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都市 第04章

  等宮韶蘭真切感受到飢餓,已經是第五天下午。飢腸轆轆的她找遍了所有的抽屜,搜羅到的零錢,還不夠她平時在俱樂部付的小費,但這已經是她的全部。

  趙晉安做得很徹底。

  宮韶蘭第一次意識到金錢的價值,但這個時候未免太晚了。

  離開那張睡了三天的大床,走路時兩腳都是軟的。她扶著牆走進盥洗室,被鏡中自己憔悴的容顏嚇了一跳。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她就會死在這裡。

  宮韶蘭洗了澡,換了衣服,化了妝,然後振作精神離開家門。

  面對著車來車往的大街,宮韶蘭才發現自己甚至不知道該怎麼乘出租車,以往用車或者是趙晉安找來司機,或者是俱樂部派車接送。

  宮韶蘭站在路邊,猶豫著是不是要走到路上去。幸好一輛出租車看到她,駛過來停下。

  「小姐,要用車嗎?」

  宮韶蘭簡直是感激了,連忙說:「是的。」

  司機打了手勢,讓她上車。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上來,不由心裡奇怪,往後一看,那個漂亮少婦仍站在車邊,沒有一點上車的意思。

  司機伸出頭,不耐煩地說:「小姐,你到底要不要用車?」

  宮韶蘭習慣性地等司機來給她打開車門,被司機一嚷,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了專職司機,她頓時紅了臉,說著「對不起」,伸手打開車門。

  宮韶蘭想著哪家飯店最便宜,等到達之後,她再次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她的錢只夠打車費。

  宮韶蘭握著僅餘的零錢,露出一絲苦笑。離開白鷺灣俱樂部,離開女傭和司機,她在這個社會上幾乎就是一個白癡。

  這個時候宮韶蘭已經不覺得那麼餓了,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腦海中一片空白。再想也沒有法子,不如順其自然。

  不知不覺中,宮韶蘭來到一條遠離大街的背巷。天色已經暗了,巷口一個食攤亮著燈,沿街的擺著桌椅,有幾個人正在攤上吃飯。

  也許正是飯菜的香氣引誘她走到這裡,宮韶蘭從未在這樣的食攤上吃過飯,但這會兒她沒有力氣再走下去。

  「多少錢?」

  攤主納悶地看著這個穿著時尚的少婦,「要什麼?」

  宮韶蘭看了看旁邊客人吃的,指了一下。

  「一份十元。」

  宮韶蘭毫不猶豫地把僅餘的錢遞過去。

  「請稍等。」

  宮韶蘭鬆了口氣,她終於自己買到一份飯。她小心拿出紙巾,鋪在座椅上,然後坐下來等待。

  旁邊的客人是兩個男子,一個乾瘦男子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漲價了……不好運進來……沒問題……找小黑皮……絕對能搞到……」

  那碗麵終於做好,送了過來。這是宮韶蘭一生吃過最美味的一碗麵、趙晉安,我會忘掉你,重新開始。宮韶蘭對自己說。

  *********、、***

  「最多兩千元。」

  宮韶蘭撫住額頭,無力地說:「這一件單是設計費就要兩萬。」

  「小姐,現在滿世界的新衣服都是三折起,何況這些穿過的舊衣服。我是全收,這個價錢已經不低了,你看有些只能當垃圾,像這件,牌子雖然好,但款式太老了。還有這件,現在都沒人穿了……」來自二手商店的女商家喋喋不休地說著。

  「就兩千好了。」宮韶蘭實在不願意再跟她糾纏下去。這筆錢雖然不夠林太太做一次面膜,但足夠她在這個城市裡生活兩個星期。

  那些她喜愛的,曾經昂貴的衣服被一件一件拿出來,用衣袋裝好,運出家門。

  從此它們就不再屬於她了。

  法院再次打來電話,要求趙晉安去接受質詢,宮韶蘭很想說他們要找的人已經死了,「是的,我的意思是他失蹤了。沒有,什麼都沒有。」

  趙晉安一向是個聰明人,他捲走了所有的金錢,包括家裡的貴重物品。宮韶蘭賣掉她所有能賣掉的東西,得到一筆不大不小的款項,她計算過,這筆錢夠她半年最低限度的開支,她需要在這半年中找到一份工作。

  銀行期限的最後一天,宮韶蘭坐在已經搬空的客廳裡,身邊放著幾份報紙。

  她在尋找一間盡可能便宜的公寓,房間不需要太大,但最好能有陽光和寬敞的衛生間。

  門鈴耐不住寂寞地響了起來。

  「趙老闆在嗎?」門外是一個穿著黑襯衫的男子,他打量著門內的少婦,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興趣。

  「不在。」

  宮韶蘭說著準備關門,卻被那男子擋住,「等他回來,告訴他我們新進了批貨,質量很好,有興趣的話,讓他給我打個電話。」男子遞過來一個小紙條。

  宮韶蘭關上門,隨手把紙條扔掉。

  那間公寓很小,陽光和寬敞的衛生間都成了奢侈的夢想,宮韶蘭也不再要求那麼多。她現在只剩下幾件不捨得賣掉的衣服,還有她本人。宮韶蘭斷絕了她所有的關係,她不願意再與以往的「朋友」有任何聯繫——她們想必也有同樣的想法。她還記得陳太太說起蘇太太時的嘖嘖聲,她不願再親耳聽到。

  在公寓的第一個晚上宮韶蘭沒能入睡,也許因為她前半生過得太幸福,才有了今天的境遇。她無法猜測自己的命運,但注定會是完全不同。

  宮韶蘭用掉最後一點藥物,在晨曦中滿足地睡去。明天,她將戒除毒癮,重新開始。

  *********、、***

  陳舊的建築物雜亂堆在兩側,狹窄而彎曲的巷子被一幢大樓擋在陰影中,成為一條名副其實的暗巷。對於城市大部分人來說,這條暗巷是不存在的,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它有著特殊的意義。

  他已經注意那個女人很久了,每天這個時候,總有一些人在暗巷悄然出沒,但她明顯不應該屬於這裡。

  「這女的是誰?」宋狗小聲說:「不會是條子吧?」

  「你見過這麼扎眼的條子嗎?」

  「難道是野雞?」

  「穿維妮卡的野雞?」

  維妮卡作為最昂貴的時裝品牌,不是每個人都穿得起的。

  「那她怎麼會在這裡?」

  光頭阿威也有同樣的疑惑。

  宋狗舔了舔嘴唇,「這女的身材真夠辣的。又高又白,又有料,你瞧那兩隻大奶子……」

  那女子在巷口焦急地徘徊著,不時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終於電話接通了,她說了幾句,看著面前陰暗的巷子,然後鼓足勇氣走了進來。

  阿威攔住她,「幹什麼的?」

  那女子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地說:「我找飛哥。」

  阿威看了她幾眼,然後撥通電話,「飛哥,有個女的說要找你。」

  「讓她進來。」

  宮韶蘭跟著那個光頭男子走進暗巷。轉了幾個彎後,她被帶進一個位於暗巷深處的房間裡。那個她曾見過的男子坐在桌後,正慢慢卷一支煙。

  阿威叫了聲,「飛哥。」

  飛哥點了點頭。

  宮韶蘭侷促地站在客廳裡,心裡怦怦直跳。

  「趙老闆怎麼沒有來?」

  宮韶蘭說:「他出門了。」

  這個地方她一刻也不願多待,匆忙問:「你說的貨需要多少錢?」

  飛哥看了她兩眼,站起來說:「等一會兒。」

  飛哥走進後面的房間,阿威也跟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飛哥,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姓趙的老闆,經常在我們這兒拿貨,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聯繫,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我找到他家裡,給他留了電話。這個女的打電話,說要買貨。」

  「給趙老闆買的?」

  「誰知道。」飛哥小聲說:「你看她像不像粉妹?」

  阿威打開一條門縫,那少婦兩手絞在一起,雖然竭力保持鎮靜,但仍能看出她的焦慮和不安。

  「好像是個雛兒,怕有風險。」

  飛哥說:「有生意為什麼不做?你去,把價格加一倍。不,加三倍。看她買不買。」

  宮韶蘭沒想到東西會這麼貴。用完最後一點毒品,她下定決心要戒毒,但只堅持了一天,她就彷彿墮入地獄。比餓更餓,比冷更冷,身體每一寸肌膚都彷彿在哀鳴。

  那一瞬間,宮韶蘭看到了床邊的紙條。她以為自己已經丟棄了,卻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一種直覺使她撥通了紙條上的號碼。

  她身上的錢是她三分之一的積蓄,但只夠換取一個星期的份量。

  那個光頭男子把一個小小的塑料包扔在桌上,不耐煩地說:「太太,你買還是不買?」

  看到那個塑料包,宮韶蘭禁不住戰慄起來。她把錢扔在桌上,抓起塑料包,逃命似的離開了。

  *********、、***

  藥物從鼻黏膜進入血液。第一分鐘,身體沒有任何感覺。突然間,一種令人狂喜的熟悉感出現了。宮韶蘭躺在床上,身體卻像飛翔在空中,充滿了難言的欣快感。第五分鐘,藥物的效力達到頂峰,她觸摸到天堂的顏色。第十分鐘,她成為能創造一切的神明。

  藥效持續了六個小時,宮韶蘭像脫胎換骨,精神飽滿而且亢奮。一整天沒有吃飯的她,也沒有覺得飢餓。她走進浴室,鏡中映出的,是她一生最美的時刻。

  象牙般的肌膚,嬌艷欲滴的紅唇,充滿自信與驕傲的丹鳳眼……

  「宮韶蘭,」她撫摸著鏡中的自己說:「即使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你也要對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