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三十五章 玄武出關

  帝君夫人揮繩逼退紀紅書,命剛進廟中的幾個城隍廟高手將三名錦衣老者扶退,喘道:「京東人語,你們東府……今日定要護著那魔頭麼?」

  身材奇高的灰袍人黯然道:「傅仙子,杜將軍與你東華派有何過節,我等雖未知詳情,但願意代為致歉。杜將軍一生英勇無敵,曾立下功勳無數,其後走火入魔,委實造下了諸多殺孽,但他神志癲狂,所為不能自知,其若奈何?他一生功過相抵,畢竟功大於過,與我等更有同馳沙場的生死情誼在,我東府豈能棄之不顧?」

  帝君夫人厲聲道:「那魔頭眼見重出,若再造殺孽,京東人語!你東府又怎麼說!」

  那身材奇高的「京東人語」轉視同伴,遲疑道:「這個……」

  帝君夫人冷笑道:「你們東府群龍無首,沒人顧惜府上清譽,倒也罷了,難道要世人也乖乖低頭,遭他荼毒麼?」

  吳七郎忍不住道:「傅雲英!你此言太過了吧?若非我東府諸弟兄群力施為,降伏將軍一身暴戾之氣,將軍哪得長眠於此,雌伏作地眠修行?」

  帝君夫人淡淡道:「你們的家務事,旁人也管不著,不過,我夫君的一筆舊帳,今日卻須討回!」

  另一名灰袍人冷然道:「那就各憑本事罷!」

  帝君夫人並不為灰袍人冷嘲所激,適才三名錦衣老者的受挫似乎也未使她氣短。只見她神情持靜,眸中波光流轉,漸漸的,整張面龐光暈團罩,如白玉一般晶瑩通透。奇光映耀之下,毫光鉅細,姣美的臉鼻櫻口,幾如呼之欲出,那光艷奪目的麗色,讓人不可逼視。

  帝君夫人運功生變,在場眾人俱感驚異,一時廳堂之內,鴉雀無聲。

  顯然,她適才與紀紅書相搏,未盡全力,此刻方要顯露奇功!

  忽聽一道長歎聲傳來,帝君夫人運功倏停,霍然轉首,面龐光亮尤時收時放,朝黃幡看去。東府眾人,面色齊變,也都尋聲而望。

  帝君夫人喝道:「你們聽到了?當真要縱虎下山麼!」

  東府眾人灰袍閃動,迅速散佈黃幡四周,凝神戒備,其中一人道:「先制住他再說!」

  那「京東人語」搖頭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床頭地下鞋兩雙……這個……十年相隔,一會情形實難掌握,恐怕要大公子拿個主意。」

  吳七郎朝我道:「大公子,發句話吧!」

  我丈二摸不著頭腦,失聲道:「什麼?」

  紀紅書在我耳邊低聲道:「那魔頭身份特殊,是你府中長輩,你說句話,讓他們不可傷人,也不能讓他逃出幡外!」

  說句話麼,倒不是難事,在紀紅書的目光連連敦促下,我只好跟著道:「不可傷人,守住黃幡?」

  東府眾人齊聲道:「是!」

  紀紅書唇角掠過一絲笑意。

  笑音卻從另一頭傳來,帝君夫人長笑未畢,驀地飛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電,轉瞬之間,幻出無數掌影,向東府眾人攻去!

  東府眾人防備不及,匆促應敵,一時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紛紛喝道:「幹什麼?」

  「這時候開什麼玩笑!」

  「這女人瘋了,爪子好厲害!」

  「東邊日出西邊雨,從來天意高難問,傅仙子,且請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兒?」

  垂髫童子脆聲應道:「娘!我知道!」身姿躍前,足踏供桌,縱身撲進了黃幡之內!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聲:「摘敵首級,下手要快!」

  黃幡之內,垂髫童子回傳的聲音已是細不可聞的悶叫,彷彿隔了十里之遙。

  眾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卻遲了半步,槍勢全被左小瓊棍劍攔住。

  片刻過後,黃幡忽然左右搖晃,一陣大動,眾人一邊相鬥,一邊回首驚望。

  東府一人斷然道:「撤去黃幡!」顯然將軍已被驚擾,掛著黃幡,徒自遮擋視線,反而礙手礙腳。

  黃幡未及撤走,突然從中飛出一道青影,左小瓊眼尖,驚叫了聲:「師弟!」

  掠身飛近,於半空一手將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敵追襲,凌空折身一翻,棍劍朝黃幡揮去。

  「住手!」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藍,正凝功待敵,見左小瓊摯劍斬幡,匆急間,不及細想,掌臂一轉,印在了左小瓊身背。

  「啊!」的一聲,左小瓊全未提防,抱著垂髫童子,又閃避不靈,結結實實受了灰袍人一掌,慘跌丈外,與垂髫童子兩人撲跌於地,不知生死。

  我心中一緊,忙奔前察看。巨虎見主人有難,低吼一聲,渡步而近,欲以龐然之軀驅趕於我。我在青陽山訓虎原是老手,掌發青陽柔勁,輕逗虎鼻,隨即將它搡開。

  紀紅書也跟了過來,眉間微皺,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聽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小瓊鼻息,呼吸雖弱,似乎尚有生機,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紀紅書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劍門人一生皆要經戰無數,傳聞這正是他們的修煉法門!人說御劍門人九條命,其避傷應有獨到之處,只要內息不絕,一時半會,性命當可無憂!」說著,拾起左小瓊腕臂,號了號脈,又道:「掌勁未及心脈,但要解去體內掌毒,恐怕還須『轅門獸』的本門解藥才行呀。」

  左小瓊身側,垂髫童子雙目緊閉。紀紅書望了望他臉色,又捏了捏他脈搏,喃喃道:「小雷只不過被逆氣閉穴,更加不妨。」她說話之際,時時回望黃幡處,似正心神不屬。

  我心道:「難怪帝君夫人全不擔心了。」也向黃幡處張望。

  卻見那邊情勢已然生變。帝君夫人竟改與東府眾人聯手,向幡內攻擊。而眾白衣少年群情焦躁,大聲呼喝,均被雀使門下攔勸於外圍。

  想來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將軍」就要破關而出了!

  黃幡適才被左小瓊劈開了一道豁口,從我這裡正能望見幡中有人影閃動。那人隔著幡布,於侷促狹窄之地獨鬥東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絲毫不落下風,但聽掌勁挾風,刀劍交擊,東府眾人「嘿」「哼」出聲,均被逼退數步。

  「京東人語」且戰且叫:「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杜將軍!我是京東人語亢吉祥!你究竟是醒著,還是糊塗?」

  一名矮個灰袍人激動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帳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聲!」

  吳七郎顫聲驚叫:「大哥他……使劍!底下怎會有長劍?」

  只聽幡內人啞聲長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關!京東人語,別來無恙呀?」

  東府眾人聞聲,喜極欲泣,紛道:「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載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見便開顏,將軍認出我了!

  「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卻斥道:「你不是那魔頭!你……究竟是何人?」

  幡內人掄劍一揮,黃幡四落。幡內既無床榻,也無棺木,黃幡籠罩之處,地面有一方池,池中無水,卻是細細的黃土。

  原來那僅是個入口而已,將軍長眠之所,當在地下無疑。垂髫童子方才進去,也應是以劍遁入土,禿鷹說滿山禁閉,卻不知此處是個遁法的活眼,以棲將軍之軀。

  此時幡內人正立於黃土之上,蒼蒼然如病樹臨風,頎身高聳,鬚髮遮面,破衣四敗,幾不覆體。他那麼破破爛爛地孤身一站,氣勢卻如潮洶湧,壓倒當場。

  那人想是心懷感慨,亂髮間眸光精亮,環目四顧,久久未發一言。

  東府眾人卻已瞧出不對,紛紛驚喝:「果然不是將軍!你是何人?」

  「你怎會來此?將軍究竟怎樣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聲悲叫:「師尊養身之所,竟被此人侵佔!還多說什麼?師尊定被他殺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數名白衣少年與東府灰袍人卻已忍不住出手攻擊。那人長劍輕揮,劍芒微閃,將近前的眾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從此地現身,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急什麼?」

  紀紅書一直留意那邊動靜,此時盯視片刻,忽然從我身畔掠出,顫聲道:「大……大師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紅書?你怎麼在這?」

  「京東人語」邁前一步,疑聲道:「閣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暢懷一笑:「不錯!在下正是李元其!京東人語,聽說你吟詩受傷,如今可好些了?」

  「京東人語」面色一紅,強笑道:「我吟詩……那個……受傷?莫開玩笑了!

  李道兄,傳聞你身繫牢獄……啊不……是功力被廢,行為受限……這個……總之是僻世隱居啦,怎會從將軍廟……「」不用避諱啦!「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片刻,轉向紀紅書道:」小師妹,我此番抗命而出,你這便要出手拿我麼?「

  「小妹不敢!」紀紅書臉上神情激動,欲泣又笑的樣子:「只是,大師兄出關一事,我須得向總教呈報……」

  李元其點點頭,不置可否,目光游移,望見我時,似乎稍稍留意了片刻,但隨即收回目光,向東府眾人道:「諸位,杜小天將軍已不在廟中了!不管是你們,還是他人,恐怕都將白忙一場啦!」說到「他人」兩字時,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現譏嘲之色。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議論紛紛,俱是驚疑不定。帝君夫人則面無表情,高深莫測。

  「京東人語」道:「杜將軍不在?莫非他提前出關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處了,」李元其頓了頓,見眾人神色又是驚怒滿面,便又道:「放心罷!我與杜將軍地下神交數年,情同弟兄,豈會害他?我此番出關,亦仰賴將軍之助,才得如此圓滿。」說著,注目虛空,一抖手中長劍,劍吟悠遠之音,似朝那不知身於何處的杜將軍去以致意。

  「京東人語」道:「李道兄一言九鼎,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詳情,還望李道兄賜告,也好教眾弟兄放心。」

  「也罷,只是說來卻恐話長了……」李元其沉吟道:「諸位可知,將軍因何作地眠修行?」

  吳七郎黯然道:「是我東府弟兄,不忍見杜大哥受癲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將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靜修,調理經脈,回復神志。」

  李元其點頭道:「此其一也,內中另有他由。試問杜將軍縱橫當世,功力鼎盛之際,即便你東府高手眾多,又怎能將其收服?想來杜將軍神志尚有一線之清明,故借爾等眾力,順其自然,甘為雌伏了。」

  「京東人語」驚問:「這卻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資超群,采練聚氣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剛過而立之年,道力便達大成之境,傲視群倫,但世事所謂福禍相生,凡人之軀終不能負載過巨真氣,此天道所限也,教人無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後,道力尤突飛猛進,已臻人極,故此方有魔變之禍!」

  吳七郎道:「道兄此說,聞所未聞,可有所據?」

  李元其舉首長歎道:「舉凡修道高人,一旦登臨絕頂,莫不終日兢兢,或閉關參悟,以尋超脫,或散功圓寂,重入輪迴。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邁,道力卓絕,當世不作第二人想,茅山宗恆真子傳世道經中曾言道:此子天妒奇才,恐有不測之禍。其後與惡魔島之戰,雷襄子耗費了巨力,才得以逃過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門碧小如,以女身修行,鶴立群雄,卻於群玉山觀瀾之際,一笑寂滅。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門才子「之稱,人言其於大醉之後,水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臨白玉蟾水解之湖,細加求索,發覺化仙之說,頗不足信,白玉蟾極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水解術屏棄舊軀,探求重生之道去了。現今卓然在世的御劍門裴元度,亦曾與我道其臨頂之苦,說是早已放棄內力修行,只於劍道、棋道中耽擱旁求了!」

  「京東人語」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遙聞天語月明中,這個……李道兄口吐蓮花,令我等茅塞頓開,受益非淺,如此說來,杜將軍也是受臨頂之苦,才肯以地眠術蟄伏了,不知現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環看了眾人一眼,淡淡道:「眾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廢,受本教監禁於地底。可是,廢功重練對於擅長龜忍心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簡單不過了,我為精煉本門功法,尋破舊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廢功法,又三度重練。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時,衝破體內竅關,首作神遊,恰與將軍的靈想隔山相應。」

  「當時得知,杜將軍潛修七年,真氣調理完畢,但苦於體內元氣兀自滋增,雖常以靈台意淫,濁身自褻,不能全然洩之……」

  說到這,東府眾人面色尷尬,帝君夫人面紅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覺,忙打住不語,咳了一聲,方道:「總之……杜將軍散功無方,徒傷其身,於是向我求助。

  我當時呢,幾度廢功重練,總不能突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頂,恰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與杜將軍互通有無,采將軍之氣,充實我體內修為,如此三年下來,我與將軍皆大歡喜,眼看便可相攜出關,卻不料……「李元其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臉現憾色。那東府中矮個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與將軍關情最切,忍不住打斷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破壞?「說著,目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顯是對她有所懷疑。

  李元其歎道:「卻是奇怪,外人當不知我與將軍的神氣通連。許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維繫我與將軍的西南方地脈突然被掘斷,就此與將軍失去聯繫。

  所幸我神功將滿,靜心自練,今日如期破關,忙趕至將軍地眠處察看。才知地脈掘斷之後,此地竟生異變,西首王寂府方向,源源不絕,傳來天地沛然元氣,將軍拘於地眠之身,不能動彈,又無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難卻,簡直成了個大氣囊……嗯,這個,絕境之下,將軍只得以靈台念力,自毀長城,強行抹去前塵舊事,重歸了嬰兒態!「李元其一番話,讓我不由駭然生驚。在場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謂地脈被掘,極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幹的好事!他挖地不止,賈府又恰位於此地西南方,不是他幹的又是誰幹的?至於王寂府亭中之氣,我本就暗自奇怪,後來幾次練氣怎地大不如前,原來是地脈改向,元氣被洩,卻害了此間畏元氣如毒物的將軍,那也真是天降奇禍,夫復何言了。

  我一時寒噤無言。只聽李元其尤自感歎:「……杜將軍舊事全忘,即便出關,恐怕與眾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紀紅書癡癡道:「他落得這般下場……真是……無論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東府眾人鴉雀無聲,神情大是沮喪。

  半晌,「京東人語」方澀聲道:「將軍現在何處?」

  李元其道:「將軍與諸位緣分已盡,何苦再問?況且,此間有人糾纏不休,欲對將軍不利,我更不能說了。」

  胡九跳腳怒叫:「殺了那個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這番話編得可謂有鼻有眼,不過,若想就此騙過我,卻也難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與尊夫是舊識,故不多為難你。現我有一偈相勸,你若不聽,就莫怪我不給你留顏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來聽聽?」

  李元其撫劍吟道:「桃紅柳綠菩提相,燕語鶯啼般若宗;玉容仙顏嬌帶喘花兵月陣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亂,三峰前采骨都融;道心獨守靈台上,狂魂疑似飄九重。」

  「啊!你……」帝君夫人驚退半步,面紅耳赤,尖聲道:「你是個魔鬼!」

  應該是色鬼才對吧?我本以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無上真言點醒帝君夫人,沒想到他竟然在大庭廣眾下以淫詩調戲帝君夫人!對這位師尊的好友李元其師伯,我從此又多了一層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著李元其,李元其也盯著帝君夫人,兩人不眨一瞬,片刻僵視後,帝君夫人點頭恨氣道:「好,很好!……我們走!」舉手一揮,領頭轉身,就此掠出廟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氣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詩卻敵,還是驚呆了東府眾人,其中一人直至見城隍廟徒眾來抬走左小瓊與垂髫童子,方回神過來,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廟外,東華三賢兀自癡迷呆笑,尚未清醒,廟中東華派與城隍廟眾人以那屈牙山護法將為首,他道:「怎麼?轅門獸,有何指教?莫非還想留下我們不成?」

  那「轅門獸」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東府眾人俱是不解,吳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轅門獸」道:「女童要走也行!不過那她中了我毒掌,須得以我本門解藥調理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長兩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護法將甚有決斷,當即點頭:「那便有勞費心了!」率領眾人,離廟而去,似知巨虎與左小瓊兩不相離,便連巨虎也丟下不管了。

  東華派去後,廟廳頓覺空闊。此時已過丑時,秋夜雨過,更覺涼寒,蝙蝠黑衣掩懷,呵欠道:「雀使,無架可打,我便要去睡了!」

  小狂蜂不知何時拐進廟中的,罵道:「蝙蝠你這夜行畜生,也會泛困麼?」

  東府眾人尤為杜將軍神傷,聽到兩人亂叫,俱是怒目瞪來。

  小狂蜂退縮半步,兀自嘴硬:「看什麼?舉喪也得讓人說話麼,又不是我先開口的。」

  禿鷹一言不發,拎起小狂蜂耳朵,丟過一旁。小狂蜂破口大罵。

  紀紅書似乎對小狂蜂早就懶得理會與管教了,向李元其道:「大師兄……你此番出關,有何打算?楊居與我俱是外派之職,可以藉故推脫,睜只眼兒閉只眼兒,但那山君,這些年功力突飛猛進,手下十虎如今長大,其勢頗雄,山君一向與你不睦,又已接掌總教執法一職,負有不可推卸之責,只怕他不會讓你輕易逃過呢!」

  李元其卻似渾不在意,只道:「教尊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紀紅書道:「教尊已隱逸山林,如今是三師叔總領教務。」

  李元其黯然道:「上告教尊他老人家,元其自幼受他教養,卻不忠不孝,實是有負深恩。十五年前那事,我夙夜難忘,總不能丟開,便在地底也是如此,元其生性執拗,那也無法可想了。待我了卻心事,自會向他老人家作個交代……」

  口中說著,李元其身劍微仰,音尤在耳,身影如一道灰光,颯然遠去了。

  紀紅書望著他去影,注目良久,怔怔無語。

  胡九抱怨道:「溜得恁快!大哥究竟在哪,也不指明去向!」

  「京東人語」啞聲道:「杜將軍既返嬰兒態,一時還是未便滋擾為宜,李道兄也是一片好心麼。唉,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還餘事兩樁,雀使,你來得正好,大公子的事,尚有別情,我們還須參詳參詳。」

  紀紅書道:「很好,你們慢慢商議罷,我們可要先走了!」使了個眼色與禿鷹等人,幾人裹挾著我,便欲離去。

  吳七郎臉色微變,道:「雀使!你裝什麼糊塗,你們真武教諸位儘管自去,大公子還請留下說話!」

  紀紅書也沉臉道:「我受娘娘之托,將大公子帶來,可不是聽你們說話的!

  ……禿鷹,愣著幹嘛?還不快去!「吳七郎伸臂一攔,道:」且慢!雀使,此乃我東府家事,你們真武教還是莫要插手為好!「

  紀紅書冷笑道:「東府好大的氣派!莫非娘娘如今算不得是東府的人了?娘娘的交代你們也不用聽了?」

  吳七郎恨聲道:「你們真武教歸你們真武教!娘娘是娘娘!大小姐雖入選貴妃,向來也尊重我等舊人,東府事務,從未曾駁回過我們!你左一聲娘娘,右一聲娘娘,難道想以勢壓人麼?」

  「京東人語」擺手道:「莫吵,莫吵!有話好說,雀使,你受娘娘指派,依例向須娘娘回告,這是常理,我等豈會相難?我們別無他意,只等宋恣兄弟一會趕來,與大公子見過,大伙便一道前往叩見娘娘,如何?」

  紀紅書依舊冷冷道:「宋恣是誰,我不認識!我為何要等他!」

  胡九怒道:「從來女子最難纏!還多說什麼?一併拿下!哼,宋三哥還治過你的騷病呢!」

  紀紅書冷眉一豎,寒聲道:「臭矮子!你胡說什麼?」

  蝙蝠精神大振:「好呀,有架可打了!胡九兒郎,快快前來,讓爺爺賞你幾掌!」

  只聽一聲怒吼,胡九向前一撲,蝙蝠離眾迎上,兩人纏鬥在一塊。一個短小精悍,勢如猛虎,一個黑衣飄飄,陰陽怪氣,恰好鬥了個旗鼓相當。

  「京東人語」叫道:「路畔相爭無好漢,雞鴨同床一嘴毛,兩位都住手!」

  激鬥中的兩人充耳不聞。胡九皺著鼻子,頂著蝙蝠一身腐臭與之近體相鬥,偏偏蝙蝠滑溜得很,兩襟黑衣忽扇忽扇,半邊身子忽然在左,忽然在右,時而裹在衣內,時而閃在衣外,不與胡九硬碰,一旦瞅準機會,兩爪卻毫不客氣,指抓胡九身子,裂衣之聲簌簌而響,不過一會,胡九衣裳襤褸,雖未真個受傷,看上去卻狼狽得緊,縱然也打著了蝙蝠兩拳,依然挽不會面子。

  正在這時,廟廳後側小門處有光亮搖搖晃晃地照進來,一個白衣女子伴著一個手執燈籠的宮裝少女從小門進入了大廳。那宮裝少女見了廳中相鬥,並不畏怯,大大方方地快步向前,站定方位,嬌音高唱:「娘娘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