知不知道,反正明天都要拼上性命,對臣下其實沒差。」

  「……操你媽的!」

  並非怒喝,只是一下忍耐不住而出口的冷冷咒罵,但能夠把武滄瀾逼到這個地步,也只有銀劫能夠作到了。

  罵了一句,多少宣洩了一點怒氣,而挨罵的銀劫恍若未聞,繼續站在那裡,等著武滄瀾進一步的交代。

  半晌,武滄瀾開口了,銀劫聽得很認真,卻完全聽不懂這句話。

  「……快遞真是一種很好很好的東西。」

  ※※※

  充滿著各種權謀、算計、恩怨與荒唐,這場在萬眾不期待中所發生的皇城約戰,終於也到了正式揭幕的時候。

  武滄瀾、天魔各自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迎接此戰,孫武極為好奇,卻也不得而知,倒是自己……抱著緊張感,半夢半醒地輾轉一夜,最後帶著兩個黑眼圈迎接這一早的到來。

  出了房門,與袁晨鋒打了個照面,這位素來重視儀表的公子,已經梳洗完畢,正以最佳狀態出現在孫武眼前,看來神閒氣定,更沒有黑眼圈的問題,但出於對他的瞭解,孫武察覺他的精神狀況沒有比自己好到哪去,只是強行控制著本身的沮喪、焦躁與無奈。

  「袁兄,貴會的那些傷員……」

  「唔,都已經安全轉移了,戰鬥馬上要打響,銀劫專心於皇城內的部署,對其他事情的注意鬆懈許多,昨夜所有傷員已經成功轉移,離開京師了。」

  「那……今天你有……」

  孫武想問,袁晨峰是否安排了什麼後援與應變措施,因為一直以來在情報戰中落於下風的他,昨天被路飛揚那麼搞了一次,所有部署再次給打亂,短短時間之內,不曉得是否來得及應變。

  「盡人事吧!」

  袁晨鋒的回答,絲毫無法讓人安心,但在如今的情況下,什麼也別無選擇,孫武唯有點點頭,什麼也不多說。

  有為了決戰而憂心忡忡的人,當然也有滿不在乎,照樣好吃好睡的人,路飛揚似乎睡了一個好覺,走出房門的時候,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伸了一下懶腰,自顧自地開始刷牙梳洗,就連漱口時都特別大聲。

  「咦?你們不吃早飯的嗎?都愣在這裡做什麼?早餐很重要的啊!」路飛揚笑道:「特別是這一餐,你們可要好好吃,說不定這就是你們中某個人的最後一餐了,哇哈哈哈哈~~~」

  這段幽默讓孫袁兩人笑不出來,連香菱都只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您今天的心情真好,難道是打定主意只去看戲了?」

  「你們幾個傢伙才比較奇怪吧?又不是你們要去決戰,怎麼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你們要上戰場咧。」

  表現得無比輕鬆,路飛揚在稍後的早餐時,自顧自地添飯、夾菜,胃口不錯,吃了兩大碗,還一面輕哼著小調,引起別桌的客人側目,這種悠閒的模樣,看在眾人眼中,感覺都很複雜。

  「袁兄,你不多吃一點嗎?你碗裡的東西好像都沒動耶。」

  「我沒什麼胃口,哪怕這是我的最後一餐飯,我也不想吃太多……」

  袁晨鋒苦笑著回答孫武,正埋頭吃飯的路飛揚,卻在此時抬起頭來,口中含糊不清地問話,「小武,那件事情你今天怎麼不問了?」

  「什麼事情?」

  「陸大俠的行蹤啊,你之前不是很在意,陸大俠為何遲遲不現身嗎?現在戰鬥馬上就要打響,你難道不好奇,陸雲樵是來還是不來?什麼時候會出來與我們會合嗎?」

  照道理,這確實是最奇怪的一件事,皇城內外,甚至全中土,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議論紛紛,皇城之戰將要爆發,但身為關鍵人物的陸雲樵,卻始終沒有出來露面,迄今行蹤不明,外人只看到袁晨鋒忙裡忙外,卻不見陸雲樵出來說句話,更不曉得他是否確定參與此戰,各種謠言早已傳遍街頭巷尾。

  有人懷疑陸雲樵早已身亡,也有人認為陸雲樵雖然尚在,卻已經重病或重傷,武功全失,這才不敢露面,當然也有人認為,陸雲樵故佈迷陣,藉由自己的不現身,要對敵人造成壓力……眾說紛紜,相關說法就連孫武都有耳聞,幾天前還私下問過袁晨鋒,想知道陸雲樵的下落與打算,結果仍是得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但願我可以回答你,但只有這個問題,或者說與他老人家相關的問題,是我無法回答的,或者,孫兄弟你也可以自行參悟看看。」

  「呃?要我去參悟?這又不是練武功,哪有得悟啊?」

  「這我就幫不上忙了,因為我真的沒法回答啊!或者,你可以問那個正站在我們後頭,用很火的表情瞪我們的那個人,他搞不好能回答你的。」

  當時,袁晨鋒給的回答,讓孫武如墜五里霧中,半天摸不著頭腦,而今,路飛揚提出這問題,袁晨鋒的表情倒是沒有苦笑,只是一副快要翻白眼的樣子,而孫武先看了袁晨鋒一眼,跟著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問了,已經……不想知道這些了。」

  「哦!」

  路飛揚的聲音有少許遺憾,但他也沒心思再多管這問題,因為出發時間已近,而且香菱端了一個古怪的東西上桌。

  「最後一道菜,小殤小姐指定的特殊料理,斷頭雞!」

  物如其名,一隻被砍去首級的清蒸雞,被端到路飛揚的面前,看著那無首的雞脖子,感受那股不祥的氣氛,路飛揚表情一變,手中的筷子險些落了地,不過,見慣各種大場面的他,最終仍是笑了笑,夾起雞屁股放到碗裡。

  「好料理,不過,據我所知,這道料理應該是專門擺在監獄裡給死刑犯吃的啊?」

  「這個……小殤小姐說,這道菜是出了名的吃完就上路,橫豎今天出門之後,某個人肯定是回不來了,所謂風蕭蕭兮易水寒,有去有回很為難,就把這雞端過來,早吃完早上路。」

  「……上路與投胎,在你們這邊是看作同等意義嗎?」

  「您要這麼理解,當然沒有問題。」

  路飛揚的苦笑沒有笑多久,小殤就推著輪椅出來,笑咪咪地向眾人打招呼,並且每個人發一張紙條。

  「各位,馬上就要出征上戰場了,為了慶祝我們的必勝,請各位和我一起祈禱,求上蒼賜福給陸大俠,並把你們手中的字條,大聲念出來。」

  回應小殤的這個要求,眾人開始閱讀字條,袁晨鋒首先讀道:「寶簪妹妹,請你等我,等到這一仗打完回來,我們就立刻結婚。」

  孫武皺眉讀道:「袁兄,這個護身符你收下,它本來是我未婚妻親手做給我的,我有金鐘罩,拿了它也沒用,就送給你吧,哈哈,我很愛她的……」

  香菱讀道:「各位,關於鳳姐的案子,我有重大發現了,那孩子的真正父親是誰,現在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等我回來之後,就把這秘密告訴你們。」

  路飛揚道:「哈哈哈,前面那個敵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很弱,大家一起上,圍起來!圍起來!」

  不同的四段祈禱詞念完,四個人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既有無力感,又有濃濃的不祥氣味,讓四個人不約而同低下頭,長歎了一聲。

  路飛揚皺皺眉頭,仔細品味,緩緩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幾句對白,都有那種說完以後,再也沒命回來的感覺?尤其是我那一句。」

  孫武、袁晨鋒、香菱沒有立刻答話,彼此對望一眼,然後一起用力點了點頭,小殤補上一句,「沒錯,這次你是死定了,看到了嗎?天上北斗的死兆星……哦,現在是白天,沒有死兆星,換個說法,你看到自己背後了嗎?那支死亡旗已經高高豎起了!」

  「這個嘛,反正它已經不是第一次豎起了,雖然連我也覺得,每次它這樣豎起,早晚有一次會讓我回不來,不過呢……總之就是看太多,已經沒感覺了。」

  路飛揚笑了笑,站了起來,用他僅有的那隻手,摸摸小殤的頭,就像一個疼愛晚輩的慈愛長輩一樣。小殤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卻沒有反對,讓他這麼摸了摸,換做是別人,絕不會有這種待遇。

  小殤之後,路飛揚的手分別拍過孫武、袁晨鋒肩頭,兩人都想說點什麼,又不曉得該怎麼開口,最後,路飛揚站在桌首,朝桌上所有人深深彎腰一禮。

  「抱歉,我一直希望能夠多傳達點經驗、多教點東西給你們,但明顯我做得不好,反而變成一個討人厭的老傢伙……對不起。」

  這個禮,份量實在太重,除了小殤沒有人敢受,孫武、袁晨鋒的反應尤其強烈,像是屁股坐在一塊燒紅的烙鐵上一樣,立刻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只是沒等他們回禮,路飛揚身影如風,一下子就從他們身邊掠過,到了門口。

  孫武、袁晨鋒曉得出發時刻已到,急忙跟了上去,坐在輪椅上的小殤,似乎不打算去觀戰,只是坐在原處,小小地說了一聲。

  「……要回來唷。」

  三個人都已經跑出門去,照理說是不可能有回答的,但這點距離,對於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來說,還嫌太短,因此在小殤這句話出口後不久,她耳邊響起了一聲傳音,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不!從這刻起,路飛揚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