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進到了帳篷之中,和屈巫對視了一眼之後,便從鎧甲護腕的袖口處抽出了一張絲帛。絲帛上似乎寫了一些字。
孫武也沒過多的動作,雙手將絲帛張開,望著絲帛照本宣科般的將絲帛上的文字念了出來。
在無聲的夢境中,我聽不到孫武究竟念的是什麼內容。而絲帛上的字都是一個個彎來繞去的古代文字,我也不認識。但很顯然,孫武此刻宣讀的內容,卻給予了屈巫巨大的心理打擊。聆聽著孫武的宣讀,他的臉上不斷的變幻著表情。先是震驚,接下來是委屈和憤怒,到最後,他那種原本英俊的面龐呈現出了冷酷的鐵青色。
孫武念完了絲帛上的文字後,上前將絲帛遞到了屈巫的面前。在屈巫伸手接過後,退後了兩步,表情平靜的注視著屈巫。
屈巫顫抖著攥著手中薄薄的這卷絲帛,最終卻沒有攤開再次閱讀上面的文字。過了半響,開口向孫武說話,從表情上看,似乎是試圖同孫武進行溝通或者協商。
孫武在屈巫說完後,也沒回答,僅僅默默的搖了搖頭。
屈巫注意到孫武看似平淡,但卻異常堅決的態度之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但緊跟著,卻又抬頭放肆的狂笑了起來。
孫武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指勾了兩下,帳篷內的披甲士兵們隨即挺著手中的戰戈向屈巫聚攏了過去,就在最近士兵手中的武器即將接觸到屈巫身體的時刻,屈巫猛的朝這名士兵抬起右手,手掌張開的瞬間,一團火球從屈巫的手中激射而出,並打在了這名士兵手中武器的銅質戈頭上……
眨眼之間,銅質戈頭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熔化成了一灘銅水,濺落在了地面,滾燙的銅汁四散飛濺,周圍三、四名沾上了銅水的士兵當即露出了痛苦和喊叫的表情,本能的連連後退。
而其他的士兵見狀,也都在驚恐和畏懼下不約而同的後退了幾步。
「陽炎……」
在見到屈巫出手的方式之後,我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學宗的形象。不僅如此,在釋放火球熔化了士兵武器的同時,屈巫的身上同當時的學宗一樣,陡然升騰起了一股環繞全身的紅色光芒,顯然就是陽炎所特有的那種「護身烈焰」。
望著後退的士兵,孫武皺了皺眉頭。但卻並未開口斥責,只是平靜的望著屈巫。似乎對於眼前的這種狀況早已有所預料。
屈巫狂笑著,望著孫武露出了囂張和猙獰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的全是不削。完全就是一副「你奈我何」般的態度。
我雖然明知眼前的一幕不過只是歷史上發生現實的幻影,但卻也忍不住為孫武擔心起來。
陽炎的力量,我在夏禹城的地下洞窟當中是見識過了。我要不是紅蓮,學宗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把我燒成灰燼。強悍如王烈,在精疲力盡之下,也僅能依靠兩儀的力量勉強自保而已。此刻的我對於孫武是否能夠應付已經徹底撕掉了身上古代士大夫種種偽裝的屈巫感覺到懷疑。
孫武在歷史上被稱為「兵聖」,但似乎在個人武勇這些方面沒聽說有多厲害。就個體的戰鬥或者搏擊能力而言,他同普通的士兵似乎也毫無差異。面對屈巫這個擁有「陽炎」力量的古代超能力者,他會如何應對?
面對充分展示了自身力量的屈巫,孫武的表情平靜而安寧。眼神中,看不到絲毫的畏懼和惶恐,相反的,我甚至從他的那種安之若素的態度之中隱約的感覺到了某種近乎於憐憫般的意味……
這一點,甚至連凶相畢露的屈巫都發覺了,屈巫也因此變了臉色,表情中顯露出了某種疑惑。疑惑的同時,身上的那層赤紅色護體火焰也隨之黯淡了許多。
就在此時,帳篷邊緣,有人以驚人的速度衝到了屈巫的身後,將手中的某件利器深深的插入了屈巫的後心部位。屈巫遭到重創後狂吼的轉身,揮手將此人推到了一邊。當看清刺殺者的模樣之後,屈巫的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不只是他,我也被眼前這電光火石般發生的一幕感覺到不可思議。
原因很簡單……這突然暴起,刺殺屈巫的人竟然是夏姬……
之前士兵一擁而入的時候,夏姬當即作出了所有裸體女性都會做出的行為。她尖叫著,逃到了帳篷邊緣的角落,然後迅速的拿起了散落在角落中的衣物,把自己的身體包裹了起來。一個忙著遮掩自己裸體的女性,自然不會對全副武裝的士兵造成任何的威脅。因此進入的士兵們也徹底忽略了這個女人以及躺倒在地面陷入了沉睡狀態之中的夏南,僅僅只是將屈巫當成了首要的目標。
而之後一系列過程中。孫武、士兵們和屈巫構成了事件的主要人物。連我都在不知不覺當中幾乎忽略了夏姬的存在。我根本就沒有想到,夏姬居然會在這一時刻,這一狀態下,突然襲擊屈巫。要知道……可能僅僅幾分鐘之前,夏姬都還在和她親手刺殺的這個男人正在進行著「靈與肉的全面交流」。
我想不到,屈巫自然更想不到。
他瞪著雙眼,死死的盯著被他推倒在地後,支撐著從地面爬起的夏姬,滿臉的驚駭。他大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在全身顫抖的狀況下,一頭栽倒在了地面上,不甘心的閉上了眼睛。
孫武則在此刻面無表情的走到了屈巫的身邊,一腳踏到了那顆不久之前還囂張不可一世的頭顱之上。踩了兩下,確認屈巫已經死亡之後,孫武又走到了夏姬的身邊,將身後的披風解下,蓋到了一絲不掛,同時目光呆滯注視著屈巫屍體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全身赤裸的夏姬身上。
帳篷中的士兵們這時才反應了過來,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搬運起了屈巫的屍體,以及陷入沉睡當中的夏南。
就在我依舊沉浸在眼前這難以置信反轉情節的時候,我身邊夢境中的場景陡然一變,四周的畫面不知何時竟然轉移到了一處昏暗的地下通道當中了。
「……是……是鳳凰山囚籠?」
畢竟是一度讓我九死一生的場所,因此我很快認出了夢境中的場景所在。
在我的身邊,一隊隊的士兵們抬著幾具棺槨等待著。孫武順著隊列,逐一檢查著棺槨內的屍體。每確認一副棺槨和裡面的屍體之後,孫武便點一下頭,士兵們方才蓋上棺蓋,跟著抬起,步入陰暗而幽深的通道深處。而第一副棺槨之中,放置的赫然便是屈巫的屍體……
我在一旁,默默的計算著數字,最終,有七副棺槨在孫武查驗之後被抬走。正當擺放在孫武前的棺槨全部消失之後沒多久,滿頭白髮的伍子胥帶著十數名軍士抬著一付棺槨出現在了場景畫面當中。
伍子胥見到孫武之後,也沒說話,用眼神和孫武招呼過後,便示意讓身後的軍士將這副棺槨抬到了孫武面前,當棺槨從伍子胥身邊經過時,這白髮老者朝著這副棺槨內憤憤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後看也不看的轉身揚長而去。孫武望著伍子胥手中抓著的皮鞭,輕輕的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並未像之前檢查其他棺槨一般仔細確認,便揮了揮手讓抬棺的軍士們從他身邊走過了。
就在我以為這座場景中的事件就這樣結束了的時候,又一群士兵抬著第九副棺槨出現在了孫武的面前。而夏姬此刻也再次出現在了我的視線當中,此刻的她一身縞素,滿臉淚痕,拚命的想要撲倒在這副棺槨上,但身邊的幾名軍士卻死死拽住了她的雙手……
孫武面無表情前進了幾步,低頭望了望棺材裡的情況,點頭確認後,示意軍士封蓋棺槨。當棺蓋封閉的一刻,夏姬似乎終於經受不住精神上的痛苦,暈倒在了地上。孫武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便示意控制了夏姬人身自由的那幾名軍士將夏姬抬出了囚籠的通道。當夏姬被士兵們抬走的同時,一名身穿著可能是祭祀麻布灰袍的中年男子領著十餘名穿著相似服裝的人員步入了場景之中。
鳳凰山是厭勝鎮魔的囚籠,出現祭祀或者巫師之類的人員並不稀奇。但關鍵是,這名中年男子的懷中居然還抱著一個看起來,同整座場景毫不搭調的一名嬰兒。這就讓處於旁觀地位的我產生了幾分好奇。
中年男子抱著嬰兒來到了孫武身邊,將嘴湊到了孫武耳邊耳語了幾聲,孫武聽後微微楞了一下,同時雙眼的視線集中到了他面前這副尚未被軍士們抬起的棺槨之上。孫武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棺槨,開口向這名中年男子詢問著什麼,當男子點頭確認之後,我注意到孫武那張極少出現情緒變動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孫武接過了中年男子懷中的嬰兒,將其放置在了面前的棺槨蓋上,接著,抽出了隨身佩戴的利劍,劍尖朝下,緩緩的刺向了嬰兒的身體。旁邊的軍士和那些祭祀和巫師們則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望著孫武的動作。
當銳利的劍頭距離嬰兒的身體只剩區區幾厘米的時候,孫武手腕一抖,將手中的佩劍扔到了一邊,表情痛苦的歎了口氣,又反覆搖了搖頭。接著轉身再次向那名中年男子詢問起了什麼。
中年男子沒有太多的神情變化,似乎只是單純的對孫武的詢問進行著說明和解答。在中年男子講解完畢之後,孫武的眉頭擰到了一起,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思考的同時,他不時的斜過目光注視著襁褓中沉睡著的嬰兒的臉蛋。他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後,似乎終於做出了決定,在眾人的注視下,孫武轉身拾起了被他自己拋在地面的佩劍,再一次持劍來到了嬰兒面前,接著乾脆利落的用劍割裂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手腕上流出的鮮血,一滴一滴濺落到了嬰兒的臉上……
孫武滴血的同時,中年男子立刻招呼起了自己身後的那群祭祀,在中年男子的指令下,十多名祭祀同中年男子一道,迅速的將孫武以及棺槨還有棺槨蓋上的嬰兒圍在了當中。祭祀們圍成一圈之後,紛紛快速連續的做出了各種不同的手勢,明顯是在實施某種群體性的法術。在法術的作用下,孫武的血液彷彿有生命一般,在滴落到嬰兒臉上的同時,便迅速滲透進了嬰兒的身體之中。於此同時,原本熟睡中的嬰兒也在法術的作用下猛然睜開了雙眼和小嘴,一股股的黑氣從嬰兒的七竅之中緩慢的漂蕩而出。
裂口的血越滴越慢,孫武在手臂上接著又割了一刀,新的血液再次滴落在了嬰兒的臉上……
孫武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甲冑,赤裸上身,不斷的割取著自己的血液,原本健壯黝黑的身軀在大量失血的狀態下呈現出了病態的蒼白色澤……
當中年男人注意到嬰兒七竅之中冒出的霧氣逐漸由黑色轉變為一種近乎於深藍的色彩之後,連忙終止了四周眾多祭祀們的施法動作。而孫武則在中年男子叫停之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此刻的他臉色煞白,嘴唇之中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神情萎頓。中年男子和週遭的軍士們慌忙圍到了孫武身邊,為孫武止血,同時包紮著他那條遍佈傷口的手臂。
孫武坐在地上,休息了很久,最後在軍士們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他望了望再次陷入沉睡的嬰兒一眼後,冷漠的神情之中流露出了幾分讓人難以覺察的慈愛之色。他自言自語的嘀咕了幾句話後,最終向待命的軍士揮了揮手。軍士們迅速在他的指示下,抬起了他面前的這副棺槨,連同棺蓋上的嬰兒一道,消失在了鳳凰山囚籠那陰森恐怖的通道盡頭。
中年男子率領的眾祭祀尾隨著抬棺軍士們一道進入了更深處的通道。而孫武,則在其他軍士的攙扶下,反方向離開了現場。
孫武離開後沒有多久,他離開的通道方向那邊很快湧出了成群結隊的屍傀……這些屍傀快速的沿著如同迷宮一般的通道散佈到了囚籠的各個區域之中。
我站在原地,平靜的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最後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看來,那個慵閒齋主人的推測才是準確的。這鳳凰山只鎮壓了一個妖魔,如果我判斷的沒錯的話,這所謂的妖魔,便是屈巫那傢伙的屍體了。全部九具棺槨之中,他的棺槨最大,也最為特殊。其他幾具棺槨,從大小形制方面來看,都是一模一樣的。包括最後抬進來的那一副。看夏姬那樣子,最後一具棺槨當中,存放的恐怕就是夏南的身體了……」
「不過,那個嬰兒是什麼人?難……難不成就是夏姜?」我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在低頭思考了一陣之後,我不禁對自己的判斷達成了某種肯定。
「應該沒錯了……那嬰兒最後吞吐出來的氣息是深藍色的……隱約呈現半透明的狀態。而當初在李子坪我給夏姜包紮傷口的時候,她身上流出來的血液就是那種顏色。這應該不是巧合了……」
「……嗯,那些祭祀群體施展的法術似乎是某種媒介置換法術。老韓當初曾經跟我提到過這種古代術法。按照他的說法,這種法術需要某種特殊人物犧牲自己,貢獻出自己體內相當數量的血液,然後用這種特殊人物的血液用來中和和置換目標對像體內的某些東西。可以驅毒、甚至於徹底轉變目標對像體內的魔氣甚至於妖氣。不過能夠用於施展這種法術的特殊人物並不多,按老韓的說法,在史料中提到過的能夠用於這種鮮血置換法術的只有所謂的烈士、義士以及勇士這樣的幾類人物。可人心隔肚皮,不到死後蓋棺定論,誰也不知道一個人活著的時候究竟是不是以上這幾種了。尤其春秋之後,禮樂崩壞,華夏民族原有的許多淳樸的道德思維和觀念隨之顛覆,能夠配得上以上這些稱號的人越來越少。所以,這種法術到魏晉時期,基本上就失傳了……」
「等等……嘶……勇士?對了……勇士!孫武這人烈不烈,義不義不好說!但就憑他面對屈巫的陽炎威力時,那面不改色的從容與平靜,最起碼證明他對於死亡的威脅是毫不畏懼的!不畏懼死亡,勇士這個稱號是絕對當的起的!我明白了……孫武正是犧牲奉獻了自己體內的勇士之血,讓那些祭祀能夠順利施法,徹底改變了那個嬰兒體內的陰魔氣息……原來,夏姜體內的玄陰之氣,竟然是靠著孫武子替她徹底換血才產生的……」
想到這裡,我忽然有了一種想要手舞足蹈般的感覺。因為我忽然發覺,我居然在夢境之中發掘出了夏姜的部分秘密,而這秘密,則是韓哲那傢伙以前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跟著,我抬起頭正想放聲大笑,對面牆壁上的壁畫卻猛然映入了我的眼簾……
之前,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場景中的這些人物和物品身上,並未注意到牆壁上的壁畫。而此時抬頭,我才意識到了壁畫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這壁畫我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了。看見壁畫的時候,我才真正確定了我此刻在夢境中所處的場景是鳳凰山囚籠當中的哪個地方。
夢境中,我所處的地點居然是在那座機關謎樓和囚籠主結構的連接位置……而我眼前正對著的,則是當初我進入囚籠之後見到的那一系列壁畫當中的最後一幅!
畫面中兩個武士的形象,其中一個躺臥著,而另一個則站在躺臥武士的前方。兩個武士的造型完全一樣。而在兩個武士畫面的遠處,站著一個衣袖寬大的男性,男性雙手向天,在歡呼祈禱,男性形象的背後站著赤裸女性的形象,赤裸女性的手中拿了一把劍,劍的半截插進了前面男性的身體……
望著眼前的這副壁畫,我終於明白了當初在囚籠中看到的這最後一幅壁畫的意思了!
這分明就是在表現屈巫用法術「復活」夏南,以及之前我剛剛目睹過的夏姬刺殺屈巫的這兩幕場景。
望著這近乎於悲劇般的事件結局……我思維中剛剛冒出的那股喜悅心情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貴族也罷,平民也罷,男人也罷,女人也罷……甚至於孫武、伍子胥,還有那個吳王闔閭……不管活著的時候多麼的意氣風發,但最終都只不過是在歷史和時間的長河之中痛苦掙扎的人罷了!」
我的心,隨之慢慢的消沉了下去。
在我心情低落的同時,夢境中的場景又一次的發生了轉變。
離開了陰暗恐怖的囚籠通道,我發覺自己轉而置身於寬廣空曠的天地之間,天空中飄散著漫天的白雪。
夏姬又一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當看到夏姬此時樣貌的時候,我的心禁不住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刺痛感。
曾經名揚諸國的一代「艷姬」,此刻披頭散髮,赤裸著上身,步履蹣跚的在冰天雪地中艱難的跋涉著,她的身後雖然跟隨著車馬以及眾多的人員,但每當其中有人想要接近她為她披上衣物時,都被她狀若瘋狂般的推到了一邊。
跟隨的人員中有男有女,但都對她此刻的行為無可奈何,卻又無法離她而去,只得遠遠的跟在她的身後。
從夏姬不合常理的行為以及她淒慘痛苦的表情,我知道……她在自虐!
跟隨夏姬的人顯然是她的隨從!她是公主出身,而且所嫁的夏氏家族也是貴族。雖然經歷了諸多戰爭和人生變故,但依舊擁有封地和領民。這些人對夏姬宣誓效忠,無論夏姬做什麼經歷了什麼,只要夏姬還是他們的主人,他們都會義無反顧的追隨其後。
夏姬一邊顫抖著,一邊哭天喊地的行走著。
走著,走著……這個女人突然跪倒在了雪地之中,她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般,低下頭,拚命的四下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同時雙手在自己的身上上下來回的摸索著……
跟隨在後的幾名隨從武士見狀,慌忙快步趕到了她的身邊,顯然是要詢問狀況。夏姬粗暴的將這些武士用力的從身邊推開。但卻趁著一名武士疏忽的機會,拔出著名武士隨身攜帶的佩劍。
武士們對於夏姬的這一舉動顯得格外驚慌,紛紛退後。畢竟,刀劍無眼……主人此刻又處於一種精神異常的狀態,退後避險是正常的反應。
夏姬一手拿著劍,另一隻手摸到了自己的小腹的位置,接著做出了讓包括我在內現場所有目擊者都震撼的一幕……用劍插進了自己的肚子,接著割開了皮肉……
主人一定是瘋了。四周的武士們這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再次圍攏了過去,試圖搶奪武器,同時搶救自己的主人。
但夏姬卻支撐著身體,揮舞短劍,不斷的將靠近的武士迫退,同時依舊不停的摸索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想要從自己的身上尋找什麼一般,而且在迫退武士們的過程中,又連續的在自己的身上割了好幾刀……
「終於發現了麼?」
我悲哀的目睹著夢境中見到的這一切……
現場的武士和隨員們不知道夏姬究竟在做些什麼。而我卻清楚夏姬此刻所作所為的原因。
很顯然,到這一時刻,夏姬終於發覺到了體內存在的陰妖。也隱約意識到了自己人生所經歷的這一系列悲慘遭遇的真正原因。而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想找出寄生在她身體內的陰妖……
不過,她所做的一切顯然都是徒勞的。畢竟……陰妖是無形的鬼祟……
在連續「自殘」後,夏姬的體力隨著身體血液的流失而消逝,她再也沒有了力氣揮動手中的刀劍,也沒有力量支撐自己站立的身體,最終搖搖晃晃的栽倒在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之中。
我慢慢的穿過了聚集在她身邊那些驚慌失措的人員,走到了她的面前,低頭憐憫的望著這個可憐的女人。
從四周人員悲痛欲絕的表情當中,我確認了這一代「艷姬」的死亡。
對於她而言……死亡或者才是真正的解脫。所以,她此刻的表情非常的平靜……一張曾經誘惑蒼生的美麗面龐之上,這一刻,再看不到任何的妖媚,在漫天白雪的映襯之下,顯得異常純潔和安寧……
我彎下腰,伸手在夏姬幻想的臉上輕輕拂過。這一舉動純屬條件反射,因為我從內心深處,對這個女人一生的遭遇感覺到了同情。
一系列的夢境讓我知道,這個在中國歷史上留下諸多醜聞和艷事的女人,其實就是一個普通女性而已。她從未想過傷害別人,但卻在不知不覺當中被陰妖以及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最終背上了本不應由她所承擔的千古罵名。我撫摸她面龐的行為,僅僅只是希望我的這一舉動能夠稍稍的慰撫她痛苦的心靈,讓她的在天之靈明白,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我這樣一個旁觀者瞭解了她一生的遭遇。
「看來,一切都結束了……但是,這一系列的夢境究竟預示著什麼?為什麼我會不斷的進入這一夢境之中?這一切和我究竟有什麼關係?」
我直起了身子,有些莫名其妙……
但就在此刻,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了讓我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名侍女來到了夏姬的身邊,為死去的夏姬整理遺容。在她接觸夏姬身體的瞬間,一團白色的虛影從夏姬的遺體上飄了出來,並試圖順著這名侍女的手臂進入到侍女的體內。
不過這團虛影剛剛冒出,卻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拖拽和牽引一般硬直在了半空當中。緊跟著,又一團白色的虛影從夏姬的遺體內升騰而出。這一團虛影彷彿是跟前一團虛影有仇一般,在空中盤旋並不斷撞擊著前一團虛影。
「是……是陰妖?是之前寄生在夏姬體內的陰妖……可……可怎麼有兩隻?我沒記錯的話,在夢境中,我不是只見到一隻陰妖寄生到了夏姬的體內麼?而且……這兩隻陰妖似乎在打架?」
後出現這一隻陰妖從虛影的大小來看,要小了許多。但卻顯得異常瘋狂,它似乎毫不在乎自己同對方在大小上的差異,一次又一次衝擊著前面這一隻試圖寄生侍女的陰妖。
前一隻陰妖一開始好像只是急著想要進入新的宿主體內,所以對於遭受到的攻擊並未給予太多反應。但在遭受了小陰妖連續衝擊之後,其形體不斷的縮小,可能是意識到這樣下去自己會被對方消滅之後,方才開始了同樣的反擊。
就這樣,兩團常人根本視而不見的白色虛影在我的視線中彼此攻擊了起來。
略大的那一隻陰妖顯然存了某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在面對小陰妖的攻擊下顯得有些躲躲閃閃。看上去,它並不想和對方爭個你死我活,而僅僅只想趕緊找機會進入到新的宿主體內。而小陰妖則不同,完全就是一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般的樣子……
結果,一番爭鬥下來。略大的陰妖在空中盤旋飛舞的速度越來越慢,且身體白色的虛影顏色也越來越淡。最終,在小陰妖一次瘋狂的撞擊之後,徹底在我的視線當中煙消雲散了。
大陰妖消失後,小陰妖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它圍繞著夏姬的遺體來回的盤旋……顯露出了某種戀戀不捨般的態度。隨著時間的流逝……它自身的顏色也逐漸開始淡化。
當它的狀態已經接近之前那只陰妖消失前的狀態後,這只陰妖方才無奈般的鑽入了那名依舊在為夏姬整理遺容的侍女體內,最終消失不見了……
過了良久,我方才領悟到了什麼,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之前大的那只陰妖應該就是最初附身到夏姬身上的那一隻了,這隻小的,應該是夏姬死亡後,從夏姬的體內重新產生了一隻。它是夏姬死亡後自行產生的,夏姬對它而言差不多就是母親,想必是在產生的同時,也寄托了夏姬對造成其自身悲劇的這只陰妖的怨恨。所以一產生,便不管不顧的對前一隻陰妖拚命的攻擊,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的母親復仇……這倒是令人意外。老韓說過,各種類型的妖魔都是憑著天生的本能而存在的。這只陰妖居然會不顧自己的生死,去攻擊同類?嗯……見到老韓後,我一定要把這次我在夢境中見到的一切都告訴他。」
剛剛想到這裡,夢鏡忽然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身邊場景不再像以往那樣與正常的時間同步,彷彿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快進鍵盤一般開始了快速的推進……
在極短的時間以及快速變幻著的各種場景之中,我目睹了被小陰妖附身的那名侍女的一生……和夏姬類似,這名侍女被陰妖附身之後,行為變的極為淫蕩,身邊不斷的變換著各式各樣的男性。不過她只是一個卑賤的使女而已,在那個女性平民缺少尊嚴,更多的被男性或者貴族視為玩物的時代,她經歷的男性也都是同她類似平民和下人,因此,她的放蕩行為並未引起周圍人們的過多關注,因為沒有造成他人死亡的情況下自然也就不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最終,她平靜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而那只寄生在她身上,由夏姬體內孕育而出的陰妖則在她死後,幸運的找到了又一個所謂的「四陰」之人後再一次的附身人體。
接下來,場景畫面速度的變幻越來越快。出現在我面前的幾乎都是那只陰妖附身者的人生經歷以及它尋找下個宿主的過程……每一次的附身和轉移都彷彿是一次生命的輪迴。而每一次附身和轉移都令那只陰妖的力量愈發強大起來……從第五次附身之後,它幾乎完全控制了宿主的思維和意識。與其說是它附身在宿主身上,倒不如說它徹底佔據了宿主的身體,而將宿主原本的思維和意識凍結在了宿主的身體之內。而先後被它控制和寄宿的人中,有男也有女,有貴族也有平民。但這只陰妖似乎格外的謹慎和小心,彷彿是擔心再次製造出如夏姬那樣的人生悲劇一般,種種行為都控制在一個相對合理的範圍當中。至少我沒有見到有人因為同陰妖的宿主發生關係而丟失性命。每一任宿主的人生都是在平穩而波瀾不驚的狀態下步入正常的衰老死亡,最多也就是讓人覺得他們的人生稍稍「風流」了一些而已。
就這樣……似乎經過了兩、三百年的時間。這只陰妖居然完成了第九次的附身寄宿,而這一次它附身在了一名貴族女性的身上。
同之前被附身的那些宿主一樣,這名貴族女性在經歷了充實而風流的一生後,迎來了自己生命的最期。親友們為她建造了豪華奢侈的墓穴,並舉行了盛大的葬禮……
在停放遺體接受親友以及賓客憑弔的一個夜裡,守靈的人們在經歷了連日的葬禮活動後因為疲倦而紛紛睡去。貴族女性的遺體卻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讓人瞠目結舌的變化……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貴族女性的腹部開始隆起膨脹……便如同懷孕的女性一般。
沒過多久,她隆起的腹部又乾癟了下去,在乾癟的同時,從她下身位置竟然爬出了一個一絲不掛的嬰兒……
嬰兒一誕生便擁有著如同粉妝玉飾般白嫩膚色以及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披散而濃密的頭髮遮蓋了嬰兒的容貌,但透過頭髮間的縫隙,我能感受到它那雙如黑色寶石一般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所散發出來的目光。
嬰兒沒有哭,應該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靠著自己的努力一點點的從棺槨當中爬了出來,接著坐在靈堂的大廳觀察著它所處的世界。
當發覺守靈的人中有人即將醒來後,它快速的從靈堂當中爬了出去。醒來者起身觀察了一下靈堂,又謹慎的查看了死者的遺體,覺得一切如常之後,茫然的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再次打起了瞌睡。
我瞠目結舌的目睹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是嬰兒,是真真正正的一個嬰兒……不再是一團白色的鬼祟氣息……難、難道說,那只陰妖經過了九次附身轉移之後,竟然得到了真正的身體?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恐怕根本不會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情。老韓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陰妖最終會發展成什麼形態和樣子的!嗯……估計他也不知道是這種情況。因為他所知曉的最強大的陰妖,也就是南北朝時期出現的那只七轉陰妖而已。而我現在看見的這隻,是九轉……完完整整的完成了九次附身和轉移……老韓恐怕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曾經誕生過這樣一隻九轉陰妖吧?」
這時,夢境中的場景再次發生了轉變。我在瞬間轉移到了貴族女性生活城鎮的街道當中,很快的,我看見了那個從貴族女性體內誕生的嬰兒……
也不知道它用了什麼方法,居然順利的從貴族女性葬禮的現場爬到了這個地方,但很顯然,它已經精疲力盡了。它蜷縮在街道某處住宅的牆角,無力的喘息著。這時,天亮了,住宅的大門打了開來,一名中年女性從房門內走出來後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牆角的嬰兒。中年女性連忙跑了過去,將嬰兒抱在了懷中,從女性那意外的表情以及小心翼翼呵護著嬰兒動作來看,她顯然將這個由陰妖轉化而成的嬰兒當成了普通的人類棄嬰。
這可是陰妖變成的嬰兒,不是人類!天知道它會對普通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想到這裡,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身在夢中的這一現實,急忙忙的衝到了這名中年女性的身邊,想要提醒她。
但很顯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中年女性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相反,意識到嬰兒還活著後,她立刻脫下了外套,小心的把嬰兒包裹了起來,愛憐的抱在懷中輕輕搖晃。同時伸手縷開了遮蓋在嬰兒面前的頭髮……
「……太、太可愛!太漂亮了……這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精緻完美的嬰兒五官?」
在看到嬰兒真容的瞬間,我的腦海中跳出了這樣語句,而同時,我對這嬰兒的容貌又產生了似曾相識般的感覺。
就在我想要睜大眼睛,打算再次仔細端詳嬰兒的相貌並檢索腦海中存儲的容貌記憶時,我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異常淒厲的女性慘叫聲。
在這聲音傳入我耳膜的瞬間,我感覺到了一股毛骨悚然般的顫慄!這感覺並非是因為那女性的慘叫聲有多麼的可怕,而是因為當我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我的心彷彿遭到了什麼東西沉重的打擊一般。而且這種感覺我之前也有過……
和當初嚴光遭到妖化了的曹子軒傷害時的感覺一樣,我的心臟以及身體幾乎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了起來。眼前的夢境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猛的的睜開了雙眼……黑暗,冰冷的古代下水道……我再一次回到了我所存在的現實世界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