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月揚 第20章

  遼壽昌四年十月乙辛,西京道,朔州,雁門關外。

  今天是十月的最後一天,寒冷的朔風掃過蒼茫的原野山巒,天地之間儘是沉重的鉛灰色,遠方的太行山脈好像起伏的蒼龍,遍野茫茫枯草,一幅了無生機的景象。

  若是放在以往,邊境關寨在這個時候都是非常緊張的時刻。宋遼之間雖然有一紙盟約在,百年無大戰,但是其實邊境上的小規模衝突一直存在。契丹騎兵越境跑來打水、砍柴、放牧毫無顧忌,還有化裝成盜賊打草谷更是家常便飯。到了冬季,塞外遊牧民族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搶掠季節。當然宋朝的邊軍也不示弱,在秋冬季除了要防秋以外,更要出關去燒荒,焚燒草原,冬天更是重點盯防的時期。

  像今天這個天氣,到了晚上肯定月黑風高,是要徵募勇士出去放火的。但是自從十餘萬遼軍陳兵關外之後,整個河東便風聲鶴唳了,代州雁門一帶青壯男女皆被強徵入伍,日夜心驚膽戰的等著戰爭不知何時爆發。

  所以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刺激契丹人比較好。況且此時從關城之上往外看去,都能看到不遠處的曠野之上密密麻麻的遼軍騎兵正在浩浩蕩蕩的行進。

  遼主耶律洪基此時端坐在一匹雄駿絕倫的白馬之上,立馬於一個小丘上,手中拿著馬鞭,對著雁門關指指點點。而他的身側則是他的文武重臣和數千御帳精騎拱衛著他,耶律洪基的表情十分的不屑,好像在蔑視對面的南朝。而他身旁的重臣們則大都一臉憂慮,不住的勸諫皇帝不要跑到這麼危險敏感的地方來。

  「雁門之險,果然名不虛傳。」耶律洪基看著南邊的雄峻關山險隘,很是讚歎。絲毫不在意自己孟浪的舉動會對兩國外交帶來何等影響。遼主親率大軍陳兵關下,這在宋朝看來,只有輕蔑的挑釁一種解釋。

  「漆水郡王,若是你用兵,如何克此雄關?」耶律洪基似乎心情很好,扭頭看看身側的行宮都部署耶律罕特剌。這位執掌御帳宿衛軍權的重臣,征剿上京道阻卜叛賊,可謂百戰百勝,其名聲已經差不多快要成為大遼第一名將了,契丹民族多久沒出過這樣的豪傑了。

  隨駕的雖然也多有王爺,但多是契丹宗室親貴,封王靠的是祖宗蔭澤。陳王蕭燕六乃是西京留守,雁門關外乃是他的防區,顯然更有資格回答此問。但是像耶律罕特剌這樣實打實靠戰功升上來的軍功王爺,含金量顯然更高。

  考較考較他,也是一種樂趣。

  耶律罕特剌眉頭微皺,對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他實在不想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是皇帝開了金口,他也只有先敷衍一番。

  「啟奏陛下,臣以為用兵之道,在於知己知彼,隨機應變。若不知南朝守將為何人,兵馬錢糧之數,我軍之詳情,臣實難言勝負。」耶律罕特剌巧妙的打了個馬虎眼,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是紙上談兵之輩,另一方面隱諱的表示這個話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討論起來只是浪費時間。

  「就以朕隨駕來的這一萬精兵為例,若是由你統領,如何作戰?」耶律洪基卻是不依不饒,好像非要刨根問底。

  御帳親軍,乃是遼國最精銳的雄悍勁旅。耶律罕特剌對此卻是深知,此時他不知道皇帝是在隨口一說或是另有深意,若是真的讓自己現在統領這一萬兵馬前去攻打雁門關,這也不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現在的皇帝就是這麼荒唐的一個人。

  「啟奏陛下,我大遼鐵騎之長,在於馳騁騎射,衝陷野戰。南朝之長,在於堅城硬寨,結陣自守。若是臣用兵,必設計誘其出戰,於野地斷其糧道,亂其陣型,後從容擊之。」

  「我大遼古語有云,結陣不戰。若是南朝兵馬結陣,離城不遠,如何圖之?」

  「此非可圖也,必誘其遠離城寨方可擊之。」

  「若其不出城,只是龜縮城內自守,如何圖之?」

  耶律罕特剌很想告訴他的皇帝若是南朝攖城自守,當今天下沒有任何軍隊能奈何得了他們,還是早點洗洗回去睡吧。他寧願去面對草原上狂野剽悍的阻卜蠻夷,也不想面對宋軍把守的堅城硬寨。自宋遼相爭以來,一直就是遼軍擅野戰,宋軍擅守城。當年大遼南下,每次攻城必敗,一直打到檀州,卻沒能攻下宋軍把守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時大遼軍力鼎盛,都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國力衰敗至此,又有什麼本事能做得到?

  只看對面雁門關隘雄峻,山勢奇險,綿延城牆數里,其上吊斗林立、城高池深;所有的大小隘口都密佈著碉堡寨樓、拒馬鹿角,其外又是一層又一層的壕溝和羊馬牆,其內還不知有多少陷馬坑絆馬索,多少虎落翻板機關隱藏在地表之下。城上各種床弩擂石都已經伸出女牆,黑壓壓的士卒虎視眈眈,顯然也是含有向這邊示威的意思。

  這樣的要塞……憑這一萬不擅攻城的御帳親軍,便是耶律休哥在世,也無能為也。

  不過不能這樣和皇帝說。

  「啟奏陛下,南朝守城而戰乃是其看家本事。若圖之臣以為用間方為上策,促其內部生變,城池唾手可得。然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非有長期經營才見效果。」

  「若是用間不成,如何圖之?」

  「若如此,唯有死戰爾!狹路相逢勇者勝!當調派南京道之漢軍、渤海軍、以及西京道之漢軍前來相助,此皆我大遼善步戰者。再選調精銳騎軍,間道插入敵後,阻敵援軍抄其糧道,斷絕內外交通孤立其城。大軍圍之蟻附登城,此黨項所以克永樂、金明也。」

  話說到這個地步,耶律罕特剌也算是豁出去了。幾乎就是明白的告訴皇帝,憑借手頭這點兵力想要攻克雁門根本就是白日做夢。西夏攻打區區一座永樂城,就幾乎將全國的男子和壯年女子全部拉上前線,而且最後還是依靠圍困的方式最終僥倖得勝。其間各路宋軍擁兵不救、最後那場泡塌了宋軍城牆的關鍵性的暴雨也是西夏的獲勝的主要因素。而金明寨之設防遠不及永樂城,區區不到三千守軍,西夏也動用了超過二十萬的兵力圍攻才獲勝。

  雁門險固,天下雄關,大概比永樂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河東宋軍向來以剽悍頑強著稱,想要攻克眼前的雁門關,怎麼著也得動員個十幾萬兵馬,加上各種大型攻城器械才有作戰的把握。

  但是想想百多年前宋軍在雁門大破遼軍的戰例,便知此戰的凶險。若是宋軍集結一隻精銳馬軍從小路繞出來突然直擊遼軍之側後,會不會引起全軍潰亂?當年楊業就是這樣勝利的。而遼軍幾乎不可能將宋軍所有可能的偷襲路線都看住,這就是雁門易守難攻之處,出入的小路太多太偏僻分散,而這些小路的隘口都掌握在宋軍手中。

  宋軍雖然號稱一向缺戰馬,但是並不是國內沒有馬軍。各路藩騎藩軍便多是馬軍,以河東為例,著名的折家藩騎便多達數千。再加上各路禁軍的駐泊馬軍,努力湊出來萬餘騎精兵是可以做到的。

  而這萬餘馬軍對於遼軍來說便是巨大的牽制。若要看住這萬餘馬軍,遼軍在每個宋軍可能出現的隘口外,至少也要部署三千騎軍才可保證安全,少於這個數字便可能為宋軍所乘。但是這樣的隘口,不下四五十個,遼軍不可能將如此龐大的兵力用於這種任務上,事實上也不可能看得過來,也就是說總會有漏洞出現。

  這種情況就像當年西夏佔據橫山,威脅整個隴右的情況。也有點類似遼軍威脅河北路的情況,因為不知道敵人何時會出現在何處,宋軍被迫囤積重兵處處設防。現在陝西的情況還好些,宋軍蠶食橫山,步步推進,橫山之險已為宋夏共有。但是河北路卻依舊是堆滿了重兵,防備遼軍隨時背盟南下。

  若是真想開戰,與其打雁門,還不如攻打河北,畢竟那裡才是適合遼軍鐵騎縱橫馳騁的平野戰場。

  而此時在這裡,說不定就有數千馬軍隨時突然從側翼殺到。隨駕的萬餘精騎佈陣,也是防備側翼可能突然出現的敵情。畢竟誰都不認為自家如此跑到南朝家門口耀武揚威,南朝會忍氣吞聲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到這裡,耶律罕特剌突然想到此時,是否有一隻南朝精銳馬軍正在雁門關城門之後集結,虎視眈眈的準備正面出擊?

  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這個方向恰恰卻是防備力量最薄弱的方向。

  大遼君臣一向輕視宋軍不敢野戰,這恰恰是個心理上的盲區,大概現場眾人誰也沒做好宋軍突然出關正面挑戰的準備。就在這最不可能的時刻和最不可能的方向,恰恰宋軍突然出關,數千精騎突然向他們所在的這個小丘衝殺而來,不知在場兵馬有多少把握能擋住宋軍不犯駕。

  以他這樣身經百戰的宿將眼光來看,危險迫在眉睫。

  一旦宋軍真的殺出,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計傷亡的直撲耶律洪基御駕之處,只要能殺了耶律洪基,即使全部兵馬死光、即使河東的全部馬軍全都死在這,也是蓋世大捷。而這些御帳軍能不能把耶律洪基保護的風雨不透,實在難說。畢竟御帳親軍雖然沒有丟掉武力至上的傳統,但也是很多年沒打過仗了,而河東和陝西的宋軍因為與西夏近百年的戰火錘煉,幾乎都是百戰之餘的精銳。

  若真是那樣,很可能用不著那種大逆不道的……

  但是令他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是,宋軍終究還是沒有出戰。而耶律洪基在他的「苦諫」之下,終於還是哈哈大笑著說:「漆水郡王不必如此,朕豈不知此事無能為也,特戲之爾。傳旨,漆水郡王為國操勞,忠勤用事,賞金百兩,銅百斤,絹百匹,珍珠五斗,歌伎十名。」

  「臣謝恩。」耶律罕特剌滾鞍下馬,叩謝於地,心中卻是歎了一聲。

  今晚,便要……

  他偷眼去看陳王蕭燕六,蕭燕六雖然也有隨駕,但是兩人一直沒機會交流。直到現在才抓住一點機會,偷眼看去,卻見蕭燕六面沉似水,向他示意的眼神讓耶律罕特剌的呼吸都差點停滯了,怎麼回事?難道事情出了紕漏不成?

  蕭燕六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耶律罕特剌從那略帶慌亂的眼神之中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事情有變!

  「傳旨,今日已看的夠了,南朝鼠輩不敢出城,咱們便收兵回營吧。」耶律洪基志得意滿,對自己強大實力恐嚇的效果十分滿意,可惜南朝此時國內沒什麼天災人禍之類的,西邊也是連連得勝,士氣正盛。否則又可敲詐勒索一番,讓趙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知道大遼的可怕之處,當年自己連他老子都不放在眼內,到了兒子這一代自然不在話下。

  軍陣之中傳出震撼低沉的號角,黑壓壓的騎兵們簇擁著黃羅傘蓋的御駕,逐漸遠離雁門關守軍的視線。

  遼軍御營並未駐紮在朔州城內,當今遼主對於田獵的喜愛堪稱是史上罕見,御帳便紮在桑干河之濱的狼牙村內,便於隨時出去打獵遊玩。桑干河在大同府境內分岔,流入應州境內的支流叫做渾源川,朔州境內的河段當地土人也叫做灰河,此河水量充沛,即使冬天也不結冰,正好供大軍取水之用。

  御駕回營,留守的文武大臣在皇太孫燕王耶律延喜率領下齊來迎駕。耶律洪基自覺的今天在南朝面前耀武揚威,南朝膽小如鼠不敢應對,心情甚好,哈哈大笑讓眾卿平身,接著就吩咐大擺宴席,歌舞伺候,與眾卿同樂。

  契丹皇帝御帳巨大無比,高達丈餘,方圓佔地達到數丈,好像一座小山聳立。周圍一圈用鐵槍插地,上有氈傘,侍衛們便在傘蓋下站崗,再外面全都是侍衛的營帳。契丹的御帳軍雖然親貴,但是只有其中最勇猛忠誠的猛將能有資格宿衛天子。此時眾臣魚貫而入,各自解下兵器交給守在帳門口的侍衛太保,蕭燕六故意拉在後面,低聲和耶律翰特拉說了句什麼,兩人最後進了金帳。

  很快,金帳中熱鬧起來,樂聲繞樑,十六名絕代佳人翩翩起舞,舞姿風流挑逗,如粉蝶穿花,曼妙妖嬈。在場眾臣皆是遼國當權的顯貴人物,無不見多識廣,府中也多蓄養有歌伎,但是這些御用歌伎無論相貌舞姿,都是眾人從未見過的。金石絲竹、羅綺珠翠之中,眾人大多如癡如醉。

  耶律洪基更是歡喜,連連賜酒,又命眾臣賦詩作詞,凡是行不上酒令的,都要受罰。眾人多拍皇帝馬屁,個個抖擻精神,出口成章。遼主心情舒暢隨口賞賜,無數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翡翠珍玩便這樣隨意的賞了出去。看得個別真心憂國的大臣們心中十分無奈。

  如今十餘萬大軍在外,又不作戰,只是終日在曠野之中遊蕩,每日空耗錢糧都是天文數字。再加上這樣奢華浪費,國庫本就空虛,這樣浪費下去禁得住幾下折騰?跑去雁門關外耀武揚威一番又如何?便是再耀武揚威,於他南朝又有何損失?不曾削弱南朝一兵一卒,又沒能從南朝手中拿走一寸土地一文銅錢,實是自己消耗自己。皇帝不但對此視而不見,反而覺得好像打了個大勝仗一樣,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但是這樣想法只能在心中,誰敢說出來?

  喝了一陣兒之後,歌舞也散去,耶律洪基心情舒暢便又要玩他喜歡的雙陸遊戲,耶律翰特剌卻是和蕭燕六交換個眼色之後起身告退。

  「啟奏陛下,臣執掌宿衛,恐飲酒誤事,當回營處分巡營軍務,請陛下准奏。」

  蕭燕六和蕭阿魯代也站起來言回營處理軍務,一起請辭。

  耶律洪基正喝的高興,卻見這三人想要退席,便覺得有些掃興。但是他也知道耶律翰特剌治軍素來以軍紀嚴明著稱,最講究主帥以身作則為諸軍表率。凡是軍中規矩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動,不管大小將帥無一例外,他自己是斷不會違反自己設置的軍規的。他要走,定是到了主帥該在營中露面的時候了,自己也不好強留。

  而蕭燕六則是西京留守,自己是在他的防區逗留,他細心於防務也是可以理解的。蕭阿魯代則是統兵老臣,和耶律翰特剌一起征剿上京道叛賊。此人平時最喜歡小題大做的給自己進諫,彷彿自己每做一事他若不進諫就好像沒有盡到臣子的義務一般,他若走了也好,省的掃興。

  於是耶律洪基便順水推舟准奏三人離席,又褒獎三人忠勤,各賜狐裘一領,剛才的絕色美女又各賜一名,引得眾人羨慕不已。

  三人退出金帳,蕭阿魯代自回營。但是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卻是兜了個圈,兩人相會於蕭燕六的大帳之內。待屏退了左右,耶律翰特剌便急不可耐的問道:「王爺,事情莫非有變?!」這位遼國的常勝將軍即便在刀山火海的沙場之上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皺下眉頭,此時卻是驚惶莫名,臉上的汗都出來了。

  蕭燕六知道此時是不能再瞞了,否則這人恐怕出了營帳立刻就會去向皇帝告密。低聲說道:「不瞞郡王,事情確實有變,但是還有的補救。」

  「究竟何事?」耶律翰特剌的臉色頓時白了。

  「吾等皆中了西夏梁氏的奸計了!」

  「此話怎講?」

  「這一切都是梁氏的計謀,我等皆被其玩弄於鼓掌之上。她想挑起宋遼戰火,他西夏好從中得利。」

  「這麼說,今晚來的……」

  「今晚確實會有襲擊發生,但是襲擊的目標卻不是御帳。」蕭燕六說著拍拍手,兩名心腹親兵帶著韓月自帳外的黑暗中幽靈般的出現。

  「小人韓月,參見二位王爺。」……

  不久,耶律翰特剌鞭策馬離開了陳王的大營,打馬如飛往自家大營奔去。

  借刀殺人移花接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好一條毒計!梁氏毒婦,我耶律翰特剌不抱此仇,枉為大丈夫!

  金帳之內,耶律洪基喝的滿面紅光,與一干臣子玩的十分高興,贏了的都是賞賜珠玉珍奇,輸了的都要打屁股。皇太孫耶律延喜不勝酒力,早就被灌倒了。耶律洪基笑著命侍衛將皇太孫送回,直到夜色深沉,這才讓眾臣散去。

  耶律洪基伸個懶腰,覺得今天十分滿意。宮娥進來想要侍候他寬衣,但是卻被他屏退。若在以往他是要睡覺的,但是此時他只覺得酒意很足,反而睡不著。在這隆冬季節只覺得滿身發熱,大帳內本就溫暖,他卻坐不住,直接出了金帳之外。

  帳外冷風一刮,反倒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金帳外的侍衛們登時跪了一地,連帶外圍的御帳親軍們也跪了黑壓壓一片。

  「都平身吧。」耶律洪基擺擺手,突然覺得自己若是效仿一下古人,來個天子親自巡營,是不是很有趣。想當年自己也是馬上豪傑,平定過耶律重元的叛亂。但是到現在,多年沒有親自統兵征戰了。

  「傳旨,爾等隨朕巡營,不必帶御駕儀仗。」

  「遵旨。」侍衛們毫不含糊,立時起身各自牽過戰馬。耶律洪基想了想,說道:「先到皇太孫營中巡視一番。」耶律延喜畢竟年輕,沒什麼酒量,喝了那麼多身體肯定不適。自己的皇位便指望這一根獨苗香火傳延下去,還是先去看看的好。

  遼主巡營,本來必然有一番排場。但是耶律洪基下令不許聲張,只帶數百最親信的侍衛隨身護駕,凡所過之哨卡各攔子馬、軍將、各部貴人不得離崗迎駕,只需各安其位便是,擅自洩漏皇帝行蹤路線者族滅。遼軍營伍之中,不論契丹還是部族屬國或是漢軍,同隊之人基本都是同鄉同族,一人犯法形同連坐,此令一下,遼主行蹤頓時便無人敢於亂傳。所以耶律洪基一行直到皇太孫營前之時,營內東宮諸官才知道御駕親臨,慌慌張張的跑出來叩拜迎駕。

  耶律洪基對自己這一趟微服巡營並不如何滿意,自認為看到了不少情弊。以他觀察,御帳親軍的軍紀還算不錯,但是各部也是有高低分別的。至於宮分軍則有些紀律頗嚴,營伍嚴整,夜間巡哨並未懈怠。但是有些則鬆懈不堪,甚至連攔子馬都沒有放出,守夜的兵卒還在睡大覺。契丹兵馬尚且如此,至於京州兵、部族兵則更加不如,不但營伍不整,紀律更是鬆懈,有的徹夜飲酒作樂,有的在賭博,更有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妓女出入營中如同出入菜市場一般隨意。

  不過令他欣慰的是皇太孫的東宮大營還算不錯,自己一行人離老遠就被攔子馬發覺了,顯然警惕性並未鬆懈。看來不枉自己費心培養,總算沒叫自己失望。

  「眾卿平身,皇太孫何不見駕?」

  耶律洪基此問並非存心找茬,其實只是個場面話。他料定耶律延喜此時醉酒難起,只待眾官解釋一下,便順勢賜解酒湯藥,然後入帳好生撫慰皇太孫一番。但是卻見眾官一個個只是叩頭,卻無人敢接話。

  這班人平時機靈,怎的到了這時便如此呆頭呆腦?

  耶律洪基心中暗笑,卻見這班官員緊張的面無人色,似乎真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氣」給震住了,他此時酒勁醒了些,夜風刮的身上有些冷了。也不想再捉弄這班人,便又問道:「皇太孫可是酒未醒?」

  這一問,這班官員有人忍不住喊了一聲:「皇上恕罪!」這一喊,頓時這班人爭先恐後的喊起來,一片恕罪之聲讓耶律洪基摸不著頭腦。但是他本能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下令戒備,身邊侍衛立時將他圍住,同時左右散開將這群官員包圍個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張弓搭箭,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動手。他的侍衛太保蕭藏奴拔出腰刀,厲聲高喝:「有敢妄動者皆斬!東宮兵吏放下兵器!不從者就地格殺!皇太孫!皇太孫出來見駕!皇太孫呢!?」

  耶律洪基此時也是怒目圓睜:「爾等這是怎麼回事!?皇太孫呢?皇太孫可在帳中!?皇太孫在不在帳中?」他直覺是皇太孫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此時大營所有的兵將全都老老實實放下兵器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那些官員嚇的體如篩糠,哆哆嗦嗦只顧喊皇上饒命。耶律洪基對蕭藏奴喝道:「進去看看怎麼回事。」蕭藏奴說道遵旨,一縱身便從馬上飄身而下,身著鐵甲虎背熊腰的壯漢竟然給人輕如鴻毛的感覺。卻見他疾步如風,一晃身便閃進了大帳之內,很快便又出來。

  「啟奏聖上,帳內無人。」

  「無人?皇太孫哪裡去了?」耶律洪基頓時大吃一驚,看這些官員的樣子,難道是耶律延喜出了什麼事兒了?但是若是皇太孫出了什麼意外,豈會有人不稟奏自己?沒出事,那人哪去了?耶律延喜喝酒喝的都吐了,不可能再有力氣出去行走。便是真出去散散步,也不可能走遠,自己既然到了,必定有人會去通知他,而且這些官員也沒必要吞吞吐吐的。

  耶律洪基越發狐疑,喝道:「皇太孫哪裡去了?」

  這些東宮的官員膽子再大也不敢當面欺君,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幾乎要給嚇暈過去,總算有個官還算膽大,等他戰戰兢兢地說完耶律延喜的去向,耶律洪基頓時大怒。

  去找耶律南仙了?

  喝成那樣兒還能跑那麼遠?

  不可能!除非……這小子是在裝醉!

  這是當面欺君!這小子,什麼時候竟養出了欺君的膽子?

  若非自己今夜突然性起親自巡營,只怕根本不會發覺這小子還有這樣的一面。這是那個在自己面前恭順聽話的小子嗎?耶律洪基本就是多疑之君,否則當年也不會聽信讒言殺了自己的老婆和兒子。現在發覺耶律延喜暗地裡竟然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張面孔,頓時心中陣陣狐疑。

  而且這小子竟然是去找耶律南仙?他有沒有把國家大事放在眼中?!玩女人不是問題,問題是耶律南仙是自己親自選定的和親西夏的宗室女子,這小子竟然搞上了她?這不是存心壞國家大事嗎?他有沒有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內?!

  其實他早就聽說過一些這樣的風聲,說是皇太孫和耶律南仙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因為查無實據,所以他暗中命令蕭燕六提醒一下皇太孫不要弄得太過分,前面的事既往不咎,後不許再有來往。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陽奉陰違?

  耶律洪基越想越怒,真的感覺自己對這小子的培養呵護算是白費心血了。今天他敢對自己陽奉陰違,明天呢……他還會把自己的這個爺爺放在眼內嗎?

  「好大的膽子!蕭藏奴你去傳旨,讓皇太孫速來見駕!呃……等等!」

  耶律洪基盛怒之下話已出口,但是突然心中一動難得的又冷靜下來。

  此事若是鬧的盡人皆知,恐怕就不好收場了。耶律延禧畢竟是自己皇位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到時候自己還能如何?難道廢了他?

  還有自己畢竟沒有親眼所見,只是偏聽一面之詞,會不會是有人設計陷害皇太孫?自己一怒之下若是做出了什麼不可挽回之事,到時候……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昭懷太子和自己曾經的皇后蕭觀音,當初自己就是偏聽了耶律乙遜這個奸賊的讒言陷害,畢竟沒有親眼見到皇后的姦情,卻一怒之下鑄下大錯。

  當年耶律乙遜曾經還想謀害皇太孫,現在這情況,不是和當初非常相似嗎?

  莫非有人想謀害耶律延禧?但是這群東宮的僚屬官員,眾口一詞,難道他們都要捨命來陷害皇太孫?要知道皇太孫失德,這些人可都是要負上沒有好好規勸教導的責任的。大遼不是南朝,沒有不殺士大夫的規定。

  思來想去,耶律洪基很快有了決斷。連百姓村夫都知道捉賊拿贓、捉姦拿雙的道理,這件事他不會再聽信別人的言語,就由自己的雙眼親自來判斷吧。

  他對蕭藏奴做了個眼色,蕭藏奴會意,立時一揮手,四周的侍衛如狼似虎的衝了上來,將在場的東宮僚屬兵吏全都綁了押了下去,不管如何這些人的命運已經注定。此事屬實那就是欺君之罪,而且將皇太孫導向邪路的黑鍋也將由他們來背,下場就是死路一條。若不屬實,誣陷未來遼主,離間皇帝和皇太孫這等大罪足以將他們夷族。

  「爾等隨朕去,朕要親自去看看實情為何,膽敢走漏消息者立斬!」耶律洪基決定親自去耶律南仙處看看。

  「皇上,是否要召阿思翰魯朵皮室護駕?」蕭藏奴眼見今晚事情發展已經超乎預料,本能的覺得只有這數百侍衛實在太不保險,萬一事情有變,御帳侍衛雖然皆是驍悍絕倫之輩,但是在這十萬大軍之中,不值一提。便是加上遼主直屬的御帳親軍阿思翰魯朵,人數上面在這大軍之中也屬於少數。

  而號稱契丹精銳的宮衛騎軍幾十年前便已日漸式微,號稱十宮一府十萬精騎只不過是撐場面的話,否則也不會讓阻卜叛軍逍遙這麼久。況且宮衛騎軍畢竟不是耶律洪基嫡系親信,他們其實是從前歷代遼國皇帝的御帳軍,雖然對朝廷命令依舊服從,但是與現任遼主耶律洪基並無多大瓜葛。

  遼國軍制,歷代遼主從開國太祖耶律阿保機開始,便有自己的親信衛隊,稱為「算翰魯朵」,契丹語中「算」便是心腹的意思。皇帝駕崩之後,朝廷便會營造宮室安置他的嬪妃,而他生前遺留下來翰魯朵御帳軍們便會轉為宮衛軍,替皇帝守陵和監護宮室遺屬。而新皇帝則會另組建自己的翰魯朵親軍,兵員或者來自州縣地方或者豪強大部的勇士,也有的來自前任皇帝的翰魯朵,自此成為制度。

  大遼到了耶律洪基這一代,歷代前任統治者留下了共有十宮一府,分別為:太祖的「算翰魯朵」是為宏義宮,太宗的「國阿輦翰魯朵」是為永興宮,世宗的「耶魯完翰魯朵」是為積慶宮,應天皇太后的「浦素碗翰魯朵」是為長寧宮,穆宗的「奪裡本翰魯朵」是為延昌宮,景宗的「監母翰魯朵」是為章憨宮,承天皇太后的「狐穩翰魯朵」是為崇德宮,聖宗的「女古翰魯朵」是為興聖宮,興宗的「窩噠碗翰魯朵」是為延慶宮,孝文皇太弟的「赤是得本翰魯朵」是為敦睦宮,晉王耶律隆運(韓德讓)的文忠王府。

  這些宮衛分佈在遼國各地,等於是還負擔有分鎮各地要津的職責。

  這歷代留下的宮衛軍,本是契丹族戰鬥力的精華所在,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很多宮戶的後代雖然還是在宮衛軍籍之中吃兵糧,但是早已不復他們的祖輩當年之勇,打仗多靠著家丁衝鋒陷陣的大有人在。到了耶律洪基當政之時,其治國昏庸無道,國力日下,宮衛也加速腐化,雖然還不至於完全腐化,但是各宮有戰鬥力的部隊在減少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現在的西京道內便分佈有宏義宮、永興宮、崇德宮、文忠王府。宮衛騎軍總數高達三萬一千騎,如今全部隨駕,但是實際數量大概有二萬八九千騎。而其中堪稱能戰者唯有崇德宮和文忠王府的騎軍近兩萬,宏義宮和永興宮的戰鬥力遠不及此二者。

  十餘萬大軍之中,御帳軍和宮衛軍的總數可能還不到四萬,剩餘的全都是各部大首領、隨駕的朝廷重臣、皇族的私兵和漢軍以及所謂的五京鄉兵、部族軍。這些人的可靠程度,可能還不如宮衛軍。

  一旦情況有變,實在是難稱安心。

  「哼哼,這周圍都是我大遼的軍隊,你還怕有人敢造反不成?朕倒要看看,誰有這等潑天的膽子?」耶律洪基冷眼藐視著他的侍衛太保,言語間所自然流露出來的豪氣令人懾服。對於此事他實在不想大肆宣揚,此行牽涉到皇家陰私,他不想多帶龐雜人等。

  「不必多言,爾等只管隨駕便是!」

  「遵旨。」蕭藏奴被耶律洪基的氣勢震懾的不敢抬頭,眼看耶律洪基撥馬前行,便趕緊打了個呼哨,侍衛們急忙圍攏過來,簇擁著耶律洪基急急沿著河邊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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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河邊某處小谷內,耶律合安見到了燕之古和宋江。

  除了極少數的心腹將領之外,他手下的絕大部分兵馬都不必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為何。只是服從主將的命令跟隨來此而已。當然他們都是西京道的兵馬,耶律合安聲稱此乃西京留守司的軍令,調他們前來宿衛天子,也無人懷疑有它。

  真正明白此行目的的,就只有耶律合安、耶律達、燕之古三人而已。而他的百餘親兵,都是久隨他的心腹死黨,雖不知端倪,但是可以托付信任。

  以耶律合安的地位,當然不可能知道遼主金帳的具體位置。但是燕之古乃是陳王殿下的心腹,他親自傳來的消息是不容置疑的。未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他的部下三千餘騎都在十餘里之外的另一處密林之中駐紮,以避免和「南朝賊兵」提前碰面壞了大事。此行他只帶了十名心腹親兵隨燕之古前來,耶律達率領剩餘的親兵留守後方。

  小谷內,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馬,或坐或站,但是卻無人喧嘩很安靜。偶爾有戰馬不安的打響鼻或者嘶鳴,也立刻被主人安撫下去。這些扮成遼軍的南蠻子,一個個的都很安詳從容,絲毫沒有面對死神的畏懼緊張。

  能被挑選出來執行這種自殺任務,果然都不是等閒之輩。紅娘子能聚集如此之多的精銳死士,看樣子比大遼的宮衛精兵還要精銳三分,不愧是號稱綠林女王的巾幗英雄。

  在宋江和燕之古的引薦下,耶律合安見到了紅娘子和何灌。

  這兩人都是名噪宋遼邊境兩側的風雲人物,何灌禽弓神射威震邊陲自不必說。紅娘子更是綠林之中的神秘人物,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實面目。耶律合安在五寨關之時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宋人大隊,並沒看清楚二人的面目,此時兩個人主動在他面前露面,他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來,想看看這兩個膽大包天的狂人究竟是何人物。

  他雖然久在西京道,但是守的是遼夏邊境,後來因揭發陳王妃有功,踏上了飛黃騰達之路,陞遷到了西京大同府,後又調任倒塌嶺節度使司統兵,現在任東勝州知軍州事兼西南招討司副都部署,在西京道也真正成為了重權在握的一方諸侯。但是他從沒到過宋夏邊境,也從沒見過這兩個宋朝名人。

  見了何灌,他的心中首先覺得這人看起來比想像中年輕,但是十分英俊。氣質桀驁眼神狠定,整個人似乎像一把出鞘的刀子一樣充滿了剛厲銳氣,一看就知道是個三刀六洞不眨眼的狠角色。而那紅娘子身著鎧甲,骨子裡卻有種撩人媚意,但是眼神也不善,整個人總覺得邪氣妖媚。

  這女人便是紅娘子?如此遮擋不住的妖媚風情,看來能支這麼大的攤子,一定是善用了女人天生的武器。

  而他們的部下們,讓耶律合安有些疑惑,這些人雖然都作遼軍打扮,但是有些人看起來有點像是西夏人,有點像是羌人的感覺。他曾經長時間鎮守過遼夏邊境,對於西夏境內的黨項羌、沙漠中的馬賊部落很熟悉。這些人給人的感覺像是西夏人,甚至是上京道的那些蠻夷部落的兵卒。但是那些蠻夷絕不可能有如此好的紀律。

  明白了,這些南蠻子也算機關算盡。他們不只是一層假扮身份,實際上準備了兩層三層的假身份。河東地處三國交界之處,他們肯定從遼國和西夏都吸納的有人,現在用上了。他們雖然假扮遼軍,但是一旦交戰肯定會被揭穿,他們已經做好了被揭穿的準備。

  西夏軍、或者上京道阻卜叛軍假扮遼軍襲擊御帳,無論成功失敗,這帳都算不到南朝的頭上。嗯,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耶律合安心中好笑,這等小聰明有何用處。他掃了一眼堆放在一處土崖之下的那些黑黝黝的大火炮,還有這些人手中所持的那些從未見過的弓弩。這就是天下聞名的神勁弓和虎崩炮吧,你們若是在戰鬥中使用此物,哪還能瞞得了你們宋人的身份?

  不過自己沒必要替這些南蠻子操心,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替罪羊而已。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的命運,不值得掛心。

  想到此處,耶律合安還是調整心態,衝著何灌和紅娘子一抱拳說道:「二位請了,今番合作,是為了我宋遼百姓長久太平著想。某非不知倫常之輩,然此人若是繼續在位,不論大遼還是大宋,都休想有好日子過。故……」他自己說著都覺得彆扭,好在那何灌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等前來,只是為了殺耶律洪基來的,別的廢話不必多說。」

  耶律合安見對方如此無禮,心中憤怒。但是轉念一想,這些人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自然不會在意旁人感受。於是忍下怒氣,只是點點頭說道:「既如此便是最好,某靜候佳音,只待諸君得手,某必不負約,如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燕之古也說道:「某等自是為了大義,爾等南朝莫要以為只有你們才知道義之所在,須知我大遼契丹之中,亦有願為天下蒼生赴湯蹈火之輩!」

  宋江在一旁打圓場地說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漢,莫要起了嫌隙,都是為了大事而來,不須如此。誰知明天還能不能活著相見,能死在一處也是個緣分。」

  那何灌冷著臉毫不領情,乾脆到一旁收拾馬甲去了。耶律合安見對方如此態度,也是心中惱怒。畢竟兩國敵對了這麼多年,三言兩語就想化解仇恨實在是不可能。燕之古對他施了個眼色,他自認為這幫南蠻子已經死到臨頭,也沒必要和一群快死的人生氣。冷笑著說道:「某靜候佳音,告辭!」說著撥馬領著那十餘名親兵便回去了。

  待這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何灌和紅娘子才從人群之中閃出,看著耶律合安遠去的方向冷冷得說道:「那便是替死鬼了?」

  「正是,此人正是最完美的替死鬼。」

  何灌轉身看了看另外那個「何灌」和「紅娘子」,那「何灌」的脖子上還有刀痕傷疤,皺眉問道:「你是漢人,如何為西夏效力?」

  「我只效忠我的理想,莫忘了現在我是在救你東朝。」

  「你的人能保證不露出馬腳嗎?」

  「他們都是仁多氏的族兵,而且他們並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知道服從我的命令,便是落了活口也是說不清楚的。倒是你呢?你能保證你的人都能信任嗎?」

  「你以為幾十年培養出來的死士是烏合之眾嗎?他們從此刻起,都會以西夏人自居,他們所有的人都會說羌話,到死也不會改口的。只要我的命令不停,他們全都會力戰至死。」

  「我倒沒想到你竟真的能放棄原先的計劃,我實在是低估了你。」

  「若我不放棄呢?」

  「只好殺了你。」

  「你做得到?」

  「做不到也要試試。」

  「你我都是同一類人,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顧性命。臥薪嘗膽數十年,只為今日,卻發覺給人利用了,你卻以為我會氣昏了頭不顧一切的蠻幹嗎?我能忍這麼多年,自然還能忍下去,等到下一個機會到來。你,確實是低估了我。」

  「和你這樣的人說話就是痛快,那我也不再廢話了,我不會為了你的大宋效忠死節,一旦情況不妙我會立刻逃命,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回西夏去。」

  「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不過你壞了梁太后和仁多的大計,他們焉會容你?」

  「仁多馬上要和梁氏決裂了,梁氏正需要人扶持,我去幫她正是雪中送炭,她又怎會不容我?再說有誰知道我曾在此出現過?我現在的名字叫做何灌。」

  「你算的倒精。」

  「你是不能露面的,你久在邊境,威名素著,遼軍之中恐怕多有認識你的人。一旦你被人認出來,只怕前功盡棄。紅娘子也不能露面,這既然是一場假打,你們這些真正的主角就沒必要出來送死。再說某畢竟曾是折太尉舊部,不能眼看著他的女兒去死。」

  「你若至宋,憑你的才能,何愁不能一展抱負?」

  「我雖是漢人,畢竟乃是夏臣。背主求榮,你還會看得起我嗎?」

  「良禽擇木而棲。」

  「哼哼,只看現在大宋,黨爭不斷,那些相公們只顧互相傾軋,追名逐利,誰管邊庭百姓疾苦?那些士大夫,口口聲聲說著百姓疾苦,貧者無立錐之地。但是誰家不是兼併土地,家財巨萬。國家有難,邊地軍民將士血戰,哪個不是於國有汗馬功勞。但是在那些士大夫眼中,這些純樸將士百姓卻如鷹犬豬狗一般任其輕賤欺辱。要我去給那些文人們當奴才,這樣的朝廷你以為我願意去效勞嗎?」

  「西夏那邊一樣會因為你是漢人而猜忌排擠你,你可忍受那些委屈,卻不能忍受父母之邦的委屈?」

  「誰說我要忍受?天下之大,萬國並立,能去闖蕩之處多亦。我父親雖是西夏之臣,我不過繼承我父親之遺志罷了。有朝一日我在西夏該辦的事情辦完之後,若覺再無可留戀之處,便是夏主求我留在西夏我還不一定稀罕呢。」

  「哼哼,狂生,你以為天下是好闖的嗎?」

  「你以為遼主是好殺的嗎?」

  「未曾想折太尉用了你這樣一個間諜,西夏真不知該說是福是禍。」

  「是福是禍,帶過了今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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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灰河邊的耶律南仙所住帳幕外,東宮的百餘侍衛正在巡視,緊緊護衛住那個平常無奇的帳幕。蕭合達身著鐵甲,手提雙戟,背背強弓,立於帳外不遠處。

  耶律南仙雖然被封為成安公主,其實不過是出於政治需要。她雖然確實是皇族宗室,但是屬於那種非常遠的親戚,和現任遼主八竿子打不著,她出身的部族也是契丹旁支小部族。故此她所在的部族的營寨距離遼主金帳非常遠,幾乎到了營區的邊緣地帶。若非她是未來的夏主王后的身份,她的部族根本不會引人注意。

  所以皇太孫到來,並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更何況皇太孫還刻意隱藏了身份。

  帳內,一雙年輕男女赤身裸體摟抱在一起,便在那床榻之上翻滾絞纏,肉體充滿慾望的挺動和顫抖,亢奮的呻吟喘息蕩人心魄。

  牛油大蠟的火苗不時搖曳,將帳內照的光亮無比。耶律延喜壓著耶律南仙那苗條婀娜的成熟胴體,將她的赤裸的下身壓得完全分開,在她的雙腿之間如癡如醉的聳動著,青筍般的陽具在那嬌嫩的陰戶之中進出著,帶著快感欲浪和濕淋淋的淫汁。兩人的影子映在帳壁上怪異的顫動著,像兩隻疊在一起的欲獸。

  耶律延喜的身體本就不強壯,雖然個子不低,但是瘦削蒼白的像是營養不良,此時和耶律南仙成熟妖嬈的肉體比較,有種怪異的官能倒錯的性感。

  他迷戀這個女人的肉體,這個女人真的美麗,是他見過得最美麗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他每次見到她都特別渴望佔有她的肉體,那種強烈的佔有慾讓他欲罷不能。他的癲狂讓慾火始終不能平息,盤腸大戰已有半個時辰,兩人滾落的汗水沾濕了床榻上的柔軟獸皮氈毛,他已經在她的體內射精過兩次了,但是他仍舊想抱著這令人迷醉的肉體拚命發洩自己的性慾。

  在他經歷過的女人裡,只有這個女人能讓他產生如此強烈的魔性慾望。一想到西夏那個從未謀面的國王將會擁有這個女人,耶律延喜就感到嫉妒如火。

  但是他沒膽子也沒能力反抗自己的爺爺做出的決定。

  此刻他已經忘記了一切,只想全身心的將自己的所有性慾全都發洩到她的體內去,深深的射入她的身體最深處最盡頭,讓她全身每一處都完全的屬於自己,都深深打上自己不可磨滅的烙印。

  他根本不覺得疲累,只是不停的搗動著身軀,陽具用力蹂躪女人令人瘋狂的陰戶,那種包夾緊縮的感覺就像一張嘴含住她的陽具高度技巧的吮吸,讓他射精後的疲累飛到九霄雲外,讓他的慾火很快復甦甚至燒得更猛。讓他感覺全身似乎有發洩不完的慾火,他用力抱著壓著摟著,用全身的力氣猛烈衝擊擠壓身下的女人肉體。

  「哦……哦……朕……要讓你懷孕……你的子宮是屬於朕的……」耶律延喜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會如此放浪形骸忘乎所以的自稱朕,這等欺君之罪只有他在耶律南仙面前才敢放開心懷和疏解壓力。

  「皇上……皇上……」

  耶律南仙也是非常知趣,以誘惑的聲調縱情吟哦,白肉蕩漾扭動胴體接納青年肉體那無窮無盡的精力,她也是洩過一次身子了,少年的精液灌滿了她的陰戶,讓她的小肚子裡面熱熱的,陰中敏感異常,水濕滑嫩,淫水和精液粘渾成白濁粘液幾乎是被擠壓著往外流濺。

  她對這個迷戀自己肉體的年輕男子也有特殊的感情,他是未來的遼主,天下最強大帝國的皇帝,自己的身份何等平庸,能夠侍奉他是自己的榮幸。雖然自己無法抵抗命運,將來注定會成為那個西夏國王的王后,那麼在此之前能夠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給這想交給的男人,自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努力勾住男子的脖子,雪白的修長美腿上面全是汗光和揉搓的手印痕跡,小腿分開從後交叉勾住男人的腰,讓男人的小腹完全貼到自己雙腿之間的陰部無法離開,以這種最淫蕩大膽的姿勢迎接男人的衝擊,每次的深入都能頂到她的子宮口,痛苦快樂混雜的火熱觸感讓她哆嗦的魂飛魄散。

  耶律南仙淫蕩的表情讓耶律延喜亢奮的難以抑制,連帳外的侍衛們似乎都聽到了裡面那情慾勃發的喘息呻吟,那種動靜實在讓人心旌搖蕩,似乎皇太孫猛力狂干之下,連床榻都要給搖塌了。侍衛們各個臉色古怪,拚命捂著耳朵不敢多聽。蕭合達皺著眉頭示意他們再離大帳遠一些,便在這時,卻見前面來了一騎快馬。

  帳內,耶律延喜幾乎是站了起來,兜著女人的身子懸空站立,耶律南仙雙腿夾纏著他的大腿,手勾著他的脖子,就那麼懸空掛在他的身上,任男人的陽具完全在自己體內憑著搖晃動作攪動,那感覺讓她欲仙欲死,大量淫水失禁般的濺出,漏灑了一地。

  「燕王!燕王!殿下!殿下!」帳門口傳來了焦急的低聲,燕王是耶律延喜的封號,遼國歷代契丹之主的繼承人慣例上都要加燕國王的封號。耶律延喜加封燕國王實際上就是確立了繼承人的地位。以前耶律延喜最喜歡聽別人叫他燕王,但是此刻卻是充耳不聞,只顧兜著女人的雙腿站著猛干,他的臉色脹得通紅,腦門上青筋暴賁,顯然已經是到了高潮的邊緣。

  耶律南仙也沒有聽見,她只覺得陰中火熱,快感如潮淹沒渾身上下的神經。她拚命摟著男人的脖子,雙腳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勾住男人的雙腿,全身懸空著拚命摟緊磨蹭,腰部主動搖晃扭蹭,感受著堅挺的肉棒在自己體內的攪動,努力夾緊含吞,直到高潮再次來臨。

  然後她突然痙攣了起來,強烈的高潮快感完全吞沒了她。

  纏在身上的女體突然之間勒緊了他,耶律延喜體內的欲浪湧動霎那間爆發到了極限,電流從繃直的雙腿直到後腦。

  男人發出了野獸一樣的狂喘,用力猛頂女人懸掛在自己小肚子上的屁股,直接頂到了最盡頭,接著精液噴薄而出,完全頂著射到了女人的子宮口。女人好像打擺子一樣身體亂抖,完全癱了,男人的腿不停哆嗦,支撐不住女人的重量,兩人連接著萎坐在地。精液和淫汁順著兩人結合的肉縫流了出來。

  接著外面的蕭合達就闖了進來,一臉驚慌的高呼:「殿下!」

  耶律延喜好像觸電一樣直接從女人身上彈了起來,直愣愣的陽具還抖動著射出了一道白濁的精液,在空氣中濺落在女人臉上嘴上眼睛上。

  「蕭合達,你大膽!」耶律延喜嚇的不知所措,接著尷尬無比,最後惱羞成怒。他不知道蕭合達為什麼會擅自闖進來,但是自己這幅模樣實在是不堪之極,暴露在下人的眼中,實在是大不敬之罪!這傢伙不要性命了嗎?

  「殿下!快穿衣服!皇……皇上來了!」

  「啊?!皇上怎……怎麼?」耶律延喜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忙不迭的趕緊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還連連催促耶律南仙趕緊起來。耶律南仙女流之輩,早給嚇得不知所措了。只覺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這下是死定了。

  「快穿衣服啊你!快……先先攔著皇上!」後面一句卻是對著蕭合達說的。蕭合達趕緊退出帳外,他雖是遼國著名的勇士,能徒手獵熊虎而不變色,但是此時也是嚇得滿臉慘白,心中早就亂了方寸。適才突然接到心腹攔子馬回報,皇上御駕數百人突然向這邊來了,明顯就是奔著皇太孫來的。

  蕭合達第一個反應就是壞事了!皇太孫和耶律南仙的姦情肯定曝光了!皇帝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否則皇帝在御帳飲宴喝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跑來了?事先一點招呼都沒打。這太不合常理了。

  攔著皇帝,怎麼攔?莫非不要命了?皇帝盛怒之下,誰敢攔?難道是想被族滅不成?蕭合達雖勇武超群,但是可沒有造反的膽子。這時候去觸皇帝的霉頭,和自殺無異。除非皇帝並不是來尋皇太孫晦氣的,可能是偶然路過此處。但是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事先沒有侍衛通傳接駕,顯然是皇帝刻意隱瞞行蹤。

  皇帝為何要隱瞞行蹤,針對的是誰?

  此時他在帳外束手無策,只是乾等。眼看著前面已經看到了皇帝御駕的人群,他卻不敢真的上前攔駕,同時也不敢再進帳。只好率領眾侍衛跪倒路旁,耶律洪基轉眼間就到了近前,他是認得蕭合達的,喝問道:「蕭合達,皇太孫可在此處?」

  聲音雖不大,但是低沉威壓,好似千斤重擔壓在心頭。

  蕭合達嚇的連頭都不敢抬,一聽皇帝張嘴就問皇太孫,立時知道完了!出叛徒了!哪個直娘賊的奸賊洩漏了皇太孫的行蹤給皇帝知道,這是不是朝廷內有奸賊針對皇太孫的奸計!?他腦子嗡嗡作響,眼前金星直冒,不敢實話實說,卻更不敢當面欺君,只好應道:「啟奏陛下,臣罪該萬死,臣……臣……」

  耶律洪基一看他這樣子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向著自己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他一揮手,兩旁侍衛立刻衝上將蕭合達按住綁了,周圍的他帶來的侍衛一看頓時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恨不能將身子伏倒土裡。耶律洪基氣沖沖的下馬,親自奔帳門而去。

  待他一掀帳門簾,看到裡面的情景,頓時氣的臉色鐵青。

  帳內滿是濃重的精騷味和性分泌物味,還隱約有尿騷味,耶律延喜衣衫不整,敞胸露懷,髮絲散亂,面色驚慌。此時只是穿上了袍子,光著腳正在努力套褲子,只套上了一半,下身還露著,直挺挺的陽具晃蕩著,上還有些粘汁穢物。耶律南仙這女人則是赤身裸體,只是用棉被和狐裘勉強遮住身子,眼見皇帝闖進來,頓時嚇得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你……你這逆子!你好大膽!」耶律洪基怒聲斥罵,氣的火冒三丈。這下由他親眼所見,總是不會錯了,沒想到這兩個鳥男女真的搞到了一起。

  耶律延喜頓時跪下,嚇得體如篩糠,連連求饒。

  耶律洪基真想一腳把他踹到九霄雲外去,但是總是還沒氣的失去理智。上年紀的人總是不像以前那般衝動火爆了,他怒道:「還不快把衣服穿上!回去朕再好好收拾你!」不論如何,這總是皇家的大醜聞,他也不想鬧得盡人皆知讓臣子們看了笑話。耶律南仙畢竟是要和親西夏的宗室公主,與耶律延喜算是姐弟親戚,姐弟亂倫這傳出去非讓天下各國恥笑不可。

  耶律延喜忙不迭的急忙又套起褲子,動作笨拙狼狽,急的腦門上儘是汗。像他這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此刻緊張害怕萬分,竟是穿了半天都穿不上去。耶律洪基氣的掄起馬鞭凌空啪的抽了一聲爆響,嚇得耶律延喜又差點坐地上。

  外面響起了侍衛們的呼喚和腳步聲,大概是聽到這一聲鞭子響,以為裡面出啥事了。

  「休得進來,違旨者斬!」耶律洪基一聲爆喝,外面的動靜頓時小了。

  這等情形,要不要把外面的侍衛全部滅口?耶律洪基對於人命根本就是視如草芥,為了皇家的尊嚴,賜死個幾百人對他來說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毫無猶豫。還有那些東宮的屬官也都不能留,反正耶律翰特剌也該走馬上任,以後教育皇太孫的責任就是他的了。

  好容易等到耶律延喜穿好了衣服,卻又戰戰兢兢的問道:「皇上,這都是臣的錯……臣願受任何責罰,請別降罪成安公主……」

  耶律洪基一聽便是又冒火氣,你現在還有心思顧著別人,先顧著你自己吧。卻又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這小子竟還為別人求情,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還真是挺有情有意的。換了自己,肯定是盡力往耶律南仙身上推。這小子,總算還是有點擔當。

  「少廢話!責罰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先顧著你自己吧!」

  外面蕭合達和燕王侍衛們都被押解在地上,御帳侍衛們多分散警戒四周。蕭合達被反綁著跪伏在地,頭都貼到地面上了。他本是遼國有名的猛將,便是御帳侍衛之中也有相熟的,侍衛太保蕭藏奴見他這樣子稍有不忍,便說道:「蕭合達,你便好好向皇上認罪吧,說不得皇上還是看重你的,先把頭抬起來吧。」

  誰知蕭合達滿臉驚疑,竟是不起來,只是把頭貼在地面上,彷彿在聽什麼。只是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雙眼順著河岸盯著遠處的夜色,說道:「沿河大約有上千人馬,正在向此地快速接近。」

  「什麼?」蕭藏奴也是機警過人之輩,精通地聽之術,趕緊將頭趴在地面上聽了一會兒,臉色早已大變。

  確實有大批人馬正在快速接近。

  難道是外圍的官兵?

  不可能!

  外圍官兵各有防區,調動如何沒有火牌傳令?便是各大部領的私兵,各地活動的攔子馬也應該早有消息傳回。而且這附近一馬平川,並無任何地形遮掩,遠遠看去竟看不到半點燈火,如此數量眾多的兵馬暗夜潛行,皇帝御駕在此,難道……

  大事不妙!

  蕭藏奴大喝一聲護駕!眾侍衛立刻擺出了戰鬥隊形,弓箭全都對著來犯方向。但是對方的行動也確實迅速,他們剛擺好陣勢,彷彿黑暗幽冥之中密密麻麻的馬隊就出現了,黑壓壓的看不出來有多少人,也不打火把,沿著河岸向這邊快速湧來。

  「聖上御駕在此,前方軍馬止步!什麼人!?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一名小校策馬迎了過去,藉著火把的亮光,卻見對面來的全都是遼軍衣甲的騎手,一個個衣甲鮮明。

  難道是哪一路的官兵?

  他剛扯著嗓子喊了兩聲,對面嗖的一聲尖銳的風嘯,暗箭傷人!

  能入選御帳侍衛的,皆是武勇驍絕之輩。這小校雖然階級不高,但也是武藝高強。平日裡休說著等距離,便是再近些射箭光聽風聲也能躲開。他聽到機簧風聲一響,立時憑感覺一扭身子,同時揚起了左臂的旁牌,卻揮了個空。

  勁箭穿透了鐵甲,直接將他的身子射穿了。他慘叫一聲,帶著一股血浪被巨大的箭力凌空慣下馬來。

  他剛摔下馬,蕭藏奴的弓弦就響了,雕翎箭離弦而出。數百名御帳侍衛的弓箭幾乎同一時間發射,一陣亂箭如雨而去。地上跪著的蕭合達虎吼一聲,身上骨節辟啪作響,肌肉一瞬間好像爆炸一樣的鼓脹,麻繩節節寸斷。他搶過一張大弓,嗖的一箭射向來敵!

  黑暗中不知倒下多少人馬,但是沒有起任何阻擋的作用。接著便是喊殺聲大作,似乎漫野黑壓壓的兵馬狂嗥著向這裡衝至。

  帳內,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耶律延喜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耶律洪基卻是經驗豐富,一聽外面兵荒馬亂喊殺喧囂的動靜便知道自己又面臨一次叛亂。霎那間他看著耶律延喜的目光中充滿了殺機,難道是這小子?他怕自己責罰,便想謀反?他有這等謀反的膽子嗎?

  正想著,一枝勁箭勁洞穿了皮帳,竟從外面射了進來,在另一側開了個小洞又出去了。耶律延喜下的驚叫一聲,但是卻站起來擋在了耶律洪基的身前。耶律洪基反應迅速急忙抄起一張凳子擋在胸前,心中驚疑。

  若真是這小子謀反,便不該以這裡為目標。剛才這一箭有可能傷了他,這樣看來應該與他無關?但是戰場上的流箭流矢難說的很。而且他竟不惜性命擋在自己身前,這可不是裝出來的。難道真的另有人謀反?

  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煩了。剛才那一箭說明對方已經有人衝到了距離帳篷很近的距離,近的可以用弓箭襲擊這裡了。御帳侍衛驍勇和忠誠他是非常清楚的,這些死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對手想要接近到可以威脅自己的範圍距離內真是難如登天。除非他們遇見的對手遠非等閒可比!

  正在此時,蕭藏奴和蕭合達手持弓箭急匆匆得進來了,蕭藏奴的肩頭中了一箭,血淋淋的胡亂抱紮著。兩人進來便跪下大聲道:「皇上,有賊人作亂!請皇上速速移駕!」

  「蕭藏奴,何人作亂?!」耶律洪基當了四十年的皇帝,經歷過耶律重元和耶律乙遜作亂,對於窩裡反這種事有著豐富的經驗,只是慌亂了一會兒,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了。

  「皇上,賊人皆穿官兵衣甲,所持多弓弩,所言多漢話。真實身份不得而知!請皇上速速移駕,調兵平亂。」

  「什麼?!賊人有多少?」

  「暗夜之中看不清人數,不過已知兵馬當有千數上下。」

  耶律洪基也不是傻子,一聽就知道對方這是早有準備。穿著遼軍的衣甲,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真的那裡發生兵變了,但是兵變的隊伍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裡?另一個就是有人假冒官兵,若是如此那就可能是早有預謀的。自己的身邊近臣侍衛裡,可能有奸細存在。

  若是早有預謀,自己匆匆忙忙的離開,可能反而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對方喊漢話,莫非是漢軍叛亂了?西京道的鄉兵之中確實有不少漢軍,但是漢軍如何穿著契丹的衣甲?還有弓弩,從剛才那穿帳而過的一箭來看,對方的弓弩可不是遼軍之中那些百多年前繳獲的陳年舊貨可比。

  莫非是宋軍?!

  耶律洪基的腦海中猛地冒出一個看似荒謬的想法。宋軍對自己白天的耀武揚威並沒有忍氣吞聲,現在他們用這種方式回敬自己來了?

  喊著漢話,多用弓弩。難道真的是宋軍假扮遼軍前來襲擊自己?若是如此,自己更不能輕易離開。這麼多宋軍既然能滲透到距離自己咫尺之遙,沒有內應是不可能的。那麼可能在別的地方還有伏兵等著趁亂取利,自己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慌亂!

  「此時亂走易為賊所乘,朕倒要看看何人有吃了豹子膽敢犯上作亂!蕭藏奴,你速速吹號召集附近兵馬前來應援!同時派人持旨意前往蕭燕六和漆水郡王處傳旨他們發兵平亂!蕭合達,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你去外面抓個活口,朕要看看到底來的是不是宋軍!」

  耶律洪基筆走龍蛇頃刻間寫就兩道聖旨並蓋了玉璽。他此時心中驚疑不定,畢竟宋遼夏國內都有大量漢軍存在,甚至上京道內還有不少漢人馬賊幫伙活動,他真不敢相信宋軍竟有如此膽子敢來直取自己首級,若真的是宋軍,那就意味著兩國戰爭的開始!

  難道是上京道的叛軍勾結漢人馬賊跑到這裡來了?這些蠻夷竟有如此的神通不成?

  他始終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己今晚是臨時決定來這裡的,若是真有內應,這內應未免也太神了吧,難道能未卜先知?對方來的時機未免也太恰到好處了。

  眼見皇帝如此鎮定,蕭藏奴和蕭合達也只好盡忠到底了。很快外面的號角聲開始嗚嗚的吹響,這是遼軍之中慣用的戰鬥號角,接戰不利便吹號,很快四面八方的友軍都會向這裡集結,此乃遼軍傳統戰法。而耶律洪基也是很快穿戴好了一身名貴犀甲,甚至連耶律延喜都披掛鎧甲出帳觀戰。

  侍衛們苦勸無效,只好用盾牌和人牆護衛著兩人出了大帳,耶律南仙則被侍衛們抬到一輛大車上用鎧甲盾牌遮蓋好。耶律洪基自知身上犀甲乃是真正的寶甲,刀槍不入,並不以為意,只是觀戰。卻見自己的侍衛們已經形成了陣勢,用戰馬和駱駝披上馬甲櫓盾當作掩護,連成縱排如牆,用弓箭和對方展開對射。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時有人中箭。

  到得外面,才知局面不妙。耶律洪基也是馬上皇帝,一看就看出來情況危險。對方的箭射的非常狠非常遠,射程遠超己方。自己的御帳侍衛個個都是善射的能手,使用一石強弓只是等閒,能使用一石五斗這樣強弓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卻被壓制的處於明顯下風。這等干挨打不能還手的局面實在不利,侍衛們幾次試圖衝過去跟他們近戰,但是沖不到弓箭能發揮作用的距離就被亂箭射退。

  地上倒著十幾具侍衛屍體,對方的箭力實在是太狠了,一旦中箭,鐵甲就像一層紙般穿透,甚至有被釘在地上的。這等犀利到難以想像的弓弩,耶律洪基知道天下只有宋朝能製造得出來。

  但是奇怪的是,對方似乎很是沉穩,只是利用弓弩優勢一邊推進一邊對射。這令耶律洪基很是不解,同時也很是心驚肉跳。換了自己,敵方皇帝就在眼前,必定命令不惜一切代價用最短時間衝到皇帝面前殺掉他,殺了皇帝就是最終勝利,豈會如此沉的住氣。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不緊不慢的進攻,是確定自己逃不了!

  也就是說,除了現身的這批敵人之外,還有別的捕食者隱藏在黑暗之中,等著自己露出破綻。敵人還有厲害後手,他們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一旦那個時刻到來,對方將展開全力攻勢,給自己致命一擊。

  而且,喊殺聲中,對方的叫喊雖是漢話,但是腔調古怪,似乎還夾雜著羌話。當然這個不足為奇,既然假扮遼軍,顯然是為了隱藏身份,那麼語言上也會作出偽裝。憑這個還不能斷定對方真的是宋軍。

  儘管空中冷箭橫飛,但是耶律洪基還是很鎮定,因為此刻四處來援的兵馬已經陸續出現了。順著河岸西側,還有北面大營之中,號角連天,無數燈火人影馬影正在急速向這裡靠攏,數以百計的契丹騎兵已經衝進了戰場。他們迅速加入了對射的行列,雖然很快就被射的人仰馬翻,遺屍數十,但是畢竟充實了侍衛們的陣容。

  不管對方有啥後手,他們不該如此磨蹭。弓弩雖利,但是人數方面還是這邊佔優,官兵源源不斷的到來,他們能保持上風多久?他們若是一開始便全力衝殺,也許有機會。但是他們自己錯過了機會。在大軍雲集之下,他倒要看看他們有啥後手能奈何得了自己……

  亂軍之中,人喊馬嘶金戈交鳴,任何聲音都被淹沒在混亂之中,便是如此,蕭合達也能分辨出尖銳的呼嘯聲群至。

  「小心弩箭!」蕭合達奮力狂吼,手持大弓,另一手揚起一面沉重的鐵盾,噹的一聲就像大鐵錘狠狠砸在盾上,一枝勁箭竟射進了鐵裡,巨大的力量把蕭合達震的差點沒把盾牌脫手。遼兵們反應迅捷,齊刷刷舉起盾牌側身躲避,但是仍被射翻五人。

  蕭合達旁邊的一名遼兵被射穿盾牌,勁箭破頸而過,皮肉筋骨皆被撕裂,直挺挺的倒下。腥熱鮮血濺了蕭合達一頭一臉,他趕緊抹把臉,手中大弓弦響,連續四箭射出。旁邊的遼兵們也是一陣反擊,亂箭射出,猶如一群飛蝗直往對面的人影中投去。

  兩名小校手持大盾牌遮護著他,蕭合達藉著木寨牆的掩護,引弓連射。他所用的乃是一石五斗的強弓,射程極遠且准,連射之下,對方被射倒了三人。但是對方弓弩的射程比他更遠,遠隔三百步就有勁箭呼嘯而來,所以多數時候是他被壓制。

  對方的弓弩太厲害了,隔著那麼遠還能輕鬆破甲傷人,此等武器簡直可稱之為「神兵利器」。儘管不斷有援兵加入,但是感覺援兵來的快死傷的更快,他們來了也是跟送死差不多,地上躺著的屍體和傷兵基本都是這些援兵們留下的。

  面對從來沒有見過的犀利弓弩,遼軍幾乎是被成片成片的射倒。

  蕭合達不止一次希望蕭藏奴下令將己方的燈火熄滅掉,因為對方是在黑暗中,而己方都打著燈球火把,光亮之下目標身影十分明顯,對方的狙擊手們可以從容點名。但是蕭藏奴說死也不答應,正因為有這些光亮,才能讓對方有所顧忌不敢過分靠近。這便黑了,說不定對方殺手就趁機潛行過來了,皇帝聖駕可就在這裡,任何一點冒險都是不被允許的。

  己方兵馬對然不斷來援,但是阻止不了對方的頑強推進。現在對面射過來的不只是弩箭還有普通羽箭,這說明他們已經逼近到弓箭的射程內了,再下一步大概就要開始衝鋒了。若讓對方藉著這股氣勢衝起來,只怕大事去矣。

  蕭合達也是經驗豐富的慣戰猛將,心一橫已有了決斷。對射既然佔不到便宜,只能貼上去肉搏,趁對方還沒開始衝鋒搶先來個反衝鋒,把對方的氣焰堅決壓下去才是上策。

  儘管剛才已有數次反衝鋒失敗,但是蕭合達已經不在乎生死了。他大吼一聲:「不怕死的隨我來!」說著扔了弓箭,從地上拖起一具披著重甲的屍體舉在頭上做擋箭牌,這死屍全重達二百三四十斤,他卻像舉個小孩一般輕鬆,就那麼狂吼著越出寨牆,拚命向前衝去。

  周圍遼兵多是御帳侍衛和東宮燕王侍衛,此輩皆是忠勇死士,為了護主他們根本不惜命,頓時有樣學樣,紛紛撈起地上屍體作掩護,跟著蕭合達衝了出去。後面的遼兵們頓時士氣大振,蕭藏努大吼放箭放箭,亂箭紛紛射出,接著數百名遼兵不顧危險騎著馬呼喝狂嗥著跟在後面也闖了出去。

  後面的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看的心驚肉跳,此時官兵雖然絡繹不絕來援,但是局面依舊不佔上風,隨時可能被敵人翻盤。但見蕭合達帶頭衝鋒,耶律洪基點頭讚賞:「蕭合達真不愧我契丹的飛大蟲,果然驍猛無雙,若此次出擊能奏效,賊人當為之一挫。」

  旁邊耶律延喜也是緊張的滿頭是汗,突然驚喜歡呼:「殺進去了!殺進去了!成功了!」

  眾人定睛再看,卻見蕭合達舉著扎滿箭矢的屍體,迎著撲面而來的亂箭,真好像一頭猛虎般狂吼著以摧枯拉朽之勢撞進了賊軍的人群之中。

  而後面,前赴後繼的遼兵相繼破陣而入!

  而賊軍反應也非常迅速,黑壓壓一大片人影,應該是騎兵也是吶喊著迎了出來,雙方短兵相接,在黑暗中混戰廝殺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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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瘋狂的遼兵衝過來的時候,唐雲是第一個拔刀迎上去的。

  西夏設計宋遼相爭,是為了坐山觀虎鬥,宋兵不識道路,必須要遼軍內部的內應來帶路,宋江若按原定計劃,無論如何不會把他們帶到遼主御帳那裡去的,因為若是宋兵一擊成功,遼主身死,塞北會有動亂的可能。遼國若亂,宋軍則有機會繼續西進,西夏需要遼主活著報復宋朝。

  這個計劃本來面目是誘導宋軍去襲擊燕國王耶律延喜,若能殺了耶律延喜,耶律洪基失去繼承人,這跟襲擊遼主的效果差不多。但是現在既然不再按西夏的劇本走,那麼目標就改成了耶律南仙。

  襲擊耶律南仙,阻止遼夏聯姻,也是一個選項。

  但是根據情報,這裡的守軍兵力絕對不應該這麼多,而且這些遼軍絕對不是普通的正兵,驍悍頑強的難以想像。

  他們出其不意便直攻入腹地,而且手中的弓弩犀利遠超對手,佔了先發制人的優勢,卻始終壓制不住對手的反擊,只能一寸寸的往前挪動。

  這些遼兵武藝實在高強,瘋狂不要命,在唐雲看來在西夏大概只有御圍內六班直的死士可以相比,他們還擊射過來的箭又準又狠,中箭者多不勝數。若非己方來得也都是剽悍死士,甲冑精良,恐怕早已不支。

  這個耶律南仙雖然被封為成安公主,但並非真的親貴宗室,她只是個政治工具而已。她的身邊如何會有如此之多的猛將護衛?

  但是身處戰鬥之間,根本無暇多想,眼見對方再一次發起反衝鋒,衝鋒勢頭恐怖之極,那麼多人竟然舉著屍體衝鋒,勢如瘋虎搏命。亂箭射過去,屍體多被洞穿也有倒下的,但是更多的人竟好像感覺不到傷痛,只是大吼著如同蠻牛撞入刀刃槍從,給後面的人開路。

  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神勁弓齊射阻止不了的敵人。

  「孩兒們,給老子幹他娘的!」唐雲用西夏語狂吼,刀光如電迎向迎面而來的鐵戟。一聲巨響,他的刀直接脫手飛出去了,他震的胳膊發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迎面而來的那遼將也是衝勢一滯,但是接著便是右手反手一戟橫掃,唐雲一個懶驢打滾,風雷自頭頂掠過,直接將旁邊一名西夏兵胳膊劈飛,鮮血濺了他滿身。那西夏兵狂嗥慘叫著翻身栽倒,還未落地另一戟化作颶風從下兜至,將他上半身生生劈裂的碎骨血肉都飛散出來,屍體離地而起飛出了人群。

  唐雲翻身爬起,順手撿起一把鐵鞭,他身邊的仁多楚清私兵也都是驍勇不怕死的悍將,此刻一擁而上,迎著遼兵便毫不相讓,劈頭蓋臉的亂砍亂殺,密密麻麻的武裝士兵在黑暗中混戰的不可開交。

  再見那遼將手持雙戟左劈右砍,周圍都是穿著遼兵鎧甲的黑暗不辨敵我,他便逮著誰砍誰,真如虎趟羊群一般,片刻之間已經給他劈飛了十餘人。唐雲知道這肯定是領頭的,剛才就是他帶頭衝陣而入的,但是剛才交手一招便知自己力氣武藝只怕皆不是對手,便是自己有鐵布衫硬功,挨上一下只怕也受不了,他臨急大吼道:「這個是契丹主將,射死他!

  蕭合達揮舞雙戟砍殺的正是痛快,聽的這麼一聲,頓時跳起直撲唐雲。鐵戟交錯如凶鷹盤旋,招招奪命。

  誰料這賊人換了鐵鞭這重兵器之後舞的也是水潑不進,竟然連接十餘招不退,最後一招戟鞭相擊竟生生砸斷了鐵鞭,藉機瞅個破綻仰面後翻一個兔子蹬鷹撐在自己小腹上,好在有鎧甲護身只疼不傷。

  他倒退數步,縱身又撲起。

  交戰至此,只有此人能在自己全力功擊下安然無恙,武藝最高,想必此人是這群賊人的頭目,擒賊先擒王!自己拚命陷陣,哪人多往哪沖,便不信這些賊人會拚著誤傷同伴來射自己。弓弩到了近戰,便沒有用武之地,此乃兵家常識。己方兵馬源源不絕,只要能拚命攪亂了賊人,便勝券在握。

  然而他剛撲起,那恐怖的機簧弦響群起,無數勁箭自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掃射!正在混戰的人群慘叫著倒下一大片,有敵人也有自己人。他在半空中驚叫著拚命一個擰身,竟然神乎其神的僥倖躲過了一劫,十餘枝弩箭朝他而來竟無一枝射中他。

  這群賊人瘋了!他們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嗎?

  再看周圍的遼兵一下子被亂箭射倒有上百人,連賊人也有數十名誤傷的。那種獨特的風嘯聲密集如蟲群飛舞,仍有無數的弩箭亂射,遼兵們幾乎是成排成排的中箭。轉眼間地上已經是橫七豎八躺滿了死傷者,遼兵佔了大多數。

  慘了!中計!

  這些賊人後面埋伏的的弓弩遠比前面交戰的多!他們早就做好了近戰的準備!他們是什麼人?!

  蕭合達身為攔子馬大將,自然懂得兵家詐術。這些人剛開始喊得是漢話,但是一旦真正接戰,面臨生死關頭,重傷慘叫,卻都是西夏羌語。

  根據他的經驗,一個人在死到臨頭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使用母語的。難道這些賊人是西夏人?在他的印象中,以南朝之文弱,不可能有如此驍悍的戰士。倒是西夏,歷史上曾經擊敗過大遼,他們契丹人對於黨項人的戰鬥力,還是有幾分敬畏的……

  後面各處湧來的遼兵越來越多,到處都是火把照的周圍幾里都是通明。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早被兵馬簇擁到了安全地方,這裡的兵馬來自各部各軍的都有,旗伍雜亂,號令不一,但是人數上絕對是黑壓壓的直到河邊,遠處還有不知多少看不清楚。

  有這麼多人馬,還怕什麼賊人?倒要看看是哪些賊子敢來犯駕,待擒了這些賊子,定要將他們開膛摘心,看看他們的膽子是什麼做的。

  兵馬越來越多,但是前面的仗依舊打的十分艱難,自己的侍衛們是唯一能衝過賊人弓弩攢射的,但是即便衝過去與賊人混戰,喊殺雖然響亮,卻似乎沒有多大影響,賊人的弓弩還是那麼密集,其餘兵馬上去多少次卻被射回來多少次,地上都不知躺了幾百人了,空有人多馬多來回回就是支援不到那些正在孤軍苦戰的御帳侍衛。

  「無能之輩,人馬多的這般都打不過去嗎?當真無能之極!真令我大遼鐵騎蒙羞!」耶律洪基越看越氣,這仗打的也太不像樣了。這些兵馬都是誰統帶的?哪部的宮衛?怎麼這般無能?我大遼那些能征善戰的勇士都哪兒去了?前一段對著阻卜叛賊不是還連戰連勝的嗎?耶律翰特剌呢?蕭阿魯代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正看著,卻聽得潰嘩之聲,卻是他的侍衛們潮水般也敗退了下來。對方的瘋狂實在令人髮指,竟連自己人一塊消滅,這根本就是一群瘋子!他們實在抵受不住那奪命的弓弩,最終還是退了下來。

  眼見自己的御帳侍衛也被打退,耶律洪基頓時雷霆震怒。剛想下令砍幾顆腦袋下來,卻見一條彪悍身影,卻是蕭合達拎著一個半死不活的遼軍飛快便至駕前。

  「蕭合達,你帶的好兵!無令擅退該當何罪?」耶律洪基冷冷問道。

  「啟奏陛下,臣奉旨去捉活口,此是來向陛下繳旨。」蕭合達滿身血污,鐵甲佈滿槍箭之痕,幾乎染成紅黑色,一看就是經歷惡戰。

  「活口何在?」耶律洪基早就忘了自己適才所言,這時想起來也是沒好氣兒。

  「陛下,此僚便是賊中一人。」

  「什麼?這不是我大遼的官兵嗎?」要不是蕭合達說,耶律洪基還真以為這人是被搶救回來的遼軍傷兵。

  「陛下,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凡臣所遇之賊,皆是我大遼官兵的打扮一般無二!不知者當以為此官兵也。臣以為賊人能深入大營犯駕而不驚官兵多由此。」

  「那他們究竟何人?是不是南朝之人?」

  「陛下,臣以為此事蹊蹺。這些賊子初時皆作漢聲,然拚死搏殺臨急呼喚,卻多做黨項羌語。而且陛下請看,此人可不是漢人,只怕是個黨項蠻子。」說著蕭合達將那人頭盔打掉,卻露出黨項人習慣的禿髮結辮的髮型。

  剎那間,耶律洪基腦海中閃過了很多可能性。

  「不管是用刑還是什麼!朕要你立刻讓他說實話!」耶律洪基喝道。

  蕭合達領旨,即刻開始炮製這活口。幾下便將他手指全部折斷,那俘虜慘叫連連,口中所說全是黨項羌話。蕭合達皺眉也用羌話問答,耶律洪基周圍的御帳侍衛中也有懂得羌話的,現場同步翻譯,只聽的耶律洪基疑竇叢生。

  仁多族的私兵?西夏人?漢人?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些人是西夏派來的?不可能吧?西夏已經被宋朝攻的喘不過來氣了,如何會再來招惹遼國給自己惹來滅頂之災?這活口說的是否是真的?

  不會是嫁禍他人?這口供真的可信嗎?

  待到蕭合達回稟,耶律洪基正在努力理清楚思緒。

  「那你認為他們到底是何人?西夏人?還是宋人?」

  「皆有可能!這些賊人所用弓努必定是宋朝的,宋朝與西夏打了百多年仗,從中找幾個會說黨項羌語的人一定都不困難。甚至很多宋朝藩部本就與西夏蠻夷很相似,化裝一下也不是難事。但是宋軍作戰不論大小無不列陣,適才臣與之交手,卻發覺他們皆是一窩蜂的猛衝猛打,便是弓弩對射也不似宋軍那般列陣,這一點上便又像西夏人了。」

  「還有上京道的蠻夷,那些蠻夷有的也和西夏蠻夷類似,不會是他們假扮官兵吧。」律延喜在旁邊也開腔了。經過剛才一嚇,此時他也有點回過神了,趕緊顯示一下存在感。畢竟若是耶律洪基懷疑是他圖謀不軌便糟糕了。

  「上京道的蠻夷豈會有如此之多的官兵鎧甲?」耶律洪基這話一出,頓時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不管是宋人還是西夏人,更別說草原蠻夷,光是這麼多兵甲怎麼來的都是個問題,而且沒人帶路,又如何能直來犯駕?

  耶律洪基雖然昏庸荒唐,但也是聰明之人。宋遼夏三國並立百數十年,在這河東又是三國交界之地,互通語言者何止千萬。西夏國內也多有能說契丹、漢語者。僅憑語言實在無法斷定賊人真實身份是誰。

  但是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馬賊草寇!

  這裡十萬官兵駐紮,普通綠林賊寇便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靠近。而且什麼樣的賊寇有本事擊退他的御帳侍衛?他的御帳侍衛可是武勇冠絕大遼的精兵!在如此之多的官兵到來之下,他們還敢繼續進攻,這絕對不是普通賊寇!

  只有正規軍做的到!而且還得是精銳的百戰之餘!這種軍隊,除了宋就是夏,再無其他選項。

  是宋?但是這數以千計的遼軍鎧甲可不是一天之內就能置備齊的。自己早上跑去雁門關外挑釁,宋人便是決定報復,要置辦這些兵甲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的。更何況還得摸清楚被千軍萬馬層層保護的自己的動向,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宋朝的奸細不可能神通廣大到這地步。但是他們說的漢語,用的宋朝弓弩……

  莫非是宋人早有此計,只不過恰好今天發動?還是說西夏人假扮宋人,再假扮遼兵,設個虛虛實實的連環計。說不通,實在是說不通!

  難道是西夏?若非宋朝,便只有西夏!但是西夏是如何知道朕的行蹤?

  遼軍內部有內奸!

  若是遼軍內部有內奸,那這會不會根本不是什麼宋人西夏人,這就是遼軍自己的一次兵變,他們把自己化裝成西夏蠻子,用著南蠻子的武器,再扮回官兵,雙層偽裝!若是兵變,他們根本就不用偽裝。

  若他們本來就是遼兵呢?只不過竭力把自己偽裝成外國人?

  若真的是兵變,那會不會還有暗中等待作亂的部隊。聯想到剛才賊人不緊不慢的進攻,耶律洪基越發肯定了這一點。周圍那些雜七亂八的軍伍分屬不同部落不同將領,他們其中會不會混有賊人?一想到這裡,耶律洪基頓時沒有了安全感。

  「皇上,阿思翰魯朵親軍來前護駕!」正當他忐忑不安,蕭藏奴突然便興奮的大喊起來。再看沿著灰河北岸,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影在漫山遍野火把亮光的映照下,猶如黑壓壓的海潮漫過了平原和山野,氣勢雄悍如山。無數契丹鐵甲驍騎蜂擁而至,很快便將耶律洪基層層包圍,領頭將領十餘人齊齊下馬跪倒。

  「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眾卿來得正好,給朕拿下這些賊人!」耶律洪基突然膽氣壯了起來。眾將領暴喝遵旨,正待整頓隊伍進攻,前方戰場突然喊殺聲大作!

  再看,適才遼軍不但反衝鋒被打退,而且賊人們藉著這股勢頭開始加速衝鋒,不再穩紮穩打的對射。遼軍剛退,還沒有緩過氣來,被這一衝竟被沖的陣腳大亂,步步後退。儘管不少遼兵拚死抵抗,但是對方射過來的亂箭著實要命,洞穿鐵甲毫不費力,很快就死傷枕藉,對方的騎兵黑壓壓的一大片縱馬猛衝,遼軍的人群堅持不住竟突然潰了。

  潰兵四下亂竄,賊人趁機突進到距離營帳不遠的地方。接著無數火點亮起,對方的弓箭手射出大片火箭,目標直指耶律南仙居住的大帳,火雨齊下,帳篷被濃煙火苗籠罩。

  數不清的賊人從四野夜色裡冒了出來,追殺著遼軍的敗兵,弓弩射出的亂箭頃刻之間射穿了不知多少盾牌和鎧甲,遼軍慘叫著好像被獵狗追逐的兔子。

  「賊人有火器,保護皇上離開,翰魯朵騎兵立刻迎敵!」蕭藏奴和蕭合達狂呼亂喝,帶頭騎馬衝鋒,他們身後的御帳親軍們剛剛趕到戰場還不及休息,便立刻向對手展開了亡命衝鋒,一時間無數人群馬群攪成了一鍋粥。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在被侍衛掩護著倉皇轉移之時,清楚地聽到了對方狂熱的嗥叫,漢話羌話黨項話契丹話什麼的都有,意思只有一個:

  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殺殺!殺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不解。

  這些亂賊,竟是衝著耶律南仙來的?

  *************************(分隔線)

  數里之外的曠野之上,前來往這處集中的各路雜牌軍中,耶律和安和他的三千騎兵在戰場的邊緣徘徊,按兵不動。

  普通士卒和大部分將官們都不知道其實前面有皇帝的御駕在,故此主將下了嚴令妄動者斬首示眾,軍法當頭,他們也乖乖的不動。數千騎兵排列整齊,黑壓壓的一大片。只有耶律和安親信的心腹牙兵們在耶律達德率領下充當攔子馬外出傳遞打探消息。

  其實這些遼軍們也不知道前面亂哄哄的是在鬧什麼,看樣子是部落之間的火並,這種事便是在大遼境內很是常見。休說蠻夷好勇鬥狠,便是契丹各部貴人之間有私怨,動用私兵械鬥的也是動輒數千人參與,甚至漢人之間群毆械鬥的也是常事,大遼就是以武立國的風俗,動拳頭多過講道理。

  但是聽得這動靜也太大了吧,不知多少人參與。還起了火頭,誰還放起火來了?這可鬧得有點出格了。但是主將似乎不想參與這趟渾水,那大家就都看著唄。

  他們的主將耶律和安騎在馬上,面色鐵硬抿著嘴唇,看樣子緊張的簡直不能行。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麼。

  直到驚雷炸裂,火光撕裂夜空。

  此起彼伏的巨大的紅光閃亮了整個夜空,然後轟雷般的巨響迴盪,直如驚雷炸耳震撼心魄!濃煙雷火撕裂了黑夜,眾人腳下的土地都在顫抖,數百道霹靂一起炸響,大爆炸一聲接一聲,戰馬被驚得四下亂竄,不少人被嚇得跌下馬來。

  怎麼回事?天神發怒了?!

  觸目所及的人群已經全部亂了,人喊馬嘶奔突崩潰。千軍萬馬的驚潰之聲猶如山呼海嘯,道道霹靂炸亮夜空,伴隨著濃煙和火光。

  終於開始了!耶律和安的心一下縮緊又放開,刷的抽出了佩刀。

  「孩兒們!蕭藏奴作亂,勾結御帳侍衛作亂劫持皇上,隨本官平亂救駕!各個都有爵賞!膽敢退卻者,族滅!」……

  ****************************(分隔線)

  耶律南仙是被那巨大的爆炸聲給從車上震下來的。

  她本來給嚇昏了,但是驚雷般的巨響將她震醒。

  她從車上摔了下來,衣服還沒穿好,只是胡亂披了件狐裘,又裹了件布袍,露著艷光四射的兩條修長白腿,白花花的陰部和屁股都沒遮全。她昏頭脹腦的爬起來,都還沒來得及感覺到寒冷,就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軍卒和戰馬好像瘋了一樣四處狂奔,人馬之間橫衝直撞互相踐踏,火把扔了一地,到處火頭燃起。特別是脫韁的戰馬四處狂奔,馬背上的騎手根本控制不住,無數人落馬被踩死拖死撞死,人的慘叫驚呼、馬的嘶鳴咆哮完全混雜在一起,巨大的爆炸聲好像霹靂驚雷,震的大地都在抖動,可怕的暴風和氣浪捲著沙石排空橫飛。

  這是怎麼了?

  她的腦子完全是一片空白。

  接著她就看到耶律延喜和皇帝在侍衛們的保護下倉皇奔來,耶律延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只來得及喊了一句快跟我走,接下來的話又被巨大的爆炸聲淹沒。然後數不清的戰馬好像決堤的洪峰狂湧而過,將所有擋路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別的障礙全部淹沒踩平,無數士卒也是驚叫著好像沒頭蒼蠅般亂跑亂躥,不時有人被狂奔的馬群撞翻踩死。

  皇帝的侍衛們大多被衝散了,有兩個侍衛就在她眼前被馬群踩得成了血糊糊的肉泥。

  她便是再不懂軍事,看到這種景象也覺得「兵敗如山倒」這個詞大概就是形容眼前發生的一切。

  「出什麼事了?」自己最後便是記得被皇帝捉姦在床,自己給嚇昏過去了。怎麼現在突然大軍崩潰了,難道是開始和南朝打仗了?是不是被打敗了?難道被打敗了?

  「有賊人作亂!休再囉嗦!」耶律延喜少有的厲聲喝斥。阿思翰魯朵騎軍不愧是耶律洪基最親信的親軍,便是在這等驚嚇潰亂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在試圖控制住自己的馬匹。而耶律洪基身邊還有千餘騎精兵努力控制住了局勢,護衛著皇帝等人試圖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遍地都是狂奔的驚馬和混亂的人群,還有可怕的火光,已經沒人分得清東西南北。這千餘人只好守在一處石崖之下,這個地形比較易守難攻,外圍是一串鹿角,崖下乃是一處糧寨,侍衛們在核心緊緊圍著三人,外面是翰魯朵甲士,用盾牌為陣張弓搭箭對著外面,凡是失控向他們衝來的馬群,都是毫不留情的一陣箭雨撂倒。

  很快他們陣前便人馬死屍纍纍。

  核心三人在陣內氣喘吁吁,耶律延喜臉色發白,眼神之中有著按耐不住的恐懼。偷眼去看他的爺爺耶律洪基,卻見這位大遼皇帝也是鐵青著臉,驚魂稍定且一籌莫展。

  耶律洪基從沒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

  這些賊人難道會使妖法?這是什麼神通神力?這等神威,是天上的雷公降世了嗎?

  他確信自己永遠忘不了這恐怖的霹靂炸雷之聲。

  就在耶律南仙的大帳被烈火點燃之後,他的御帳翰魯朵騎兵也幾乎在同時發起了反撲,數不清的騎兵形成了戰馬的海洋,在密密麻麻的燈火之中,能看到黑壓壓的騎影一望無際,直到天邊盡頭,直接形成十幾里的一張大翼,向賊人席捲而去。

  他確信這將會是最後一擊。不論賊人如何了得,都不可能抵擋得住數以萬計的精銳騎兵的抄襲,他最信賴的御帳親軍們從不會讓他失望,他們會為他解決掉這些賊人。

  但是接下來的記憶有些模糊。

  他甚至回憶不起來是如何發生的,突然之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天塌地陷了。

  遍地都是可怕的炸雷霹靂,人群中突然迸發的強烈火光撕裂夜空,人馬殘體被火焰和爆風拋向空中,好像碎裂的稻草人一樣落下。大爆炸燃出的火光和黑煙白煙直衝霄漢,被炸裂的人群潰散奔逃,然後就是一片火海。整個平原似乎都被這可怕的霹靂雷火點燃了,到處都是火海,到處都是地震。

  數以萬計的受驚戰馬便脫韁發狂了,在那片區域裡沒人能控制得住座下的戰馬,所有的馬都開始瘋狂亂跑。甚至他都還沒從那驚恐的震撼之中反應過來,他眼前所有的軍隊都已經陷入了混亂當中。

  在這種情況下,耶律洪基明白他的軍隊數量越龐大亂起來越不容易收拾。而那些賊人們還在,他們顯然受的影響肯定小的多。此刻遼軍已然大亂,這些身穿遼軍衣甲的賊人如果趁亂進攻,大事去矣。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在這混亂的戰場之上,突然自北面冒出來密密麻麻的雄壯騎兵,盡打遼軍旗號掩殺而至,混亂一片的營地根本無法阻擋他們的突擊,片刻之間便殺入那些驚潰的亂軍之中。

  這些人口中高喊奉旨護駕平亂,全都是字正腔圓的契丹語。亂軍們不成組織,被沖得四散,這些不明身份的騎兵乘機衝入,直奔耶律洪基所在而來。

  難道真的有亂兵嘩變了?!耶律洪基一眼就能認出來這絕對是正宗的契丹鐵騎。這些騎兵也都是真正的遼軍。他們這個時候出現在戰場,來勢洶洶絕對不懷好意!難道那百猜不透的內部奸細真的現身了?他還真是找了個好時機!

  不用他吩咐,他最精銳的翰魯朵騎兵們紛紛策馬迎戰,亂箭齊發如雨,霎時對面人仰馬翻倒下一排。但是對方的剽悍也非等閒,策馬高速衝鋒,還以亂箭,雙方使用的都是契丹騎兵慣用的戰術,大張兩翼很快便沖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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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側,唐雲的耳朵剛剛恢復聽力,但是頭腦還是有些嗡嗡作響。

  他沒想到這虎崩炮的威力竟如此驚天動地,難怪宋朝造不出來了。若是能源源不斷地造出來,天下有何軍隊有何城池能當此神威?而他旁邊的漢兵和黨項兵也都還沒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剛才的爆炸不止是炸亂了遼軍,也驚亂了他們自己。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天下親身經歷過這兩樣武器的,只有幾年前在洪德寨戰場的宋軍和夏軍。在場的任何人都沒經歷過這等威力,也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遼軍一亂,無數戰馬四處狂奔,黑夜中不辨東西南北,反而將他們也衝亂了。

  等他好不容易聚集起部分兵力,卻見場面已經是一片混亂。

  足夠了,做到這一步就夠了。這時候再不離開,等遼軍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就來不及了。唐雲知道,這只是前戲,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面。

  他正想下令撤退,卻見到旁邊不知何時冒出一人,手持大弓,正是何灌。

  「你?!你怎麼來了?」唐雲大驚,這傢伙不是放棄了此次行動了嗎?由自己和雲娘冒充他倆的身份引耶律和安入彀。他怎麼跟來了?卻見他穿著一身遼軍的鎧甲,手持大弓。眼睛死死盯著遠方某處。

  「你要做甚?還不快走!」

  「那些遼兵為何呼喊護駕?莫非遼主真的在此?」何灌的眼神獰猛的嚇人,此時他已經不像人類,像是吃人的惡鬼。

  唐雲一聽就知道,這傢伙原來到底還是沒放棄他的計劃。

  「那不過是計策而已,遼主豈會真的在此?你莫非瘋了?」

  「遼主不在此?那又是誰?」何灌的眼神犀利的好像鋒芒寶劍,但凡神箭手的眼力都是非常好的,而何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黑暗之中,只憑火光,還有無數混亂人馬跑來跑去,但是他那一雙天生的鷹眼偏偏就看到了在一處山崖之下,被層層護衛著的身穿龍袍的大鬍子契丹貴人。

  那是龍袍!

  雖然何灌沒見過遼主,但是他知道天下之有一種人可以穿龍袍!

  「你休要亂來!你不要命了?!」唐雲知道此刻耽誤一時便多一分危險,急怒之下,便要阻止,但是惡戰之下筋力疲乏還是晚了一步,何灌已經衝了出去,往前急衝數十步站定,手中聞名天下的三石大強弓張開,雕翎鐵箭搭上,弓呈滿月。

  霎時間,森寒尖銳的龐然氣勢如狂飆乍起,直如鯤鵬扶搖,直上九天!何灌整個人似乎和他的弓箭完全融為一體,禽弓之術最後的大招:鯤鵬殺,已然蓄勢待發。

  遼賊,受死吧!

  在鬆開弓弦的剎那,已經衝到他身後的唐雲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眼前的空氣都起了無形的漣漪,何灌身上爆發出來的氣勢激的衣袍鼓蕩,而他們身後的人似乎感覺到眼前引爆了一個虎崩炮,雖然無音也無形,但是那種撲面排空而來的氣勢卻讓所有人避開了鋒芒。

  矢如狂飆,轉瞬即逝!

  唐雲也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這一箭有沒有射中目標,這等驚世駭俗的箭法,當真舉世無雙!大音稀聲,大象無形,何灌的境界竟然已經達到這等超凡入聖的地步了。

  「還不快走!」唐雲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何灌的衣服大吼!這次何灌沒有反抗,轉身便跑。

  「快走!風緊扯乎!」唐雲和何灌一起用黨項羌語狂喊,然而已經晚了,突然之間,似乎大地都在顫抖,滾滾雷鳴自灰河兩岸傳來,那是無數的騎兵縱馬奔馳的聲音,接著便是狂風呼嘯之聲,萬千箭矢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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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崖下,侍衛們一陣混亂。

  耶律延喜震驚的幾乎魂飛天外,他從沒想到過天下竟會有如此的神箭手!而今夜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路賊人要來刺王殺駕?而賊人當中,竟存在著這等超凡入聖的殺手。

  這是凡人的手段嗎?

  他平日裡只聽說過南朝弓弩犀利,南朝的床子弩、八牛弩等奇門兵器射出的弩箭能夠擊鐵裂石洞穿城牆,在南京他就見過百多年前自南朝繳獲的大床弩,那射出去的都是標槍,扎人一扎一串,但是眼前這一枝射來的絕對是普通羽箭。

  但是就是這一枝普通的雕翎鐵箭,之前卻只是一道肉眼無法看清的狂飆,精準穿透了兩名身著重甲的侍衛的身體,穿透了他們的盾牌和鎧甲。甚至連大遼皇帝御用的、天下獨一無二的白犀甲都給射穿了。

  他看了眼前的屍體,雙腿不住哆嗦。若是這一箭被自己撞上……

  旁邊,身穿一身侍衛鎧甲的耶律洪基也難掩震驚恐懼之色。

  難以置信,這樣的神箭手,大遼國內存在著這樣的人物嗎?天下間有這樣的人物嗎?只怕是傳說中古時強極一時的匈奴、突厥中的射鵰手也不過如此吧。

  若非蕭藏奴忠心,自己剛才和蕭藏奴換了衣甲,現在這已經涼了的屍體必定是自己無疑。

  這個神箭手,還在暗中潛藏著嗎?是不是在準備這下一次致命一擊?

  想到這裡,耶律洪基突然猛醒,低聲道:「快!作出混亂嚎哭的樣子,假裝朕已遭毒手!」同時命令百餘侍衛留守照例圍成一圈,另一小隊最親信的侍衛護著自己暗中轉移。

  若是平時兩軍對壘,這等神箭手便是有天大本事,他這大遼皇帝也不會正眼看他一眼。但是現在他實在不想面對這個可怕的神箭手。

  但是周圍都是兵荒馬亂,又躲到哪裡去?再看前方交戰之處,自己的翰魯朵親軍正和那群衝殺而來的叛軍拚命混戰。火光之中,到處都是騎兵人影晃動奔馳,喊殺嘶吼慘叫響成一片,但是雙方都穿遼軍衣甲,也看不出誰佔上風誰佔下風,還有不少落單的騎兵四下亂躥,也不知道是叛軍還是自己人。

  不過,穿過戰場往這裡殺來的騎兵已經越來越多了。那些叛軍不知道是誰的部下,竟在大喊蕭藏奴作亂,勾結御帳親軍犯上作亂,以勤王救駕的忠臣自居。這等話語頗能擾亂人心,不少周邊經過的散兵游勇不知底細,竟不敢輕易參戰。

  其實這等計謀要破也不難,只需耶律洪基親自站出來喊上兩句,保證那些叛軍立刻要散上一大半,周圍那些拿不定主意的兵馬立刻都會群起攻之。他就不信這些叛軍個個都是真心作亂,其中被蒙騙的必定佔了大半。但是自己一旦現身,那個神秘的神箭手那追魂奪命的狙擊說不定就要隨之而來,結果他到底還是沒敢出頭。

  眼看著不知何時叛軍大隊只怕便要衝過阻攔了,耶律洪基卻是一籌莫展。

  難道,我耶律洪基做了快四十年皇帝,今日卻要不明不白死在這一場叛亂之中嗎?連叛亂的主謀是誰都不知道。而且對方似乎主要目標是耶律南仙。也就是說,這可能是一場原本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叛亂。

  自己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結果今日卻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葬身此處嗎?

  正在他萬念俱灰之時,卻聽得憑空捲起颶風般的密集狂嘯。他抬眼望時,卻看到霎那間遮天箭雨橫掃戰場,剛才還在橫衝直撞的叛軍騎兵們眨眼間被射的猶如刺蝟一般,連人帶馬跌翻滾倒,甚至有不少御帳翰魯朵騎兵也被射的慘嚎墜馬,人馬屍體奔馳衝刺藉著慣性不停翻滾摔跌,層層疊摞。

  接著是如同滾滾沉雷的馬蹄聲,至少有上萬騎兵正在向這裡大舉進攻!

  什麼人?援軍嗎?還是別的叛軍?

  耶律洪基知道,在這樣寒風凜冽的黑夜中,要形成這樣規模的精準箭雨,只有那種飽經殺伐、實戰經驗非常豐富的百戰勁旅才能做到。而在現今大遼之中,如此素質的軍隊全部集中在兩個人的手下,那就是奉命征討阻卜叛賊的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和左金吾上將軍蕭阿魯代。

  來的是蕭阿魯代?還是耶律翰特剌?

  接著卻聽的山呼海嘯的聲音:耶律合安犯上作亂,漆水郡王奉旨平叛,從逆者族滅!眾將士莫要附逆!殺耶律合安者賞萬金!

  來的是耶律翰特剌!總算是來了!

  耶律洪基總算是放下心來,耶律翰特剌對自己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他相信他看人的眼光。耶律翰特剌身為行宮都部署,隨駕兵馬皆歸其節制。他又是常勝名將,在軍中威信極高,只要他出面,叛軍必定瓦解。此地大亂,消息早晚會傳到耶律翰特剌那裡,他之所以遲遲不願棄軍而逃,就是在等耶律翰特剌的軍隊前來。

  但是耶律翰特剌知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若是黑暗中一陣亂箭連自己這邊也當叛軍給誤殺了,豈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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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邊,耶律合安渾身顫抖的看著眼前的慘狀。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約定好了一起取皇帝的性命嗎?怎麼陳王變卦了?看著滿地被射的狀如刺蝟的人馬屍體,再看看耶律翰特剌手下那如狼似虎的精銳兵馬帶起的漫無邊際的死亡箭雨,耶律合安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蕭燕六出賣了。

  耶律翰特剌在陣前大喊:「耶律合安,你膽敢犯上作亂!死期將至還不受縛!眾將士,莫要從賊!下馬跪地,便饒性命!」喊完便消失在牙兵的護衛之中。

  然後他身邊的甲士也出來幾十個嗓門大的一通狂喊。

  這是為什麼?明明大好機會便在眼前……

  周圍的兵將們幾乎已經全部下馬跪地放棄抵抗,沒有人敢於反抗耶律翰特剌,再加上自己心虛,早無鬥志。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身邊只剩下侄子耶律達等數十名親信,只要下一波亂箭,大家都要去奈何橋報道了。

  但是就在此刻,卻見數十名御帳侍衛打扮的遼兵自黑暗中閃出大聲叫喊:「燕王在此,耶律翰特剌不得放箭!」

  然後十數騎衝出,為首一人穿著御用犀甲竟是當今皇太孫耶律延喜!卻聽見耶律延喜大喊:「耶律翰特剌,快快救孤王!」旁邊還有一人,看不清面目,看衣袍卻似是御帳侍衛太保蕭藏奴,卻見他也是重甲護身,旁邊十數名侍衛舉著大鐵盾在旁護著兩人,也齊聲大喊:「耶律元帥,殿下在此,莫要放箭!」

  然後亂箭突然停了,耶律翰特剌的中軍竟然莫名的起了一陣波動。

  好機會!此刻沒人敢冒著誤傷未來遼主的危險放箭!

  耶律合安一撥馬頭,領著數十騎親信策馬往西跑去,此刻戰場上的混亂還沒有完全平息。到處還都是亂跑亂躥的驚馬驚兵,他這數十人竟然成功混進了人群,接著黑夜的掩護拚命往戰場外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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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黎明天色漸白,唐雲和何灌等人才抵達五寨關所在山溝內。

  雖然早已料到最終耶律翰特剌和蕭燕六的兵馬會出現,但是沒料到他們來的這麼快,而且破壞力如此暴烈,此次參加行動的千餘漢兵死士,活著回來的不到二十人。至於唐雲所帶來的黨項武士,則根本就被拋棄在了戰場上,一個也沒有跑回來。

  契丹不愧是塞北霸主,耶律翰特剌所部的戰鬥力,著實令人感到恐怖。鐵蹄所至,殺人如割草,成片成片的毀滅一切生命。

  若非突然之間亂箭停了,他們根本逃不出來。

  何灌此刻精神竟然很是振奮,想來他也以為自己肯定射中了遼主。雖然不知道當晚遼主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甚至都不知道他射中的是不是遼主。但是何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輕鬆,竟像是已經卸下了心頭重擔,就好像多年的夙願終於達成了一樣輕鬆無比。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此,他們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爺了……

  「後會有期。不過,大概是後會無期了。」

  「你還是要回西夏?」

  「你射中的那個契丹貴人,不知道是不是遼主。若真是遼主,今夜之事恐怕會引發遼國傾國報復。本來要栽贓給西夏,但是現在後果可能超出西夏承受能力。我需回興慶府好好看看形勢,固然我不欲西夏得逞,但也不欲西夏亡國。」

  「西賊也是我大宋的敵人,或許我該在這裡先殺了你滅口。」

  「你還拉的開弓嗎?昨晚一戰你開弓不下三百次,你的胳膊大概已經麻了吧。」

  「哼哼,你卻數的清楚。」

  「再說你想滅口滅的過來嗎?宋江你滅得了嗎?遼國那邊的人你滅得了嗎?」

  「你這樣的人若為西賊所用,終究會是大宋的禍患。」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

  「你覺得你在這裡所作的一切,壞了西夏的好事,回去能瞞得嚴絲合縫?梁太后會不知道你做得好事?稍有不慎,你就會人頭落地。」

  「你不也一樣嗎?刀山火海都敢闖,你不是也活著回來了嗎。」

  「看來你是心意已決。」

  「多說無益,你還是快點回宋境吧。說不定等會兒追兵就追過來了。」唐雲說完,便領著雲娘撥馬往西南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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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寨關以北,沿著朱家川舊河道,十餘騎正在亡命向西奔馳。馬上騎手拚命打馬,完全不顧惜馬力,只求爭分奪秒遠離昨夜的噩夢。

  耶律合安伏在馬上,累得喘不過氣來,滿臉塵土和汗水。

  騎馬奔逃了一夜,到現在只剩下這些人跟著自己了。

  轉眼之間,一場潑天般的富貴卻成了潑天般的禍事。自己夢想改朝換代做從龍功臣,沒想到啊沒想到,到底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大人物們給耍了。不但自己身敗名裂,甚至家族都是死路一條。但是自己現在甚至都沒有時間再去顧及家屬了。

  他已經累的沒精力和心思再去想為什麼蕭燕六會突然變卦,為什麼自己會被出賣?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自己唯一需要考慮的是該怎麼逃命。

  留在大遼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他國。南朝?西夏?高麗?大理?回鶻?總之是要去一個遼主勢力無法觸及的地區。他自家明白,以他的罪行,只要朝廷沒有得到他確切的死訊,就會一直派人追殺他,直到海枯石爛。

  而這天下間,有能力對抗大遼的,大概只有南朝。但是南朝會不會為了自己對抗大遼?自己有沒有這個價值?

  或者自己可以飄洋過海,去海外倭國避難。自己是聽說過的,大遼東京道女真蠻子的地盤再往東,是高麗國。進了高麗國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邊。到了那裡做大船出海往東航行,就能到達倭國。

  南朝據說也有商人和倭國有來往,想來也不會是未開化的蠻夷之地。遠隔大海重洋,或許自己能夠躲過遼國的追殺。

  但是要如何去高麗?或許先到南朝避難,然後再取道高麗?或者從南朝直接找機會去倭國?

  他正胡思亂想,胯下戰馬卻是累得跑不動了,口吐白沫。他們這一群喪家之犬活命都要靠胯下坐騎。若是累死了馬匹,誰都別想逃命。眼見其他眾人也全都累的快不行了,耶律合安知道不休息不行,只好讓眾人下馬,契丹是騎馬的民族,平時不管幹什麼只要是騎馬隨身都要帶著糧水草料,這時也解了下來,優先給坐騎飲喂。

  耶律達跑的頭盔都沒了,鎧甲只剩了一半。因為為了減輕戰馬的負擔,大多數人都扔了鎧甲和刀槍,只剩下了弓箭。

  他晃晃悠悠的下了馬,坐在地上好一通喘,真個是面如死灰。此時他一個粗漢,早被昨夜的變故嚇得魂飛天外了,此時腦子裡完全是空白一片。只是看到耶律合安,才想起來絕望是何滋味,他哭喊著爬過來哭道:「叔父,這是因何至此啊?咱們怎麼辦哪!這可是……可是滅族的大罪啊……」

  耶律合安可不像耶律達這般沒出息,他敢做這等大逆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狠狠說道:「咱們被人當槍使了。蕭燕六這老賊好生狡猾,他利用咱們弒君,隨後又借平叛名義將咱們滅口,他倒落個忠義名分。走著瞧,只要咱們逃出生天,終有一天報仇雪恨!」

  「這,這往哪裡逃啊。」

  「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我意先隱名埋姓入南朝暫避一時,然後或取道高麗至倭國,或者去江南出海,總之離大遼越遠越好。我就不信,隔著大海,朝廷還能追過來不成?」

  「大海?大海是啥?」耶律達莫名其妙,但見叔父對於後路似乎胸有成竹,自己也放心了些。耶律合安懶得跟他解釋,正想打發他統計一下看看還有多少弓箭兵器及傷兵人數,突然之間嗖的一聲尖嘯,接著一名親隨脖子被冷箭射穿,血灑滿地死屍栽倒。

  「啊!?」耶律合安也算是頗有武勇,團身一滾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周圍的親兵們卻亂了起來,本就已經心慌意亂,又哪裡顧得上抵抗,都不看看敵人到底什麼來路,只是想轉身逃走。

  但是冷箭成群攢射,哪裡跑得出,轉眼間三十多匹戰馬全部中箭被射倒,另有十餘人被射翻,餘者全都不敢動了,只是趴在地上躲在馬屍後面,用僅存的旁牌遮護,同時亂糟糟的用各種語言亂喊,大意就是詢問是哪路綠林好漢在此發財,己方願意將身上財物全部交出,只求一條活路。

  至此時刻,大家都是心存僥倖,期望碰上的只是普通的綠林馬賊,說不定還能有條活路。但是只有耶律合安心知死期將至,若真是馬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射殺戰馬的,因為戰馬代表著大筆的錢財,他們只會殺人越貨。對方的目標一開始就選擇坐騎馬匹,顯然是為了不讓他們逃跑,這只能說明追殺他們的追兵已經到了。

  卻見曠野之上,彷彿地裡冒出來的一樣,大群大群的精悍騎兵策馬出現在視野之中,他們全都是黑衣黑甲挾弓持刀,大約有百餘騎拉著散兵線從三個方向包圍著向他們緩緩逼近。

  「攔子馬軍!」不知誰喊了一聲,接著便是哭喊聲一片。

  身為大遼軍將,誰不知道威震天下的契丹攔子馬的強悍殘酷,這些人都是真正的冷血屠夫。早該料到追殺他們的任務必定會落在這些經常遠探千百里的精英殺手的手中,但是現在真的面對這殘酷現實,所有人的信心都崩潰了。

  敵騎從容逼近,不急不緩,根本就拿他們當死人一樣。

  突然,不知誰打了個忽哨,一時間韁繩齊縱戰馬嘶鳴。攔子馬軍士們齊齊拔出雪亮長刀,策馬舉刀展開了最後的衝鋒。

  反觀耶律合安眾人,完全沒有人想到過拚死一搏。

  有人閉眼等死,有人趴地求饒哭喊,有人轉身奔逃。但是如何跑得過快馬,無數馬蹄踏起煙塵蕩卷,就像一大排煙塵土線自地面上沖刷而過,快馬衝過人側,刀光一閃必然帶起沖天血浪,接著便是死屍栽倒塵埃。

  待到數十騎衝過一趟,已然是滿地死人。

  耶律合安木然的看著滾在腳下的那顆人頭,那是耶律達的人頭。耶律達剛才轉身想逃,一騎快馬自他身邊掠過,只一刀就讓他的腦袋飛上了半空。攔子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對付已經沒有鬥志的對手,根本用不到第二刀。

  他現在是唯一還活著的人了。

  也許他們是想抓活的?不對,蕭燕六不會讓自己活著回去亂說的。但是這些人也許不是蕭燕六的人呢?

  若真是這樣,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蕭燕六這老賊墊背。

  那斬了耶律達的騎士摘下蒙面的黑巾,策馬直至耶律合安面前,冷笑著說道:「耶律合安,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願至陛下面前領罪。」

  「想見陛下?某乃是陳王帳下遠探攔子馬軍隊率蕭吼,奉陳王之命,來帶你的人頭回去。你既然知罪,還不把脖子洗乾淨等爺爺來砍?」說完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聽了抬頭細看,他原本是認得蕭吼的,聽他戲耍的冷笑,便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活著離開了。心頓時一沉到底,最後一絲希望也告滅絕。

  「這麼說,是蕭燕六那老賊派你前來滅我的口的?」

  「大膽!死到臨頭還敢狂妄!」蕭吼怒喝,接著卻又說道:「滅你的口,還用不著我。今日要殺你的人,是他。」

  一騎戰馬出現,馬上騎士冷冷得看著耶律合安,突然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沒想到吧你也有今日。當年你害死我韓家滿門數十口的時候,可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到我韓月的手中。」

  耶律合安仔細端詳了對方一陣,才突然一驚。

  「你……你真是韓月?你如何和蕭燕六做成了一路?」他對於韓家之事早已淡忘,畢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當年韓月雖然漏網,誰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對耶律合安來說,韓月只是一個不值得自己在關心的雜魚而已,但是現在他卻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焉能不錯愕?

  「哼哼,今天終於可以報仇了……」韓月下了馬,抽出長刀。

  「等等,下令殺你全家的是蕭燕六,你卻是幫著仇人做事。」

  「不過陷害我家的卻是你耶律合安!天可憐見,沒想到我韓月竟然還有親手報仇的這一天!對了,你想知道陳王為何臨時變卦嗎?」

  「你……莫非是你?你怎能……」

  「小爺我當年逃了之後,一直在紅娘子門下討飯吃。這下你明白了吧。」

  耶律合安頓時覺得眼前冒金星,血氣直衝頂門。這傢伙是紅娘子門下,必是知道了此次計劃的機密,最終陳王的變卦與他必定脫不了干係。這也解釋了他為何同西京留守司的攔子馬在一起,這傢伙原本就是攔子馬的軍官。

  沒想到,功虧一簣的關鍵便在這小子身上!當年自己害了他全家,現在輪到他來害自己全族!

  他突然瘋了似的大吼一聲,拔出長刀,直奔韓月。

  兩刀相擊火星四濺,一道白光直飛上天,接著刀芒激攪,耶律合安的瘋吼嘎然而止,變成了呵呵的呻吟。

  韓月的刀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血水迸流。

  耶律合安好像一攤泥似的沒了力氣,軟軟靠在韓月身前,刀尖深入直到身後透出,半身已被染紅,腳下血流成泊。

  韓月運刀一拖,直接開膛破肚,腸子內臟帶著熱騰騰的熱氣噗嚕嚕滑落而出。耶律合安腿一軟直接跪下,滿口是血,搖搖晃晃便要栽倒。唐雲反手一刀,電光自頸中掠過,好大一顆人頭濺著血花飛起。

  一切又歸於沉寂。

  蕭吼看著韓月,心中暗叫可惜。這樣一條英雄好漢,陰差陽錯之間再不能為大遼效力,實為可惜。當年自己也在他手下聽差,並肩馳騁何等快意,若是能回到當年該有多好。不過這等事也就是想想而已,宦海沉浮這些年,他早知道有些事注定快意不得。

  不過,陳王並沒有命令自己取他性命,只是這一點他便已經知足了。

  韓月提著耶律合安的首級,交給蕭吼。

  「給王爺帶個話,我韓月欠王爺的,如今已經償還乾淨了。從今往後,我韓月正式恢復李家之姓,不再是大遼之臣。以後世上再沒有韓月這個人,我就叫李月!」

  說完,策馬頭也不回的奔西南而去。

  一個時辰後,李月和唐雲以及雲娘在一處土嶺下碰面了。

  唐雲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讓李月發自內心的感動。兩人自分手,各自執行可說是有去無回的任務,誰都做好了隨時送命的準備。真是沒想到,兩人還能活著碰面。

  「哥哥,大事成矣!」

  「梁氏之計,終於還是被我們化解了。看來老天,還沒有拋棄中原和西夏。」

  「哥哥,你還是想回西夏嗎?只怕……萬一消息洩漏,梁氏豈能容你?」

  「這是我選的路,我不能半途而廢。爹爹的遺志,我不能隨意放棄。況且現在梁氏地位不穩,西夏國內情勢複雜,我未必沒有機會上下其手。倒是你,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夏嗎?」

  「我這人,天生是個浪子的性子,不想在一地久待。當年在遼軍之中當兵,有軍令在身,總覺得每天都有個目標。後來入宋,跟著那見鬼的彌勒教做神棍,也不算空虛。後來再入紅娘子門下,做些江湖勾當也覺得是個消遣。如今隨哥哥做下這般天大事情,反覺得以前經歷真是味同嚼蠟。大事已了,心中空蕩蕩的不是個滋味。雲娘隨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辜負了她。我想先帶她遊歷天下,待到有一天我走得累了,再去找哥哥吧。」

  「既如此,我不強求。我與你說的西夏國內可靠之人的聯絡暗號,你都記下了?」

  「記下了。」

  「將來有事需要聯絡,盡可以此為信。」

  「彼此彼此,哥哥請多保重。」

  「多保重!」……

  *******************************(分隔線)

  清晨,灰河狼牙村遼軍御營。

  此時昨夜之混亂依然徹底平息,但是遍地狼藉的淒慘情景還是提醒著人們昨夜那場亂事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此時整個御帳周圍遍佈鐵騎,一萬多名阿思翰魯朵親軍黑壓壓的蔓延數里,層層包圍著遼主御營。其餘所有部族、所有軍州、各部宮衛都被嚴格限制在自家營盤之內不得外出、不得互相走動、不得私下交會;由翰魯朵親軍會同耶律翰特剌、蕭阿魯代、蕭燕六所部的西北路招討司和西經留守司數萬精銳兵馬巡視各處監督各部族帳,有膽敢犯令者立刻就地處決。

  而各部貴人首領隨駕重臣近二千人,都一個不剩的全部集中在御營之內,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

  昨夜先有賊人犯營,有後官兵叛亂,情勢危急時,御帳侍衛太保蕭藏奴都中箭而死,若非將士死戰,耶律翰特剌救駕來得及時,天子幾乎陷於賊手!

  這等驚天大事,著實駭人聽聞!

  其實看看御營外高桿之上挑著的那一個個還新鮮的人頭,還有御帳侍衛們的戰馬後面拉著血淋淋的殘屍斷肢,便知道皇帝的怒氣何等的暴烈。這些人都是昨晚作戰不利的翰魯朵親軍將領,上萬精騎被不知名的可怕火器襲擊,竟然大潰,隨後面對叛軍攻擊也是阻擊不利,若非蕭藏奴忠心護主,皇帝必遭致命狙擊。

  還有那些一同潰亂的別部兵馬,還有被耶律合安蒙騙叛亂的叛軍,他們的各級領軍將領和貴人同樣跑不了。耶律洪基對於他們的處分只有一個:五馬分屍,然後懸首示眾!

  到目前為止,已經連續有二百八十九名將校和契丹貴人、部族首領被處死!其餘眾臣則是長跪伏於地,戰戰兢兢冷汗直冒,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現在立刻變作一隻螞蟻,趕緊找個地縫躲進去,免得皇帝把怒氣宣洩到自己頭上。

  御帳內,數十名御帳侍衛披甲侍立,目不斜視,便等著皇帝下旨再把誰拉出去處死。他們都是昨晚力戰建功的侍衛,不少人身上鎧甲還有斑斑血跡。

  而皇帝御案之前,跪著黑壓壓的群臣,不夠資格進御帳的臣子近千人,在帳外跪了黑壓壓一大片,周圍都是精壯甲士們手持刀斧維持秩序。

  整個大帳夠資格坐著的只有皇帝耶律洪基和燕王耶律延喜。連昨夜救駕有功的耶律翰特剌、蕭阿魯代、蕭燕六三人都只是站著。

  此時耶律洪基又看他的孫子順眼多了,這個歷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雖然自己絕沒資格說別人荒唐,但是之前被耶律延喜氣得夠嗆。不過這時候又對他有所改觀,這小子行事荒唐好色,但是關鍵時刻還總算是知道捨身護主,看來並非是不可救藥之輩,還是有資格繼承自己的帝國的。

  至於三位平亂功臣,耶律洪基更是心中感慨「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更覺得自己果有識人之明,重用此三人果然沒錯。

  滿帳之中,雖然跪滿臣子,但是耶律洪基卻有種敵我難辨的不安全感,只有這三人才讓他完全放心。

  畢竟這三人若是有異心,昨晚取自己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們執掌的平叛大軍殺到後,當時一片兵荒馬亂,而且又是黑夜之中。要趁亂幹掉自己就是舉手之勞,只要下令一陣亂箭無差別的覆蓋下去,自己和身邊的侍衛保證變成刺蝟,完全沒機會表明自己的身份!整個戰場甚至不會留下任何活口來指控他們弒君,而自己因為穿著侍衛衣服,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了都沒人知道。

  自己當時完全是性命操於別人手上,他們若有反意,自己早死多時。

  千言萬語,比不上實際表現。這三人用實際表現證明了自己的忠誠。自己有這樣的臣子忠心效命,實在是大遼之福。

  而耶律翰特剌和蕭燕六兩人站著,面上莊嚴肅穆,但是心中卻不約而同的感歎人算不如天算,對於昨夜陰差陽錯,幹掉這昏君的機會自面前白白溜過,均感到那心裡跟貓抓撓般難受後悔,若是老天能給重來一次的機會,必然將他幹掉。

  他們昨夜得知了西夏奸計之後,便當機立斷改變計劃。兩人都是智謀之士,很快就發現事情尚有可為,那些宋人都是死士,一門心思就是來為了理想死得其所的,只要將耶律合安推出去當替死鬼,當他叛亂之後他們再出面平亂,一舉將所有參與叛亂者斬盡殺絕滅口了事。

  蕭燕六本來是想連韓月一起滅口的,但是想想韓月不可能一人孤身行險,他身後的宋江也是知情人,殺了韓月這宋江必定有辦法去向耶律合安說些什麼,還有那些宋人和西夏人想必也是不看到韓月活著回來是不會發動的,這就給自己留下了無窮隱患。再加上自己當年已經殺了韓家滿門,自己身邊又不缺美女,韓月和自己老婆通姦的仇恨早就淡了。韓月此行又是來拯救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後還是放了韓月一條生路。

  他們知道襲擊目標已經由燕王行營改為耶律南仙的營帳,從一開始他們就在暗中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為了顯示清白,當耶律南仙的營帳被燒之後他們便立刻前往御營向耶律洪基稟報以請旨平亂。

  誰料到了御營之後,他們才得知皇帝不在,御駕前往皇太孫處了。他們風急火燎地追去,到了地方才發覺東宮情勢不對,皇帝早離開多時,而且皇帝下旨嚴令不得透露御駕行蹤,留守人員沒人知道皇帝到底在何處。而此時遠方傳來轟隆隆的霹靂驚雷炸響,猶如天崩地裂。他們知道那邊真正的戰鬥開始了,再也顧不得尋找皇帝請旨,只有先揮軍平叛再說。

  這一來二去耽誤了時間,若是早來一刻,他們說不定會發現皇帝的行蹤。但是等他們來時,蕭藏奴已經身死,耶律洪基已經換了侍衛衣甲躲起來了,陰差陽錯之間,他們不知道皇帝在此。

  而耶律翰特剌到了戰場才發現皇帝的阿思翰魯朵親軍居然也在場,正和叛軍混戰。他還有些鬧不清楚怎麼回事,耶律翰特剌心中懷疑會不會這麼巧皇帝就在此處,若是在此若能趁亂將他幹掉便是再好不過。但是在黑夜間誰也看不清楚,他便照常下令亂箭齊發,心想若能碰個僥倖也不錯。他部下的兵馬都是跟隨他征剿阻卜的百戰雄師,戰鬥力強悍之極,一出手果然便是血流成河。

  但是正殺得起勁,沒想到突然之間有燕王侍衛大喊皇太孫在此,頓時將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嚇個半死,若是耶律延喜出什麼意外,那真是聚九洲之鐵不能鑄一錯字。

  接著就是耶律延喜在眾侍衛的扈從之下闖陣而出,直奔他而來。可笑他還趕緊下令停止戰鬥,唯恐傷了皇太孫,甚至還派兵接應,結果到了近前才發現其中有個侍衛竟然是皇帝陛下假扮的。這下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原來皇帝真的在場,但是也錯失了唯一的寶貴機會。皇帝陛下已經公開在眾軍面前露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當著這麼多人刺王殺駕。

  而且皇帝打著皇太孫的旗號掩護,當時在耶律翰特剌看來明顯是對他表現出不信任。其實事後他才知道當時有個可怕的神射手在暗中狙擊皇帝,蕭藏奴就是死於其箭下,皇帝讓皇太孫作掩護也是迫不得已,並非是對他不放心。

  但當時疑心生暗鬼之下他只感到大勢已去,心中不軌之意早就扔到九霄雲外。為了挽回影響,只好賣力攻擊叛軍,但是就是那暫停的一小會兒時間,便讓耶律合安逃離了戰場。雖然後面蕭燕六早就佈置好了伏兵,耶律合安的人頭不出意外的被送了回來,但是兩人都在哀歎世間竟然有如此陰差陽錯之事。

  但是想想當時就算知道皇帝在場,但是身邊還有皇太孫在,難道他們還能把皇太孫一起幹掉?結果照樣還是不能進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洪基注定是命不該絕。

  兩人站在那裡心中動轉著念頭,但是耶律洪基卻不知道。他此時只是拚命的想殺人,連續處死了幾百官員貴人之後還是心火旺盛。他真想把所有跪著的人全部抄家滅族!但是眼看著外面不停的送進來血淋淋還連著脊椎血肉的人頭,再看看跪在他腳下的如同待宰豬羊般的這些貴人臣子,他心中的憤怒卻是轉化為了無力感。

  難道自己還真的能把這些人都殺光了不成?他即使再荒唐昏庸,他的智商還是正常的。殺光了臣子的光桿皇帝,還能稱得上真正的皇帝嗎?這些人即使再不堪,大遼這個巨大的國家機器運轉還需要這些人來執行。

  但是憑借這些人,這些無能之輩,還能維繫大遼的威勢嗎?

  昨夜之事,真正讓他驚覺大遼所謂的天下最強其實已經淪為自我吹捧。區區賊人,就能將十萬大軍攪得天翻地覆,若是來的幾萬宋軍或是幾萬西夏軍,那他是不是就得束手就擒?

  當他們的皇帝陷於危難的時候,這幫廢物沒一個管用的!

  而耶律翰特剌送來的統計數字,更是火上澆油。

  一夜之間,官兵光是陣亡的就接近二千人!傷員的數字二倍於此!還損失了五千多匹馬!牛羊牲畜亦有近千頭!至於旗鼓帳篷各種物資就多得數不清。賊人留下的屍體也有一千四百多具,基本都是被亂箭射死,但是據估計這可能就是所有的賊人了,這讓耶律洪基幾乎氣炸肺。

  雖然還有後面的叛軍作亂,但是賊人竟然只有區區千把人,竟差點幹掉他這個皇帝!與此相比蕭燕六送來耶律合安的首級對平息他的怒火來說已經是作用可以忽略不計了。

  但是更加讓他怒不可遏的是蕭燕六、耶律翰特剌、蕭阿魯代三人拷問俘虜之後得出的結論!

  西夏!?竟是西夏在犯上作亂!?

  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幾個活口都是黨項人,說黨項羌語,其中還有說是仁多族的族兵的,而且他們的口供就是假扮宋人來殺一個叫做耶律南仙的契丹女人的。

  這點耶律洪基深信不疑,因為戰鬥時他親耳聽到那些賊人高喊殺耶律南仙。而且他們一開始的主要攻擊目標就是耶律南仙的帳篷。還有蕭合達曾在戰鬥中生擒過一個賊人,當時也懷疑是黨項人。既然是假扮宋人,那麼他們的目的不外乎是想挑起宋遼之間的衝突,西夏好漁翁得利。

  西夏最近連吃敗仗,國內幾乎潰不成軍,屢次希望遼國出兵都被他拒絕,嫁禍宋朝引發兩國戰火,他好爭得喘息之機,這點耶律洪基自然是想得明白。那些犀利的弓弩和威力恐怖的火器,這絕對宋軍才有的貨色,這想必是為了栽贓宋朝載的更結實。

  本來事先就有懷疑,再加上三位平亂忠臣的判斷也是如此,耶律洪基不知不覺在這三人的引導下思慮便向設計好的方向滑去。

  他現在是絕對信任這三人的判斷。

  耶律合安想必就是裡通外國勾結這些賊人,不外乎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收買了他。這點耶律洪基沒興趣去瞭解,他想不通的就是兩件事。

  這些弓弩火器到底和宋朝有沒有關係?畢竟他還真是不太相信西夏有這膽子敢行此險過剃頭的計謀,須知這計謀一旦被識破,小小西夏可能要共同面對遼宋兩個超級大國的怒火,基本就等於自殺的效果了。

  還有他們為什麼要謀殺耶律南仙?

  但是由謊言和欺騙編製無形大網早已將他罩定,蕭燕六隻是稍加引導,耶律洪基便聯想到了當年宋朝長安發生的京兆府劫綱大案,此案在宋朝乃是驚天動地的大案,遼國在宋朝境內探子多如牛毛,耶律洪基如何會不知道。

  然後耶律翰特剌也出來作證,兩人的「情報來源」都顯示這件大案乃是西夏在背後策劃,最終這批武器是為西夏仁多保忠所得。兩人一唱一和,說的其實還都不算是假話。再加上俘虜中還有仁多族的族兵,這下耶律洪基算是深信不疑。

  而耶律南仙之事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仁多保忠一向親附小梁太后,現在西夏雖然夏主在位,但是不過是個傀儡而已,國事實際掌握在梁太后手中。但是夏主總有一天會成人,到時候梁太后是否還政還是問題,將來兩人之間必定會引發權力衝突。

  若是夏主立遼國公主為皇后,則必然會對梁太后的權勢造成重大衝擊。而這也是遼國借和親插手西夏內政,梁太后不會看不出來。對於任何西夏皇后,梁太后都有能力毫不留情的除掉,但是遼國公主是為一例外,因為她後面是天下最強大的帝國。

  所以表面上看遼夏和親乃是加強兩國聯繫,實際上加強的只是夏主和遼國的聯繫,不但沒她梁太后什麼事,反而會削弱她的權力,這就等於侵犯到了底線了。甚至從西夏遞交過來的請求遼國出兵增援的國書之中那充滿大不敬的言詞,便可以想見梁太后對於遼夏和親是何等的態度。

  於是便有了這條毒計的產生。

  收買耶律合安這個逆賊為內應,派兵假扮宋人使用宋軍的武器襲擊耶律南仙,殺掉她便徹底斷了和親之路。然後順手再嫁禍宋人,引得遼宋開戰她好坐山觀虎鬥,真正一石二鳥。

  這麼一想下來,所有的事都是順理成章了!

  「可惱啊!」耶律洪基重重一拍桌子,氣的怒目圓睜,「西夏逆賊大逆不道,竟敢設如此毒計!朕必發兵蕩平此跳梁!朕必誅之!」最後怒吼,音波幾乎掀翻帳篷。

  但是三位忠臣卻同時跪下。

  「怎麼?!西夏逆賊如此大逆不道,你們還要進諫嗎?」耶律洪基的怒火熊熊燃燒。

  「陛下,攘外必先安內。大逆不道者,梁氏也,非西夏國主。」

  「陛下,阻卜蠻夷仍在作亂,此時發兵實乃大忌。再者西夏若亡,豈不便宜了南朝?」

  耶律洪基冷冷得看著三人,其實他心中何嘗不知這些道理,只是嚥不下這口氣。自己堂堂大國之君,差點被一婦人給耍了,心中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陛下,梁氏一婦人爾,用計除之不難。其後陛下若能正西夏朝綱,夏主乾順必定感恩戴德,用一計可收一國之心,何必亡其國。」

  「用計除之?計將安出?」

  「正好成安公主將尚夏主,不妨借此作作文章,臣有一計,滅梁氏便在反掌之間。」蕭燕六面色陰沉,眼角中流露出來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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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懷州。

  唐雲站在懷州城門前,看著這座黃河邊上的土城,心中感慨。

  離開西夏已經多長時間了?快兩年了吧,天祐八年走的,現在都天祐十年年底了,今天終於又回來了……

  他和韓月分手之後,便轉頭北上,順著黃河一路從倒塌嶺入了西夏境內,然後從黑山威福軍順河而行,一路南下來到懷州城。這裡是興慶府的門戶之一,距離都城不過十里之遙。他這一路上在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而是亮出了一品堂的金牌,果真一路順利,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沒有洩漏出去,否則早就有兵馬來抓自己了。

  這讓他懸著的心又放下了。

  在回興慶府之前,他在懷州準備停留一下,等藥寧前來相會,這是兩人約定好的。現在西夏國內情勢如何他並不太瞭解,只有等藥寧來了之後他才能得到關於興慶府朝廷和宮內的詳細情報。

  在懷州城內,也有一品堂的秘密落腳點。當年他執掌一品堂的時候,利用職權之便給自己在全國各地都置辦過這等秘密據點,以供不時之需。儘管現在他已經不再執掌一品堂了,但是並不代表這些地點不再安全了。

  事實上,唯一他覺得有威脅的只有仁多保忠,不過他現在遠在千里之外的天都山。

  或許自己應該選個更隱秘的地方,但是可供選擇的最近的地點也在百里之外。梁氏覆亡在即,讓他不由自主的有些鬆懈了。他太想見到藥寧了,他太想見到這朝思暮想的情人了。越靠近興慶府,他竟然越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

  他進了城門,並沒有刻意的化妝改扮,在街上轉了幾轉,便直奔左邊裡坊的一處宅院而去。

  而在他身後的城樓上,有雙眼睛始終看著他。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和殺氣……

  藥寧此時正牽著駱駝從南門而入。

  懷州小城,只有南北兩個城門,她此刻裝扮像是一個西域的胡女,西夏風氣開放,軍中尚有數萬麻魁寨婦,民間則有過之無不及,婦女在外拋頭露面的多的是,這等西域湖人在西夏境內遍地都是。懷州靠近西夏國都,亦算是極其繁華的所在,大街集市上人很多,並沒有人特別注意這樣一個胡女。

  她腳步匆忙,急切的想見到朝思暮想的情郎,這不僅僅是心中情愛急迫,更是有些關於興慶府的情況一定要讓唐雲知道。

  興慶府先暫時回不得,仁多保忠放出的風聲可能只是個障眼法。若回毫無準備的回到興慶府,很可能便落入仁多保忠的算計之中。

  但是就在她距離那裡坊還挺遠的時候,突然之間便見到前面大隊披甲兵馬冒了出來。霎時間將那裡坊團團圍住,附近房頂上冒出了一群弓箭手。路上的百姓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嚇的頓時雞飛狗跳一陣混亂,家家關門閉戶,轉眼之間大街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藥寧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壞了!是陷阱!

  她自以為中計,正待取出暗藏的小弩。突然旁邊閃過一人,一扣她脈門,當即身子麻了半邊,那人急忙拉著她直接閃進了旁邊的一個土院內。她以為落入敵手,正待拚死一搏,那人卻道:「別動手,我是李雲的朋友。」

  李雲!藥寧停下動作,凡是知道李雲真名的,都是信得過的人。

  但見身後那漢子是個皮膚黝黑的矮個男子,大約三十許歲,雙眼有神,一身普通牧民的打扮。

  「某家宋江,乃是李雲的朋友。前路已斷,莫要自投羅網。」

  藥寧畢竟是做大事的人,從最初的震驚之中迅速恢復了冷靜,她急道:「大郎呢,大郎有沒有陷在裡面!」

  「晚了一步。雲兒哥剛剛進去,周圍埋伏便發動了。」

  「地道!對了,有地道!」藥寧一聽唐雲身陷險境,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她只盼唐雲能夠順利從地道脫困,儘管這不太現實,因為時間太短了。而且對方既然是處心積慮的在這裡守株待兔,想來這處堂口早已暴露,對方多半已經堵死了地道。

  「沒用的,地道只怕不可靠。」宋江陰沉著臉搖了搖頭。

  「那難道眼看著他送死不成?」藥寧現在只是衷心希望對方只是想要生擒唐雲,但是猜想對方的來歷,她只能想到仁多保忠,若是仁多保忠,只怕唐雲凶多吉少。

  「現在只能等著了,我早就警告過他莫要輕易回西夏。」宋江無奈的歎了口氣。

  藥寧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自打和唐雲認識以來,他們就做好了隨時去死的準備。但是唐雲屢次死裡逃生,屢次險中求活,一次又一次扳倒強勁的對手,讓藥寧覺得也許唐雲真的是不可戰勝的。但是殘酷的現實終於讓她猛醒,原來唐雲也是普通人,也有中計的一天。

  她想起了兩年前唐雲臨走時交給他的那封信,那時他似乎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

  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必死的覺悟,自己又做什麼小兒女之態呢!

  宅院內。

  唐雲看著周圍屋頂上的弓箭手,看著滿院子手持兵刃的甲士,面露苦笑。此時面對死神,他心中反而平靜得要命,一點沒有激動、恐懼等情緒,有的只是遺憾。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自己終日算計別人,終於也輪到自己被別人算計。看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只是自己沒辦法再見藥寧一面了。

  也許是大事已了,自己心中沒牽掛了,他顯得很從容。

  再見一面藥寧已經是奢望了,但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誰在這裡等著自己,或者說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死在誰的手上。

  人叢中有人越眾而出,是一個錦袍金甲的老將。他那笑面虎似的神態之中帶著嘲笑和酷厲,走到唐雲面前嘿嘿笑道:「唐郎君,別來無恙。」

  唐雲平靜的看著他,自嘲的笑了下:「仁多保忠,果然是你。」

  大膽!敢對統領無禮!甲士之中有人暴喝,仁多保忠舉手止住部下,得意地看著唐云:「唐郎君,可知本官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必是取某家性命。」唐雲淡淡說道。

  「果然高明。」

  「是太后讓你來得吧。」唐雲搖搖頭,長歎道:「可笑我唐某一生算計,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還傻傻的回國為她分憂。自取死路,不死待何?」

  「你如何知道是太后要取你性命?」

  「你此刻既然不在天都山,那還不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嗎。」唐雲冷冷得看著他,「某只是有一點想不通,你可不是那種忠義之輩,為何要投往太后一方?」

  「誰說我投往太后一方?我為何不能左右逢源?」仁多保忠狡詐的奸笑。

  「我等三帥聯手,太后必敗無疑,但是戰果卻是三方平分。太后又豈能坐以待斃,拉攏我是必然的選擇。既然兩方都需要我,我為何不能待價而沽。除掉了你,只能領太后更加需要我。」

  唐雲一聽就明白了,仁多保忠不愧是投機的專家。即使放出了三帥聯盟的風聲,其實還是暗中保持著和梁太后的接觸,不管是和誰合作,他都抱著個隨時變卦的心態。太后為了拉攏他,必然將自己作為了妥協的條件。

  畢竟她現在的地位不穩,急需軍中有威望的大將支持,仁多保忠在軍中威信素著,這種威信是自己無法帶給她的,自己擅長的只是陰謀詭計而已。

  而一旦宋遼開戰,西夏的國防壓力減輕,她也就不是特別需要自己了。或許自己不在的這兩年,她已經扶植了新的一品堂首領,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新人,自己這個舊人若還不知好歹的不願謝幕,就只有死路一條,因為自己知道太多的秘密,這些秘密必須隨著自己的屍體一起埋葬在黑暗當中。

  自己確實沒想到這一點,但是在這種級別的較量當中,一點錯誤就足以致命了。

  「而且還有一點。」仁多保忠陰笑,「你知道太后的陰私實在太多了,一旦你為別人所用,禍事不小。太后為絕後患,你也必須死。」

  「我明白了。」唐雲已經知道自己決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院子了,「只是最後還有一問。」

  「請說。」

  「我死之後,你是否還是要回天都山?」

  「正是,做戲總要做全套才是。」

  「看來你也已經有對付其他二帥的計策了,既如此,我也算死個明白了。動手吧。」

  「唐郎君也算是我大夏重臣,豈能受小人所辱。給你個機會,自裁吧。」

  唐雲一笑,將鋼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望向興慶府的方向。

  想想這一生,只是為了報仇。先依附梁乙逋,後依附梁太后,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為了往上爬可以不要良心。自己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手中沾染了多少無辜的鮮血。自己要報仇,那些被自己視為踏腳石而無辜犧牲掉的人呢?他們應不應該來找自己報仇?

  也許,這真的是自己的報應到了……

  藥寧,察哥,來世再見了……

  運刀一抹,血光迸濺。唐雲的身子搖晃了兩下,氣管中發出呵呵的怪聲,噴濺出來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半邊身子,鋼刀落地,身體癱倒,氣絕身亡……

  遠處,當藥寧看到那西夏騎士手提的那顆首級之時,兩行熱淚終於滑過面龐。

  他身後的宋江,亦是仰天長歎。

  李雲啊李雲,你最終還是和你的父親一樣,最終都是為了西夏而死。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們的路是走不通的,要改造西夏,以後便只能看我的了……

  *******************************(分隔線)

  十一月乙辛,宋涇原路,渭州。

  折可適看著眼前的女兒折月茹,還有那個神情中帶著悲傷之色的青年男子,再看著手中的這個信封,心中陣陣觸動。

  自己的女兒親自引薦的這個人,確實激起了自己的興趣。

  唐雲,或者說李雲已死,這是他以生命為代價最後送出來的一份情報。自己當年親自簡拔出來的奸細,早看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卻沒想到唐雲的身世竟然這般離奇,他竟是李清的後人,而面前這個男子,竟是他的親弟李月。

  李清乃是西夏名臣,他居然能瞞自己這麼久,當真隱忍非凡。

  難怪他要潛入西夏,他是要為他的家族報仇。

  現在呢?他卻已經為了大宋犧牲了。他的大仇報了嗎?

  「這個信封,乃是我大哥離開我嫂子時親手交給她的,他親口說過若有不測,便將此物親手交給折太尉你。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大哥為了宋朝是何等的披肝瀝膽,你們也根本不會知道他究竟為宋朝免除了何等的災難。若非是我嫂子的囑托,我根本不會來送這封信。」

  折可適聽著,看了女兒一眼。他已經知道了雁門關外發生的一切,深知眼前這青年男子,正是令大宋免除大難的關鍵人物之一。

  李月說完,便將那面當年折可適親手交給唐雲的銅腰牌遞交給折可適。

  「此物物歸原主,從此我們李家,與宋朝再無瓜葛。」

  「等等。」折可適叫住了正待轉身離去的李月,「這封信裡寫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卻來送這封信?」

  「這封信不是我送的,是我哥哥的遺命,或者說我嫂子才是真正的送信人。我不過是個跑腿的。若真說起來,該是我嫂子藥寧才是。告辭!」

  折可適一生殺伐,早已心如鐵石,但是這個年輕男子的背影,卻讓他呆呆得看著發愣。心中居然有中說不出的感觸,讓他沒有下令將他攔下,而是就這麼任他離去。

  待到他離開了,他才拆開信封,卻見裡面只寫了六個字:

  銼子山,錫翰井。

  折可適陡然一驚,抬眼看去,卻已不見那男子的背影。

  片刻之後,折可適出現在渭州經略帥司衙門之內。

  渭帥章楶正在一幅粗糙的地圖前煩惱著。自他主持西事以來,屢破西賊。所打的勝仗,都是黨項叛亂以來百餘年數一數二的大勝仗,西賊迭遭重創,元氣大傷。但是其頑固的韌性也令人瞠目結舌。

  官兵在平夏城、鎮戌軍令西賊屍積如山,國內潰不成軍。但是這麼快他們就計劃著捲土重來。有情報顯示西賊三帥在天都山一帶秘密匯合,很明顯是準備明年開春之後黃河解凍,再次侵犯宋境。

  章楶實在弄不明白這些黨項人死傷那麼多,難道不需要補充?糧草器械軍資財貨,這些都不可能憑空掉出來。他們就打不累嗎?就算能夠佔點便宜,但是必將面對宋軍猛烈的報復,這實在是兩敗俱傷。但是西賊就是這樣一群瘋狗,哪怕打得我自己成為殘廢,也要咬掉你一大塊肉。即使自己死,也要讓你吐三斗血。

  他們不在乎自己廢成什麼樣,他們只關心能把你廢成什麼樣。

  他們就是通過這樣的狠酷堅韌,才在宋遼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站住腳的。

  章楶決定先下手為強,自他經略陝西以來,嚴守步步為營的淺攻戰略,嚴禁各將出擊百里之外,但是今次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搶先對三大賊酋下手。

  但是天都山一帶方圓百里全都是深山峽谷密林,藏個幾萬兵毫不費力。而此次出兵要出其不意,速度是第一要素,所以參戰部隊必然全是精銳馬軍。除去各路駐守之兵,能夠動員集結起來的藩漢精銳馬兵能有一萬騎,而一萬騎兵行軍起來的動靜絕對是小不了的,指望不被西賊發現實在是白日做夢。

  在很有可能會被對方察覺的情況下,這萬餘騎兵不可能有時間去對天都山地區進行大範圍的搜索,必須一擊致命。否則對方必然逃遁甚至反擊,到時候休說取勝,甚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也就是說,必須精確定位這三賊的具體位置,這正是章楶頭疼的。

  但是折可適帶來的情報,讓他大喜過望。

  「藥寧?這個人可靠嗎?」

  「此人…乃是嵬名阿埋的親隨,唐雲將其策反之後送出這條情報,末將願以性命擔保此人情報有十成把握。」折可適先是不易察覺的猶豫了一下,但是接著說得斬釘截鐵,說到最後,竟是跪拜在地。

  折可適乃是章楶的愛將,他深知折可適為人沉穩精細智謀過人,兼且實戰經驗豐富無比,絕非徒知大言之輩。若是西賊設計,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他敢當著面說有十成把握,這在章桀所知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他非常信任折可適的判斷,若是三賊帥當真在銼子山錫翰井峽谷,這一戰說不定將會像雪夜襲蔡州一樣成為名垂青史的偉大戰例。

  「遵正請起!容某細思……」章楶急忙扶起折可適,原本儒雅的面龐之上此刻已經佈滿了百戰煞氣……

  十二月乙辛,天都山。

  寒夜中的天都山好像蜷伏在黑暗中的怪獸,群峰連綿,山勢陡峭。夜晚無月,天上竟還飄起了小小的雪花,給山峰披上一層銀裝素裹。

  錫翰井大營,仁多保忠離開了嵬名的大帳。

  這是他們第十次密會。

  這兩老朽對自己毫不懷疑,看起來,計劃一切順利。

  但是,宋江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道遼國那邊進展如何,按計劃是早應該發動了。也不知道遼國現在反應如何,不知道向宋朝宣戰了沒有。自己時間上需要把握好,但是在宋朝的探子多沒有情報傳回,實在不好掌握。

  這兩個老傢伙,自以為能夠憑借軍力壓服梁太后。卻忘記了兩廂各監軍司只會聽從來自興慶府的命令,你嵬名阿埋已經不是六路都統軍了,你現在能夠指揮的只有保泰軍柔狼山的那幾萬人。

  不過這正好方便自己左右逢源。

  此二人帶兵打仗確實不俗,但是若要論陰謀詭計和自己比還差得遠呢。仁多保忠信馬由韁,向銼子山方向走去。走著走著,沒有來突然打了個冷戰,想起了唐雲。

  那個漢蠻子,大概是自己平生僅見的陰謀家,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當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能感覺到那種同類的威脅。就像是食肉獵食者發覺同類闖入自己領地一樣的那種威脅,自己和他注定了一山不容二虎。

  他從來沒小看過那個漢蠻子,就像他從來都不輕視自己。後來果然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這小子巴結梁太后,行事不擇手段且殺伐果決,竟然執掌一品堂成為國之重臣,竟還以監軍的身份參加了第一次平夏城之役。

  那時他才驚覺這漢蠻子在梁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經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別看這漢兒位卑權卻重,再加上自身也是才幹出眾,加以時日必將取代自己的地位。

  不過幸好自己還是技高一籌,先結果了他。

  不過他臨死前問我是否還回天都山,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年他執掌一品堂,軍方在天都山錫翰井一帶秘密開鑿水源,以備大軍隱蔽駐紮之用,有些事確實瞞不過他。但是他能想到幾年以後?除非他是諸葛武侯再世!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越想越覺得心中忐忑。

  這種野獸般的直覺已經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突然之間,他感覺頭皮發炸!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讓他莫名其妙,他突然之間下了馬,摸黑爬上旁邊的一個亂石山頭,往遠處眺望。

  他的心臟甚至都停止了跳動!

  卻見黑壓壓的人馬暗影在風雪之中,好像沉默的黑色洪流一樣,漫山遍野的滾滾而來……

  李月和雲娘、宋江、藥寧站在一座山頭之上,身邊是幾具西夏斥候的屍體。他們看著遠處的峽谷那滿山遍野的燈火,還有那洪流般的兵馬吶喊衝殺,到處是火光,到處是廝殺。

  那裡就是錫翰井峽谷。

  「起風了,風雪天都山,此戰必將名垂青史……」宋江喃喃而言。

  「要開始了……」李月好像在自言自語。

  大哥,你在天之靈別散,看著吧。今夜,將是仁多保忠的命運終結的時刻……

  「我要走了……」藥寧突然說道。

  「嫂子不想看到仁多授首嗎?」李月微訝。

  「此戰宋軍必勝,仁多再經此敗,將在朝廷內再也無法翻身。今晚之後,他不管是死是活,他和他的部族都將失去以前的地位。這對於他來說,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在我的眼中,他死還是活已經沒有區別了。」

  藥寧說完,轉身飄然而去。

  「我也要走了。」宋江自顧自的也走了,「雲哥兒與我有個賭約,我可不能偷懶。從現在起,我卻是要重頭開始奮鬥了……」

  雲娘看著李月,李月的目光竟是有些癡了,不過終於還是恢復了清明。

  「咱們也走吧。」

  「去哪裡呢?」

  「不管去哪,我都跟著你」

  「那就走吧。」

  兩條人影,漸行漸稀,終於完全融化於夜色之中。天地之間,只留下寒冷的朔風,在默默地注視著、訴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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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宋元符元年十二月,宋渭帥章楶集精騎萬匹,以折可適、郭成為將,六路出兵奔襲天都山,大破夏軍,斬俘數千。西夏名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被宋軍生擒。仁多保忠為宋將李孝傑所襲,賴部下死戰僥倖負傷逃生。

  此戰之敗,夏軍徹底喪膽,曾經代表西夏軍威的天都山自此被宋軍完全佔領。也為哲宗朝宋夏軍事對抗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次年正月,遼主遣蕭燕六為使入夏言和親事並仁多楚清事,耶律翰特剌陳兵十萬於遼夏邊界以壯聲威,並秘遣精兵數千自沙漠入界。李乾順暗結蕭燕六,借助遼國力量在興慶府發動政變,成功推翻了西夏太后小梁氏的獨裁統治,並將小梁氏鴆殺。自此持續三十多年的梁氏專權局面終於結束,李清父子倆帶夙願在李雲死後兩個月終於成為現實。

  折可適在此戰之後,再次成為天下敬仰的名將。哲宗特別在文德殿召見折可適,親自為他慶功。並將他佔領的天都山地區改為西安州,並以折可適為歷史上第一任西安州知州。之後折可適繼續以武將之資態活躍在宋夏前線之上。在五年之後的崇寧三年,他終於坐上了他的老上司章桀曾經的位置:涇原路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渭州知州,成為了對西夏作戰前線最高司令官。又七年之後的大觀四年,折可適終於活著達到了宋代武臣成就的最高峰:淮康軍節度使,並成為歷代折家將之中唯一活著建節的人。在當年十月,這位戎馬一生的傳奇名將在邊關病逝,享年六十一歲。

  章楶在此戰之後名滿天下,不過哲宗駕崩後他也被調離前線。宋徽宗登基之後他被任命為同知樞密院事,成為大宋帝國軍事最高負責人。在崇寧元年,章桀病逝。而他身後的評介非常之高,宋史之上對他的評價在狄青和王韶之上,稱為「西邊功為最」。

  章惇與此戰之後繼續執掌政權,並且直至哲宗駕崩,他始終獨相。之後因為在皇位繼承鬥爭之中站錯了隊而遭到政治報復,堂堂宰相最後被貶到嶺南雷州成為司戶參軍,並最終死在雷州任上。而他認為「輕佻不宜為人君」的端王最終的表現也證明了章惇的預言正確無誤。

  何灌此後繼續在河東為將,歷經岷州、滄州、河州等地,與西夏作戰之中屢立戰功。後參與鎮壓將南方臘之亂立下大功,得到舊識童貫賞識,被點名參與宣和北伐,北伐失敗之後調入汴京殿前司為將,捲入宋徽宗二子奪嫡爭端,在宋徽宗退位之後以武力恐嚇惲王趙楷阻止其入宮。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包圍汴梁,何灌以武泰軍節度使之身份率領殿前禁軍出城迎戰,結果腐朽的京師禁軍全軍崩潰,何灌與其長子何薊,部將韓綜、雷彥興全部殉城死節。

  仁多保忠此後失去了在西夏國內問鼎權利頂峰的資格,並且勢力逐漸削弱,終於在四年之後的西夏貞觀四年被夏主乾順借口與宋將王厚私下交通而徹底廢除了一切權力,仁多族也徹底從黨項望族名單之中除名。

  李乾順,歷史上的夏崇宗。他在位期間是西夏歷史上少有的沒有外戚權臣欺凌君權的時期,他即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應遼國的要求發兵攻打上京道拔思母阻卜叛軍,在遼夏兩軍的雙重絞殺之下,轟轟烈烈的阻卜大叛亂終於被鎮壓,但這也是遼國的最後一次勝仗。

  李察哥此後以西夏晉王之資態繼續活躍在西夏朝廷之上,並在乾順朝成為權傾一時的重臣,不過他對於夏主乾順非常忠誠,令乾順放心的將軍權交付給他的手中,貞觀年間他主持了西夏的軍事改革,令西夏有限的恢復了部分元氣,天盛二年李察哥病逝,西夏失去了最後的擎天之柱,西夏再次陷入了外戚干政的深淵。

  宋江(任得敬)此後繼續以宋江之名在宋朝境內浪跡江湖,發展勢力。在仁多保忠垮台之後恢復了任得敬的本名,後來混入了宋朝的官場,成為西安州通判。元德七年投降西夏,獻其女給夏仁宗成為皇后,得封為都統軍,隨後大慶四年鎮壓蕭合達之亂立下大功得以掌握軍權,賄賂晉王李察哥不斷獲取權利。天盛八年進位為西夏國相,在其掌權期間,不斷排擠黨項貴人勢力而拉攏西夏漢人將領,成功令漢人勢力第一次在西夏國內佔據了絕對上風,其也成為遠遠超過沒藏氏、梁氏等諸多權臣前輩的空前絕後的蓋世權臣。乾佑元年,任得敬得封楚王,逼迫仁宗分國,試圖將西夏一分為二,他自領興靈富饒之地建立漢人國度,仁宗等黨項人被趕入河西走廊寒苦之地,至此他與李雲所言的被稱為「不可能實現」的設想基本實現。但是在金國的干預下,分國最終失敗,任氏家族在政變之中徹底毀滅。

  劉賢妃此後繼續淫亂後宮,在哲宗死後成為了著名的「元符太后」,但是很快就因為試圖干涉朝政而被蔡京算計,很快太后淫亂宮闈的傳言就流傳到了宋徽宗的耳中,之後劉太后就詭異的自殺於宮內,一代淫後就此香消玉隕。

  耶律南仙此後並沒有改變成為西夏皇后的命運,貞觀五年她正式嫁給李乾順,並被冊立為皇后,給李乾順生下了太子李仁愛。但是元德七年遼為金所滅,金兵窮追遼主至夏邊境,乾順權衡利弊終於出賣遼主,耶律南仙與太子李仁愛憂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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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

  前後兩年,總算是連載完畢,當初動筆的時候可沒有想過會寫這麼長時間,但是總算是堅持下來了。早就想寫一篇古代文,一直沒有合適題材。這個題材說起來也很難寫,因為北宋中後期的黨爭實在是牽扯到了這個帝國從上至下的方方面面,太過錯綜複雜,即使專門的史學家都不一定能說得清楚,我不自量力挑戰這個題材,有沒有寫出應有的效果也不知道,不過能夠按照我事先擬定的大綱堅持完畢,能夠在春節前完本,我自己就已經很滿意了。

  開新書的話已經有了合適題材,還是都市人妻,不過要休息一段時間才會動筆,暫定名字為《錯欲》,敬請期待。

  還是那句老話,本人並非職業寫手,只是個玩票的。行文難免有矛盾疏漏的地方,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情節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