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順東自從上海回來以後,心中一直有一團熊熊的烈火在燃燒。
這裡面當然包括對朱紅和小雅的滿腔憤懣,但是,一切仇恨的根源最後都歸結到了尚融的身上,只要一想起尚融這個名字、這張臉,祁順東就會變得寢食不安,內心的那隻野獸無時無刻不在咆哮著,彷彿在催促著他不顧一切地向那個帶給他恥辱的人報仇。
但是,祁順東畢竟不是江湖上的幫派頭目,更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獨行俠,他是公安局的堂堂局長,作為法律的捍衛者,他的身份不允許他隨心所渴地發洩自己的復仇渴望,而是必須遵守法律制定的條條框框,要想把自己的仇敵繩之以法,就必須要找出他違法亂紀的證據。
可是讓祁順東感到沮喪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他的得力助手張浪,除了滿腦子的推理想像之外,無論是在鄭剛案子上,還是在教堂特大縱火案上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這使他的復仇渴火無法得到宣洩,以至於終日生活在鬱悶和焦躁之中。
然而,祁順東畢竟是一匹久經沙場的老馬,雖然內心充滿復仇的渴望和衝動,但是,他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對手也不是個稻草人,可以任憑自己下刀,而是躲避在陰暗角落裡的一條瘋狗,自己如果稍有閃失就有可能被咬上一口,更何況,這條瘋狗的背後很可能還有個厲害的主人呢。
正是出於這種考慮,祁順東幾次把忍不住伸向尚融的拳頭又收了回來,因為從上海回到局裡以後,他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來自周圍人們看他時那種曖昧的眼神,來自李晴和陳國棟鬼鬼祟祟的身影,還有鄭剛和尚融方面悄無聲息的寂靜,憑著多年刑偵工作的經驗和敏銳的第六感官,他能夠嗅到大戰來臨前的氣息,所有這一切反而使祁順東一顆躁動的心漸漸冷卻下來,並認識到,與尚融同歸於盡的想法是愚蠢的,自己是何等身份,怎麼能和一個街頭的痞子去死纏爛打呢。
「我總覺得李局長和陳國棟最近有點反常,局裡的一些領導也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我在上海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祁順東試探性地問坐在那裡埋頭抽煙的張浪,他甚至覺得張浪也有點不對勁。
「那倒沒有。」
張浪猶猶豫豫地說道。一邊心裡考慮著要不要把最近發生的那件事情告訴局長,這件事情已經流傳開了,可能就瞞著局長一個人了,只是張浪吃不準,這件事是屬於局長的私事呢,還是教堂縱火案的一部分,如果是後者,他覺得自己有職責向局長做匯報。
「前一陣,有人向城南分局寄來一張光盤,裡面附有一張紙條,當然是匿名的,意思是這張光盤裡面的內容有可能幫助公安機關破獲教堂縱火案。城南分局的領導們看了這張光盤以後覺得事關重大,就把光盤送到了重案組,那天我剛好不在隊裡,結果被陳國棟看見,就召集了局裡的幾位主要領導觀看了光盤裡的內容……大家覺得……這事牽扯到隱私……所以……」
「你吞吞吐吐說了半天,我也沒有聽出個頭緒,光盤上到底是什麼?」
祁順東一聽是有關教堂縱火案的相關線索,心裡一陣興奮,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可張浪好像故意在考驗他的耐心似地,說了半天也沒讓他聽出個頭緒,於是就不耐煩催促道。
「其實……光盤對破案沒有什麼價值……只是……」
祁順東越催,張浪就越緊張,他知道祁順東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他一定以為是破案線索呢。張浪咬咬牙繼續說道:「是有關朱紅在教堂的……」
即使張浪不再往下說,祁順東心裡已經咯登一聲,一直以來那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彷彿就要應驗在這件事情上,因為他知道,凡是和朱紅有關的事情肯定都和尚融那個痞子掛邊,最終都是以自己遭受羞辱為目的,難道朱紅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祁順東正準備說話,忽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他本待不接,可當眼光掃過手機顯示的來電號碼時,他就只好先把強烈的好奇心收起來,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這個電話上。
電話是祁小雅打來。聽著手機的嘟嘟聲,祁順東感到的不僅是意外,那聲音簡直讓他有點心驚肉跳,在他看來,自己在上海的醫院裡給朱紅的那一記耳光基本上可以說打斷了父女之間的最後一點聯繫,也正因如此,他為自己一時的衝動感到深深的懊悔。
現在,偏偏張浪正好和他談著一件有關朱紅的吉凶未卜的事情,小雅的電話來的竟然這麼湊巧,這讓信仰唯物主義的祁順東心裡也禁不住閃過了幾個因果念頭。
「喂……小雅……」
祁順東覺得自己的身音都有點顫抖。
「有人拿著那張光盤敲詐我……我已經沒錢了……這都是你幹的好事……」
小雅的聲音既憤怒又絕望。
聽了小雅短短的幾句話,祁順東一瞬間就什麼都明白了,他當然知道小雅嘴裡說的光盤是指什麼,更明白和敲詐這兩個字結合起來意味著什麼。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那張光盤,實際上,有那麼一些夜晚,他躲在自己黑暗的臥室裡,一邊在電腦上看著那令人血脈憤漲畫面,腦子裡一邊重溫著當時那既刺激又銷魂的一瞬,只是當潮水退卻之後,他就會點上一支煙,在煙火的明滅之中,猜度著影片製作者的真實意圖和這張光盤的最後用途。
直到尚融被釋放以後,李滿媛的影子漸漸淡去,祁順東的一顆心才漸漸鬆弛下來。他認為,李滿媛當初拍下這些畫面的意圖無非是要脅迫自己釋放尚融,如今既然尚融已經出來了,那張光盤也就已經實現了它的價值,他相信,李滿媛及其背後的主子絕對不會是一些街頭混混,他們還不至於再利用光盤來敲詐自己。
心裡雖然這樣想,可每次欣賞完影片以後,畫面中女兒那耀眼的雪白的屁股,以及瀰漫著整個房間的禁忌氛圍中,祁順東仍然能感覺到有另一雙眼睛在窺視著這一切,只是他忽略了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張光盤對女兒祁小雅來說也屬於禁忌,那雙眼睛也同樣在窺視著她,但是他絕對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會淪落為錢財的敲詐者,而被敲詐者的財產數目讓祁順東遺憾地感到自己對那個背後的黑手估計也太高了。
「你說話呀……你不是本事大的很嗎……你不是所有罪犯的剋星嗎……」
小雅在電話那頭似乎被祁順東的沉默激怒了,一瞬間就變的歇斯底里起來。
「你繼續和他聯繫,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別怕……別再給他們錢……」
祁順東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讓人聽起來鎮定果斷。
「我哪裡還有錢……遲早死在你手裡呢……」
隨著一聲哽咽,電話就斷了。
祁順東腦子裡想像著女兒雙手捂著臉哀哀地哭泣的情景,心想,她這是走投無路了才迫不得已向自己求援呢,因為這件事情她不可能去求尚融,可眼下,這個父女之間秘密的禁忌竟然被用來敲詐錢財,並且隨時都有洩露的危險,不管是為了女兒還是為了自己都不能不管不問。
況且,這也不完全是壞事。自從李滿媛失蹤以後,祁順東一直想解開這個謎團,苦於沒有任何線索,那個風騷婆娘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眼下雖然是以敲詐女兒的形式再次出現,但也給自己徹底解決這件事,讓這張光盤徹底成為父女兩人之間的秘密提供了機會。
「我要這部手機的全部通話記錄。」
祁順東把小雅的手機號碼寫在一張小紙條上遞給張浪。「除了你我,任何人不能接觸這些記錄。另外,把那張教堂的光盤給我拿來,我抽空看看。」
說完就揮揮手,結束了這次談話。
看著張浪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祁順東一下就癱在椅子裡,閉上眼睛,腦子裡一會兒是朱紅逆來順受的樣子,一會兒是小雅歇斯底里的樣子,心中頓時就亂成了一團麻,光盤,光盤。到底是什麼人發明了這破玩意,我詛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