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貞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營地的。
回神時,她牽阿雪鑽過車環空隙,應是特意揀了沒人的一側,此起彼落的人聲馬鳴都在前頭遠處。阿雪衣著齊整,丫髻是重新綁好的,那怪人武功再高,總不能連女人活兒都精通。她確信阿雪的頭髮是出自自己之手。
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對話持續了一陣,內容不堪入耳。
唯一堪稱收穫者,就是聽到了行動的時間和細節。他們打算在執夷下手,所投的旅驛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奪寶劫色方便得很。入城後眾人鬆懈,食水中下點蒙汗藥,還不是手到擒來?
俞心白垂涎她的美色,不惜鋌而走險,傅晴章卻不同。
他似乎認定密匣藏有一部失傳的奇宮秘笈,練成其中的武功,將使他「嵧浦拳劍第一」的名頭更上層樓,得以傲視央土,問鼎天下。
白馬朝的崛起,預示了今後將是武家的天下:不惟太祖武功蓋世,開國三傑中「刀皇」武登庸、「虎帥」韓破凡俱是絕頂高手,得勢如嵧西任家,也得把次子送去學劍;別提遍佈朝堂、幾乎掌握文官系統的四郡集團,有多少人是出自東海的武儒宗脈……
畢生縱橫商場的俞老爺子,明白自己這局是輸在落子之先。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乃至讓愛孫拜師修習拳劍,豈止亡羊補牢,更有急起直追、後發先至的深刻寓意。
天下本沒有好相與的賞識,傅晴章被逼得兵行險著,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沒打算大張旗鼓,藥倒梁府一行,俞心白鬚佔有女郎自不待言,傅晴章則起出密匣,著人開匣取書,照樣偽造一份,再將贗品放回,封匣如故,仍送往白城山;所需開鎖巧匠與贗造高手眼下已在執夷,只待東風至。
顧挽松前朝降官,朝不保夕,不足為慮。但照金戺和嵧東俞氏家大業大,不比亡命之徒,可不能搶了東西就跑。
讓俞心白染指梁燕貞,非是徒逞荒淫,而是這番謀劃需要一個不會背叛的頭面人物配合。佔有了梁燕貞,許以明媒正娶之類的虛辭,憑她個破落門第的孤女,能飛了不成?
而執夷城旅驛的小小插曲若無犧牲,亦不合情理。
蒙汗藥效力一退,眾人將發現傅門主因內功高強,早一步甦醒,力戰之下殺光了凶悍的匪徒,與他並肩作戰的梁府總管「攔江鐵鎖」李川橫則不幸成仁,令人扼腕——按俞心白的意思,現在怕得多死一個葉藏柯了。要不再殺幾名家丁,或讓隨車的那老嫗和丑新娘一塊陪葬,弄成先姦後殺的模樣,也好藏葉於林。
這一串惡毒的鋪陳在女郎腦海中飛轉著,以致與怪人在何處分手、有無探問來歷……連怎麼走回的梁燕貞都忘了,但這本非是此際之重。
小葉見她倆回轉,喜孜孜迎上,被梁燕貞拉進帳裡,湊近吩咐:「找川伯來,別驚動其他人。」微帶汗潮的幽香鑽入鼻腔,分不清出自女郎襟裡或口中,不禁臉紅心跳。
梁燕貞蹙眉鬆手,沒拿準要不要斥責他,被阿雪一拉衣角:「小姐看。」
帳中燈火通明,居間圍起幾座屏風,佔據了大部分的區域,兩隻衣箱只得並置於外。屏風上飄出霧氣,竄往帳頂的天窗煙道,梁燕貞才發現帳中較平時更濕暖。
「這是什麼?」
一繞進屏風,赫見那口壞了的衣箱裡盛滿熱水,地盤上掘好的爐坑裡,還有幾枚烤黑了的石頭,原來葉藏柯不約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弄出一盆熱騰騰的香湯浴來。
那衣箱質地堅實,是膠合之後才鑲的包葉,竟不漏水。梁燕貞俯身捧掬,稍燙的水溫正是她偏愛的,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色;便只這麼一捧,已捨不得離開,改口道:
「讓川伯晚飯後來見我,莫驚動照金戺的人。飯我不吃了,你帶阿雪去罷。」葉藏柯知小姐不欲受到打擾,要盡情享受熱水浴,也不枉他一番佈置,忍著欣喜之情點頭,牽著阿雪退將出去。
臨走前阿雪衝她一招手,梁燕貞本能彎腰,小鬼冷不防塞了顆物事到她嘴裡:「小姐吃糖。」梁燕貞本欲吐出,一含果然甜滋滋的,又涼又滑,只是咬之不碎,又沒香味;以飴糖來說,甚是單調無趣。
女子嗜甜,梁燕貞也不例外,只白了葉藏柯一眼:「別淨給他糖吃。」含著糖珠也不好說話,不再唸叨。少年心尖一吊,從未見過小姐這般眼兒輕拋,魂都快飛了,一逕傻笑,與阿雪雙雙被女郎攆出。
梁燕貞沒心思理他,滿腦子都是林間所聞。
傅晴章不會在今夜下手,還有時間思考對策。直接翻臉或走人皆非良策,真要鬧僵了,照金戺不僅人多勢眾,武功也遠勝己方,府內諸人除了她與川伯,其餘皆不足恃;葉藏柯忠忱可表,料想不致臨陣背叛,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無益於扭轉局勢。
她聽帳外的跫音遠去,將帳門上下繫繩綁了死結,以防有人潛入;逕褪鞋襪走入屏風,脫得一絲不掛,將衣裳全披在屏風頂,掬水細細搓洗身子,適應了水溫,好整以暇坐進「浴箱」,屈膝滑坐到底。
熱水漫過頸頷的瞬間,女郎忍不住呻吟起來。
梁燕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一雙渾圓的大長腿更是英風颯爽,鶴立雞群,但女郎對自己的身材始終都不滿意。
長年騎馬練武,使腿股極為發達,偏偏生就薄皮鴨梨似的豐臀,一經發育,奶脯屁股如吹氣般膨大,簡直沒完沒了。女郎只好安慰自己,把腴肉練成肌肉,也就是了。
六歲習武至今,腰練得像緬鋼一般,掐不出半點余贅;小腹平坦,毋須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線條,且不是稜凸如板甲、硬梆梆的那種,起伏滑潤,分外誘人。梁小姐很是滿意,每每攬鏡,自己都覺好看。
腴臀大腿練成了肌肉,畢竟還是肉,恁是渾圓結實,旁人總不能伸手一試。但見其肥碩如桃,裹出裙布,人後不知惹來多少污語辟淫,都想從身後弄她。
這幾年家門破落,逼得她從槍桿鞍頭移開目光,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著體貌,才明白自己得盡天眷,有雙又細又長的足脛,遑論兩隻肉呼呼的白皙小腳。老天爺額外給了這等好處,好在隱於靴內少人見得,不致令普天下高頭大馬的大腳婦人扼腕。
世間有好便有壞,梁燕貞心想。
有雙長腿,活該在箱裡伸不直。
女郎閉目枕著箱緣,熱氣繚繞的水面浮出兩大兩小四座山峰:
小的是膝蓋,此處皮膚本就極薄,酥紅中微帶點淡淡的橙子色,光滑得不見一絲毛孔。膝蓋若是小丘,胸前那兩座簡直是突出海面的萬丈絕崖了,形勢險極,渾圓飽滿的峰形如瓜實,白皙的乳球上透出淡淡青絡,直是誘人以墜。
她乳間偏左處有顆小痣,小如針戳,渾圓完美,並無瘤凸,像是以精墨巧手一點,在泛紅的雪肌上格外顯眼,卻沒有美玉微瑕的遺憾。除了精緻討喜,更有一絲勾人似的俏皮,直想以口相就,嘗一嘗是何等滋味。
梁燕貞仰起頭,以指尖輕撫著,在想像中的位置。
她一直沒留意這裡有顆痣。
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來,只能目視辨別。十年前想必更加細小,那時也不愛照鏡,是那人說起她才知道的。
他放肆的舌尖觸感一瞬間掠過腦海,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慌忙坐起,嘩啦啦溢出大把水去。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覆於恥丘的烏卷細茸在波紋光影中輕蕩著,還有一縷稀蜜似的無色漿液漏出桃谷。
薄漿雖透明得不帶一絲雜異,但明顯較清水更稠,光線折射間無所遁形,坐實女郎的綺想,留下一股心猿意馬的騷艷之證。
梁燕貞紅透耳根,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抑或是香湯所浸,伸手一撈,掌中水流果有幾分膩滑,握拳甩出,「嘩啦!」潑上屏風,淅瀝瀝流了滿地。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
她很久沒想過他了,偶爾想起,也只有滿滿的悔恨而已。
她一直很清楚:阿爹的前程,早在她把身子交給那人時,便已毀了個乾淨;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那是果,而不是因。
李川橫、傅晴章以為此舉是皇上為翦除先皇勢力,所佈的一個局,勝固無賞,敗則必死,力主推辭,因而觸怒梁鍞,不許他倆隨行,意外保住性命。
傅晴章在林澗旁安撫俞心白之語,不幸全是謊言。
俞心白聽聞的不是流蜚,而是事實,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全是廟堂最頂尖的大人物。是他們抑制了流言傳播。
濮陰梁府多年來被刻意冷遇、梁鍞仕途中絕的真相,僅僅是因為時年十四的梁燕貞把身子給了一名男子,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長相廝守。這份情思終將所有人捲入地獄,死去的人是解脫了,活著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飛往另一片天去,餘人仍身在無間,始終爬不出來。
她痛恨想他的自己,痛恨自己眷戀纏綿,痛恨這副還對他有感覺的胴體。為了贖罪,梁燕貞極少自瀆,忍受男人投來的淫穢視線,去習慣他們背後說的那些穢語污言,若無其事地活著。
直到顧挽松找上門。
「副台丞說了,此事的麻煩到哪兒,賞賜便能到哪兒。」劍塚的密使如是說。
「他與小姐都是無命之人,旦夕且死,要谷底翻身,搏一個大大的富貴功名,便在這一遭了。朝廷束手無策,東海前路迢迢,能辦成此事者,哪怕曾犯天條,陛下都能原諒。連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猶未死,而貴府已衰敗如斯,梁侯若在,意能平乎?」
——不能!
梁燕貞抄起布包,捋下浸濕的槍包,露出兩桿三尺半的短槍。握住精鋼槍桿,令微酣的嬌美胴體從熱水浴中抽離,重新降落在這個陰冷灰蒙的塵世,沒什麼是真正歡快昂揚的,一切都是又冷又重。
她的武功啟蒙自父親梁鍞。
梁鍞的馬槊昔日在東軍赫赫有名,但槊是馬上所用,比武單挑無有優勢,對女子也過於沉重,梁燕貞是到十八歲上才有足夠的氣力運使柘木馬槊,在獅蠻山的演武場施展家學,與師兄弟們放對廝搏,敗少勝多,從而贏得所有人敬重——當然還有許多使她倍感困擾的愛慕之情。
梁燕貞十六歲被送往獅蠻山,到二十歲才返家,足足避了四年的風頭。頭一年朝廷還派人監控,恐她珠胎暗結,濮陰梁侯府也被嚴密監視,形同軟禁,連家書都難以遞送;直到那人的處分定了,限制才逐漸放鬆。
當初選擇獅蠻山,表明就不是去產子的,只是仍避不得嫌疑。
梁鍞對愛女在獅蠻山學的武藝讚不絕口,認真較量幾回,竟非女兒敵手。本以為父女間芥蒂漸去,某次比試完,頭髮灰白的老將一邊拭汗,邊喃喃道:「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梁燕貞心中刺痛,才發現阿爹目光瞬轉,本是瞧著她的,並非無意間脫口。
征南先鋒的詔令下來,她堅持要去,聯合了李、傅等來勸;要不辭召,要不同往,滿門出征,福禍與共。梁鍞冷冷一哼:「好啊,我把你的名字寫上去,讓皇上趕緊想起,還有反賊未誅!」女郎如墜冰窖,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阿爹揮手讓人帶下去,不再看她。
只是阿爹再沒回來過。
她握緊槍桿,直到迸出細小的格格聲響,忽覺冷風灌入,脖頸斜後仰出浴箱,小心翼翼不讓熱水溢出,自屏風的縫隙望去。
一人掀帳而入,動作輕迅,若她兀自閉目享受,只怕不易察覺。
那人從腰後取出皮繩,重新穿入帳門孔眼繫住,也綁了死結——顯然來人是以匕尖伸入縫隙,挑斷繫繩才進來的。此法無甚出奇,但自備新繩而來,可見對梁燕貞的習慣瞭如指掌。
果然背影十分熟悉,那筋肉虯結、幾欲鼓爆衫袍的猙獰背肌,只能是昔日人稱「攔江鐵鎖」的李川橫。
梁燕貞鬆了口氣,又不禁有些氣惱。
(肯定是那葉藏柯,連話都傳不好!)
她對少年的心意既不討厭也不喜歡,她也年少過,不以為需要大驚小怪,但耽誤正事就不行。害川伯誤闖,徒增尷尬就罷了,萬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門人察覺,怎生是好?
女郎暗下決心,待此間事了,這個錯手絕不能輕輕揭過,否則將來難有大用。小葉若要因情誤事,也只能逐出梁府了。
正欲呼喚,梁燕貞忽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李川橫縛緊帳門,取出火絨吹亮,點燃一根約四寸的絳紫色蠟燭,拿在手裡無聲輕移一陣,立在腳邊。那絳燭的煙是極淡的茜紅色,流向依稀能見,蛇般湧向屏風下的縫隙,宛若有靈。
帳頂留有煙道,能讓爐坑的煙往上走,以防窒息。此際浴箱的熱氣既往上飄,絳燭所生若是冷煙,必定循隙鑽進屏風底,形成對流;如此屏風內的人,毫無例外地將吸入絳燭煙氣,而且是在不知不覺間。
江湖上常見的迷煙,如雞鳴五鼓返魂香等,皆是此理。
梁燕貞的心沉到谷底,屏息縮回,以熱巾帕掩住口鼻,輕輕呼吸;過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她不敢於箱內濯洗,有些迷藥亦能由肌膚入體,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見絲紅,才掬淨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橫仍佇於燭邊不動,亦未出聲。
越這樣,梁燕貞越肯定他心懷不軌。
絳煙若是迷魂香一類,李川橫練的外門功夫,不通內家龜息,未掩口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預服解藥,但迷香非毒,大抵沒有解藥。效力弱者,嗅鹽可促其速醒;遇上強效迷香,除俟其自復,別無他法。
只剩下第二種可能。
這奇異的紫燭絳煙,僅對女子生效。採花賊所用的春藥,也有製成迷煙的,身為男子的李川橫,吸入多少都不會有事。
梁燕貞的動作再怎麼輕緩,水聲始終沒停過,見李川橫並無動靜,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際,披衣的屏風猛被掀倒,撞在鋪了厚氈的地盤上,幾未發出聲響。梁燕貞趕緊坐回,投巾帕於木桶,不動聲色輕輕攪擰,蹙緊眉刀,屏息開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聲音怪異,理解成恚怒所致亦無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漢子微怔,銅鈴大眼居然還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這……該死,屬下該死!小葉這兔崽子,怎麼傳話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帳門前,摸遍全身欲尋匕首,或因慌張之故,居然怎麼也找不著。
梁燕貞差點要相信是誤會一場了,驀地漢子停手轉身,嘴角微揚,冷不防一起腳,猛將蠟燭踢去!
梁燕貞側首讓過,絳紫色的蠟燭掉進爐坑,轉眼融去,竄出大股淡緋色的霧煙來。
她忙以巾帕捂面,卻聽李川橫笑道:「小姐從小就很聰明,可惜太過天真。都發現川伯閉門放煙了,怎覺得我會見台階就下,乖乖掉頭離開?抱樸含玉雖本性,頑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這一塹,以後可要長進些才好。」
梁燕貞從沒聽過他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自有記憶以來,李川橫就是霹靂火爆、直腸直肚的糙漢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能當總管自不愚笨,梁燕貞這幾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懇,還有豐富的江湖經驗,但吟詩作對決計不是李川橫。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類的荒謬念頭,一瞬間掠過梁燕貞的心版,可惜她已非十來歲的黃毛丫頭,獅蠻山的訓練、這幾年的闖蕩,使她確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橫,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藥物控制,才能說得這般條理清晰。
而他還有臉自稱「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來,這是最深的背叛。帳外,車環外側忽聞叱喝聲,此起彼落,隱約能聽得金鐵交擊,不多時馬匹驚嘶,敵襲顯非由外而至。
梁燕貞猛想起傅晴章師徒對談時,被自己褪在石隙間的鞋襪。
俞心白這草包沒留意,萬一……給傅叔叔瞧去了呢?再悄悄向徒兒打個暗號,其後洩漏的一切,全是為了誤導她的障眼法,難怪總是傅晴章在說。照金戺行動的時間,正是今夜!
「……你聽!」梁燕貞按下對紫膛漢子的憤怒質疑,一意勸說:「照金戺圖謀不軌,意欲劫鏢,外頭已打起來啦!再不阻止他們,你我將陷於賊人之手,他們會留我一命,你呢?」
李川橫揚起嘴角。
梁燕貞微微一怔,驀地頭皮發麻。
照金戺選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點絕非臨時起意,走到無城之處顯非意外。梁燕貞所持路觀圖,包括她判讀地圖的本領,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對照的那幀地圖亦無二致,這表示——
「你們……你們是串通好的!」若非一絲不掛,女郎幾欲跳起,然而掛念之事還壓過了憤怒與驚愕,急急追問:「葉……小葉呢?你把他們倆怎麼了?」
李川橫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那男扮女裝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帳幕,咕咚一聲,外頭靠著的什麼龐然大物倒下來,隨即一陣嗚嗚悶吼,半個人形死命往幕牆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詬罵。
黝黑少年的聲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貞仍能分辨。小葉既已受制,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涼,即使摀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齒咬牙:「我阿爹待你們不薄,你們……你們怎可如此!」
李川橫反足一蹴,照準帳幕上頭顱的部位,葉藏柯再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貞並未對傅晴章吐實。她曾多次窺見李川橫指點小葉武藝,而今竟對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貞所能理解的範疇。
李川橫輕搖食指,目光不離女郎聳於水面的偉岸半球。一旦顯露出自身慾望,原本那張正直威猛、看起來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國字臉,此際卻顯得陰沉而複雜,貪婪猙獰倒還是其次;這麼明顯的一張歹人面孔,為何她從沒想過要提防?
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雙峰,手掌實在太過細小,奮力張開也只能略遮乳溝,莫說乳廓一覽無遺,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撥男子慾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帥。」
紫膛大漢的眼越賊,口氣反而越見斯文,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從現在開始,你要吃很多苦頭,被數也數不盡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這裡頭會有很多認識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場越淒慘,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來提醒,小姐莫不識好人心啊。」
梁燕貞揪緊巾帕,指縫間擠出淡紅色的水來,意識到已濾入過多迷煙,不敢在他面前搓洗,從桶中撈出另一條備好的替用。
「川伯說個故事給小姐聽好了,像以前那樣。不知小姐記得否?」
李川橫好整以暇,繞著圈子,一個接一個地掀倒屏風,僅衣箱堵著的那一扇一掀不動,便即不理,像要從四面八方欣賞她迷人健美的嬌軀,或想看她咬牙切齒無能為力,怡然笑道:
「從前有個土匪,盯上一隊告老還鄉的大官,趁經過時聚眾打劫。不承想大官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兩邊最後居然死得差不多。大官有對兒女,女兒美貌非常,兒子是文弱書生,沒點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傷,但那個護衛還能打,要給主家報仇。土匪正想著該怎麼逃跑,沒想到他以前跟過的土匪頭子來了,三兩下便殺死護衛,把剩下的婦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裡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著氣將她獻給頭子,不料頭子說:『不妨,你既喜歡便給你。』土匪開心得要上天,發誓水裡來火裡去,絕無二話。頭子這時才說,給你自不妨,就在這兒要了她唄。」
梁鍞出身盜匪,就算是身為女兒的梁燕貞,長到這歲數也都知道了。亂世中命比紙薄,英雄便起於草莽,也不丟人,梁燕貞不知這有什麼好說的,蹙眉道:「你的舊日臭史,我沒興趣聽。」
「這還沒說到我呢,小姐莫急。」李川橫繞了一匝又回到前頭,想是這個角度能給梁燕貞最大的壓力,緩步而近。
「被擄上山的,除官小姐的廢物書生兄弟,其他全是婦女,姊弟倆的母親、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土匪再急色,聞言也不禁慌了手腳,強笑道:『大哥,這……這不大好吧?鬧洞房也有個章程不是?小弟這個……』
「頭子笑道:『你不要啊?那好。』信手一刀,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頭落地,鮮血流了滿廳。所有人安靜一會兒,驚叫、哭嚎這才掀鍋似的一股腦兒倒將出來,剎時能溢滿你整個頭顱,想甩也甩不出去。」
那土匪都傻了。我不從,大哥你殺個婢女算啥事啊?這都什麼跟什麼——
況且那婢子也挺漂亮的,眼下寨裡就倆土匪,總能輪到。土匪回過神,見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媽子的雞皮頸間,笑道:「你幹不幹哪?不干我要殺她了。」年輕的土匪沒來得及答腔,老媽子脖頸片開,只頸後一層薄薄的皮筋連著,折頸鬼般抽搐一陣,才踉蹌倒地,又像拔毛過水的死雞。
大哥拖著鋼刀,踏過滿地紅黑漿膩,用鐵鍊把聚義廳的門鎖了,回頭咧開一嘴尖牙,笑得人魂飛魄散。
土匪總算明白過來。
幹不幹那官家小姐,跟死誰一點關係也沒有。不聽大哥的,他終究會加入俏婢老媽子的行列,成為滿廳死屍當中的一具。
土匪二話不說拉開褲襠,把半軟不硬的陽物塞進小姐未經人事的嫩穴裡。他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苦的差使,那才叫折騰,還不知折騰的是哪個。
但人就是這樣。有什麼東西壞掉之後,接下來就會容易許多。
反覆姦淫之後,土匪開始嘗到了樂趣,胯下也逐漸勃挺昂揚,越干越美。而那悲憤哭嚎、奮力抵抗,連受辱都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居然無法自抑地發出嬌吟,越叫越浪,當著她的母親和兄弟,以及平日使喚的僕婦婢女之前,逐漸被轉化成最淫蕩下賤、無法拒絕男子侵入的發情牝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