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六十五章 玉石結怨

  只聽林中有個聲音冷笑一聲,道:「哼,你們怨憎會暗施毒氣,又談何光明正大?」聲音忽大忽小,飄忽不定,正是那青袍人。

  原來貞苦士是衝著青袍人與師姐喊話,以為禽蟲是兩人召來的。

  白衣僧此時立於那胖大女子身旁,略一皺眉,提聲道:「兩位均為當世高人,我等弟兄實不願輕易冒犯,我有一事不解,兩位一路尾隨,對張寧窮追不捨,莫是與張寧有何仇怨?必欲得之而後快?」藏於林中的師姐與青袍人均未作答。

  白衣僧眉梢挑了挑,道:「嘿嘿,無仇無怨,卻追索不休,想來兩位均是別有所圖了?」

  停了半晌,那邊青袍人方哼了一聲,道:「也罷,告訴你也無妨,張家昔年竊取本閣的玉石,在下今日非追回不可!」

  白衣僧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兩位乃是沖張寧的玉石而來,嘿嘿,世間財貨,真讓人這般動心麼?竟能勞動兩位高人!」說著,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對身外之物的爭奪頗為不屑。

  「放屁!我張寧何曾偷過你什麼玉石?」怨憎會人群微分,張寧怒沖沖地擠了出來。

  「當然不是你,而是你父親!」青袍人冷冷道,說話之際,他的身影在林邊浮了出來。

  「胡說八道!我父親早被賈似道這狗賊害死,你污人身後清名,是何居心?」

  青袍人尚未答話,全真道士身後的賈似道忍耐不過,怒聲道:「張寧小兒!

  你引人與我賈府為仇,我賈似道何懼之有?你又能奈我何?但你口口聲聲說張石匠被我害死,可有何據?「

  張寧一聽賈似道接話,登時棄青袍人不顧,掉轉頭,側頭擺腦,朝賈似道左看右看,恨極而輕蔑:「證據?嘿嘿,昔年的鼻涕兒當了點小官,果然滿口不離官腔,你道這是公堂問事麼?賈似道!你當年在我眼裡,不過是我一個便宜兒子,你知不知道?」語畢,哈哈大笑,聲憤而狂。

  賈似道喝道:「狗奴才!傍著些邪魔外道,人形尚未修成,就敢張狂!」

  「哈哈哈…」張寧狂笑道:「當年你母親進我家門,你道她夜裡脫光了是跟誰睡覺?是侍候老子我!我瞧中你母親白臉兒,只因那時年歲太小,才借父之名,將被東府趕出的胡氏,使了幾個小錢弄到手,夜夜摟在懷中姦淫,你不是我便宜兒子又是什麼?哈哈,可笑你這乖兒子還一直蒙在鼓裡,一口一個哥哥地趕著叫我!」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原來,「殺父仇」殺的是張寧之父,「奪妻恨」奪的也是張寧之妻?!

  饒是賈似道向來鎮靜持穩,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張寧說不出話,道:「你…你…」

  張寧獰笑道:「我什麼?乖兒子,你現在補叫一聲爹,也還來得及啊!」隨即又狂笑道:「我將你兒子與妻妾捉來,你猜我做了什麼?」

  我心下一緊,幾乎便欲發丸「滅口」,只是苦於伏擊「千人魔」重任在肩,渾如被綁住了手腳,心道:「這王八蛋要說出來了。」

  「二十四…」吳剛嚴聲喝阻。

  張寧卻狂而不顧,吃吃大笑:「我將你兒子與妻妾關在一個石屋…」

  吳剛瞬即掠至張寧身後,手抓張寧肩上,緊力一收,打斷張寧話頭,在張寧耳邊低語了什麼,張寧不由向全真道士瞄去一眼,神情頓然緩了下來。

  我初時尚且納悶,隨即恍然:靈兒正在敵手,吳剛多半擔心張寧過於激怒賈似道,賈似道失去理智,會拿靈兒來洩憤。

  「你這無恥小人!滿口噴糞!」從氣結中緩過神的賈似道,指著張寧大喝道:「只怪我當年一念之慈,留得你父子二人狗命,致使你這狗賊為禍世間,髒口亂咬!」

  「一念之慈?」張寧冷笑道:「賈似道,你又何必太謙?嘿嘿,不是你未趕盡殺絕,而是我張寧命大!哼,你且放心,昔日你如何對我父子,今日我都會加倍討還!」兩方當事人正面朝相,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是盯著對方,恨不能吃了對方。眾貞苦士與冤士在兩人越來越激動的情緒鼓動下,也隨之緩緩攏近,向前推進,場中氣氛緊繃,情勢一觸即發,適才因蚊陣干擾而分開的激戰,轉眼又將展開。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怨憎會貞苦士與眾冤士齊聲念誦,腳下緩移,四麵團攏,人人神情靜穆,目中閃動著狂熱的光芒,此時恰有一陣秋風吹過,場中貞苦士們的白色麻衣,齊朝一個方向獵獵飄閃,瞧上去,陰氣森肅,彷彿怨靈聚合,情形更添幾分詭異。

  「靈兒!!」雙方對決在即,場中一時沉寂,忽聽一個婦人焦急的喊聲傳來,隨即一輛馬車由南邊林子駛出,直驅場中。

  眾人驚訝間,駕車者躍下車座,打開車門,扶出一個婦人,竟是胡氏。

  賈似道大吃一驚,道:「娘,你…你怎地來了?」隨即怒斥道:「龔護院,這是什麼地方,你怎地將老太太帶到這裡?」

  駕車者正是龔護院,他神色惶恐,道:「老夫人以死相脅,定要趕來,屬下萬般無奈,只得遵命。」

  胡氏雙唇哆嗦,卻不理會自己的兒子,在場中尋見張寧,未語淚已先流:「寧兒,真的…真的是你?」原來剛才那聲遙呼,她喊的不是「靈兒」,而是張寧。

  張寧也愣了片刻,隨即神色冷然,恨聲道:「賤人!當年我待你也算不薄,你棄我而去,過你的富貴日子倒也罷了,如何叫那畜生反來害我父子?」

  胡氏顧不得羞慚,急於辯解:「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也極是掛念你…你們父子。」說著,面色卻是一紅。

  眾人怔怔看他兩人說話,只須瞧兩人情形,便知張寧所言多半是真了,賈似道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張寧道:「你拿這話哄誰?你養下的那畜生,不僅奪我家產,對我父子百般折辱,逼我父自盡,又將我沉入江底,哼,你說掛念我父子,你的掛念,不過是擔心我父子化為厲鬼,找你們索仇罷」

  「不是的,不會的!」胡氏聞言,不住搖頭,面色慘然,驚慌地轉首望向賈似道:「孩兒,我聽到你們在廳中說話,才知寧兒父子跟你結了深仇,你跟娘說聲實話,你不是說石匠受了贈金,遷回原籍養老了,怎地…怎地…」說著,珠淚滑下面頰,神色淒絕:「你…你若當真做下這些歹毒事,娘…娘怎麼還有臉活下去啊?」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子,抵於胸口,眼兒直望賈似道,滿面痛切失望之情。

  賈似道又驚又急,雙手亂擺,道:「娘,千萬不要!你莫信他!孩兒…孩兒只派人將他們送回原籍,並不曾…」忽然想起,朝龔護院喝道:「龔護院,你快說,我派去處置這事,是怎生交代你的?」

  龔護院嚅囁道:「老爺旁的沒說,只讓我們催張家動遷…」賈似道不住點頭道:「是啊,沒錯!我不願張家再來糾纏,故此讓你送他們回原籍。」

  張寧此際也認出龔護院,厲聲道:「原來是你這狗賊!哈哈,蒼天有眼!你來得正好,今日正可一道清算!你這狗奴才!當年一路折辱我父子,不僅搾乾我父子最後的錢財,還逼使我父上吊自盡,將我綁起,投入江中!」

  賈似道一怔,嚴聲道:「龔護院,竟有此事?你…你膽敢如此妄為?」

  龔護院神色驚慌,顯然極是後悔此行,硬著頭皮道:「我…我也是秉承老爺的意思。」

  賈似道怒道:「胡說!我何曾讓你胡為?逼死他父子,於我何益?」

  龔護院神情甚是委屈:「屬下請示時,老爺頗是不耐,只揮了揮手說…說『打發他們回老家,從此不要讓我再見到這兩人了』,屬下也不敢多問,回去後與同伴們推測,約莫老爺不願明言,其意自然是…」

  賈似道揮袖道:「荒唐,荒唐!」又向張寧喝道:「你都聽見了?」

  張寧咬牙道:「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我父子一家生命,在你賈似道卻是一句話的事!」慘笑中,其聲更憤更厲!

  怨憎會眾貞苦士與冤士亦人人面露悲憤,齊聲怒吼。

  這些人大多是因仇家一方勢力太大,以強凌弱,個人力單,無力復仇,才會依托於怨憎會。賈似道看似出於無意的造孽,恰恰更顯出勢強者的高高在上、冷漠無情,更加激起了這些往昔受人欺凌者的憤慨。

  賈似道慌神之餘,狠狠盯著龔護院。世間做奴才的,往往比主子更狠,賈似道自覺留有餘地,沒把事做絕,卻沒想到手下的人,揣摩主子心意,悄聲不響地替他做了。當然,其中自然也有奴才們藉機謀私的雜念。

  龔護院孤立無援,急於補救,朝張寧慌道:「你…你還好端端活著,你父之死,更與我等無干,當時你與我一道出門,回來後,你父便自盡房中,怎…怎說我們害死你父子?」

  張寧淡淡道:「出門?你是押我去取我張家財物吧?歸來後,我父不堪你們連日折辱,這才自盡,難道不是被你們逼死的?」

  「張父自食惡果,昔年任職玉淵閣時,竊取東家玉石,是我賜他自盡的,那也不必栽到旁人身上!」只聽遠處一個傲然的聲音,正是青袍人,道:「他見寶起意,以贗換真,死也是該死!哼,老賊渾然不知天高地厚,須知這玉石關係重大,本閣不追回玉石,又怎能罷休?」

  「是你害死我父的?」張寧驚怒交集:「我父見我自幼癡愛雕琢,無意中在坊間尋得一塊異石,交給了我作師法之用,他老人家也是小有名氣的玉石匠,清名一世,怎會偷你玉淵閣之物?」

  陸幽盟忽然接口道:「哼,可笑,以此石之品,怎會流傳於坊間?」

  張寧語塞,愣了片刻,反問道:「你玉淵閣既這般寶貝這玉石,我父只不過是個尋常玉石匠,怎能見到此物,又由何竊取?」

  陸幽盟也不禁一呆。

  陸夫人譏道:「那是因玉淵閣主事人是瞎了眼的俗物!見寶而不識,只當尋常珍品列於庫房,卻是太乙派的妖精尋上門來勾搭,圖謀此物,才發覺玉石來歷!」

  師姐清冷的聲音自林中傳出:「既是提到我太乙派,不可不言,此石流傳數十年,輾轉多方,原主已不可考,最先留意者乃本派的陰葵門,我承師命,今日必取得此無主之物!」

  眾人聞聲望向林中,皆是一怔,一場尋仇大戰,竟變為玉石之爭了。

  「哈哈…」貞苦士中的蓬須大漢忽大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擲給張寧,道:「二十四,昔年我渡江時,偶然救了你,你送了這塊勞什子玉石給我留作紀念,他們將這玉石看得極重,咱們兄弟可從沒將他當一回事兒!」

  張寧接過玉石,面色青白交替,指頭觸撫玉石,喃喃道:「我父因愛我,什麼都遷就我。昔年我年少情狂,相思成疾,頂名娶胡氏這麼荒唐,他也肯為我去做,為了我喜歡,他又去尋了這塊玉石…」說著,他轉眼向青袍人看去:「你一定對父親百般折磨加以逼問,他怕累及我性命,寧死也不肯吐口,因此喪命…」

  胡氏聽了張寧當眾吐露真相,面色煞白,身軀一軟,突然暈了過去,賈似道忙搶上去扶。

  「你說我父是個賊,那也由得你。」張寧向胡氏瞥去一眼,又雙目噴火,逼視青袍人,咬牙續道:「我只知道,他是疼愛我的好父親,卻為這破玩意,竟被你活活逼死!」語畢,竟將手中玉石狠狠朝地上摔去!

  眾聲驚呼中,卻見玉石摔至半途,竟然懸空停浮,掉不下去!

  師姐與青袍人齊由林間掠出,玉石被兩人以念力抓搶,念力由不同方向所發,兩人功力相當,相持之下,玉石遂爾凝空不動。

  張寧一怔,神色愈怒,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個空!

  玉石卻是被離石較近的白衣僧以念力奪去了!

  白衣僧將玉石舉於手中,淡淡道:「這位姑娘,若想玉石不毀,就莫要插手我弟兄與賈府的恩怨!」頓了頓,又向青袍人道:「至於尊駕,我因果宗齜睚必報,尊駕既然逼死張父,那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賈似道與解道樞面色大變,全真道士本就寡不敵眾,若因投鼠忌器,少了聖女這等高手相助,實力便更不堪一戰了!

  只聽師姐冷冷道:「本尊行事,從來由乎本心,豈能受人脅迫?大和尚,你打錯算盤了!」

  本心嗎?我聽了很不是滋味,暗道:師姐,你的本心早被蒙蔽,何時能見你真正的本心,那才好了!

  心下作念間,眼角瞥見那胖大女子已不再蹲著,顯然擺弄的東西已弄妥,此際站起身來,朝後方林間走去。

  我不由朝霍錦兒看去,她恰好也回頭望來,兩人都留意到了那女子的舉動。

  我忽地心中一動:此際場中,怨憎會大佔優勢,佈置這術法,豈非多此一舉?

  疑思間,猛然想起白衣僧早就看到東府人馬趕來,萬萬沒有不準備應對的道理,不由大驚:「這…這術法,莫非不是對付全真道士,卻是用來對付東府援軍的!」

  霍錦兒聽了我的想法,也覺推測有理,當下皺眉苦思,喃喃道:「奇怪,他們召喚生靈,卻是用來完成什麼術法?」

  我急道:「她又出來了!背來一個竹簍,啊,竹簍有個孩子!」

  霍錦兒氣息急促:「那不是孩子,是個侏儒?不,不,少主,我想…竹簍裡的就是千人魔!」

  我吃了一驚,抓了鐵丸在手,道:「你能確定,不會認錯?」萬一弄錯,不免失了先機,千人魔有了提防,下手就更難了!一時只覺手心發汗,當下暗暗運功驅潮。

  「我明白他為何會是這副模樣了!驚魂鼓之傷,最常見的是耳目失聰,更甚者內腑受創,軀體萎縮,以致腿腳癱瘓。天啊,塗山一戰,千人魔竟傷得這般重,不成人樣了」

  我打了個寒噤,心底千謝萬謝,感謝將軍廟擊鼓的烏鴉兄弟功力不純,否則,慘成千人魔前輩這樣,那便生不如死了!

  我雙目灼灼:「霍姨,你且退到後邊。」

  「唔!」霍錦兒小心地轉動身子,欲退下來,換我上前。

  兩人都同立於一根伸出的樹枝上,我身後又背靠樹幹,退無可退。兩人齊左齊右,都想避讓對方,卻在一個方向相撞,不由都是一怔。

  狹窄的地界兩人亂糟糟的頂頭觸面,頗是狼狽,我不耐之下,索性伸出長臂,托著她兩肋,將她整個人抱起。

  霍錦兒驚羞不已,道:「少主,你…你…」我也沒料到她胸乳竟這麼豐滿,也許是我托得過於靠上了,兩掌所觸,她腋下豐腴飽實,正是乳波向兩旁怒綻的肉浪,掌緣上方還沉甸甸、熱乎乎地感覺有物墜壓…

  我心裡格登一下,將她舉於半空,竟發了一會愣。

  這時走神,的確太也不是時候!待見到半空中的人兒掙扎得羞不可抑,我才慌慌地把她放下,兩人換過身位後,我滿腦中還殘存著她身子既豐滿又輕盈的奇異印象。

  心下劇跳間,我不敢回看一眼,熱著臉兒,望向場中,只見那胖大女子負著竹簍中的千人魔,行至適才佈置術法之處,千人魔爬了出來,也看不清他動了什麼手腳,旋見地面騰地一陣濃煙。

  眾貞苦士與冤士,人頭躥動,漸漸排成了一條長龍,沿著那起煙處一圈又一圈地繞行,似在行什麼邪法儀式。

  盤旋出來後長長的人列,開始朝全真道士進發,其勢如刺出的一柄長劍!

  我幾次欲出手,均未捕捉到好時機,千人魔不是被胖大女子擋著,就是被走動的貞苦士遮住,此際千人魔爬於地面,身子更被穿行的人流團團密圍,瞧得我心下大急:「糟了,他弄的邪法是不是已完成了?」

  忽然,人流稀疏,一時未接上,形成一個斷處,露出千人魔的身背!

  我蓄勢已久,再不猶豫,「咻!」的一聲,破空直嘯,鐵丸出手!

  「啊!」慘呼聲傳來,鐵丸將千人魔射撲於地。

  怨憎會中,有人撲上救護,有人轉首四望,尋覓襲擊來處。人影奔動,露出的空隙反倒更大了。

  我迅速又捏了一粒鐵丸在手,窺準目標,運使真氣,挾勁一送,鐵丸流經指梢,激起一道莫名的暢快觸感,閃電般飛射而出。

  鐵丸直接將尚在掙扎的千人魔爆頭!

  許是千人魔受了一擊後,運功護身,其頭堅硬無比,鐵丸挾勁而至,以硬碰硬之下,千人魔的腦袋就像爆炸的瓜果,內囊四飛,血光迸射,眨眼之間,作惡纍纍的千人魔,僅剩一個無頭的殘屍伏在原處!

  怨憎會眾人驚聲悲呼,奔動更亂,朝全真道士出擊的貞苦士與冤士們,不明緣由,以為有敵人大舉進襲,紛紛掉頭,返身回援。

  一擊得手後,我目放神光,又抓了一把鐵丸在手,手熟如流,將怨憎會人群射得開了花,驚叫慘呼連成一片,敵陣亂成一團。

  百發百中,無一失手!

  這種俯瞰眾生在手底掙扎、瞬息取敵性命的感覺簡直太棒了,我一不作,二不休,正欲再找白衣僧等怨憎會首腦下手,耳中卻聽得霍錦兒不住催喚:「快!

  咱們位置已暴露,先退!「敵人發現又如何?撲上作戰便是了。我心中正作此念,護體真氣警然而生,幾乎本能地身子收緊,感覺不妥。

  「嗚嗚!」勁銳的破空聲方響,前方數道黑芒急射而至!

  「快閃!」我的手剛搭到霍錦兒的肩頭,要將她推下,黑芒「刷!」的一聲,如暴雨打萍般穿透枝葉,逼射近身。黑芒數目甚多,將這狹窄的地界籠罩無遺,避無可避,退也來不及,我不及思索,運功護身之際,發掌阻攔。

  「噗!」黑芒射在一面幡布上,數道撞力點將幡布變為滿面生瘡的怪物,依舊飄了過來。

  「哼…」霍錦兒痛呼一聲,嘴角溢血,軟軟倒在我懷中。

  「霍姨!」她…她怎麼倒護於我身前的?

  幡布已被射穿,並不能擋住敵人飛襲之物,最後一瞬,我倉促間以手側接了一枚黑芒,撞力巨大,險些脫手,隨即我整隻手掌都覺火辣辣地麻木,以其勁力來看,正面擊打身上不堪設想!而顯然有數枚黑芒被霍錦兒以身遮擋承受了。

  我急痛中抱著霍錦兒逃離下樹,舉起手中抓到的黑芒一看,是佛珠!下手之人乃是白衣僧!

  念及白衣僧的功力修為,我心上更慌,叫:「霍姨,霍姨,你怎樣了?」叫了幾聲,沒有一點響應,不知她是暈過去了,或是…

  我不敢深想,也無暇察看她的傷勢,因此際一道白影掠入林中,瞧身形正是白衣僧。

  「咻!」我尚未瞅清他面容,揚手便是一發鐵丸。

  擊中的卻是虛影,此際,在我視線中出現一道怪異的景象,竟然同時有三個白衣僧朝這邊撲過來,每個都是面容模糊,但一個比一個離得更近!

  駭然間,我片刻也不敢逗留,抱著霍錦兒向林間深處疾逃,我甚至不敢施展遁地術,擔心凝功沉入的片刻,遭受敵人攻擊。

  我在林木間迅速竄閃,踏足之處,被我默運心法,地面或升或或陷,不斷佈置障礙陷阱,而白衣僧身影時高時低,避開土障之餘,速度毫未見緩。

  我當即放棄大耗功力的土術,回身發丸阻敵,白衣僧不時換位躲閃,亦回射佛珠反擊,但聞「咻!」、「哧!」聲不絕,林間不斷有致命的丸珠穿射,我前方受殃及的樹木或折斷傾倒或碎裂飛空,連丈高大樹也不能倖免,殘枝斷樹,傾毀無數。

  我心下一震,以飛珠之勢,理當像我的鐵丸一般洞穿樹幹,為何受了佛珠的大樹幹,卻被擊碎斷裂?

  當是佛珠之勁,觸物發散之故!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憂急在心,低頭瞥了一眼懷中霍錦兒,只見她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許是巨痛在身,她連在昏迷中也是雙眉緊蹙,淒白的面龐有種令人心碎的美,一望之下,我心揪得更緊。

  是我連累了她!我對敵經驗不足,貪攻不去,致使她替我擋了敵人的回擊!

  我心下自怨自責,痛悔不已,一邊閃避著身後佛珠飛襲,一邊心焦如焚,恨不能立時停下來,察看她傷情。

  「唔…」懷中的霍錦兒忽然微弱地哼了一聲,我心底閃過一線希望,忙叫了幾聲:「霍姨!」

  「中了我『如意珠』,還想活命嗎?」白衣僧突然在我前方出現,抬手便是一指!

  勁氣挾風而至,仿若有堅硬的實質,將周圍四方的空氣全都吸納吞噬,凝聚成一柄其鋒莫撼的氣劍。

  若非親身感受,絕沒想到他看似尋常的一指竟有這麼大威力!

  「砰!」我捻擰利刃,不敢與其正面對憾,將身急閃,一刀劈在他指風側面,龐大的氣勁相撞,將我彈出一丈多遠,身背撞在一株大樹上。

  這一震動,霍錦兒醒了過來,睜開虛弱的美眸,叫道:「少…少主,你莫管我,快…」

  「蠢話!」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情急之下,雙目發赤,大聲喝斥:「要死也死在一塊!」一臂將她緊摟過一邊,騰出另一隻手,蓄勢待敵。

  「果然是郎情妾意啊,我就成全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我尚未完全換氣回勁,白衣僧逼臨前方,又是一指襲至!

  我勉力閃動身法,左支右拙,頂受著白衣僧一指又一指攻擊,感覺後繼乏力,越來越勉強,耳中聽到遠處喊殺聲大起,應是東府與雀使等人大舉撲上廝殺,眼見己方勝利在望,自己卻抱著受傷的霍錦兒遭受白衣僧的劫殺,沒有一人來援,心中苦悶無比。

  自己反擊的勁力一次比一次弱,白衣僧的指勁卻強橫如故,彷彿沒有半點損耗,這麼打下去,我命休矣!

  「啊!」這聲驚呼卻是來自霍錦兒。

  大體上,白衣僧自矜身份,並未以我懷中的霍錦兒為目標,這也是我能支持許久的緣故。但我閃動中,一時氣竭,身形略滯,他攻來的指勁眼見便要擊到霍錦兒身上,我挺起餘勁,竭力往旁一撲,雖險險逃過,臂側卻如受利刃穿體,著白衣僧指風畫過,血氣飛潑,鋪跌不止。

  傷臂正摟著霍錦兒,痛極之下,臂力吃緊,一時發抖震顫,不能自已。

  「少主…」霍錦兒仰面吃力地喘道。

  「我…沒事…」我目光凌厲,面目猙獰,以一股狠勁,死死忍住,不讓霍錦兒從我懷中掉落,臂間的震顫卻不斷傳到霍錦兒身上,她抖動的面龐上,投來求懇與關切的目光。

  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讓我挺過了白衣僧一輪又一輪強攻。我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卻將霍錦兒抱得更緊,豆大的汗珠從我額際不斷湧出,有數次滴濺到霍錦兒的面龐,她既無力揮拭去,也無力再勸,眼中卻滑出淚水,與我的汗珠混作一道,在面上蜿蜓蛇行。

  漸漸的,我頭暈眼花,腳步不穩,透支了所有體力後,開始出現一個個幻象,有時只是下意識地艱難閃身、抬手遮擋,腦中卻飄起一些與戰鬥無關的景象,亂糟糟地從眼前虛幻地閃過。

  油盡燈枯,已經到了盡頭嗎?我渾身涼颼颼的,也不知是冷汗濕透了身背,還是體內虛弱至極而生的幻覺,眼前一切都慢了下來,我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變緩,「噗。噗。噗。」那一聲聲聽得異常清晰。

  虛弱到這種程度,只怕連再次施展「離魂附體術」也無力辦到,再說,即便能辦到,我也不願棄霍錦兒而獨自逃生。

  在痛切絕望中,我與霍錦兒對望了一眼,她虛弱的目光似乎領會了我的含意,遞給了我無力的一笑,而後,汗珠與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也終因虛弱,又暈死了過去,我心中忽然一剎那平靜了下來。

  白衣僧又一指迎面攻來,我全身泛起空蕩蕩的無力感,加上心底平靜無波,幾欲放棄抵抗,只是他這一指像是也變得極其緩慢,以致我想了一想,還是伸手去擋。

  我心是空,手是空,作勢擋擊,勁力也是空,與其說是迎擊,莫如說是伸手「摸」了他指背一下。

  他的手指卻在我一摸之下彎曲下來,難道他也勁力消耗過巨,全然無力了?

  但指風擊地,卻爆起一個大洞,勁力絕非尋常啊。

  更讓我詫異的是,我伸手觸到他指上時,完全感覺不到殺氣,彷彿我只是一個空空的瓶子,他傾倒過來的水,只不過灌進瓶中,被消融容收,又如潮水注入大湖,同質而化,消無蹤影。

  手上回傳給我的,是十分熟悉親近的感覺,太荒唐了,我只不過摸的一個陌生老和尚的手啊,不是師嫂或是小漁的柔荑,親近?我該噁心才對!

  白衣僧也愣了許久,艱聲道:「是你?」問的太也奇怪,打了半天,該不會糊塗得連我是誰都不知道?趁著他失神的片刻,我抱著霍錦兒,閃到一株樹後,大口喘氣。

  「難怪了…那白衣姑娘神魂特異,能擺脫『迷魂酥風散』糾纏,也還罷了,我一直奇怪,你卻是如何脫身的?想來,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能辦到吧?」

  我暗暗調息,不答一言,只盼這老和尚多發癡一會,讓我緩過一陣,多少能凝聚些氣力。

  「你終於還是跳出去了?」白衣僧似喜似驚,自言自語:「怎麼可能?我雖然早就離開,但也聽說,本門上下,全都放棄了啊。你說過,空山孤絕,前無路徑,紅塵萬象其深如海,世事如潮起落,必有大道隱隨,入世或能求得解答,也許你是對的,這不,到最後,全都下山了。」

  說的什麼怪話?我心下暗喜,老和尚發神經,千萬不要醒來。

  「我十四歲求道,心高氣傲,沒想到後來比不上本門一個九歲的女童,我知道這條路走不通了,即使能成,也會是她,萬萬不會是我,所以我下山了。這些年,我求於釋家,也還是空,空得讓人發瘋,這都是中了你的毒啊,你太心狠了!

  我們都才走到半道上,你卻說前面沒有路了,沒有路了,那還走什麼?「

  「既然不成,我就入世,我介入人世最慘烈的恩怨,果然片片如刃刮身,痛快,痛快!比之空求虛幻,這才有知覺!為求道而喪失的知覺,終於被我找回來了!如今,我對世人依舊沒有知覺,但在因果宗內,我卻喜愛他們,我把他們當一家人看,我無所喪失,卻頗有所得,何為道?不是越來越空,而是越來越充盈!

  我也許尋著了一些門徑,很有些心得,你若感興趣,我可以給你參詳參詳。不過,你算是跳出去了,我不知道你究竟走出多遠…「白衣僧還在囉嗦,我好奇之下,探頭一望,恰與他目光相觸,只見他週身一震,疑道:」這就是你如今的修為麼,那還差得很吶……不過,凡事均有代價,我既不是你,不明白你的境界,也不便多說什麼了。「說著他傾下身,微微一躬。

  「此女受我如意珠,多半無救了,若她僥倖未死,以你適才化解我一指的空明勁,當能救她傷癒。」白衣僧瞥了我懷中的霍錦兒一眼,又是一拜:「師友之緣,此番重見,幸甚!幸甚!」我愣愣地受了他一拜,眼見他竟飄然而去,腦中兀自迷糊不解。

  待回過神,我一時也無暇多想了,忙去察看霍錦兒傷勢,只見她身前數處,滲出血水,揭著她衣裳一掀,血汁模糊處,似乎佛珠深深透進她體內了,扯得薄衣拉不起來。

  中了我「如意珠」,還想活命嗎?

  白衣僧說得那麼自信,當非狂妄之語,難道…霍姨真的沒救了?

  心驚中,為確認傷情,我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了,將她緩緩放倒,解開她外邊的窄袖短衣,裡邊還有一件薄薄的中衣,中衣染血更甚,將中衣自傷處揭開,又費了不少勁。

  將中衣向兩旁分開後,一陣芳馨襲人的女兒體香先飄至鼻端,我眼底一花,不禁一怔,她外邊的窄袖短衣與中衣,皆為素色,裡邊卻套著精緻的紅綾抹胸兒,一時女兒身的滿懷香艷,撲面而來,蕩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