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至,裴語涵大袖袍裳緩步林間,似山石間終年不化的雪。
近日裡,趙念下了山去往老井城,說要見一位故人。
而鍾華同樣去了一趟摧雲城,但是回來時怒氣沖沖,顯然又和家裡起了爭執。
因為明年便是又一年試道大會,所以俞小塘修煉得極為刻苦,她已然破開七境來到了第八境,與當年蕭忘相仿,但是俞小塘破鏡速度極快,相信不出一年便能來到第九境,到時候便是真正的化境之下無敵了。
蕭忘因為當年輸給季嬋溪,心境受損,境界舉步維艱,已然在八境停留了三年,而如今季嬋溪喝林玄言皆不知所蹤,年輕一輩中,俞小塘儼然成為了最強之人。
裴語涵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她所承的之劍是林玄言的劍意和葉臨淵的劍術,明年試道大會奪魁幾乎是囊中之物了。
但是晚輩們的事情她也越來越淡然了。
這一年間師父與夏淺斟封劍浮嶼一步未出,應該是要解決什麼道心上的問題,所以也沒有時間來看看她。
她也不覺得寂寞,終日閒野看鶴,臨溪洗劍,幫劍閣中的名劍們修訂它們過往的故事,亦或者喬裝打扮行走人間,為平明百姓做一些懲奸除惡的小事,某一次她還救出了兩個被山賊擄走的女俠,問過之後才知道是貴家少女一時興起溜出門想做一些行俠仗義的大事,但是因為實力不濟第一次便被山賊劫走,羞辱折磨了好幾日,那兩個貴家少女對裴語涵感激涕零,紛紛想要拜她為師,卻都被她溫言拒絕。
時間過得無聲無息,立劍成樁冥思是一日,御劍信步山河是一日,閒暇亂翻書頁是一日,無所事事胡思亂想又是一日,日復一日,她眼睜睜地看著黃葉凋零殆盡,看著群山之間覆上新雪。
只是今年的年並不好過。
皇帝軒轅奕死在了皇宮裡,據說是身患不治重症。
天下縞素悲慟,祭奠先皇的故去,而當天夜裡,皇宮火光一片。
裴語涵便在遠處旁觀,看著她有些疑惑,因為發起政變的不是野心路人皆知的三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四皇子。
刀戈馬蹄聲持續了一夜。
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軒轅奕知道皇位給他他也接不住,直接將兵權交給了他,還告訴他哪幾位將軍可以信任,哪幾位在自己死後必須殺掉。
只是在三皇子只剩殘兵敗將,軒轅安幾乎勢在必得之際,那兩位久居皇宮的老妖怪忽然出現了。
之後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最終的結局是三皇子繼承了皇位。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不過是那兩個老妖怪的傀儡,軒轅王族已經名存實亡。
三皇子在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封禪大誥,而是劍書軒轅夕兒,希望這位皇姐可以回到賦雪宮。
軒轅夕兒置之不理。
裴語涵看著皇城裡這些天翻地覆的變化,卻只是覺得人間有的,不過一些小意思罷了。
這些勾心鬥角千百年來也不過這麼幾番,並無太多新意。
她看著手中的劍,也覺得沒有太多新意。
這個世道,是不是應該變一變了呢?她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
又一年新年。
林玄言身上的劍繭越來越薄,那些密集纏繞著的柔韌劍絲已經隱約有了鬆動的跡象。
季嬋溪起初還會來問問林玄言修行上的疑問,後來她發現解決問題還是得靠自己,而林玄言更像是一個添亂的神棍,她便很少再來向他詢問。
林玄言對此也有些後悔,因為他一個人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如何耐得住長久的寂寞。
而新年這一天,他們難得地聚在了一起,在不見天日的北府裡輕輕哼著歌,那些壁畫女子被盡數放出,鏗鏘舞劍,就在這樣的日子裡,他們又守過了一歲。
新年之後,林玄言的煉繭進入了最緊要的關頭,每日時冷時熱,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陸嘉靜便乾脆放棄了修行,每日只是陪著林玄言,護著他安心煉繭。
「靜兒,要是我出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三腳六臂怎麼辦?」
「別胡思亂想。」
「靜兒,要是我煉化完這層繭發現還有一層怎麼辦?」
「別亂想。」
「靜兒,要是我……」
「那我就休了你。」
「……」
陸嘉靜用手背拭了拭他滾燙的臉,將他抱進懷裡,摸了摸他的額頭。青蓮飛出,灑下點點冰輝,幫他控制體內的氣息。
林玄言的玩笑話也只是想要掩蓋肉身的痛苦,而這種折磨可能還要持續半年或者更久。
而最近,季嬋溪同樣觀壁畫悟道,偶然得到了一片殘留在北府中的聖識碎片,修行進入了嶄新的階段,如果運氣足夠好,甚至有可能直接邁入通聖境界。
那樣的話,她便有可能是幾千年來最年輕的通聖境。
所以陸嘉靜要同時照顧兩個人,既要幫林玄言調息紊亂的真氣,還要為季嬋溪護法,防止她走火入魔。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數月,陸嘉靜憔悴了好幾分,卻也從未抱怨。
林玄言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愧疚,他時常勸陸嘉靜多多休息,她卻置若罔聞。
三個月後,季嬋溪大致完成了第一個階段,將那道機緣所得的聖識煉化成了幾物,一舉來到了大化境的門檻,而對於通聖依舊存在著一段距離。
季嬋溪出關後,陸嘉靜終於得以好好地休息了幾天。
那幾天,便是季嬋溪陪著林玄言。
季嬋溪心思自然不如陸嘉靜那般細膩,對於林玄言也算是照顧不周,偶爾會弄巧成拙,本著好意卻將林玄言弄得更苦不堪言。
林玄言嘴上說著沒關係,內心卻希望這個少女趕緊再去閉關吧,把他溫柔體貼的陸姐姐換過來。
當然這種念頭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之後的日子裡,林玄言的身子越來越差,幾乎每日都是處在昏迷之中。
他身子變得無比冰冷,冷得就像是一把劍。
季嬋溪好幾次都覺得他似乎要肉身崩碎,重新化作靈體飛回劍中。
而林玄言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他同樣身在北府裡,只是他身上已經沒有了縛住他的劍繭,他發現自己的四肢可以動彈了。
他下了床,喊陸嘉靜和季嬋溪的名字,卻得不到應答。
他忽然發現自己如今身在來到北府時最初的位置,身旁有一抹雪白而模糊的光。
那是一個如雪堆成的身影。
林玄言扭過頭,望向那個身影,他本以為自己再見到他會無比震驚,懷念,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平靜極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明明知道他是誰,卻已經回憶不起那張臉了。
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和三萬年前的那個劍靈,是不是同一個。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那人溫言問道。
他的聲音像是粗糙的雪面,雖然無瑕醇厚,卻會讓人覺得雪面之下似乎埋葬著銳利的刀子。
「我的記憶早已被人篡改過了,雖然如今甦醒了許多,但是太久遠的事情還是不記得了。更何況……」林玄言搖頭道:「你又沒有將名字刻在劍上,我如何還能記得?」
或許即使刻在了劍上,等到他劍靈復甦的一天,也會以為那是自己的名字。
三萬年太久,時間的偉力下,留下來的不過是代代相傳的故事。
那人輕輕跺腳。
在林玄言的視線裡,整座北府一瞬間像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宮殿,其間隱藏的一切都展露在了視野裡,纖毫畢現。
他能看到那些長明燈下鎮壓的亡魂,他們無知無覺地看著自己被燃燒的魂魄,早已沒有了任何波動。而那些更深處的亡靈依舊蠢蠢欲動,彷彿還幻想著自己能逃出封印。
而那些壁畫女子之後,靈魂線條被靜心雕琢過,靈智已失,道法猶存,堪稱鬼斧神工。
而每一道樓梯的入口竟然還守著一個無形的鬼將,那鬼將在如今的視野裡一身幽藍鎧甲,閉著眼,紋絲不動,卻似乎隨時可能醒來。
忽然間,林玄言的目光滯住了。
他看到一個角落裡,一個女子正抱著自己的軀體,輕輕撫摸著額頭,似乎在隱隱啜泣。
「靜兒?」
那一刻,他重新審視自己的身子,發現自己的腳底有一根無形的線條,宛如臍帶一般連著自己和那具肉身。
「這是怎麼回事?」林玄言問。
那人卻只是微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林玄言有些不耐煩,他甚至想揮劍將身邊這個白影一劍斬碎。
那人微微一笑,輕輕向前踏出一步,輕聲問道:「蒼天紅日,墨海懸月,世間大觀,可曾見了?七竅幽府,玲瓏情愫,姻緣小事,可曾遇到?荒山生刀,海潮捧劍,刀林劍海,可曾走過?心中一線,分辨是非,割判善惡,可曾分曉?為人在世,荒誕離奇,卻可有一心向善,為天下人盡些許綿薄之力?」
林玄言情緒漸漸平和。
他看著雪白的背影,閉上了眼,平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秋鼎。」
天地震顫。
他喊出那個名字之際,整座北府都像是要自中心撕裂。
那雪白身影回過神,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另一隻手伸出一指,直指蒼穹,微笑道:「它不想聽到我的名字。」
林玄言問:「你……還活著?」
他搖了搖頭:「人死如燈滅,我已是縷縷餘燼,封存在北府中,不成氣候。」
林玄言恍然道:「原來邵神韻讓我來北府見的人是你。」
「邵神韻?」秋鼎微微咀嚼著這名字間的寓意,輕輕微笑又緩緩歎息。
「原來她還在對那句話耿耿於懷。」他話語微有倦意。
林玄言道:「我已經不記得,當年的你是怎麼死的了。」
秋鼎道:「我對天下蒼生仁厚,卻偏偏負盡了親眷師友,生死飄零,這本該就是屬於我的結局。」
林玄言不解道:「傳說中,聖人與天同壽。」
秋鼎微笑道:「那年的那片天,早就死了。」
林玄言似乎回憶了什麼,微有靈犀道:「誰斬碎的?」
秋鼎溫和地笑了笑,他兩鬢微有白霜,容顏卻依舊年輕,他看著林玄言,只是微笑不語。
林玄言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後他也悵然道:「原來你這樣的人,也會死。」
那身影平靜道:「天下生靈億萬,卻獨我一人成聖,這本就不對,所以我死則死矣。一身通天道法,最後也不過夠我陰魂不散,將三魂封於三座神府數萬載罷了。」
林玄言問:「那你為什麼要來見我?」
那身影看著他,他廣袖大袍如白雪翻舞,聲音便自那茫茫間飄來。
「是你來見了我,這是你的機緣,如果沒有我,你今日便會身死道消於此。」
林玄言問:「那你有沒有什麼東西要給我?」
他愣了愣,忽然笑道:「如此不客氣?」
林玄言指著下方,認真道:「她在哭,所以我想趕緊醒來。」
那名為秋鼎的身影三萬年來唯一道法通天的聖人,似是思及了什麼,第一次面容有些傷感。
他頓了頓,悵然道:「對於這世間,我確實還有一份禮物。」
他握拳於身前,轉動手腕,緩緩攤開了手。
林玄言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手心。
手心攤開,空空如也。
「離開劍繭那日,我們還會再見。」
隱隱約約見,他似乎聽到這樣一句話。
一道聖光溫柔落下。
林玄言睜開了眼。
青色的髮絲落在自己的臉上,脖間,微癢,女子梨花帶雨。
林玄言輕輕仰了些頭,吻了吻她的側臉。
女子愣了愣,抬起頭,捧住他的臉看了會,確認他確實醒過來之後,哭得更厲害了。
然後她將他的腦袋埋在了自己柔軟的胸裡。
「靜兒,悶。」
……
新年又過了。
趙溪晴坐在一塊草蒲上,向南方眺望著,懷念著都城絢爛的煙火。
一轉眼,她們來到北域也已有一年了。
這一年間,兩位少女成長了許多,她們身材愈發高挑,容顏愈發明麗,而蘇鈴殊卻沒有太大的變化。
兩位少女私下裡也討論過,她們這個嬌小漂亮的老師以後是怎麼成長成那高挑動人的大美人的。
蘇鈴殊從界望山回來的時候結果似乎不盡人意。
於是她們又漫無目的地游轉了半年。兩位少女已經不再那麼厭惡這塊地方,她們甚至開始繪製地圖,對照三千年前的各個位置,尋找自己曾經仙門的位置。
大年初十之後,蘇鈴殊又將她們拉到了身邊,囑咐道:「若是半年之後,依舊沒有結果,我們便回去吧。」
陸雨柔看著她有些疲憊的目光,安慰道:「老師,你為族人做這麼多已經很不錯了,既然人事已盡,剩下的也不必太內疚了。」
蘇鈴殊嗯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道:「離開北域之前我還需要去一個地方。」
陸雨柔見她面有憂色,問道:「很危險嗎?」
蘇鈴殊道:「談不上危險,就是有些奇怪。」
陸雨柔又問:「弟子可以陪著老師一同去嗎?」
蘇鈴殊道:「老規矩,好好看家。」
陸雨柔看著那個她們臨時搭成的破屋子,有些氣餒。
半個月後,蘇鈴殊再次來到了那座修羅宮中。
修羅宮中依舊是那年她和林玄言一同走過時的樣子。
她撲通一下跳入那平靜如死的湖泊中。
當年,她曾在這個湖泊中見到了一道雪白的殘魂。但她未與任何人提及過。
如今她又見到了他。
他站在湖底微笑著看著自己,兩鬢霜白。
……
北府裡的日子又平靜了下來。
林玄言狀態恢復之後,陸嘉靜便始終不願意承認那天自己抱著他哭的事情,林玄言卻也不給她面子,經常一個勁提她那天哭得多慘,氣得陸嘉靜狠狠教訓了他幾頓。
之後發生的一件大事便是季嬋溪忽然病倒了。
修行者本不該生病,但是這一次她病得不輕,陸嘉靜自然看得出是她修行出了問題,體內厲鬼陰魂反撲,沖潰了她的幾處大穴。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季嬋溪太過急於求成的緣故。
林玄言自然知道她著急的原因。
眼看著自己的劍繭越來越薄,她自然也越來越努力了。
只是自古修行求的皆是心靜,她越是心急反而越適得其反。
而最苦的莫過於陸嘉靜了,她不僅要照看林玄言,還要照顧生病的季嬋溪。
季嬋溪平日裡再強勢,此刻重病之中也只是表面剛強實則嬌柔無助的少女,被陸嘉靜摟在懷裡的時候像只小貓一樣,再沒有了什麼掙扎。
這一病便是一個月。
林玄言對於因為季嬋溪生病的原因而分走了陸姐姐許多精力的事情有些耿耿於懷,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微諷幾句她。
但是這位黑衣少女依舊驕傲,她拖著病軀依舊會狠揍林玄言一頓,揍得他悻悻閉嘴。
一個月後,少女終於脫離了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又變得骨秀神清,冰冷銳利。
而林玄言依舊困在劍繭裡,只是劍繭已經很薄了,隱約可以看見其下被困的四肢輪廓,粗粗算來,他們來到北府之間已經兩年有餘了。
「試道大會又快開始了吧?」林玄言忽然想到。
陸嘉靜道:「是啊,又是一個四年了。」
季嬋溪想到了四年前的場景,微微迷茫,如今她相比四年前那清稚的自己,身材長挑了許多,某些地方也豐腴了不少,再加上少女習慣挺胸直背,那黑裙勾勒的身段曲線便襯得更加柔美玲瓏。
四年前,她已來到了九境,憑藉著南卿姐姐的法相甚至可以施展出偽化境的修為,本該技壓全局的她卻遇到了同樣扮豬吃老虎的林玄言,於是他們戰出了百年試道大會以來最精彩的一戰。
往事如風,想來都是傷懷。
陸嘉靜有些遺憾道:「可惜無法親眼目睹今年的試道大會了。」
季嬋溪道:「就蕭忘那些人有什麼好看的?」
林玄言反駁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我那大師姐俞小塘可不比你當年差。」
季嬋溪想起了那年那捧劍碎雲的少女,點了點頭:「那想來不出意外,今年的魁首便要是她的。」
陸嘉靜道:「小塘妹妹承的劍意極高,想要今年要真正一鳴驚人了。」
林玄言卻偏偏要唱反調:「那可不一定。」
陸嘉靜笑問道:「那你覺得還有誰能威脅到你那位小師姐?」
林玄言理所當然道:「我哪知道。」
……
三個月後,林玄言身上的劍繭已經薄如蟬翼,彷彿隨時可以從中掙脫出來。
而他也再次進入了長久的冥想之中。
與此同時,軒轅王朝干明殿中,如今已是獨臂的三皇子披著龍袍俯瞰皇城,神色之中卻沒有什麼睥睨的傲氣,只有微微的倦意。
如今試道大會上又有了風起雲湧之勢,而試道大會也會在三日之後如期舉行。
那一年他何等意氣風發,皇宮最高貴的女人也只能屈服胯下,任他施為,而如今他只是一個行屍走肉一般的傀儡,隨時可能被拋棄。
他甚至恨不得那年荒原上,他直接被林玄言一劍斬死算了。
他看著這偌大皇城,感受著一點點流逝的皇家氣運,無奈道:「那就這樣吧……」
如今各大宗門道法再次有了興盛之意,沒有了浮嶼的打壓之後,道法又有了百家爭鳴的繁榮氣象,其間許多年輕的修行者沒有了束縛之後更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尖而出,軒轅王朝的仙家宗門隱隱都有了中興之意。
而其中風頭最盛的自然是被壓抑了幾百年終於得以復興的劍宗。
許多年輕人都開始猜測那劍宗大師姐俞小塘如今的境界,而他們聊的更多的,卻是鍾華和俞小塘之間的八卦故事。
而那位如今聞名大陸的少女,此刻正坐在閨閣裡,攤開了一封信,默默了讀了一遍,然後合上藏好。
這是兩年多前的下雪天,她在門檻邊的雪裡拾得的信。
那是她三師弟留給她的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是幾句平淡的叮囑和關照。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鍾華,只是悄悄將信收好,心煩意亂的時候便會拿出來看看。
又看過了一遍之後,她便望著窗外發呆,窗外清風無意,吹走了幾年歲月。
她輕聲道:「無人撫我頂,誰來授長生?」
說完這句話,她有些內疚,她告訴自己,如今自己已是別人的妻子了,心中不該總想其他人了。
嗯,小塘不想了。
……
而曾經同為六大宗門之一的縱橫宗,自從宗主在那次人妖大戰之中身受重傷後又忽然暴斃之後,整個宗門便發生了內部風裂,幾大勢力爭權奪利,又有許多其他心懷不軌的宗門介入其間,將縱橫宗弄得像是一隻滿是裂紋的瓷器,看似龐大,實則輕輕一碰,便會破碎。
而過了快兩年多了,縱橫宗依舊沒有選出新的宗主,只是挑選了一個代宗主,而那代宗主也不夠德高望重,自然也不能服眾。
於是他們鬧得更加厲害。
甚至離試道大會只有三日了,他們依舊沒有挑選出去參加的合適人選。
更大流派之間誰也不曾服誰。
而縱橫宗主行的本就是棋道,於是這些日子裡,這些年輕的棋道天才之間更是行了數百盤棋。
只是他們之間雖皆有天才,卻也只是互有勝負,沒有那種真正一枝獨秀的人出現。於是甚至有人提出了抓鬮決定參賽修者的下策。
而曾經代表縱橫宗出戰的天才少年李墨,早已無人問津。
他在那次落敗之後,便如神明附體,在宗門之內連贏了二十餘場,當所有人覺得他要從此成為真正的天才之後,他便走火入魔一般開始不停地輸不停地輸,到後來在年輕一輩之中已然難求一勝。
從此以後,他徹底淪為了縱橫宗的笑話,而如今更是幾乎無人問津,唯有曾經老宗主一脈的親信還會照看一下他的日常起居。
正當整個縱橫宗為參選之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在某個幽閣的角落裡,一個長髮凌亂鬍子邋遢的少年枯坐棋盤前,在一句殘局上落下了最後一子。
一個灰衣的小廝推門進來,端來了一盒飯菜。
這個小廝叫阿臨,曾經李墨對他多般照顧,而他也很是記恩,許多人覺得李墨已經瘋了,不願意搭理他了,他便將每日給李墨送飯的活攬了下來。
今天阿臨來到了這座幽閣之中時,隱約覺得和過去有什麼。
他仔細瞧了瞧李墨,他依舊是平日裡的樣子,傻子一樣看著棋盤,看了許久才會落下一子,落完之後繼續發呆。
他怕打擾到李墨,便一如往常地將飯盒輕輕放下,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
他心中忽然有些悲傷,心想從前李墨少爺便是結巴,如今有兩年不曾開口了,以後會不會連話都不會說了呀。
思及這裡,他更加傷感了,正要掩門之際,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方纔,就在他要離開之際,他聽到了有人喊他,沙啞地喊了一聲:「阿臨。」
他震驚地回頭,發現李墨正看著自己。
「少……少爺?」阿臨震驚地看著他,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李墨忽然將一顆棋子隨手擲入棋簍之中,道:「幫我收拾一下棋子。」
阿臨更是震驚無語,心想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少爺居然開口說話了……不對……等等……
「少爺!你居然不結巴了?」
李墨嗯了一聲,並沒有多說。
阿臨連忙蹲下身為李墨收拾棋子,他的表情幾乎要哭了出來,含糊不清道:「少爺你這兩年是怎麼了啊,師父死了,我們這一脈都快被其他人欺負死了,他們還在背後戳少爺的脊樑骨,但我們做下人的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幹生氣。」
李墨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阿臨將棋盤上的黑白子都收入了棋簍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合上。
李墨再次看了一遍縱橫經緯的十九道棋盤,似是隨口問道:「最近我們宗裡可曾出過什麼修行天才。」
阿臨愣了一愣,對上了李墨黑白純淨的目光之後,才恍然地哦了一聲,連連道:「有的李墨道:「說來聽聽。」
阿臨邊想邊道:「王秋安,創造了新的棋理佈局,打破了角部幾個約定俗成的定式,將邊角的變化引入了許多嶄新的東西,如今風頭極盛。「「孫助之,他年僅十六歲,卻已在棋道上戰勝了一位八境的大長老,他精於算計,步步為營,堪稱滴水不漏,有位師叔說,三年之內,他最有可能成為年輕一代第一人。」
「李橋,他行棋極為復古,但是卻在古人的基礎上創新了許多鬼招,他行棋乾淨利落,棋風卻如雲詭波譎,曾與王秋安對弈十盤,各勝五五。」
「還有石天,他佈局極穩,穩如磐石,中盤犀利,銳如刀鋒,曾在棋坊間連勝十八局,風頭無雙。」
「還有一位叫鄧雨,棋風綿柔儒雅,號稱流水不爭先,但那謙謙君子的棋風裡又殺機暗藏,孫助之都曾被此人連敗三場,在宗門內,他隱約有了新棋聖之名。」
「……」
李墨聽完了阿臨對於這兩年那些天才棋手的介紹,面無波瀾地點了點頭。
他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道:「扶我起來,我要下棋。」
阿臨一驚:「下棋?與誰下?」
「自然是你剛剛說的那些人。」
「你要與他們一一戰過?」阿臨不禁有些熱血沸騰,他一直相信自家的少爺總有一天能站起來,將明朝暗諷之人殺的片甲不留。
李墨卻搖了搖頭。
阿臨微微一怔,心想那是要做什麼?
李墨道:「一個一個來太浪費時間了,我同時下他們九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