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冰和小星一齊看著白若蘭,白若蘭卻並未看到他們。
剛一踏入別莊,她就微蹙眉心望向一個奇怪的方向。那裡並沒什麼值得留意的人物,有的,只不過是圍護著新娘子所在小築的那道院牆。
崔冰心裡莫名有些著惱,暗暗捏著小星手掌的指頭忍不住又加了幾分力道。
小星並不言語,只是偷偷在她掌心裡撓了兩下。
肚子裡悶笑了兩聲,崔冰不願再看著那邊,便逕自扭過了身,打量著被圍的水洩不通的廳門。
白若蘭略顯不滿的盯著那堵牆看了一會兒,櫻唇半啟,無聲的歎了口氣,視線在這群江湖人身上兜了一圈後,突的停在了小星這邊。
小星微微一笑,正要抬手打個招呼,她卻雙目一亮,大踏步走了過來。他這才留意到,她的視線並未停在他身上,而是越過了他的肩側,死死的鎖住了崔冰。
他的喜悅神情還不及變化,白若蘭的聲音已伴著一個拱手響了起來。
「這位就是碧姑娘麼?」
比起崔冰的嬌甜語調,她的話音則清亮生脆的多,語氣中隱隱帶著些刻意而為的利落,舉手投足之間,彷彿試圖要補回因嬌柔面貌而顯露不出的那份女俠英姿。
依舊是那副容易被看穿的性子,小星清了清嗓子,笑道:「這位姑娘有什麼事麼?」
白若蘭微一側頭,眸底閃過一絲狐疑,好似從小星的臉上辯認出了什麼,但一閃而過,不願深究,只是略帶慍怒道:「你家姑娘從來都只是叫你替她開口的麼?難不成我沒資格與她說話?」
小星眼見周圍人群的視線已經聚了過來,心中暗覺不妙,唯恐事態有變叫膽小的崔冰提前洩了身份,連忙陪笑道:「我家姑娘寡言少語,整日對誰也不愛說句話,之所以帶著小的,就是因為小的擅長揣摩心意,不必她多做吩咐。」
白若蘭秀目半瞇,盯著崔冰背後那狹長包袱,緩緩道:「看來這就是那把『碧痕』咯。」
「白姑娘,畢竟是你們白家大喜的日子,您看,有什麼事情,不妨過後再說如何?」說話的是恰好在旁的斷水神錘劉振川,他在酒肆親眼見過厲害,此刻不禁出聲和事,免得惹出什麼事端場面上不太好看。
「成婚的是我哥哥,與我何干。」白若蘭倒是毫不領情,口吻中隱隱帶著一絲怒意,看來她兄長大婚,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喜事,「碧姑娘,久仰大名。我沒聽說白家與你有什麼交情,你千里迢迢趕來,總不會只為了一杯水酒吧?反正也是要比劍,不如就由我這個最不成器的暮劍閣弟子先向你討教一二。」
「白姑娘,」小星依舊插在兩人之間,只是目光已落在白若蘭握住劍柄的手上,口中道,「我家姑娘確實並無惡意,之前行走江湖,也從不靠切磋劍法揚名,我主僕二人遠來是客,不求貴府好生招待,總也不該刀劍相向吧?」
他旋即提高語調,朗聲道:「此次崔姑娘只為來此觀禮,絕不與白家任何一人較量劍法高下,還請在場諸位做個見證。」說罷將身一側,向著崔冰微微點了點頭。
崔冰一顆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兒,使出渾身解數,才繃住了一張平靜面孔,向著白若蘭點了點頭,刻意放沉語調,做出不常說話的樣子生硬道:「見諒。」
白若蘭還想再說什麼,廳內卻傳來她父親白天武的清朗聲音,「蘭兒,上山叫你大哥下來。諸多貴客都已到了,他提前來打個照面的好。」
白若蘭抿了抿嘴,左足在地上憤憤一頓,抱拳向著崔冰道:「我心情不好口氣太沖,是我不對,我給你賠個不是。」說罷轉身便走,對父親那句置之不理。
「我這女兒,真是被她娘寵壞了。」白天武苦笑說道,將這微小風波一句帶過。
廳外諸人的心思,也重被拉回到廳內蜀州三家的情形,只在最外的圈子,有閒人交頭接耳碎碎細語。
「原來蘭姑娘是這麼個脾氣,難怪眼看著十五歲生辰要過,都還沒訂下親事。」
「要是像萍姑娘一樣庶出偏房,肯定比現在和氣的多。」
「她這姐姐嫁不出,妹妹也只能等著唉,多少小幫派的青年才俊,都對萍姑娘等的望眼欲穿吶。」
「明明模樣差不多,要說其實蘭姑娘還更俊些哩。」
「誒,娶妻娶賢,性子還是要好。」
懶得聽那幫人把話題越轉越遠,小星轉身擠了幾步,往廳堂那邊湊得更近了些,崔冰雖說全無興趣,也不得不配合著他往裡走了一些。
碧姑娘再怎麼有名,也不過是勢單力孤單打獨鬥,而廳堂內的三家,卻都是足以改變蜀州武林格局的勢力,關切江湖局勢的豪傑們自然不肯錯過裡面每一句話,小星再想往裡擠擠,卻是沒人肯讓了。
崔冰為了維持身份,只能垂手站在一邊。
這位置雖說也能聽到一些,但聽不真切模模糊糊,捉到的隻言片語,盡都是些場面寒暄,想來這三撥人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可能講出什麼驚天大事,小星略一沉吟,返身鑽了出來,笑道:「這裡人多,擠出一身臭汗,咱們還是往別處逛逛去吧。」
崔冰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她現在本就恨不得離人群越遠越好,方才白若蘭那一鬧嚇出她一背冷汗,褻衣都黏在了背上。
白家這處別莊,當真仔細遊覽的話,耗上一個整日都嫌不夠,崔冰倒也不必發愁該往何處去,更別說往何處去她也做不了主。
她本以為小星會追著找那白若蘭去,沒想到他轉眼的功夫就又是笑嘻嘻沒事人一樣,讓她都有些拿不準自己猜測的對不對。不過看起來小星似乎和她心思一致,也在找人少僻靜的地方。
那樣最好,人越多的地方,她這樣繃著就越容易露餡。
往深處走出很遠,卻看到峨嵋派的那三位女子正站在牆下陰影之中不知低聲商量著什麼,崔冰自然不能有什麼表示,小星卻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走了過去,拱手笑道:「幾位女俠可是峨嵋高足?」
身形豐腴柔美的那個少婦神情登時染上幾分戒備,反問道:「閣下有何貴幹?」
「不不不,小的就是跟幾位女俠說一聲,清心道長已經下來了,正在前廳與唐門趕來賀喜的人聊天,怕幾位不知道,特地知會一聲。」小星一邊說著,一邊飛快的在三人身上細細打量一遍。
崔冰看在眼裡,心底忍不住暗暗罵了一句,呸,好色的登徒子。
「我們早知道了,這兒的事不用你管,你趕緊去伺候你家的啞巴姑娘吧。」
那圓臉少女口氣頗有幾分煩躁,一連聲頂了回來。
小星只好摸了摸下巴,帶著不知有幾分真心的尷尬神色溜躂回來,口中細細低聲自語道:「奇怪。」
崔冰不敢開口,只好一邊蓮步輕移,一邊從鼻後輕輕嗯了一聲,權作提問。
小星走在她身側,低聲道:「靈秀五娥與清心掌門可以說情同父女,可剛才我提起她們師父,怎麼一個個都看著像是有些害怕?真是奇哉怪也。」
他這話顯然並沒指望崔冰回答,只是思索著隨口答疑解惑罷了。
走到拐角處,小星遠遠扭頭望了一眼,果不其然,與白家主人一起下來的四大劍奴,此時已散開到新娘子所在院落之外四角,默默守衛。
看來唐門送的禮再重,也壓不平白家心底冒出的不安。
其實同為武林正道,暮劍閣和唐門應該不會在婚禮這種大喜之日撕破臉才對,否則唐門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仔細想想,唐門特地遣人來送上貴重賀禮,很可能是為了防止有人從中惡意挑撥。
畢竟嫁禍栽贓,本就是江湖上常見的手段。
心思轉了幾轉,不覺已走到別莊另一側地界,小星抬了抬眼,叫住一個模樣頗乖的丫頭,軟語詢問一番,免得走錯了地方。
一問才知道,除了平日在這邊學藝習武的弟子,別莊裡還住著白家不少家眷,其中許多都是與武林全無干係的人物,按規矩,白家的側室也不能住進本家,只有留在這邊。
小星和崔冰此刻所站的小道,兩側的幽靜小院就是白天武他們五兄弟的妾室起居之處。
如夫人的地盤,江湖人當然不好亂闖,小星看了看連護院也沒有一個的空曠通路,心下譏誚一笑,帶著崔冰繼續前行。
崔冰眼看身前空無一人,忍不住開口抱怨道:「這幫武夫,別的地方保護的那麼周全,小妾這邊連個男人影子都見不著。」
小星不好多說,隨口調笑道:「這麼多小老婆獨個住在這邊,怎麼敢派男人過來。」
崔冰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臉上一紅,低聲道:「那……派點女弟子來幫忙也好啊。」
小星還想再和她斗兩句嘴,卻發現前面院落一個年輕姑娘緩緩走了出來,連忙拍了崔冰手掌一下,兩人一齊停住話頭。
那少女年紀比白若蘭還要輕些,樣貌與白若蘭極為相似,只是臉蛋較圓,眉梢略低,各處細微不同統合起來,令整個人顯得頗為沉靜,甚至略顯憂鬱,倒還真是形似神不似的典範。
她應該是沒想到這邊會有人在,略略吃了一驚,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跟著才醒覺什麼似的擠出一個微笑,怯怯道:「你們是來賀喜的客人麼?這邊沒有客房,你們是不是迷路了?」
小星臉上露出和善的微笑,與崔冰將步子釘在原地,柔聲道:「我們閒來無事,在莊子裡四處轉轉,如果驚擾到姑娘,還請多多包涵。我們這就離開。」
「不、不妨事。」那少女微微低頭,不太敢與小星目光相觸,「我去找姐姐,你們……轉你們的。」說罷,她邁開碎步匆匆離去,一副恨不得小跑起來的模樣。
要不是她步履輕盈足下一看便有輕身功夫,還真會錯當成哪家的閨閣小姐。
想來這就是白若蘭的異母妹妹,白若萍。
崔冰多半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微撇唇角,道:「這就是武林才俊們排隊等著的好姑娘?真到江湖上動起手來,會不會被嚇哭啊?喜歡這樣的,娶個尋常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多好。」
小星嘻嘻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之中,喜歡女孩兒家打打殺殺飛簷走壁的,可遠比不上喜歡老婆在家相夫教子洗衣做飯的。別以為武林中的男人就會兩樣。你將來要是翻牆越戶夜盜千家,可小心嫁不出去。」
「呸,」崔冰立刻啐道,「本姑娘年輕貌美,溫柔賢惠,將來當上了天下第一女飛賊,我就金盆洗手,你看會不會有男人排著隊來娶我。」
「你要當過天下第一女飛賊,那肯定有的是男人排隊。」小星笑得一副好不欠打的模樣,道,「就沖那嫁妝,就算是母豬,也有男人娶給你看。」
崔冰作勢要打,結果又聽到有人的動靜,只得慌裡慌張收了本性,轉作碧姑娘的儀態,氣哼哼的看著小星得意的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越走越是荒僻,到了一處只能折返的死角,地處背陽,一看便極為陰寒,卻偏偏辟出了一處小院,古怪的是,院門掛著三道銅鎖,兩道鎖著門扇,一道鎖著一個一尺見方的小口,院牆頭上用泥灰豎了一排精鐵荊棘,一眼望去,倒像是一處囚牢。
莫非是犯了錯的弟子被罰到這裡思過?小星略一思忖,便覺不對,思過反省,自然沒必要設下這種防備,而這種院牆,又防不住任何懂輕功的人,思來想去,只可能是在裡面關著什麼不懂武功的人。
堂堂暮劍閣,弄這麼一處私刑般的所在,所為何事?
見小星駐足觀望,崔冰也只好停在原地,這地方著實陰氣逼人,讓她不由自主抖了兩下,禁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看不出什麼,也聽不到裡面有什麼動靜,小星只好壓下好奇,準備轉身離開。
這時有個僕人恰好匆匆忙忙跑了過來,一見他們兩個站在院門口,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一連聲道:「兩位貴客,怎麼轉悠到這兒來啦,快躲遠些吧,免得惹上晦氣。」
他口中說著,一溜小跑到了那大門前,接下腰上的鑰匙,開了門上那個小口,小心翼翼的往裡張望了兩下,才飛快的把胳膊探到裡面,扯出一條鏈子,用鏈子拉出一個木製托盤,盤上的碗碟釘的結結實實,一併被撈了出來。
「這位小哥,這裡頭還關著人麼?」小星好奇心起,上前問道。
那僕人歎了口氣,閉口不答,只是搖了搖頭,匆匆把小口鎖好,用手扯了幾下鎖頭,才吁了口氣,站起身走了兩步,停下來看了一眼崔冰,忍不住叮囑道:「女人絕不能靠近這邊,暮劍閣裡,只有這兒是絕對進不得的。你們快走吧。」
小星看出問不到什麼,便點了點頭,笑道:「好好,我這就帶我家姑娘往別處轉轉,小哥您忙。」
那僕人拎著托盤大步流星走遠,一直到一位中年婦人身前,才停下步子點頭躬身說了些什麼,那婦人低頭歎了口氣,怔怔的看了眼那木盤上的碗碟,才擺了擺手,讓那僕人去了。
看那婦人衣著打扮,絕不是什麼婆子下人,雖說神態憔悴,形容卻依舊甚美,只是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風塵氣息,即便一臉愁苦,仍是媚態橫生,如猜得不錯,應該白家長輩中某人的小妾。
小星回頭望了一眼那院子,這麼一來,那裡面關的莫非是她的子女?
女子不能接近,那八成是白家的一個兒子就被關在裡面。
這倒真是從未聽過的新鮮事,小星微微一笑,暗暗記在心裡,看崔冰已經壓不住心裡的厭煩,忙帶在前面,往陽光明媚處去了。
有人的地方,兩人就隨便逛逛,沒人的時候,小星便調笑兩句幫崔冰解解煩悶,如此一天,時光倒也過得飛快,只是折騰著崔冰要在兩種神情間變來變去,到了晚飯之前,唇角都變得有些發僵。
大婚前的謝客宴並不是什麼習俗規矩,純粹是因為成親當天的流水席上繁忙紛亂,這幫江湖豪客難得聚在一起,白家又非不通世故,自然會弄上這麼一場,叫這幫人彼此之間打個照面,至少也能混個臉熟。
諾大的練武場,被一眾武林人士弄得熱熱鬧鬧,白家佈置的時候顯然費了心思,一些有名的怪人或是內向不擅言談的客人,都被聚到一桌上,讓這桌酒菜週遭,真是安靜無比。
不過這氛圍正合崔冰心意,她只消小心壓住肚裡的饞蟲,小口慢慢品嚐這些不曾吃得起的珍饈美味便是,女兒家用餐應有的儀態,她幼時被逼著學了不少,此刻恰恰派得上用場,即使有那麼幾分錯漏,也不妨事,桌上這些終日行走江湖的,又有幾個親眼見過大家閨秀如何進食。
小星背著小廝名頭,沒有上席資格,被安置在唐門帶來的腳夫堆裡,在最偏遠的角落擺了一桌,離崔冰倒也不算太遠,飯菜酒水,也相差無幾。
白家長輩依舊是上午來的那四人,不見白天雄出現,大哥白天英用一串場面話開了頭,閣主白天武跟著向群豪道謝,而隨他一同站起來的年輕人,便是風傳為暮劍閣下任閣主、白家此代領軍之人,白若雲。
潘安父無武大子,白若雲的相貌,也是他這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那個,劍眉入鬢,星眸有神,那緊繃的唇角若是微微一笑,當是迷人至極,只是不知是否有些緊張,他始終是那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樣,好像明日即將大婚的新郎官並不是他似的。
白天武的確很寵女兒,白若蘭白若萍這姐妹二人不光名字帶了男丁輩分,此時列席,竟也沒在女眷偏桌,而是坐在白若雲左右,顯得頗為扎眼。
只不過江湖豪傑不拘小節,也沒幾個人會特別留意。只有小星,頗為玩味的打量著並排坐下的兄妹三人,微微一笑。
崔冰不敢飲酒,只在白天武領杯的時候淺淺抿了一口,她食量也不算大,其他桌上酒未過得一巡,她這邊到已菜過五味不止,即便一直盡力而為的不去大口吃喝,不多時也已經吃飽喝足。
她既不與人攀談,也沒興趣看著幫素不相識的生人,再加上遠遠看到酒肆裡的陳家兄弟竟也來了,心下有些煩躁,便起身往住處走去。
不必她叫,小星自然緊緊跟了過來,只是他停得匆忙,一邊走一邊忙不迭抬起袖子蹭了蹭嘴角油花,不忘順手抄走一條雞腿,把這小廝還真是扮的活靈活現。
回去路上,恰好和給新娘子伴嫁兩人送飯的丫頭走到一起,那邊的飯菜自然是單爐獨灶,這時才準備妥當實屬正常。
那兩個丫頭本就年紀不大愛笑愛聊,小星長的討喜笑的又格外親人,三兩句就閒扯起來。
「那新娘子模樣長的如何?」
「哎呀哪裡看得到咯,就是我們不守規矩想偷摸瞧上一眼,也過不了人家儐相那關不是。」
「既然人家五個姐妹那麼要好,長的肯定不會差太多,峨嵋女俠喲,肯定配得上雲少爺。」
「雲少爺要成親,咱們鄰房的那個丫頭還嚶嚶哭了大半宿。」
「是啊是啊,也不看看自己那副樣子,笑死人咧。」
「嫁給雲少爺這麼歡天喜地的事,換我不得高興死。」
「你知道人家峨嵋女俠不高興咯?」
「我咋個不知道,白日就是我給送的飯,新娘子那份剩了一半還多咧。」
「就不許人家飯量小,就不許人家思鄉,都跟你似的,吃成小豬,可沒人敢娶啦。」
小星本想隨便問些什麼,結果到後來插不進話,說笑一陣,就已到了小築院門。
那兩個丫頭笑呵呵的和小星道了個別,將飯菜端了進去,小星側頭略略探了一眼,田靈筠聽到聲音迎了出來,她換下了那套伴嫁裝束,也穿上了黃衫青裙,微笑著接過飯食,便掩上了房門。
新娘子要到洞房之夜才掀蓋頭,想要與她認識一下,看來還要等到大禮次日才行。
也罷,這麼一個新過門的大嫂,結交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小星微微一笑,心裡思索著白若蘭方才酒席上從始至終的不悅神情,快步趕向獨個走到前面的崔冰。
練武場上熱鬧,客房這邊自然就冷冷清清,只有幾個不願拋頭露面的女子還留在房中單獨用飯,不過她們一來不出門,二來也和崔冰不在一個園子,三來管事的不在,小星也就樂得大大咧咧跟了進去。
到了屋裡,說話總算方便了許多,崔冰長長舒了口氣,靠著窗戶坐下,把背後包袱一放,看著園裡沒人,這才有氣無力的開口:「累死人家了,在這鬼地方扮一天,比別處裝十幾天都要命,挺背挺背,挺得我肩膀都痛了。」
「誰叫你功夫底子差,不使勁擺出個花架子,一眼就讓人看出是個草包,豈不麻煩。」小星笑嘻嘻揉了揉她的頭頂,道,「不過你扮的很好,有模有樣,我要不仔細端詳,也看不出什麼岔子。」
「說得好像你仔細看就能看出來似的。」崔冰頗不服氣,鼻子一哼頂了一句。
「那是當然,我又不像外面那些蠢材,」小星悠然一笑,站在崔冰身後雙手一搭,幫她揉起酸痛肩頭,「他們沒一個見過碧姑娘,光靠傳聞認人,好騙的很。」
「咦?那……那你見過她?」崔冰登時瞪圓了烏溜溜的大眼,好奇的仰頭盯住小星的下巴。
小星左手一推,將她頭按低下去,右掌一捏,按揉著她僵硬脖頸,熱力緩緩透入肌膚,倒真是舒爽無比,「我要沒見過,也完全不認得,會叫你扮她?」
「嗯……她就是我扮的這副樣子麼?」崔冰被揉的筋酥骨軟,禁不住輕哼兩聲,仍不忘開口追問。
「怎會如此拖沓。」小星啞然失笑,「她時不時被人追殺,穿成你這副打扮,早死過十次八次了。不過她確實愛穿綠色,不然也不會換來個碧姑娘的綽號。」
崔冰心下隱隱有些失望,又摸著桌上包袱道:「那這劍也是你自己的鬼主意咯?反正那幫人也沒一個見過真的碧痕。」
小星道:「對也不對。這種帶劍的法子,確實是我的鬼主意,因為我一個前輩就喜歡這樣背著包袱行走江湖,我覺得挺不錯,這次就借來用用。但裡面的劍,可貨真價實一模一樣,你就是讓碧姑娘自己來看,也只能拍著胸脯說『對對對,這就是我的碧痕』。」
最後那段他故意拔尖了聲音,學著東南口音,逗得崔冰咯咯嬌笑,忍不住啐道:「人家才不會像你這麼說話。對哦,她真的成天不吭聲麼?不會悶麼?」
小星笑著歎了口氣,雙手一分,順著她脊柱按捏而下,道:「你既然知道她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又要從哪兒問出來她悶不悶?」
「你這麼說她,小心她知道了一劍刺死你。」崔冰笑著反手捶他一拳。
「刺死我,可就沒人給你揉肩捶背了。」
崔冰臉上一紅,本想扭開身子,可被按的著實舒服,當真不捨得,只好意思意思,哼了一聲道:「我將來成了天下第一的女飛賊,上哪兒買不著懂事的丫鬟。
才不要你。」
「你不是要劫富濟貧的麼,怎麼好拿銀子給自己買丫鬟?」
「我……我就窮啊!」
這般逗了會兒嘴,崔冰繃了一天的弦總算是鬆弛下來,一身緊的發硬的肌肉也被小星揉的血脈舒泰通體發輕,軟綿綿的直想躺下。
其實這等動作,放在江湖之上看,也有些太過親密曖昧。只是崔冰幼時所在之處滿目儘是更加放蕩大膽的情景,有幸脫身後又是跟著一個離群索居的女賊,師父壓根不懂男女之防為何物,她這做徒弟的,至多也就是個似懂非懂。
她只是覺得小星這麼在她身上動來動去似乎不妥,可想到連屁股也被打過,又不明白不妥在哪兒,心道反正沒來脫她的裙子,應該無礙吧。
小星原本也只是打算幫她疏解一下,可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妙齡少女暈染雙頰的斜倚在身前,體酥神醉毫不設防,就算是柳下惠也免不了口乾舌燥一番,更不要說他早早便不是什麼懵懂少年,也絕非正人君子了。
可惜此時此地實在不合,他也只有自嘲一笑,收手柔聲道:「好了,你早些休息,明早肯定是無比熱鬧,可莫要貪睡。」
「嫁新娘子而已,峨嵋山的姑娘又不會多長一條腿,能有什麼好看。」崔冰下意識的往後蹭了蹭,不滿的唔了一聲,一副還想讓他多按揉片刻的神情,渾然不覺自己曾險些丟進火坑的清白已經在懸崖邊走了一遭。
小星心下慶幸,多虧與她遇到的早,不然以她這副樣子,一旦離了蜀州這較為平和安定之處,不出三月就要被擄到不知哪家淫賊的地頭,自此不見天日。
嘴上哄了一番,最後還是拗不過她水汪汪的乞憐眼神,明知多半是演出來的,小星還是多給她按了一炷香的功夫,這才算得以脫身。怕離開園子時與人碰上,惹出無謂閒話,他乾脆徑直走到角落,輕輕一縱翻過了牆頭。
一到了無人之處,他腳下便如棉絮落地聽不到半點動靜,別說崔冰聽不到他靠近,就是此刻在旁看他走路,怕是也捉不到一絲聲響,多半會嚇上一跳,猜這小子究竟是人是鬼。
暮劍閣這種地方,誰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說不定能叫他在僻靜之處撞見一個,那可是大賺特賺。
可惜這種事情著實需要些運氣,他特意沿著暗處一路摸回到住處,也沒碰見半個活人,反倒是在分出男女的下僕院口,撞見了一個埋頭蹲著的丫鬟。
這種時候不去幫忙幹活,也不怕被總管教訓麼?
走近一些,才聽出那丫鬟是在低聲抽泣,小星憐香惜玉的性子頓時冒出頭來,也不管認不認識,逕自蹲在她身邊,柔聲道:「好妹子,你是受什麼委屈了麼?
誰欺負你了?」
他可沒想到,這一句話,足足耗去他小半個時辰,生生蹲在那兒聽那丫鬟痛哭流涕的訴苦不休,耳朵都要被磨出繭子。
要真是受了什麼欺壓也倒罷了,小星對這種事本就是能管則管,不能管托人幫忙也要管,可這丫鬟委屈的實在是天馬行空令他無從下手。
原來她就是之前那兩個送飯丫頭提過的丫鬟,不知什麼時候起鬼迷心竅似的認定了白若雲,當然,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認為應該讓她做個填房,至於正妻,隨便是個什麼牙尖嘴利整日捧醋狂飲的混貨就好。
她這廂一門心思落花有意落了一地,可白若雲別說流水無情,壓根是一無所知。
小星哭笑不得,問她為何不去表明心意,她反倒理直氣壯道:「我、我要是那麼舉止輕浮,不知含蓄矜持,以後怎麼能做白家的當家主母?」
跟著彷彿自己也知道這話有些太過鏡花水月,又囁嚅道:「再說那時候若雲正和那個姓李的狐狸精如膠似漆,我總要等他清醒過來啊。」頓了一頓,又恨恨道,「那女的好不要臉,就知道勾引若雲!」
然後便是一串小星打不斷話頭的憤恨咒罵,小星啼笑皆非,索性譏刺道:「白公子要是這麼容易勾引,你也如法炮製不就是了。」
那丫鬟一聽頓時柳眉倒豎,嘰嘰咕咕從三從四德說到七歲不同席不同食,提到男女不雜坐時還偷偷瞄了一眼跟小星之間的縫隙,滿面若非沒人聽我傾訴必定把你趕到八丈之外的神情。
小星仰天長歎,幾乎從這丫頭背後看到一個窮酸秀才的晶瑩輪廓。
本著終究不願叫她吃了暗虧的心思,小星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她道:「你和白公子最親密的情形是什麼?我聽聽看能不能叫他瞭解你的心意。」
那丫鬟怔了一怔,跟著滿面緋紅,雙手一掩羞道:「上、上次我去送湯,跟……跟松少爺撞了個滿懷呢。」
「哦……誒?松少爺?」
「是啊,就是若雲的堂兄啊。」
「呃……別的呢?」
那丫鬟雙眼眨了一眨,道:「唔唔……今年若雲和我說了三句,但去年到這個時候也才說了兩句,算是更親密了些吧?」
要是還能按捺住好言相勸,小星恐怕明日一早就可以找個佛堂坐上去等人上香了。
於是之後的小半個時辰,就是他劈頭蓋臉的教訓時間。
一直到忙完過來睡覺的下人漸漸多了起來不便說話,他才意猶未盡的站起身來,指著滿臉涕淚縱橫的丫鬟道:「今夜好好想想我跟你說的,想不明白不許睡覺!」
看那丫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這才注意到周圍已有不少人投來異樣的目光,連忙拍拍身後蹭上的灰土,笑著作了個羅圈揖,一溜煙逃回了住處。
這一夜注定不會寧靜如昔。
白日裡輪班休息的下人們紛紛起床,佈置的趕去佈置,值守的趕去值守。
練武場那邊仍有歡聲笑語,恐怕不到深夜難以止歇。
明日清晨,這場驚動蜀州武林的婚事,就將進入最關鍵的階段。
唐門會不會做什麼?暗處是不是還潛藏著不懷好意之輩?小星想不出,也懶得去想,他只需要考慮自己這次過來真正要做的那幾件事就好。而沒有意外的話,這場婚事並不會對他的目的造成什麼影響。
從白若蘭望向哥哥的眼神來看,這場婚禮反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他而言如此。
身邊橫七豎八的僕役早已鼾聲如雷,小星看著窗外笑了笑,也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小星起了個大早,頂著不捨離去的夜色穿戴整齊。
爆竹炮仗的聲音會宣告著喜慶的開始,他喜歡這種令人歡樂的聲音,更喜歡那種令人歡樂的場面。
他甚至在考慮,今日要不要破例喝上一杯,師兄遠在中北,必定是管不著的。
婚禮一結束,事情辦妥後,他就要帶崔冰回翼州,再來此地,應該就是白若蘭的生辰了,這次還是不要上去相認的好。雖有些可惜,但崔冰這丫頭十分有趣,一路逗弄著,也是美事一樁。
正微笑著往崔冰住處迎去,卻看到突然有幾個護院施展輕功逃命一樣狂奔而去,他眉心一鎖,心中突然覺得一陣不安,看被護院落下的兩個通風報訊的丫鬟滿面汗滴面白如紙,他連忙上前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其中一個丫頭不知是否害怕,牙關嗒嗒響個不停,說不出一個整字。
另一個丫鬟倒是結結巴巴把才纔傳來的消息說了一遍。
一聽她說完,小星的笑容立刻消失的乾乾淨淨。
「新、新娘子……不、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