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三十三章 三天三夜與三個孩子

  那些人雖然看上去殺氣騰騰,卻不似是針對面前站著的兩人,倒不如說,更像是被那兩人召集而來。

  南宮星掃視一遍,扭頭道:「唐姑娘,你眼界廣,這裡頭有你認得的麼?」

  唐昕往布簾後挪了挪,張望過去,口中咦了一聲,道:「單單這麼看,我大半都辨不出來路。只能認出兩撥,一撥是那幾個一樣行頭灰衣黑靴的,看腰上判官筆,八成是祿山幫的弟子。另外那撥,就是腰間帶著鏢囊的那四個,是無形鏢裘老爺子的徒弟。」

  「後面這四個你怎麼如此篤定?」南宮星一邊問道,一邊打量著那邊的情形,方群黎走下台階,不知在說著什麼,周圍其他人不時點頭附和,面上神情都頗有些義憤填膺的味道。

  唐昕微微一笑,道:「蜀州練暗器的名家,還沒人敢不去唐門拜會。這裡頭旁人我興許記不清,那個下巴有顆大黑痣的,我可絕認不錯。是裘老爺子門下老五,旁人都叫他孫三手。直接叫一句孫三,他也答應。」

  看他頗有些好奇,唐昕低聲道:「要不要我幫你去探探?看他們這架勢,倒像是在籌謀什麼。」

  南宮星略一思忖,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上次幫我探消息,給了我一頂負心薄倖的帽子,讓我欠了柳悲歌一刀,再幫我探一次,我只怕就非和柳悲歌打一架不可了。」

  唐昕凝望著他,似笑非笑道:「莫非你怕了那柄離別刀不成?」

  南宮星一笑道:「離別這種事,本就可怕的很。」

  慕容極小聲道:「你們是要接著看會兒,還是出發去找李大人?」

  「當然是去找郡尉大人,」南宮星看了一眼那邊的人群,毫不猶豫道,「看這樣子,也知道大俠不缺人救,不差咱們這兩三個。」

  他剛要放下簾子,唐昕卻從旁抬手接住,道:「等等,看。」

  再看過去,客棧門前的人卻已經散開,方、柳二人折回門內,剩下那些依舊三五成群,往四面八方各自離去。

  「追過去,問兩句就清楚了。」唐昕拍了拍慕容極的肩頭,指著裘老爺子的幾個徒弟道,「不費什麼工夫,耽誤不了救人。」

  南宮星皺了皺眉,略一猶豫,道:「好,咱們過去問問。」

  那幾人腳程雖快,馬車趕上總不太難,唐昕隔窗看已經離開客棧很遠,便撩開一條簾縫,道:「孫三手,你在這兒幹什麼?」

  孫三手楞了一下轉過頭來,皺眉細看一番,倒抽口氣連忙湊近馬車道:「唐姑娘,您……您怎麼也在這兒?過來辦事麼?」

  大抵是不願分享這個攀關係的機會,他扭頭又對旁邊幾位師弟道:「你們先走,我過會兒追你們去。」

  唐昕懶得理會他這種小小算計,只道:「我恰好和朋友路過這邊,有點小事打算順手辦辦。方才瞧見你們一大堆人聚在一塊,這會兒又呼啦一下散了,怎麼回事?」

  孫三手左右看了一眼,又頗為謹慎的想要打量馬車內部。

  唐昕俏臉一寒,冷冷道:「怎麼,信不過我?」

  孫三手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只是平常行走江湖小心慣了,不是防著您。不知道您聽沒聽說,最近這陸陽城裡出了不少怪事,死了十來個人,還都和方語舟方大俠有關。」

  唐昕只道:「這個我略有耳聞。不過我們唐門與方大俠沒什麼交情,也就並未深究。」

  孫三手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道:「唐姑娘,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方才客棧門前那些人,起碼有一半和方大俠沒什麼交情。這裡頭有人是方大俠的舊相識,有的是賣離別刀柳大俠的人情,還有的,就是聽說這事牽扯到如意樓,才巴巴趕過來的。」

  「什麼?」唐昕頓時眼前一亮,連頭都探出窗外幾分,「如意樓?」

  南宮星在車內也是面上一凜,凝神細聽。

  孫三手神秘兮兮的低聲說道:「招我們過來的那個方群黎,據說是方大俠的遠房堂兄,消息就是他放出來的,不過他說如果真有如意樓牽扯其中,這次來的人手就有些不足,所以他給我們幾幫人分發了柳大俠的親筆信,托我們送到陸陽附近的武林大豪手中。我手上這封拿回去給我師父,多半他老人家也要趕來湊湊熱鬧。」

  唐昕轉了轉眼珠,道:「他場面倒是弄得不小。這麼大張旗鼓,難道已經摸清了方語舟家裡的底細?」

  「他說那宅子裡面有埋伏,為了避免死傷,打算等人手齊了,高手多了,再直接殺上門去。聽他的意思,這邊的六扇門……」孫三手說到這裡,才留意到馬車前慕容極身上的差服,連忙閉緊了嘴巴。

  唐昕立刻道:「六扇門怎麼了?你說就是,馬車前是我的小兄弟,身上的衣服只是為了辦事方便。你不用擔心。」

  「這邊的六扇門很可能已經被如意樓買通,城內十分危險,最好只留他和柳大俠兩人觀察情況,其餘人來後先在城外住下,三天後的正午在承澤客棧匯合。」

  孫三手心有餘悸的瞥了一眼慕容極,小聲道。

  唐昕想了一想,問道:「除了你們家裘老爺子,還有什麼高手會來?」

  孫三手答道:「方群黎送了不少信出去。頂尖兒的除了我師父之外,還有驚龍鞭宿九淵,寒刀關凜,破天一劍沙俊秋,這幾人都賣了柳大俠人情,據說早已在路上。年輕一輩的好手,我孤陋寡聞,大多不太認得,也就沒往心裡記。」

  「好大的陣仗……」唐昕喃喃道,「這些人要是都到了,埋伏在方家的人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吧。」

  孫三手嘿嘿一笑,道:「那是,蜀州一直都是武林重地,有不長眼的敢在這邊鬧事,各方英雄總要來幫他長長教訓。」

  唐昕心中算計,口中道:「好,我知道了,不耽誤你了,去送信吧。」

  孫三手樂滋滋的道:「唐姑娘要是辦完事不忙,不妨也來摻一腳吧,這種給咱們年輕一輩揚名立萬的場面一年也不會有幾遭,可別錯過了。」

  唐昕展顏一笑,道:「要是不忙,我會去看看的。」

  孫三手恭維道:「有唐門助陣,咱們的勝算可就更大了。那您忙您的,我先去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唐昕目送孫三手遠走,放下窗簾回頭便道,「小星,你怎麼打算的?光是個方語舟你好像沒什麼興致,加上個如意樓呢?」

  張大人依舊呆若木雞,宋嫂筋疲力盡早已歪倒在車上睡去,隔牆之耳不過一個慕容極而已,南宮星探頭讓慕容極把馬車駛向郡尉大人那裡,縮回身子道:「這說法你信麼?」

  唐昕笑瞇瞇的看著他道:「我為何不信,這裡又沒有如意樓的人出來澄清。」

  南宮星此刻並沒有玩笑的心思,他微微皺眉,喃喃道:「這裡的局面顯然有了什麼變化,我只是暫且想不出,這變化能和白家有什麼關係。雍素錦就算有通天之能,三天後高手雲集,她連全身而退都不容易,又怎麼還有餘力追殺白家到訪的人,為什麼要放出如意樓的消息引來這麼多高手呢?」

  唐昕雙眼發亮,湊近道:「說不定,這是天道的打算。萬一他們也猜到了你的身份,那臨時改變佈局轉而向你下手也不是不可能吧。」

  南宮星瞥她一眼,笑道:「我不就是癡情劍的傳人麼,向我下手又有什麼好處。」

  唐昕對他身份的懷疑其實並無太大差錯,只不過拿不出真憑實據逼他承認罷了,當真在武林人士面前一條條分析下來,十有八九都會信她,他也不好抵賴。

  可唐昕斷定他身份不過是這兩日的事,城中佈局的變化絕不可能如此倉促,算算傳訊的時間,只怕不會比他們下山的時候更晚。

  他心裡忍不住想到了此前那枚來路不明的銀芙蓉,如意樓暗中經營數年,勢力早已遍佈五湖四海,但其中認得出他本人的並不太多,只是知道名字的也不會超過三成,而其中能假造一枚銀芙蓉出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這次陸陽城中的謀劃將目標真變成了他,他反倒覺得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順籐摸瓜,就能拔出埋在樓中的釘子。

  從天道悄悄死灰復燃的那一刻起,如意樓就已在作出各種應對,這種往對方陣中埋下暗樁的事,他們其實也在做,只可惜天道早在蕭落華時代便牢牢貫徹著支線之間互不交錯的原則,至今為止,得到的情報也只是天道正在謀求東山再起這種籠統模糊的訊息而已。

  念及此處,南宮星的心底竟覺得有些隱隱的興奮,彷彿一個以後必將要被他打倒的怪獸,早早在他面前現出了龐大身軀一隅。

  初生牛犢不畏虎。

  此時的他並不會知道,今後他要與這凶狠狡詐的龐然大物,進行怎樣漫長的爭鬥廝殺,又要為此,付出多麼刻骨銘心的代價。

  清明雨後,群塚丘頭,驀然回首,霧滿孤樓……「我遲早拿到證據,到時看你怎麼抵賴。」唐昕顯然也對三日後的場面頗有幾分期待,白嫩的面頰浮現一層胭脂般的細潤紅暈,低聲道,「喂,和你有沒有關係暫且不論,這事的背後多半有天道在搗鬼,你就真不想留下看看麼?」

  南宮星笑道:「不想,宋家五口全都救出來後,咱們就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明知道天道在搗鬼,明知道有可能要找我的麻煩,那我還巴巴的趕去湊熱鬧,豈不成了傻子。」

  唐昕眉心微蹙,頗為不解的看著他道:「我都有點搞不懂了,你練這一身絕世武功,到底為了什麼?」

  「救人,逃命,起碼,不必再要別人在我面前擋著。」南宮星笑了笑,道,「而且,練不練武這種事,本也由不得我。我使過一回性子,結果反倒知道了,有本事,總要比沒本事好的多。事到臨頭無能為力的那種滋味,嘗過一次,就已太過足夠。」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南宮星撩開布簾,本想問到了麼,卻看到馬車仍在街心,只是車前站了三個官差一個捕快,那捕快向著慕容極招了招手,道:「可找到你了,大中午的不來吃衙門的免費飯,駕著馬車亂跑什麼。快快快,跟我走,王捕頭正找你,有急事。」

  慕容極一愣,道:「可……可我這會有要事在身。」

  一個官差笑道:「什麼要事比公務還要緊吶?咱們當差講究的就是隨傳隨到,不是急事,咱們哥幾個能連飯都不吃滿世界找你嘛?」

  慕容極略一衡量,返身對著南宮星低聲道:「看來我得去一趟,你駕著馬車,往前過三個街口後左轉,第三間就是李卓的家,只是他暫住的地方,不是什麼奢華門面,頂上的牌匾還是張府沒換,你莫走過了。」

  南宮星看了車前幾人一眼,道:「我知道了。你跟著他們過去,最好也當心一點。」

  慕容極嗯了一聲,小聲笑道:「不打緊,這邊六扇門的幾個高手奉命追拿一個江洋大盜,三五個月都不會回來。這種烏合之眾,再來七八個也傷不到我。」

  南宮星換到車前,揮了揮馬鞭,四蹄揚動,吱嘎前行。慕容極跟著那四位同僚,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了街旁小巷之中,看上去像是打算抄近道回衙門。

  馬車尚未駛到下個街口,南宮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這麼大一個郡城,六扇門少說也有百十號人,有什麼緊急公務會讓他們匆匆忙忙在飯點也不休息就來找一個小小的三等捕快?

  念頭一轉,他回身將馬鞭交給唐昕,低聲道:「靠邊停下,然後進車裡等我。看好這兩人,沒事不要出來。」

  說罷,他在車轅上一蹬,也顧不上路人側目,沖天而起躍上一旁屋頂,幾個起落,就到了方才慕容極走入的巷旁。

  這時那一行五人才剛走到半截,兩前兩後,四人恰恰把慕容極擠在中央。

  但凡略有江湖經驗的人,也知道在這種二人寬的窄巷如此走法,簡直是將性命交給了身後。

  南宮星唯恐打草驚蛇,屏息凝神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這不到二十丈的距離,他轉眼就能趕上。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遲了一步。

  也不知是本能察覺到了危險,還是身邊的四人露出了什麼破綻,慕容極突然扭頭向四周看了一圈。

  而就在他狐疑打量的同時,他身前兩人和身後兩人同時出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捕快打扮的人一聲暴喝:「動手!」

  巷子兩側的牆頭,便同時飛落了四道寒光。

  兩把鬼頭鉤,一對鴛鴦劍。

  光閃一現,血色四起。

  慕容極的刀甚至都沒能出鞘,鬼頭鉤已割開了他的臂肘,鴛鴦劍也已刺進了他的肋下。

  如果南宮星再慢上一剎那,慕容極的右臂就要和身體分家,那三尺七寸長的劍鋒也會從側面穿透他的胸膛。

  幸好,南宮星並不慢。

  就連一直刻意觀察的唐昕,也絕想不到會有這麼快的南宮星。

  正面抓著慕容極的兩人的確看到了有個人影疾衝而來,但嘴裡的那句小心還沒叫出口,眼前一花,那身影已擠入對面二人中間。

  緊接著,一股大力澎湃洶湧從慕容極身上傳來,三人撞做一團,向後一齊飛了出去,慕容極創口噴濺出的鮮血,也盡數落在這二人身上,糊了滿頭滿臉。

  電光火石之間,南宮星選擇了唯一能救下慕容極的方法。

  他一掌推在慕容極的背中,將他連著前方兩人一起打了出去。

  這一招勁透全身,雖多少會讓慕容極受些內傷,卻在半空便震暈了一起飛出的兩個對手,既當了肉墊,也沒了後顧之憂。

  使鬼頭鉤的漢子毫不猶豫一腳蹬在旁邊一個官差胸口,人不落地便飛身直撲倒在地上的慕容極。使鴛鴦劍的婦人默契十足的橫劍一攔,想要擋住南宮星救人。

  南宮星側身讓開被蹬飛的官差,順勢一肘頂暈了餘下那個,搶了一步上前,也不理會劍光閃閃十字交錯,一掌便推了出去。

  雙劍婦人心中一喜,劍鋒一鉸便要卸了這只不識好歹的胳膊。

  但她的喜色還沒浮現到面上,一股寒意就已從她的骨髓中升起。

  那看似飄然無力的一掌,竟不知不覺便到了她的胸前!

  她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卻辨不出這一掌的來路,這一掌看上去並不快,她手中雙劍,卻硬是慢了三分。

  這種用鬼魅來形容也略顯不足的掌法,她此前竟連見也沒有見過。

  亂刀入體般的劇痛撕裂她的神智之前,她驀然想起了曾經在武林中廣為流傳的一句詩。

  那十個字只是在古句上稍作改動,卻代表了當年縱橫江湖人人垂涎三尺的兩門絕頂武功。

  大漠孤煙掌,長河落日拳。

  這便是她人生中最後一個念頭。

  南宮星的殺氣並不重,依他憐香惜玉的性子,對這面容姣好的半老徐娘本不會重下殺手。

  只可惜他還要救人,不知道對方內功深淺的情形下,這一掌若想一箭雙鵰,便不得不窮盡全力。

  卡嚓骨裂之聲響起,他才知道這婦人劍法雖精,內功卻只是堪堪夠到一流的邊,一掌之威,足以讓她筋骨盡斷臟腑俱傷,如他所願般疾飛而出,後發先至撞在那追擊漢子身上,變作個人型暗器。

  那漢子被撞的撲地倒下,挺身站起,喉頭一股甜腥,竟被傳導掌力震得吐出一口鮮血。

  他內功比那婦人高出一截,受的那點輕傷也並無大礙。但他並不笨,一見那婦人已然倒斃,目中恨意上湧,腳下一蹬,卻往牆後縱去,只往南宮星身上留下怨毒無比的一瞥。

  南宮星無心追擊,方纔那一掌運力過猛,陰陽隔心訣尚未調整到最佳狀態,此刻肩頭也在隱隱發痛,經脈中更是熱寒交錯奔流洶湧。他雙掌連出,在牆壁上拍了幾下,才算是稍稍恢復過來。

  此地既然是對方設伏之處,當然不宜久留,他調順氣息,匆忙跑到慕容極身邊,他外傷雖重,卻不至於傷及性命,只是雙唇發黑顯然方纔的兵器上淬了毒藥,觸手皮膚猶如火燒,人也早就暈了過去。

  他只得將慕容極扛在肩上,轉身趕往唐昕等待的地方。

  不過片刻工夫,這狹窄陋巷之中便重又恢復了安靜。只是地上,多了四個暈厥的人與一具屍體。

  看到南宮星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又扛回個滿身是血的人來,唐昕著實嚇了一跳,跟著就連忙鑽進車廂幫忙檢查。

  外傷很重,包紮妥當後也要仔細調養好一陣子,內傷較輕,等到外傷養好的時候,哪怕是略有內功底子的人也早就康復。

  只是這毒,卻一時不好料理。

  對方倒並不是什麼下毒高手,這毒也不算是見血封喉的猛藥,唐昕略一觀察,便知道多半是在藥鋪草草調配的毒液,只做一擊不中的後備而已。

  但唐昕並非名醫,手邊也沒有合適的材料,在馬車之中完全施展不開,只好塞了顆鎮毒丸在慕容極口中,向南宮星道:「這裡不行,咱們得先退到老闆娘那邊,我驗明了毒性,開出藥方,才能徹底救下他來。」

  南宮星皺了皺眉,將沾了血的外袍脫下放在車內,道:「你先駕車回去,順便把情形警告給若雲兄,老闆娘那邊也通個氣,給他們兄妹先暫且用別的姓名。我往李卓那裡去一趟,說不定宋家剩下的人就關在那邊。」

  唐昕眉心緊鎖,不解道:「你這又是何必,這城裡已經是暗潮洶湧危機四伏,宋家人這時候還沒死的,再晚個三五天也未必會死,看看裡面那女人,可見即便救出人來,咱們也問不到什麼有用的話。你與其冒這種險,還不如先跟我一道回去,咱們救下慕容極,多他個熟門熟路的,再從長計議豈不更好?」

  「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南宮星撩開布簾鑽出車外,微笑道,「比起我,你們出城的時候才要當心,別被城門口的人聞到血腥氣攔下來才好。」

  唐昕略帶怒氣道:「你幹嘛非去不可,就算你是如意樓的,可這一家子不是根本沒有托過你麼?」

  南宮星笑道:「這種時候你還想著套我的話麼,這與如意樓有什麼干係,人生在世,大丈夫本就有所必為。我不去,還能有誰去?」

  說罷,他轉身踏下車轅,快步離開。

  唐昕鑽出布簾,啟唇欲喚,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竟覺得悵然若失,怔怔望著他遠去的魁梧身影,半晌才醒過神來,忙定了定紛雜思緒,調轉馬車往老闆娘的方向去了。

  幸虧慕容極最後留下的指點,掛著張府牌匾的院落很快就落入南宮星眼簾。

  比起那主簿大人,這位郡尉的住處的確顯得有些寒磣,光看暫居之處的門面,倒像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沒了慕容極,南宮星一時也無法知道李卓的樣貌特徵,只好徑直上前拿起門環重重敲了兩下,跟著理了理身上衣物,翻出一塊玉珮垂在腰間。

  門內一串細碎步點由遠及近,門閂匡啷開啟,跟著吱呀一聲,開了的縫隙中露出一張小丫鬟的圓臉,咦了一聲道:「您是哪家的公子?有什麼事麼?」

  南宮星作了個揖,道:「晚生乃主簿王大人的外侄,因有要事特來傳訊與郡尉達人,煩請姑娘通傳一聲。」

  那丫鬟頗不耐煩的道:「那你算白來了,老爺先前托人捎了句話,這幾日要駐營,不回來住。你往城外找他去吧。」

  南宮星一愣,還沒再問,大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了個嚴絲合縫。

  這種內陸守備,軍中哪裡來的什麼要務,李卓突然駐營不歸,顯然是在躲避城內的風頭,南宮星細細一想,既然只是捎話回來,那一定來不及轉移,宋家若有人在他家中關著,此刻就一定還在。

  沒空潛進去慢慢搜索,南宮星左右看了看沒什麼人,又拿起門環重重敲了兩下。

  開門的還是那個丫鬟,她一見仍是南宮星,當下便沒好氣道:「你這人怎麼這麼……」

  不等她把話說完,南宮星一掌握住門邊,運力一推,閃身而入。

  他隨手帶上大門,屈指一抓扣住了那丫鬟喉頭,故意做出凶神惡煞的架勢低聲道:「不許叫,否則要你的命!」

  那丫鬟雙腿一抖差點便癱倒下去,南宮星忙從後將她架住,拖著她往邊一閃,靠在影壁上道:「我問你,你只管點頭或是搖頭,答得好了,我便放了你,答得不好或是隨便出聲,哼哼……你聽明白了麼?」

  那丫鬟忙不迭把頭點了兩下,眼窩裡的淚珠撲簌簌甩落下來。

  南宮星順手幫她揩去眼淚,問道:「你們家裡,最近是不是藏著什麼人?」

  那丫鬟一怔,躊躇著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好似還在衡量該不該說。

  南宮星只好又逼著嗓子道:「你要是敢說半句謊話,我就將你綁走先姦後殺!」

  那丫鬟渾身一抖,總算是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用手指比劃,告訴我藏了幾個。」南宮星凝神聽著院中的動靜,低聲問道。

  那丫鬟顫顫巍巍的舉起小手,伸出一根手指。

  只有一個?南宮星這下大感為難,只得問道:「那個人在哪兒?你這就帶我過去。」說罷,他將手一鬆,順勢向旁一扣,五指一合,輕輕鬆鬆便將影壁上的外凸雕刻捏下一塊,運力一搓,灑下遍地石粉,「若是敢惹出什麼蛾子,不妨想想你的頭和石頭哪個硬。」

  那丫鬟雙膝一軟又險些跪下,一看地上的石粉,打了個激靈忙扶著牆壁又站了起來,一邊傻了一樣點頭不停,一邊摸索著走到影壁邊,探了探頭,小聲道:「就……就在客房床下面。每天……都是我去送飯幫忙如廁,肯定不會錯。」

  「帶路。」南宮星輕輕推了她一把,冷冷道,「錯不錯,我要看了才知道。」

  畢竟是暫居之處,家中人並不多,兩人很快就到了客房,丫鬟摸出把鑰匙,抖抖嗦嗦打開,小聲道:「就在裡頭。」

  南宮星扶著她後頸道:「你先進去。」

  那丫鬟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推門走了進去。

  南宮星唯恐有埋伏誤害了無辜性命,倒也運足了真力凝神提防。

  但門內倒當真什麼也沒有,只有床底下一個被丫鬟費盡力氣拖出來的五花大綁的男人。

  看來……最重要的那三個孩子,還依舊捏在對方手裡。

  南宮星歎了口氣,一指點倒了那丫鬟,將她打橫放在客房床上,柔聲道:「莫怕,過上一兩個時辰就能動了。他們問你,你就照實說不打緊。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看那丫鬟似信非信的點了點頭,南宮星苦笑著幫她拉起被子蓋住掖好,轉身扛起那男人走了出去。

  看他被堵著嘴巴還一副神情激動的模樣也知道不宜在此地問話,南宮星飛快的帶人出了大門,東彎西繞一直到了一個十分僻靜的地方,才幫他解開了身上的束縛。

  比起宋嫂那一副瀕臨崩潰的模樣,這男人雖也面容憔悴神情激亢,但總算說起話來條理尚且清楚,問答幾句,就將大致情形說了個明白。

  無奈沒什麼用處,他知道的,也就比宋嫂多了一截。

  那一行人送完了宋嫂,就來送他,把他送到李卓家裡後,除了李卓帶著他進了門,剩下的幾個帶著他們家的三個孩子,仍跟著那鬼面人走了。

  南宮星這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諾大的陸陽城,只要捨得花銀子,藏下三個小孩實在是輕而易舉。唯一慶幸的就是起碼他們都還活著,看樣子,暫且也不會死。

  若不是顧忌從在白家就感受到的內鬼疑雲,加上這邊的掌櫃遠不如那邊的呂掌櫃熟悉,南宮星真想直奔城中的朗琿錢莊,先調動陸陽郡內的幾處分舵趕來幫忙再說。

  不過仔細一想,看這風雲突變的架勢,保不準對方本就在試圖釣真正如意樓的人上鉤,他還是不要妄動為上。

  帶著救出的人往老闆娘那邊去的時候,南宮星越想越覺得有些蹊蹺。

  只要稍加推想,就知道收了賄賂的這兩位官員很容易就會成為被調查的目標,宋家這五口能稱得上是見證的無非是兩個大人,可他們兩個反倒被放置在這兩處,對他們的計劃不會有多少威脅的三個孩子,反而藏得嚴嚴實實不知去向。

  先前他還以為對手留下宋家活口可能是有一念之仁,但看到慕容極險些喪命,不由得又覺得其中也許另有內情。可現在兩個大人都已救出,剩下三個孩子在他們手中,能有什麼用處?

  回到老闆娘的酒莊,唐昕早已將慕容極的傷勢處置妥當,老闆娘也已派人去城中照方抓藥,雖說十天半個月難以痊癒,但總算是性命無虞。

  南宮星這才放下心來。

  宋家夫妻兩個見了面,自然是抱頭痛哭一場。眾人放他們清靜,不去打擾。

  提到三個下落不明的孩子,光靠南宮星一人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老闆娘倒也爽快,立刻吩咐下去,讓她手下那些販夫走卒,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留意看哪家多出了孩子,或是有多了孩子的跡象。

  知道城中的陣仗多半是拿來對付自己,白若雲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但畢竟定力頗佳,並未顯出慌亂之色,只是默默思忖該如何應對。

  白若蘭則從看到慕容極的樣子就徹底亂了陣腳,先是在門內滿頭大汗轉來轉去一直等到看見南宮星活生生的回來才算鬆了口氣,跟著就是說什麼也不願讓南宮星再去城中打探,非要他等到方群黎召集的好手到齊。

  「是你非要我幫忙插手方家的事,如今又不讓我進城,我就算是神仙老子,這樣也只有兩手一攤無可奈何了。」南宮星看出她眼中的關切,心下大樂,口中忍不住笑著調侃兩句。

  白若蘭秀足一頓,道:「不許去就是不許去,明明有那個什麼方群黎找人幫忙了,又不是沒人救他。你想管宋家的事,兩個大人也都救回來了。再說那三個孩子……我又不是不讓你救,等個三天又能怎樣?到時候城裡高手多了,他們也不敢那麼囂張,不比現在安全的多麼。到時候我也陪你一起去,抓住那些混帳,把他們千刀萬剮!」

  「他們說不定要對付你們兄妹,我什麼時候去,你也最好不要跟著。」

  「他們要對付的是我哥哥。不讓他去就是了。」白若蘭乾脆的答道,「再說了,現在他叫賀雲,我叫賀蘭,城裡哪有幾個人能認識我們。三天,你就等上三天不行麼?」

  南宮星看她眼底焦灼萬分的神情,心中一軟,無奈道:「我只是擔心城中會有什麼變化,那三個孩子會受其所害。」

  白若蘭抿了抿嘴,道:「我也想救那三個孩子,但要是你也出了事,那三個孩子不是更沒了指望麼?我哥哥和唐姐姐兩個,可沒你這麼大本事。」

  南宮星只好道:「這樣吧,這三天我不保證不輕舉妄動,就守在這裡。不過要是老闆娘的手下發現了線索,你也不要攔著我非要我等滿三天。」

  白若蘭點了點頭,皺眉看著他脫下的袍子上沾到的血跡,道:「真有了准信,我……我還在這裡等著你就是。」

  南宮星趁她心緒不寧悄悄拉住她的手掌,口中道:「不硬跟著我去了麼?」

  白若蘭白他一眼,道:「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三日後城裡人多,我跟著你去起碼安全得多。這三天裡要是有事,我可不去給你當累贅。」

  白若雲一直默不作聲,直到此刻,才突然插言道:「南宮兄,要是三日後進城,我也與你同去。」

  「哦?可他們……」

  白若雲抬手打斷道:「我總要知道,他們打算對白家人做什麼。三日後高手雲集,又有你和唐姑娘在,我不信他們能當場要了我的命。」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緩緩道,「而且,就算要了我的命,只要白家還剩一個人在,不管天道還是如意樓,都休想成為四大劍奴的主人。」

  看來,白若雲倒是對敵手的目的有了大致的判斷,雖不知依據何在,南宮星卻也不想多做追問,畢竟暮劍閣中有什麼值得他人圖謀的東西,本就是白家的人才最瞭解。

  連日奔波的弦驟然放鬆下來,讓他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頓,休息休息。

  三天的等待既不太長,也不太短。

  他輕輕歎了口氣,動了動仍有些酸麻的臂膀,胸腹間的熱流雖然弱了不少,但仍舊令人略覺煩躁。

  他側頭看了一眼,正好迎上老闆娘水汪汪的目光。

  既然只能等著,那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找老闆娘喝上一杯,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