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第九三折 君心儂閱,三色龍漦

  莫執一這才明白她為何主動採取上位,原來是以嬌軀遮擋男兒,令自己無從下手,怒極反笑:「死丫頭,與你娘親鬥狠,你還早了八百年!」屈指成爪,扣住女兒頭顱,運功內視;直到確定她所言無虛,才悻悻然撤手,陰陰一笑,隔空攫起散落的衣物穿窗而出,開聲時已自遠處傳來:

  「你護得了他一時,能保他一世不成?反正那玩意本就是你的,你愛糟踐,我又何必可惜?莫要日後哭著求我為你取出!哈哈哈哈!」笑聲轉瞬逸出竹林外,不知所之。

  應風色躺落時,莫婷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不外乎讓他放輕鬆,不可運行真氣之類。韓雪色武功低微,本就無功可運,但莫婷如此作為,可推測是為瞞過其母;該聽誰的對自己最有利,取捨判斷不難。

  果然他放鬆未久,一股綿和的陰質真氣便度入體內,以兩人交合處為中心,入丹田、行周天,漸漸連成一氣。這種做法極耗真元,莫婷除非是腦袋被驢踢了,否則不會用這種於己大損的法子來害人。

  況且陰勁入體後,幾處經脈遲滯、氣血不順的地方隱隱鬆動,十分對症,忙以入虛靜之法摒氣凝神,減少莫婷行功的阻礙,兩人看似交合,其實是在推血過宮。

  也不知過了多久,莫婷終於吐氣收功,拖著嬌疲的身子拔出陽物,為他號脈檢查,低聲問:「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唇面霜白,氣色似乎萎靡不少。

  應風色其實說不上來。

  能行動自如是一回事,說到底,他同這副身軀實際相處還不到半個時辰,不知道「正常」該是什麼模樣,起碼毒是解了,不鹹不淡地點頭。「應該死不了……我的意思是說,蒙姑娘搭救,在下銘感五內。若能明白在下的身體之內究竟發生什麼事,則至為感激。」

  「先穿衣裳。」莫婷低道:「一會兒人就來了。」

  老樗林內竄起燒煙,怎麼都會有人來瞧一瞧的。應風色一邊著裝,邊拿眼角偷瞟玉人:莫婷動作利索,只在彎腰時略顯遲滯,足見腿心疼痛,非同一般。

  他本對這雙母女沒什麼好感,再加上身魂不合,積鬱甚深,才往娘兒倆身上撒氣。但莫婷必然是為他做了什麼,才得逼退那美婦。

  精出後應風色腦子清醒許多,眼下的狀況,多個朋友總比敵人好,況以莫婷的身段美貌,和那蜜穴的緊湊銷魂,能做成床笫上的紅顏知己也是極好,欲竊芳心,體貼地為她拾起散落的衣裳珮飾,笑道:

  「少時若須躲避火勢,我可背姑娘逃命。」

  莫婷搖頭。「那不成,你得抱著我出去。我腿心疼死了。」

  這話別說是在儲之沁、柳玉蒸身上,便拿來與村姑調笑,氣氛也夠旖旎曖昧的了。但自莫婷口中吐出,當著盜她紅丸、才雲收雨散不久的男人面前,居然能講得這般乾巴巴的毫無況味,只能說是憑實力高冷,沒摻半點水分。

  「那女人是我的母親,江湖上管她叫『冥迢續斷』莫執一。」

  應風色聞言一凜。

  「圻州莫氏的莫神醫?」

  莫婷不置可否。「她對你下的毒全是障眼法。毒是真,但她知我一定能解,為奪你性命,還藏了別的暗手,從頭到尾就是個局。」

  歷代莫執一所持有的信物「素蜺針」,據說是以出自天鏡原的隕星煉成,質感色澤近於黃金,注入《冥獄十王變》的獨門內息能改變其質性,常介於固體液體之間,可長可短、可剛可柔,變化無窮。

  「與煉製神針的隕星礦石共生的,另有赤、白、青三枚寶石,被稱為『三色龍漦』。先人將素蜺針做成一副包含指環、鏤空飾片與手鐲的飾品,三枚寶石就鑲在上頭,一般是戴在左手;為掩人耳目,右手也打了副贗品,湊成一對,鑲龍漦石處便改鑲玉石珠貝等,以免佩戴者混淆。」

  「三色龍漦」看似與素蜺針一樣,均可對《冥獄十王變》的真氣有所反應,能隨之改變形狀質性,其實卻有著根本上的差異:前者,能完全抑制後者的異能。

  「……我懂了。」應風色輕輕擊掌。「首飾上的三色龍漦,是用來控制素蜺針的,更有甚者,是為了防範其他練有《冥獄十王變》之人,也打素蜺針的主意……有點像是鎖匙那樣?」

  莫婷聞言凝眸,盯了他好一會兒。此前她不曾與他對視如此之久,彷彿他臉上開了朵花似。

  「怎麼?」

  「覺得有趣而已。」莫婷道:「我聽人解釋過很多次,卻不能說是十分明白。道理是能理解的,只覺沒甚必要,像無端端繞了許多圈子,偏偏他們說那些圈子才是關鍵。沒想到真有一聽就能懂的人。」

  應風色忍笑:「該是我的腦袋裡彎路多些,繞著親切。」莫婷若有所思,沒當是玩笑。

  他身上那些矛盾的毒症,實則是外物造成——幾截極細化的素蜺針便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莫婷是莫執一的正統繼承人,練有正宗的《冥獄十王變》,若察覺韓雪色體內的素蜺針氣息,此法便前功盡棄。

  莫執一想出的奇招,便是以「三色龍漦」取代素蜺針。

  如此一來,就算女兒發現是龍漦石作怪,不幸石上銘刻著母親的真氣印記,無法越俎代庖,逕以《冥獄十王變》解除,莫婷仍為母親所制,不得不乖乖聽話,供出母親想知道的那個大秘密。

  從結果來看,莫執一是失算了。

  而這個意外必與「秘密」有關。

  莫婷微微側首,用打量珍禽異獸的眼光看他,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令黑緞般的濃髮滑落一側,散發著若有似無的、苜蓿芽般的淡淡幽香。多數的時候,莫婷的老成容易讓人忘記她其實還很年經,就近端詳,其膚質和五官輪廓未完全脫離少女的稚嫩,女人的部分雖已發育完熟,應風色認為她還小著自己幾歲。

  「他沒告訴我,你有這麼聰明。」

  這裡的「他」指的應是莫殊色。但應風色不想涉入過多細節,以免露出破綻,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帶開。「瞎猜又不用錢。所以……我是猜中了?」

  「知道西山道無回谷的『天涯莫問』麼?」莫婷忽然問。

  「聽過。」西山道是毛族的老巢,想來韓雪色是聽過的。「但不熟悉。天涯莫問怎麼了?」

  莫婷道:「天涯莫問和圻州莫氏,久遠以前本是一家,後來手足鬩牆,反目成仇,鬧成意氣之爭,據說爭的便是那『萬毒必解』的名頭。」

  應風色是從夏陽淵的何潮色處得悉「冥迢續斷」莫家之名,沒想到與專克百毒的無回谷「天涯莫問」是一家。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順理成章:圻州莫氏精擅外科,靠的是有神奇癒合之能的「冥迢續斷膏」,專治人所不能治,成功的基礎原是奠定在對藥理的精通之上,和無回谷是一樣的。

  圻州莫氏雖享神醫大名,除冥迢續斷膏外,並沒有其他更為人所知的發明,與解毒沾不上邊,誰找外科大夫治毒患?相反的,無回谷以「天涯莫問」享譽武林,一丸要價千金,江湖中人趨之若騖,猶不可得。這麼想,是西邊的哥哥或弟弟贏了啊。

  「贏了倒好,那就不用爭了。」莫婷歎了口氣。「偏就沒贏,不僅如此,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天涯莫問』這種藥不能通解萬毒,只是很勉強地鑽了空子,像是強詞奪理的錯誤答案。」

  應風色不懂醫毒,但從先前莫執一母女間的對話也能明白,毒方千變萬化,沒有「一法通萬法通」這種事,反而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豈能以一帖方子應付各種情況?

  按莫婷的說法,「天涯莫問」並不解毒,而是為患者延命,捱到身體排出乃至適應毒素,便說是克制。其過程不但極痛苦,也無法阻止毒性戕害身體,簡直像歪解「萬毒必解」的文義,妥妥的強詞奪理。

  「但圻州莫氏還是從這裡得到了靈感,無回谷的做法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可笑。他們算是找到了適性最高、最能隨機應變,隨各種不同的毒方調整因應之物,或可做為『萬毒必解』的載體。」玉指一比應風色的鼻尖。

  「……人?」他微微凜起。

  「沒錯。」莫婷續道:「飛禽走獸為了適應環境,也有類似的能為,但你沒法讓它們吃什麼或不吃什麼,遑論行氣練功,變化體質。養出一頭能適應百毒的藥羊或藥牛是辦不到的,但藥人可以。」

  圻州莫氏被血甲一脈滲透前,便已開始了試驗,耗費百餘年光陰,培育出快速適應毒性、進而與之拮抗的種子,最終將漸趨穩定的辟毒之血納入當主血脈,這也花了百多年工夫,似已看見一絲曙光。

  「我母親幼年時,據說擁有很強的抗毒能力,受了傷也能很快好起來,老宅那廂以為苦等三百年的悲願,此生能見它開花結果,無不感動涕零。」嘴角微抑,克制地抿住笑意:

  「猜猜看,她的這種能力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懷孕期間?」

  莫婷笑了出來,霎那間如冰霜消解,大地春回,應風色瞧得有些怔,發現她比印象中更嫵媚動人。這些在莫執一身上都能見得,但莫婷有著母親所無的單純和天真,不是任性妄為的孩子氣,而是某種純淨通透,宛若絕佳的玉髓水精,令人愛不釋手。

  她意識到男兒的視線,收起笑容,恢復原本的淡漠清冷。

  「我不在老宅出生,他們不知道我母親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非是每一代的莫執一,都能生下擁有辟毒之血的後代,說是十里得一也不算誇大,長老們對我毫無期待,寧可血兆是應在男性子嗣身上。他們容忍我母親惹事生非,多少是看在辟毒之血的份上,不得不然耳。」

  在莫執一看來,妊娠移轉是非常合理的懷疑,誰知早熟的莫婷六歲不到就發現自己異於常人處,出於自我保護的直覺,將這點隱藏起來,且隨年齡增長、醫術有成,藏得越發巧妙,不斷逃過母親的突襲測試,莫執一始終無法證實猜想,一槌定音。

  但疑心的增長不會就此停止,才有今日竹廬裡的事。

  應風色很快聯想到莫執一的佈置,於何處功虧一簣,果然聽莫婷續道:

  「她將『三色龍漦』化成肉眼難見的模樣,注入你的體內,借此操控毒症,混淆我的判斷。這本來應該是無解的手段,但我察覺龍漦寶石後,起初的確是束手無策,後來卻慢慢起了變化,三色龍漦對我的《冥獄十王變》真氣生出反應,隱約鬆動,終於讓我想到救治你的法子。」

  取出三色龍漦,並不能阻止莫執一殺人滅口。

  以其武功,莫婷和應風色無從反抗,須使她投鼠忌器才行。

  「我重新銘刻了寶石上的真氣印記,並融合自身《冥獄十王變》的三成功力,將龍漦與你受損的心脈融合在一起。」

  莫婷淡然說道:「這對你可能不太容易理解,但龍漦同素蜺針一樣都是活物,與我的功力融合後,已和你的臟腑血脈共生一處,不管是試圖從屍體內取石,或是開膛生剖,都可能毀去龍漦。她擔不起這個風險。」

  寶石的真氣印記改變,連莫執一也無計可施。

  不過應風色隱隱覺得,美婦人看似心狠手辣,對女兒未必全是歹意,多少顧念莫婷的感受,否則就算不能硬取龍漦石,把他削成人棍,再慢慢想法子收回,又或脅迫莫婷解鎖,手段多得是,何須退走?

  心念一動,應風色臉色微變。「姑娘說『融合功力』,莫非……是平白給了在下三成的內力?」

  「算上散佚耗損,差不多是一半。」難怪她臉色這麼差。他與莫婷素昧平生,盜她紅丸說來嚴重,也就是那層薄薄肉膜,對不受禮教束縛之人根本無關痛癢,功力卻不可一概而論。

  傳功損傷根基,失去五成功力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應風色自己是決計不幹的,他不明白莫婷何以犧牲若此,禁不住有些感動,回神已輕扶著玉人藕臂,見她微仰的小臉端麗秀美、氣質出眾,胸中滾熱,強忍著俯首吻落的衝動,啞聲道:「莫姑娘,你待我這般——」

  「拿五成功力換個說法,應該不算過分。」莫婷吐氣如蘭,清澈的眼眸瞧得他渾身發寒,彷彿被蛇盯住的青蛙,一瞬間從雲端跌落森羅冥獄。

  「我確定你不是韓雪色。你,到底是誰?」

  ◇    ◇    ◇

  最先趕到老樗林的,居然是儲之沁和言滿霜。

  乍見熟人,應風色沒敢相認,裝出初見美人、手足無措的模樣,被晾在一旁當活擺設,雙姝倒與莫婷互動熱絡,令他微感詫異。儲之沁與莫婷相識已久,此舉並不奇怪,但滿霜向來慢熱,處事異常謹慎,在莫婷面前卻未裝小,應該就是她原本的模樣。

  細聽三人對話,應風色終於明白過來,然而吃驚更甚——

  第六輪當晚,在羽羊神中止降界之前,莫執一悄悄潛入「養頤家」。

  美婦原本的意圖已無從知悉,她見無乘庵小隊昏倒一地,遠處兔、竹虎鬥得正歡,眼看已無混水摸魚的機會,索性把三女弄走,一股腦兒扔給女兒。

  莫殊色背韓雪色來老樗林時,莫婷正替昏迷不醒的三姝治療。嚴格說來,儲之沁等與「韓雪色」今日確是初識無誤。

  莫執一沒說她對三姝有什麼想法,說了莫婷也未必會聽,她自有待人接物的一套準則。

  而女郎選擇把所知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訴三人。

  「我應該更早同你說的。」她對儲之沁道。「但我不確定那樣是對你有害還是有利,在確定能救出你之前,莫打草驚蛇為好。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昏迷時,不讓別人碰你的身子。我能力有限,十分對你不起。」

  這番話將儲之沁感動得不行,況且莫婷所為,也沒有什麼需要原諒的地方。三姝多少都有些慶幸:療傷、敷治,乃至修補私處這等羞人之舉,是假這位美麗誠實的女大夫之手行之,非是令人作嘔的猥褻男子。至於對抗降界,自己都辦不到,卻怪別人不挺身而出,赴湯蹈火?這也太奇怪了。

  儲之沁從師父那裡,依稀知道莫婷與母親不睦,至於箇中詳情,連魚休同也未必清楚。她聽聞莫執一與羽羊神有所勾結,最擔心的反而是莫婷的安危,莫婷卻表示:「那女人同誰都無法長久合作,最後必定反目,我猜她帶你們離開那裡,正是為了翻臉預作準備,來個釜底抽薪,掘人牆角。」

  言滿霜忽問:「你母親若繼續和羽羊神合作,你站哪一邊?」

  莫婷想了一想。「我跟她說不上感情深厚,但要與她兵刃相向,我也不會主動為之;羽羊神於我,則沒有這樣的顧慮。我雖極力約束自己,莫要輕易奪取人命,但弄出降界的陰謀家,沒有留情的必要。」這樣的直白無隱,也贏得了言滿霜的好感。

  濃煙漸至,不宜久留,他是在場唯一的男子,又生得高大魁梧,很有些氣力的模樣,便由他抱莫婷出林,言、儲二姝仗劍開道。

  儲之沁聽說他是從奇宮來的,未通姓名,急急問道:「那……風雲峽有位應風色應師兄,你聽過沒有?」

  應風色裝得挺老實,訥訥點頭:「聽過。應師兄怎麼啦?」儲之沁欲說還休,約莫發現怎麼問都不對,又不能當作沒問過,估計滿霜和莫婷都在肚裡笑話自己,一跺腳道:「問問不行麼?莫……莫名其妙!」氣呼呼地扭著小屁股,甩開眾人,獨自走在最前頭。

  應風色想念她那雞腸似的緊湊,想念她發涼的舌尖和單薄的身板,想念少女高潮時濡濕他頸側的溫熱眼淚,還有騷艷刺鼻的淫水汽味。這副牲口般的行貨捅將進去,不知要美成什麼樣,莫說陽精,皮肉都能教膣管硬生生刮下幾層——

  他的慾火異常高漲。似乎交媾不僅有助於嵌合身魂,還能抑制焦慮不安。

  不知是死而復生的後遺症,或受毛族獸性影響所致,他不是不能抑制,而是不想這麼做。

  在醫廬裡,當察覺到體內的麻藥失效時,若換作過往的他,必定抓起床頭利剪挾持莫婷,對莫執一大喊著「交出解藥」。耽於歡悅的蛇蠍美婦一清醒,順理成章滅口殺人;這樣的開展,就算莫婷有心也來不及阻止。

  智性不見得總帶來好的結果,也可能使情況變糟。

  但在被獸性支配的青年眼裡,榻上有的僅是兩頭發情的雌獸,除了恣意交歡,根本沒有其他選項。美婦被肏成了軟泥,才讓莫婷有機會對三色龍漦下手。

  沒有人能相信,尤其是女人。他下定決心不向任何人洩漏奪舍的秘密。

  由三人言語推斷,距第六輪結束已有五日,今日恰是第六天上。

  龍庭山那廂情況不明,只知西山使節仍在,「韓雪色」日日行禮如儀,反正也不是關注焦點,沒人發覺不對,至少在市井傳言中聽來,一切再正常不過。

  退萬步想,就算燕長老失蹤,奇宮也不會宣揚,能款客的長老多到十根手指數不來,山上自有調查搜索等應付,山下卻毋須知曉。

  醫廬既毀,儲之沁自是百般勸說莫婷來無乘庵,大夥兒也好有個照應,莫婷卻堅持獨居,說是習慣如此,然而住得近些卻是不妨。

  儲之沁靈機一動,帶兩人到無乘庵附近的一處小巧獨院,應門的婦人喊她「儲姑娘」,狀甚親熱。

  原來先前儲之沁所租、讓師父休養的宅子,正是婦人祖屋。

  她孤家寡人的用不著偌大房舍,索性放租,自住小院足矣。後來儲之沁與魚休同搬到無乘庵,鎮裡那座磚砌宅院就這麼閒置,反正儲之沁付足半年的賃金,愛空著也只能隨她。

  少女提議換屋,賃金一毛不減,付滿一年,改租小院,唯一的條件就是得即刻交屋。婦人起先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末了喃喃道:「可我……有養雞啊。」莫婷淡道:「我能代勞。我挺會養小動物,決計不讓——」心念微動,生生吞回「死」字,這事居然就這麼定了。

  婦人簡單收拾了衣物,她的睡房莫婷直接讓她掛上鎖,只用其他屋室,令婦人好感大增,沒口子的贊姑娘人美心善。

  這樣挺好的,儲之沁想。等大嬸發覺這位就是老樗林鼎鼎大名的女鬼大夫,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莫婷與應風色安頓下來,三姝在廳堂裡聊了會兒,儲、言才起身告辭,說是怕回晚了,洛雪晴等得心焦。江露橙沒能從降界回來,對她打擊不小,為扛起照顧母親之責,不敢放任情緒崩潰,瞧得人老心疼。

  應風色在東廂豎起耳朵,轉過無數念頭,掂量著要不要翻窗逃走。但他必須弄清楚,莫婷看出了什麼端倪,斷言「你不是韓雪色」。不知己過無從改之,保不齊下回二犯,恰撞在仇人手裡,那可就糟糕至極。

  他昏迷五日之久,莫婷貼身照拂,渾身各處都瞧了個遍,這具身軀是不折不扣的韓雪色,沒有易容痕跡,就是韓雪色本人。莫婷所據必不是在身體上。

  門扉「咿呀!」推開,窈窕的身影逆光而入,行走間微帶一絲遲滯,髮香幽幽襲人,正是莫婷。

  她把門關好,頂起了面向院裡的支摘窗,取火茸點燈,拉開板凳落座,與他隔桌相對。晚風入窗,甚是舒爽怡人,應風色卻沒心思享受。

  「不嫌屋裡暗麼?」

  「我不太喜歡光。」應風色微笑。「原先那樣挺好。」

  莫婷點頭。「我以為你會逃走,幫咱們都省點事兒。」

  「我沒地方可去。」這倒是肺腑之言。「姑娘把忒緊要的物事寄在這兒,不打聲招呼就走,也不太地道。」指了指心口。

  莫婷的武功不知如何,但失去大半功力,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脫牙崩釘。若沒有「三色龍漦」這個顧忌,應風色憑蠻力都有把握扼死她。

  莫婷只是靜靜看著他。

  「問題不變。你是誰?」

  「姑娘若是問過令弟,」應風色雙手微舉,笑容滿是無奈。「相信他能告訴姑娘,在下是貨真價實的韓雪色。」

  「啊,原來也還是會這樣。」莫婷恍然頷首,自顧自的說。

  「……什麼?」

  「就算同聰明人說話,也繞不過這些。」莫婷看著他。「你足夠聰明,知道我不是從外表看出破綻,你沒有易容,你就是你原來的樣子。破綻必在他處。

  「常人不容易接受這樣的思路,但你我都不是普通人,我以為能跳過這段,直接用『你有什麼證據』開場。看來,是我想多啦。」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更可怕的是她確實知道。

  「破綻必在他處」這句,直接排除了冒偽的可能性。

  所以莫婷相信這具身體是韓雪色,她質疑的是心識。

  這種就算說給多數人聽、也只會被嘲笑的事,她毫不費力便接受了,且直指核心,沒有半點猶豫。

  應風色無法說出「你有什麼證據」,出口形同認輸。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和驚恐滿滿地佔據著思路,最後還是莫婷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鼻翼歙張,眉梢微揚,脈搏加快……這些都是心虛的徵兆。」

  「等、等一下!」應風色差點跳起來,失聲道:「你套我的話!原來你……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莫婷從容不迫。

  「現在知道了。其實『你不是韓雪色』這個問題,可以有許多答案:易容術、雙胞胎、失憶、攝魂洗腦,甚至就是長得像的替身,偏偏你對『破綻必在他處』這句話最有反應。而這是最後一道確認的手續。

  「我最初懷疑你,是在石虎散藥力化散,你……你對我和我娘做的事。我弟弟看人很準,他說韓雪色潛藏著一股凶暴之性,害怕失控傷人,才苦苦壓抑。這種凶性,不會以欺凌弱者的方式顯現,麻藥也好、春藥也罷,那時對你的影響已微乎其微;你一恢復自由便即如此,我判斷是出於你的意志。

  「你透過侵凌弱小肯定自己,韓雪色不會這樣做,所以你不是他。」

  應風色呼吸粗濃,自己在她的眼裡彷彿無所遮掩,每個微小的動作都不免洩露心思,思之背脊寒涼。

  (我在享受她的胴體時,就已被她看穿——)

  「剩下的,就簡單多了。」女郎淡然道:

  「奇宮的《奪舍大法》,天下間最有名的心識法門,同源施展效果最佳,你必是奇宮出身;你見到儲之沁和言滿霜的表情,顯是舊識,她倆的交集除了東溪鎮,只有在降界中,你應與降界有關。

  「你抱我離開老樗林,我一路數著你的呼吸脈搏,儲之沁提起那人時你的反應最大,或與之親近,也可能就是你自己。這個假設至此,可說大致完備,扣除易容術、雙胞胎、失憶、洗腦或是長得像的替身,應為正解。

  「我猜得對不,應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